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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殘陽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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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問這個?”

迷漩搖了搖頭:“沒什麽,走吧。”

對於迷漩來說,除了姐姐和小愛,若要說這世間還有誰能夠如此明白她,那也只有許霄雲一個人。她們之間已經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需要眼神和手勢,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就算彼此都面無表情,也能知道對方到底是開心還是悲傷。這種默契有點像她和風兒與小愛的血緣羈絆,兩個人被一根看不見的紐帶聯系在一起,而這根紐帶是堅不可摧,還是不堪一擊,她們自己卻不知道。

在魔界,因為生命的漫長,所有的情感都可以是永恒的,擁有長達萬年的生命意味著魔族可以擁有永恒,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讓任何一種情感萬年不腐。可是這裏是人界,在人類的眼裏,沒有什麽是不會腐壞的,包括情感,也許是因為生命太過短暫,他們認為,既然早晚都會腐壞崩潰,那便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拋棄的了。朋友是如此,愛人是如此,自由是如此。也許她們的友情可以延續直到迷漩死去、直到迷漩在天地四界之中不覆存在,但更易於抵達的結果,卻是這段友情會像潮濕空氣裏的金屬一樣,慢慢銹蝕,最後化為齏粉,灰飛煙滅。

“對了,迷漩。”走在昏黃的路燈下,許霄雲邊問邊低頭在手機上按著什麽,“那個經常來學校看你的人,就是你的姐姐麽?”

“嗯,是啊,不過不是親生的而已,是我的表姐。”迷漩說起風兒的時候,冰冷的臉上才浮現一絲柔和,“但是我覺得她對我比親姐姐還好。”

“真是羨慕你呢。”許霄雲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我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不像你還有個姐姐。”

街道繁華一如昔日,無數車輛亮著明亮的車燈從她們身邊飛馳而過。在車站明亮的燈箱廣告牌前,迷漩和許霄雲停下腳步。許霄雲也需要乘公交車回家,但是並不和迷漩搭乘同一路。她們站在一群神色漠然的學生和上班族中間,同時擡起頭望著公車駛來的方向。

一輛綠色的公車停在她們面前,許霄雲擡起頭看了看車上的標牌,便跟在一群人之後走上了公車。她隔著車窗向著迷漩揮了揮手,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一句“再見”。

公車重新發動起來,帶著黑色的煙塵開始加速。迷漩背著沈重的灰色書包,站在雨棚下看著公車向著前面綠燈的路口開去,直到最後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夜色愈發地深了,城市裏的霓虹開始張揚自己的妖嬈艷麗,仿佛熱帶雨林裏那些劇毒的菌類和巨大的食人花。而那條街道那麽長,根本無法望到盡頭。而許霄雲此時離她,也是那麽遙遠,遠到目力所不能及,聲音也無法傳到那麽遠的距離之外。

——也許我們之間的距離,一開始就是那麽遙遠吧?就算你在現實的世界中離我那麽近,近到我們可以數清楚彼此有幾根頭發,可是我們的距離,依然是那麽遠。遠到我無法抵達你的身邊,你也走不進我的世界。

——而你,也許也有那麽一天,會永遠地回到那個遙遠的、我無法抵達的世界裏去。

晚自習開始十分鐘之後,顏璐突然走到風兒身邊,小聲地說:“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風兒一言不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跟著她走出教室。

待到她們在走廊上站定,顏璐轉頭看看了四周,確定周瀾今天晚上不會來班裏之後,才壓低了聲音問:“你真的要上臺表演麽?”

“是啊,周瀾她這麽決定了,我就答應了。”風兒說,“怎麽了?”

“沒什麽,”顏璐的聲音依然壓得很低,但是其中的不屑卻分外明顯,“我只是覺得她怎麽會這麽沒眼光,居然會選你去代表我們班參加藝術節的演出——難道她不希望我們的節目在月末那天表演嗎?”

“能不能通過二十五號的初賽,可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的。”風兒有些無所謂地擡起頭,看著外面黑沈沈的夜空,“而且如果她選的人是你,你又有什麽可以在臺上展示的呢?成績單嗎?”

