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芽緩慢站起身, 她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張繁宇緊張擔憂地看著她，跟隨她坐起來。

向芽現在的模樣很陌生, 真的仿若所有記憶都被清洗，張繁宇回憶起剛才的經過，心頭湧上不安。

自從他一手拔出數根黑白羽毛使用後, 他們二人的身影都成功隱藏起來, 躲過了老妖和女紙人們的檢查。

但他不知道的是, 能隨機給道具觸發50%增益效果的黑羽毛, 其中有一根作用在【樸實無華黑鐲子】上, 原本鐲子有個極難觸發的隱藏技能——0.001%概率能刺通使用者的任督二脈。

當黑羽毛的增益效果出現時，這個極低的概率竟然翻倍了。

而刺通的概率，又極其幸運地發生在向芽身上。

瘋狂在用銀針刺激向芽醒來的鐲子, 真有那麽的一瞬間刺中她身體最重要的經脈之中。

向芽所有的記憶在緩慢回歸, 受損的身體內部正迅速修覆。

時間好似被無限拖長, 又似過得極快。

當她徐徐睜開眼睛時, 直直看向同樣隱藏了身影的張繁宇, 眼前一片昏暗，她卻知道有人在她的前方。

“張繁宇。”向芽當時用很輕很輕的語氣講話。

那三個字似乎在代表著某種決心。

說完後, 她擡手撫向上方的棺木, 推開了厚重的棺木。

隱身時間消失, 張繁宇忍痛坐起，連忙拉緊向芽的一只手, 他的身影比向芽慢了一步顯露出來。

易艽蹙起眉頭看著棺材中的二人。

向芽給人的氣息很不妥，有點像之前她在井下遇見的被泡的女孩一樣——死氣沈沈。

“芽芽, 你想做什麽？！”張繁宇急問。

向芽沒有看向他, 也沒有回答這句話。

被緊抓住手的人, 在所有人都沒能反應的瞬間中，出現在老妖的邊上，向芽手中短小的刀刃驀然變成一把巨大的黑色鐮刀。

她就像砍下一根脆小木枝那樣簡單，刀刃徑直劈向尾巴處，手起刀落，尾巴斷成兩大截。

向芽沈默地做著這件事，神情專註地進行殺戮。

老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而且尾巴斷了之後，再也不能重新愈合到一塊。

卷著易艽的尾端無力松開圈禁，她的身體跟著尾端倒下而帶倒得一並跌落，被她一個巧勁化開落地的力道。

剛好落到向芽的邊上，易艽看著她沈默地攻擊老泥鰍。

老妖怒極，不停拍打斷尾，泥灰揚起大片，眾多鬼妖剛來到老妖的地盤，就看見揚飛有數十丈高的土黃煙塵。

煙塵卷席廣闊的土地，兩邊的建築物被老妖發瘋鞭打得破敝粉碎了大半。

也遮住了裏面的人和物。

最先一批抵達的鬼妖們開始遲疑，它們平日裏不會進入泥鰍的洞府，因為無論是什麽東西進去，身體都會縮小，泥漿地的固、軟化全看老妖的心情。

換一句話說，進入老妖的地盤，命就放在他手上。

但現在塵煙漫天，“氣” 的味道在移動，而且愈發的濃郁清晰，再不趕去，恐怕都要被老妖一妖給獨吞了。

鬼妖們按捺不住，有一只鬼妖踩落泥漿地，見沒被泥沼拖拽，動作亢奮地朝黃煙中狂奔。

其餘的鬼妖看見有第一只試探成功，其餘紛紛跳下來，形態各異的鬼妖們發出地動山搖的吼鳴聲，一些甚至恢覆成化妖前的原始形態。

各式形態中除了各種飛禽走獸，還有枯枝泥石、水流狂風，甚至當中出現了人類的模樣。

向芽再次朝飛來的巨型泥團攻擊揮下一擊，泥團散落半空，讓煙塵飛揚得更加厚重。

易艽在一旁幫忙抵擋，同時令被固定在泥中的【電子蛇】蛇身發出電弧，游走的電弧目標直鎖不停移動的老妖。

向芽沒有理會旁人的幫忙，她不讓張繁宇走出來，重新合上封緊棺蓋。

她揮下那一擊後，隔著渾濁的塵土，安靜地遙望朝她而來的萬妖萬鬼們。

存在世間的眾多事物都有因果，不單單是活人，還有自然萬物。

梅清娘將這些來歷不同的因果混合到一起，真的就如張繁宇所說，她模糊了因果的界限，爾後將這些“混合物”塞進紙張之中。

萬物皆可畫，就像之前經歷過的《畫夢詭間》的畫中世界一般，畫內其實能容納一個新的天地……

紙張，是一個絕佳的承載物，將渾濁的因果塞進紙人中，也就成為了各式事物。

它同樣也是這迷幻夢境中，四通八達的甬道。