顏璐一時語塞,剛編織好了更尖刻的話語想要反駁,風兒卻早已轉身走回了教室,無聲而優雅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從抽屜裏拿出了英語練習打開,開始對著題目埋頭沈思。

漸漸漫長的夜如此安寧,伴著越來越濃厚的寒意。

對於風兒來說,她從來不會把任何人當做自己的對手甚至是死敵,顏璐之於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之至的同學而已,就算她們之前有過十年同校同班,那也只是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的事情,與現在的她無關。無所謂彼此爭奪,也無所謂誰是誰路上的石頭。只是對於顏璐來說,事實是完全相反的。風兒就是她的死敵,是她臥榻之側安然沈睡著的刺客。她希望的,是風兒永遠從她的面前消失,再也不要有出現的一天。

可是她的願望卻從來不會被上天聽到。

小愛坐在書桌前,合上了面前的數學課本和作業本,然後伸手拉開了正對著自己的抽屜。

紫竹的長簫安靜地躺在抽屜裏,在臺燈的白光下泛出柔和的冷光來。

她輕輕地取出那支竹簫,放在唇邊,卻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打錯了啊啊啊啊……

☆、冷屏

晚上九點三十分,風兒坐在涼亭的石凳上,膝上橫放著那把黑色的古箏。她擡起手,嫻熟地撥動著纖細的羊腸弦,於是那些琴弦瞬間化成了天上的歌者,吟唱出絕美的旋律。那是一首《漁舟唱晚》,雖然於她並不是什麽特別喜愛的曲子,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將它彈得如同行雲流水一般。那已經不僅僅是一首曲子,而是一個幻境,一個哪怕是靠近都會不由自主地沈溺其中的幻境,足以令整個世界沈醉不可自拔。

可是這樣的曲子,就算彈得再完美,也是毫無感情的聲音。那些凡俗的人卻以之為天籟,以為這就是只應該存在於天堂與夢中的音樂,其實這華麗的琴聲卻是那麽空洞,仿佛一張畫了妝的人皮,只有美好的外表而沒有內在的支撐,蒼白而無力。

她彈罷了一曲,停下來歇了一會,便重新開始撥動琴弦。這次彈的卻不是那首《漁舟唱晚》,而是另一首悲涼的曲子。殘星死去之後的很多個夜晚,她從夢中驚醒並且再也無法入睡的時候,就會在窗邊對著遍地如水的月光彈起它,在琴聲中她總是回想起白衣的貴公子溫柔的笑顏,他會微笑著滿足她的每一個要求,會在夏夜的月光下靜靜地聽著她彈琴,聽她唱起曾經令千萬人為之迷醉的清歌,看她在遍地薔薇的火紅中揮袖起舞,他也會為了她讓自己手中鋒銳的游龍劍染滿鮮血,那身月光般的白衣染了鮮血卻絲毫無損優雅的風度。然而此時她的眼前卻開始反覆出現那一襲青衣,那游走在時光邊緣的吟游詩人,他有著無比俊美卻又無比憂傷的面容,夜一樣漆黑的雙眸仿佛是憂傷的星空,閃爍著滄桑與愁緒的微光。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是他那雙因為旅途的風沙而變得粗糙的雙手成為了她躲避風暴的港灣,為她擋住了那焚心絕身的浩劫。

驀地,她停止了彈奏,蒼白的指尖在黑色大理石的桌面上,飛快地劃下了兩個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指尖感觸到了那一筆一劃。她寫下的,是“易殤”二字。

是那個在無助時被她反覆呼喚過千百次的名字。

單元樓裏彌漫著濃重的酒精氣味,那是北方人鐘情的烈酒的味道。

“這婚你到底要不要離!”是女人尖銳的聲音。

“你要跟我離婚……你要跟我離婚……”是男人醉後混亂的話語,“你拿協議書來……嗝……我……我馬上就……簽字……“

“那孩子呢?你要把她扔給我當拖油瓶嗎?!”

“我可不管……我……我們反正都養不了她……扔給誰不一樣……”

迷漩靠在陽臺的角落裏聽著音樂,仿佛發生的是別人家的事。她習慣了對這個失控的世界置之不理,因為她根本不能把這個世界拉回到正常的軌道上。

既然無法挽救,那就任這個世界破罐破摔吧。

就如面前這個即將分崩離析的家庭,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家庭了。它只是空有一個家庭的外表而已,脆弱不堪地骨架甚至抵擋不住一陣風。

“我告訴你,房子什麽的你拿去,什麽你都搬走!這個丫頭你也給我帶走了,別他媽讓我再看見你們!”女人聲嘶力竭地尖叫,“滾吧,給我滾!”

迷漩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屏幕上依然是那張作為壁紙的紅色玫瑰的圖片,系統自帶的墻紙。沒有短信也沒有未接電話。她打開收件箱,因為和風兒的聯系幾乎只用傳書紙鶴,所以雖然她們都有手機但是卻很少互發短信,三百多條短信也全是許霄雲的。她一條條地往下翻著自己與許霄雲的短信,從一星期之前發過來的一直翻到今天的。其實她們談論的也無非三言兩語一些瑣事,可是不知為什麽,就算只是這些瑣事,連綴起來也是一篇溫暖的小小散文,像是遺落在記憶深處的日記。

霄雲,原來除了姐姐,我真的只剩下你了。

我真的,只能相信你一個人了。

外面的吵鬧聲還在繼續,並且除了聲嘶力竭的喊叫之外還多了瓷器破碎的清脆聲響。迷漩把耳機的音量調到最大,在冰冷的角落裏蜷縮起身體。北方冬天的夜晚是很寒冷的,雖然室內有暖氣,但此時她寧可縮在沒有暖氣的角落。所幸她本身擅長操縱火焰,火屬性的力量潛藏在血脈裏,才不至於凍僵。

陸玨站在風兒身後,靜靜聽著那悲傷的琴聲,直到琴聲停止,她才走上前去。

“這曲子實在是太悲傷了。”她說。

“是麽?”風兒輕輕笑了起來,笑容在夜色中飄渺迷離,“這不是我要在藝術節那天彈的曲子,只是平時最喜歡的曲子罷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是思念愛人的。”

“愛人?”陸玨楞了一下,“難道你……”

“對,我有喜歡的人。”風兒並不否認,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過,應該不能說‘喜歡的人’,而是‘愛的人’了吧?”

“那他呢?他在哪裏?”陸玨接著問。

風兒沈默了很久,才終於緩緩地說:“那麽我想先問你,如果有兩個人跟你相愛,他們兩個人都是你最愛的,你會怎麽辦?”

這次輪到陸玨呆住了。按照常理這兩個人之間總是必須分出高下的,自己也會做出選擇,魚和熊掌從來都不可兼得,怎麽可能兩個人都是自己最愛的呢?她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是了解得絕對不會少,這點常識還是知道的。

“如果是我的話……”陸玨想了想,“我會選對我最好的那個人吧。”

風兒又問:“那他們都對你很好呢?”

“這樣嗎……”陸玨又陷入了思索,“那就不知道怎麽選了——再說,也不可能跟兩個人相愛吧?”

“真的不可能麽?”風兒反問。

“我覺得……應該不可能吧。”陸玨趕緊換了個話題,“對了,那你給我講講他好不好?我很好奇呢。”

“你要我說誰呢?”

“那就說你現在想的那個吧。”陸玨說。

風兒放下琴,輕聲道:“他麽?他是個長得很英俊,也很有才華,很溫柔的人。雖然看起來很憂郁,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因為不管我說什麽,他都可以理解,而他心裏想的,我也可以理解得了。記得我傷心的時候,都是他來安慰我的。”

“現在……你們分開了?”

“嗯,算是吧……可是我還是記得他啊,我們只是隔著很遠的距離而已,但是我還是愛他的。”風兒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她又想起那一襲青衣,那青衣的吟游詩人。此刻她唯一能夠牽掛的,也只有他了。事實上,從殘星死後開始,她的依靠就只剩下了他。她並不是真的那麽堅強,只是作為一位莊主和掌門,她必須展示出自己剛強的一面,可是堅不可摧的堅強之下,卻是一顆比琉璃和水晶都要脆弱易碎的心,最輕微的觸碰也無法承受。就算重新修補好了,碎裂過的傷痕也清晰可見。

——易殤,現在你又在哪裏?