所以，伏在張繁宇身上的女紙人曾說，燒火的行為會帶來可怕的後果，因為沒有及時找到新的畫作逃離，向芽的行為無疑是玩火***。

所以，當向芽撕碎古人沈之流化身的畫作後，通過白光，他倆被帶入到真正的夢境世界中。

現在細想，梅清娘做的這個實驗很成功，既不是鬼、也不是妖、更不是人的混亂因果，最終，都被她促使成為夢境世界中的鬼妖。

黃阿爹、何娘子死後其實並沒有怨氣，沒有怨念的靈魂是要消散天地之間，等待下一世的輪回。

可向芽也明白，他們靈魂裏面都被梅清娘塞入這些模糊後的因果，才得以在如夢客棧中的世界裏暫時擺脫因果輪回，在這裏等她回來。

在何娘子對向芽說出這些秘密後，那處空間就被神秘的火焰追蹤到。

向芽回憶這一切細節，明白那團火焰實則是——宇宙力量對肆意調整因果的膽大包天者的懲罰。

百年下來，梅清娘徹底成為背光而行的厲鬼。

想通所有關鍵處的向芽，在前世今生一切記憶都回來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她看著為她而來的鬼妖們，仿佛看見它們生前的各個生平。

無序的世界也時候該迎來終止的時刻。

向芽眼底盛滿了無盡的疲憊，手中的巨大鐮刀變得更加大，突然從她手中脫落，越過煙塵揚起的高度，穩穩飛在上空，途中劈碎無數盤桓的紙鳶們。

映亮的光芒一下暗淡了許多。

而替代發光紙鳶上升得更高的黑影，仿若死神的鐮刀，直直對準底下的老妖。

向芽腳步越出塵煙的那一刻，鐮刀砍落老妖那光潔的腦袋。

將它整副身體，一分為二。

傷口露出渾濁的線團，夢境開始像之前的客棧那樣變得不穩定，奇詭的火焰再度悄悄降臨。

老妖的屍塊砸落在地，激起更大的煙塵，重新將向芽的身影遮蓋。

鬼妖們仿佛感知到危機的到來，它們狂奔的速度更加快，一心想著離開這個世界。

再不逃，就要被天火燒得一幹二凈。

這是它們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

可向芽的氣息這一刻也像她的身影那樣竟隱在塵煙中，忽然消失不見。

來到泥地上的鬼妖們失去了尋找的方向，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胡亂轉動。

另一邊，沈之流也背著梅清娘來到煙塵不遠處，他蹙眉望著眼前黃沙彌漫，一時不知道從哪裏進入。

這時，梅清娘記憶再次恢覆，她眼神盯死身下背著她的男生，手掌漸漸攥緊。

沈之流以為是梅清娘醒來，疼得難受，他溫柔地出言安慰：“清娘不怕，很快就不疼了，我帶你去找向芽姐，她有很多方法的……”

驟然聽到向芽的名字，梅清娘一楞，拳頭慢慢松開。

“芽芽？”她的聲音因為疼痛變得有些沙啞。

“嗯，向芽姐和繁宇哥也來這裏了，”沈之流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使用其他道具，隔開鬼妖們，“我剛才看見他們落進鬼塘裏。”

“她原來沒有死……”梅清娘吶吶道。

淚水一滴滴墜落到沈之流的後頸，他身體一楞，像是一種保證，默默說道：“向芽姐很厲害，不會輕易死去的。”

梅清娘沒有說話。

她開始緩慢環看周遭混亂的環境，空間內，還有一道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存在也出現在夢境另一角的畫池中。

‘天火出現了，而且率先從我創作紙人的源頭冒出，夢境已經暴露，即將要被燒毀。’

梅清娘心頭一沈。

在她記憶錯亂、神智失控的過程中，夢境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看向周邊發瘋哭嚎的鬼妖，厭惡地皺起眉頭。

這些鬼妖害怕被天火燒毀，現在會一股腦地來到這裏，肯定是以為這裏有令它們逃出夢境的方法。

可模糊邊界後的因果線團根本沒有解開的方法，鬼妖們一旦被發現，迎來的結局只能是被天火燒毀。

要不然她也不會想出創作無數浮生夢的方法，狡兔多窟，借此逃避天火的追蹤。

‘不，還是有一種可能讓它們瘋狂。’