無聲的詢問消散在冰冷漫長的冬夜裏。

風兒纖細的手指重新撫上琴弦,又一次彈奏起了憂傷悲涼的旋律。琴聲是那麽悲傷,仿佛每一個音符都是淚水化成,它們飛散在漫長的寒夜裏,呼喚著遠在天涯的戀人,追憶著相知相守的過往。這才是她應該彈奏出的琴聲,毫無掩飾和造作,只為自己的心而彈奏,琴弦每震動一下,都是自己最悲傷也最真實的獨白。一旁的陸玨聽得恍惚,眼前竟浮現出了幻覺,她看見一個青衣長發的俊美男子,站在飛鳥難上的絕壁上,浩蕩的天風獵獵吹動著他的廣袖和長發。他望著遠方,目光憂愁,像是在守望著愛人的歸來。血紅的夕陽映在身後,青衣也仿佛被鮮血潑染,隱隱有種慘烈淒美。

這……難道就是風兒的愛人麽?應該是一個很癡情的男子吧,相隔這麽遠,又是這麽長的時間,若換了尋常男子,幾乎沒有人可能不變心。可是這個男子,他依然在孤單地等待著,依然一個人守著悲傷的等待。

冬夜那麽寒冷漫長,但迷漩卻絲毫不覺得冷。

她把耳機的音量關小了些,但喧鬧的聲音依然刺耳。這聲音像是火車失控的轟鳴,火車在轟鳴中瘋狂地加速,一發不可收拾,沒有誰再能阻止,速度越來越快,帶起的風聲尖銳得可以刺穿人的耳膜。這列失控的列車,已經逃不過脫離軌道然後粉身碎骨的結局了。

可是她卻偏偏身處在這失控的列車上,就要跟那些不想挽回的人一起,粉身碎骨,化為破碎的血肉。

想要逃離,可是逃離的方法,唯有結束這冰冷的生命。

只有結束了這失去溫度的生命,才能夠擺脫跟這失控的列車一起化為灰燼的宿命。

不知又過了多久,那吵鬧聲終於漸漸停下來了。迷漩這才打開陽臺門,走進臥室裏。臥室裏暖氣很足,完全不同於外面的寒冷。空氣是幹燥的熱,仿佛緊繃得快要裂開一般。手機上的時鐘顯示著一串小小的阿拉伯數字:22:30.

對於北方來說,已經很晚了。

迷漩走到書桌邊,拿起一把美工刀,向著自己的手腕劃了下去,可是傷口僅僅只流出了一縷細細的鮮紅,便如合攏的花瓣般瞬間愈合,平覆如初。那細細的紅也如蛇一般從傷口縮了回去,手腕還是那麽蒼白。用更大的力氣劃下去,也還是如此,血還來不及湧出,傷口便迅速愈合。根本不會有任何人間的東西,能夠傷害這具身體,甚至讓它死去。尖刀、烈火、毒藥、重擊都無濟於事,就算吞服能夠瞬間致死的毒藥,到頭來也只是上吐下瀉一陣子,或者胃疼個幾十分鐘罷了。

她頹然地把刀放下,覺察到口袋裏手機的震動,是新的短信。

“31號晚上出去玩怎樣?”

發件人是許霄雲。

拇指在鍵盤上按了兩下,回過去一句:“好的,去看煙花吧。”

風兒和陸玨走出校門,夜色裏的霓虹妖嬈到極致。

“你的節目一定能上的。”陸玨對風兒說。

“是啊,那就最好了。”風兒依然淺淺地笑著,在霓虹燈下有種說不出的神秘魅惑。

“對了31號那天你通宵麽?”陸玨問,“要是你也通宵,就一起吧。”

“好啊,通宵玩吧。”風兒笑著答應,“那麽租個帳篷吧,還是你在東校區有朋友可以借我們宿舍?”

“嗯……租帳篷吧,反正帳篷裏有保溫墊子啊。”陸玨說,“應該不會很冷吧?”

“好吧,那就租帳篷。”

她們消失在霓虹如妖艷的花朵綻放的路口,絢爛的色彩朦朧了她們的背影。越來越冷的風吹起她們鬢邊的發絲,天空呈現出朦朧的紅色。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陸玨這個角色,只有她的外觀是來源於晴的,我曾經的朋友。但是後來我們絕交了,她的內在就換成了來自於鈞兒,也就是我從初中到現在的常任朋友。等於說這是一個合體角色。那時候我和鈞兒還沒在一個班,她在1班我在3班。手稿裏面是完全按著晴來了,但是修改的時候我們已經絕交了。

☆、衣錦

藝術節的前兩天。

一種奇異的興奮悄然彌漫了整個學校,連常年埋頭於書山題海中的高三年級也不例外。公告欄裏早已掛出了學生會和團委的人畫的海報,水池邊也擺出了流程宣傳牌。高一年級更是表現得比其他年紀都興奮——因為他們每一項活動都能參加。

而最令人興奮的,莫過於在東校區大禮堂舉辦的化裝舞會了。據說是按照外國電影裏那一□的,而不是一群人圍著火堆跳兔子舞。雖然只有高中的學生能去,但想想那陣仗,也夠讓人激動的了。

風兒的古箏獨奏異常順利地通過了初賽,並且拿到了總分第一名。這應該歸功於她異乎常人的音律方面的天賦,就算沒有了法力,她也能輕松地彈出許多專業樂手都彈不出的天籟,她的琴聲足以讓每一個生靈都為之迷醉癡狂,最兇猛的神獸尚不能抵擋,又何況肉眼凡胎的人類?雖然顏璐對此相當不滿,但畢竟是學校的決定,她發了一陣子牢騷之後也就再沒說什麽了。

下午五點三十分的時候,風兒和陸玨來到了晚上放學時發現的賣旗袍的店鋪。現在冬裝已將上市了,夏裝的折扣都打得很低,原本幾百元的夏裝旗袍只需要一百多元甚至幾十元,這樣的價格才是作為窮學生的她們能承受的。打折的旗袍堆在一個籃子裏,被翻得有些淩亂了。

風兒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旗袍裏翻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件自己比較中意的。別的要麽顏色太俗艷,要麽花紋太誇張,只有這一件截然不同。這是件黑色的旗袍,緞面,紅色鑲邊,鳳仙領端莊之中暗藏風情,黑色與紅色的搭配有種神秘而妖艷的美,最引人註目的當屬前襟上繡著的曼珠沙華,仿佛跳躍的紅色火焰一樣,隱隱灼痛著雙眼,血一般的紅色更是增添了一重淒艷。她拿起那件旗袍,抖開展平之後在身上比劃了一下,然後問陸玨:“這件怎麽樣?”

“這件……”陸玨打量了一下她手上的旗袍,認真地說,“很適合你啊,上臺穿完了還可以去舞會的時候穿嘛,而且這顏色在你身上看著特別順眼。”

“那我就買這件了,買完還得幫你找禮服去。”風兒說著,拿著錢包便往收銀臺走過去,“要不我借你一件吧,反正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等下你跟我去我家就行了。”

“你有禮服麽?”

“有啊,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穿衣服的趣味罷了。”風兒微微一笑,“不過你要那種很誇張衣服的話,我還真沒有。”

父親還沒下班,母親今晚又有課,於是風兒家裏此時空無一人。進了家門之後風兒讓陸玨換了拖鞋進自己的臥室,然後打開了衣櫃,從裏面找出了幾件小禮服放在床上。

“你看著挑吧,我再找找還有沒有別的。”她說。

然後她又找了兩三件出來,一並放在了床上。

陸玨掃了一眼床上的六七件衣服,突然眼前一亮,伸手過去拿起了一條白色的紗裙,問:“這件我可以借麽?”

風兒轉過身來,說:“可以啊,要是不嫌麻煩的話你可以試試。”

那是條純白色的紗裙,袖子做成公主袖的式樣,圓領,領口裙擺和袖口都鑲了一圈蕾絲,裙擺長到膝蓋,很寬,上身又是收緊的,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纖細玲瓏的身形。紗裙的質地又很輕盈,宛如一片流雲一般,穿上便宛如一片雲簇擁著自己。

“對了風兒,我還想問你借點兒東西,”拿著那條純白的紗裙,陸玨用征詢的目光看著風兒,“我想借點兒首飾,就是項鏈手鐲之類的……”

“你等會,我拿給你。”風兒說著,走到桌子邊拉開抽屜,一個木制的首飾盒拿了出來,擺在陸玨面前。打開盒子,裏面盡是各種各樣的首飾,項鏈、手鐲、戒指、胸針應有盡有,還有一些發夾頭花之類的頭飾。

“你哪來的這麽多這些東西?”陸玨邊說邊開始一件件把首飾拿出來對著首飾盒裏的鏡子比劃,“我都沒這麽多。”

“沒事就喜歡收集這些東西,久了自然多了。”風兒笑了笑,“喜歡哪件就盡管說吧。”