但梅清娘一想到是這個可能，她娟秀的眉毛就皺得死緊。

百年之前，她嘗試將偷來的因果塞進畫出來的紙人身上，發現模糊了的因果線能令它們成為鬼妖，宏大神秘的因果因而在她面前緩緩鋪開一角。

而最特殊的紙人則是由她百年前偷偷剪下向芽的頭發，抽取微弱的“氣”而成，她將這股氣塞入紙人身上，埋在井底之下，讓它每日吸食日月精華。

最終這個紙人生了靈氣。

後來，梅清娘為這個贗品的“向芽”點上睛，那紙人也徹底幻化成向芽的模樣。

在此之後，每一個新造的女紙人，都以這個頭個贗品“向芽”的氣為根本，不停分裂變成新的“向芽”。

這些紙人也成為代替她在各個畫世界裏行走的“眼”。

這些年，一切鬼妖皆在梅清娘的監控底下，而她真正的夢境都塞放了一些無法控制的鬼妖。

只有在她真正實力最強大的地盤中，她才能更好地禁錮著這些實力飛漲的鬼妖們。

胡姐姐是她夢境中的化身，能力最強；梅塵夢則是她在現實世界中分成部分力量附身的對象，專門為等向芽和沈之流的轉世而存在。

餘下萬千浮生夢中亦有她力量的化身。

而長久待在這裏的鬼妖們，都知道有那麽一股根源之氣出自梅清娘之手，這股“氣”光分裂出來的紙人都能飄在空中，利用弱光禁錮它們的身體。

這些鬼妖都錯認為這“氣”就是梅清娘本人，吞食它就能幫助自己逃出夢境。

鬼妖中實力最強盛的老泥鰍，他就是為了能吃到這團“氣”，而不斷吞食進入夢境的試睡員。

活人的血肉能增強他的實力，老妖就等殺死胡姐姐，再吞入“氣”，逃出夢境，甚至反手接過梅清娘這百年來的“成果”。

然而，它們都想錯了。

“氣”並不是來自梅清娘，而是來自向芽發絲的力量。

可換一個角度來說，鬼妖們這段時間的確感知到“氣”的出現，才會這麽瘋狂地撲過去。

但頭個贗品的“向芽”被她放置在夢境之外，不可能被帶入到這裏。

再聯系沈之流剛才所說，向芽沒有被天火燒毀，來到了這裏。

令眾鬼妖癲狂追逐的“氣”，也只能是真正的向芽了。

……

想到這裏的梅清娘，眼神變得越來越冷，她看向情緒恐慌的鬼妖們，冷笑一聲。

‘竟然夢境都被天火發現了，幹脆讓這裏一切都毀滅，誰也逃不掉。’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對真相不知的沈之流，‘而且讓我夢境存在的執念也在這兒，正好將他燒得幹幹凈凈……’

‘至於小芽芽，我自會護個周全。’

梅清娘決定好怎麽做後，她芊手一揚，畫池上的天火被她一下吹刮到這邊來。

瑰金色的火焰映亮昏暗的世界，熊熊烈火從上而下，斜斜淋在聚集到這裏的大團鬼妖。

慘厲的哭嚎聲從最先被天火澆下來的鬼妖口中發出。

一道道，一聲聲，仿佛將焚燒帶來的痛苦加劇延長。

沈之流臉色忽地一白，茫然地看著四面八方被火燒毀的世界。

戰火紛飛，屍橫遍野，如同煉獄一般。

他下意識放下梅清娘，轉身緊緊護著她的身軀，不停安慰地說：“清娘不要怕，清娘不要怕……”

他甚至緊張害怕到楞在的原地，一直重覆著無用的安慰。

梅清娘睜大眼睛，被抱得側向一方的臉，直勾勾地看向隨時準備朝他倆撲來的火人。

赤紅的火焰，不停在她瞳孔裏飄忽，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仿佛帶來了火燒般的痛楚。

梅清娘沒有阻止這火人的接近。

因為這一瞬間，她真想連芽芽都不管，和沈之流同歸於盡。

“之流，被火燒的感覺很疼很疼，你知道嗎？”她啞聲問。

“清娘不要怕……”沈之流依舊在恐慌地重覆。

“那你明知我這麽怕，為什麽那晚沒來找我？”

“你知道那晚，我是活生生地被燒死的嗎……”

梅清娘瞪大眼睛，看著火人近在咫尺，輕聲說道。

作者有話說：

清娘的怨念出來了耶，這個副本也快要完結了，握拳！

卡文卡到人崩潰~

遲遲而來的新一章，明天我再努力日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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