幾分鐘之後陸玨選了一條銀色的十字架項鏈和一串白色的珍珠手鏈,放進了書包旁邊的小袋子裏,而那條白色的紗裙用一個袋子裝著,塞在書包裏。再看看時間,離晚自習還有二十分鐘。

迷漩盤腿坐在床上和許霄雲發著短信,短信寫到一半的時候停了下來,把手機放在床上,然後下床穿上鞋,走進廚房裏把飯菜放進微波爐,設定好了時間之後又走回房間裏,拿起手機繼續寫之前的短信。

今晚還是沒有人回家,不過也已經習慣了。家裏是開著暖氣的,也不會覺得冰冷。至於晚飯,把中午剩下的飯菜熱一熱吃了就行,中午也剩下了不少。

約了許霄雲後天放學之後一起去廣場玩,聽說廣場上有盛大的迎新活動,還有煙火。反正沒有晚自習,回家也一樣無事可做,還不如出去走走。風兒和小愛要到文星中學的東校區去參加學校的藝術節活動,顯然是沒空陪自己的了。

頭頂是蒼白的日光燈,這種蒼白的燈光總給人一種毫無精神的感覺,照得人提不起精神來。迷漩坐了一會兒,便換了個姿勢靠在枕頭上,然後聽見微波爐傳來“叮”地一聲響。她便又走到廚房去,打開微波爐拿出飯菜放在桌上,又到碗櫃裏拿了一雙筷子和一個碗,便坐在桌邊自己吃了起來。都是味道很重的菜,有些鹹得發苦,但是迷漩依然毫不在意地吃著,仿佛那是什麽美味佳肴。

其實也是食不知味的。

屋裏靜得只剩下了碗筷碰撞的聲音,而迷漩放下筷子之後,屋裏便徹底變成了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的靜,連最遠處樓裏電視的聲音都能隱約聽到。不知道是誰在用音箱放歌,放的是俗氣的流行歌曲,無病呻吟的內容毫無內涵,讓人聽來心生煩躁。

雖然開著暖氣,但是依然能夠感到冰冷。那就是此時生命的溫度。

她的生命,已經徹底失去了溫度,冰冷如同北極不化的冰山。

可是,就算是這樣沒有溫度的生命,也無法結束。

她又走回臥室裏,放在床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有未讀的短信。拿起來翻開蓋子,依然是許霄雲的短信:“那後天的晚飯怎麽辦?”

“隨便找個地方吃吧,我無所謂。”她回過去一句,然後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亮起來。

現在還不到七點,睡覺肯定是睡不著的,作業也沒什麽好做的,那麽還有什麽可以做的事情呢?

這樣想著,迷漩走到書房,俯□去按下了書桌下的電腦開關,風扇的嗡嗡聲響了一陣之後,屏幕上跳出了Windows XP的歡迎畫面。

既然沒人會回來,那麽自己用一下電腦也沒什麽不可以吧。大不了用完之後把鼠標擺回原位,再把書房裏的暖氣關一陣子就是了。等到桌面的圖標顯示完全之後,迷漩移動鼠標,打開了瀏覽器,開始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網頁,從一個網站游蕩到另一個網站。她順手點開了播放器,播放列表裏是低回婉轉的英文歌曲,哀婉的女聲伴著憂傷的旋律歌唱,憂傷的聲音隨著音箱的打開流溢滿了整個房間,仿佛夜色裏的流水,潺潺流淌著,傾訴著永無止境的悲傷,還隱隱能夠聽見沈悶的雷聲和滂沱的雨聲。

大概只有這樣,才能夠對抗冰冷徹骨的寂靜吧。

要對抗寂靜,唯有制造出一個聲音,來做自己的伴侶。盡管這個聲音在更多時候只是讓自己顯得更孤單而已。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氣溫向著零下急速逼近。窗玻璃上開始有冰花凝結成形,天邊鉛灰色的雲越堆越厚,呼嘯的風變得更加蕭瑟寒冷,從雪地與荒原來的冬季風已經宣告了自己對這座北國城市的占領,這座濱海的北方城市,已經迎來了蕭殺而寒冷的冬季。

而今天恰巧又是學校舉行藝術節活動的日子——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

尚未完全亮起的天色下,走廊上的花燈亮著暖紅色的光,擁抱著這座依然嶄新的教學樓。仿佛天神在雲端無比溫暖地微笑,隨時都會給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廣闊無邊的神州大地降下無限的快樂與幸福。

因為天黑得很早,所以去東校區的車九點三十分就要開了。上午九點,高中部的臺階底下停滿了學校租來的大巴,三三兩兩的學生走出校門,走到臺階下的小廣場上等著班級集合。

今年的條件確實好了一些,聽陸玨說她初中的時候去參加藝術節都是坐卡車的,軍用卡車,只有一個頂棚的那種。幾十個人擠在卡車裏,就像十七八世紀的販奴船上的黑奴一樣,坐下來的時候眼前全是腿,也不知道是誰的。唯一的好處是不會冷,幾十個人擠在一起還有體溫可以取暖。而去東校區的路拐彎很多,下車的時候人就算沒吐,也已經搖搖晃晃了。

風兒和陸玨聽著班主任的安排上了一輛大巴,坐在了靠窗的兩個人的位子上。剛一在椅子上坐下來,陸玨便感嘆道:“終於不用像拉貨一樣被拉到東校區去了!”

“是啊,太難得了。”風兒也說,“能夠坐著就好了。”

“如果你試過三年都像貨一樣被塞進卡車裏拉過去的話,你的感觸會更深刻的。”陸玨說,“我三年都是這麽過來的,還記得我初一那會一下車就吐了一地!”

“有這麽慘麽?”風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當然,當時我班主任都嚇壞了,不過後來也沒什麽大事,”陸玨邊說邊用指甲去刮窗戶上的冰花,“其實就是暈車而已。”

風兒從口袋裏掏出MP4,打開電源,然後遞給陸玨一邊耳機,微笑著問:“要聽麽?”

“好。”陸玨接過耳機,塞進耳朵裏,耳畔便想起了清雅的古箏聲和甜美的女聲。

載著風兒和陸玨的大巴緩緩開動的時候,小愛已經坐在飛馳的車裏,定定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因為窗上結了一層冰花,建築、車輛和行人都變成了朦朧的色彩,飛速掠過的瞬間竟有種虛幻的錯覺。

她靠在窗上,微微閉上眼,耳畔全是發動機的轟鳴和喇叭尖銳的高音,但是不知為何,她卻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低沈的,隱約的,反覆無盡的,海潮的聲音。

冬日裏灰藍色的海,潮汐洶湧著撲向海岸又退去,濤聲吟唱著無字的歌謠,千萬年來,未曾停歇。

作者有話要說:……我居然可以貼錯,對不起對不起

☆、夜游

到達東校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天色卻已經開始暗了下來。雖然理論上說過了冬至日白晝就會越來越長,可是理論歸理論現實歸現實,白晝還是那麽短暫。尤其是對於這個緯度已經算是很高了的北方城市來說,白晝的存在幾乎可以只當做一瞬間。

周瀾在車上就已經問風兒要了手機號碼,以便在晚會快要開始的時候找到她。在七八點鐘之前還有一大段時間,風兒看了看自己從周瀾手上拿到的節目單,自己的節目也不是第一個,不過化妝換衣服倒是比較費時間的,所以還是早點吃完飯回到舉行晚會的禮堂好了。不過當下也才一點多,還有五六個小時。

於是風兒和陸玨決定去商品街轉轉,順便把跳舞用的面具買了。

走到一個攤位前,風兒拿起一個銀色的帶白色羽毛裝飾的面具,問道:“這個多少錢?”

“十二塊……”攤位後的女生剛說完,便驚喜地喊了出來,“啊?姐姐?”

“小愛,真是巧啊,”風兒朝著小愛微笑,“我還擔心你沒手機,到了這裏會找不到你呢。”

“等會你們要參加化裝舞會對吧?”小愛邊說邊把其他幾個面具翻出來,“要不我看在我們是姐妹的份上便宜點?”

“不用了,我還不至於沒錢啊,”風兒邊說邊打開錢包掏出錢來,“對了陸玨你也買個吧,等會估計沒時間出來了。”

“姐姐你有節目麽?”小愛問。

“節目?有啊。”風兒點了點頭,“好像是第六還是第七個。”

“我沒有,那我等著看好了。”小愛笑著說,“真是羨慕你們啊,還能去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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