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貍說完這句話, 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際閃過陣陣響雷，紫紅色的粗大雷弧不斷在雲層之後游走。

猙獰險惡的力量，企圖在警告妄想成為神的惡徒。

向芽雙目微顫, 她想起很多關於小時候的事，實際上，桂遲這個人比任何人想象出現的形象更加可怕。

她顫聲回答：“桂遲為了成神, 他不單單做了這些工作……”

“他還嘗試把怨氣力量灌輸進活人和厲鬼身上。”

“尚未恢覆記憶之前, 我在副本有時候能提前感知到一些場景, 那些場景會出現不是毫無根據的——”

“它們會出現都是因為我小時候被強行灌輸了怨氣力量, 桂遲截取超位時空提前的怨氣力量, 不停讓我吃下去，我看到的場景，都是會發生在未來的悲劇。”

如今看來, 一切不合理的事情皆有出處。

她被桂遲收養後, 整整吸食了怨氣力量2年, 她的體質因此而改變, 她成為一個能承載怨氣的容器。

所以她小小年紀就能斬殺那麽多鬼物；她能下意識吸食夢境中鬼物消散時散發出來的物質；在《老人棺》遇到的雜鬼池明俊會說她是鬼的同類……

向芽垂首, 嫌惡地盯著自己的手，她難以忍受皮膚之下湧動的是代表不幸的力量。

她被惡意和怨氣灌輸長大, 她早就成為怪物——不是人也不是鬼；既是人也是鬼。

向芽的情緒漸漸變得不對勁, 當秘密被揭曉, 過往的記憶越發清晰，她越發憎恨自己。

“我不是什麽天才, 我不過是被催化出來的怪物……”她吶吶道。

這時，張繁宇拾起她的手, 將它牢牢放在自己的掌心裏, 溫聲說：“芽芽你看, 你的手是熱的，你是人，並不是什麽怪物。”

“向芽，你是我見過比人類更像人的存在，”燕貍皺眉，打斷向芽的自責，“你是桂遲計劃中第一個受害者，也是受傷害最深的人，但你勇敢地活到了現在。”

燕貍的聲音忽然變得輕起來，她說：“你知道嗎？我也曾目睹過其他時空的你，每一個時空的向芽，都在勇敢地生活，每一個她在知曉秘密後，總會不顧一切地想去改變既定的結局。”

“你不僅是你父母的驕傲，還是我們這一群人的驕傲。”

“因為，你一直在努力去學習當一個好人。”

向芽不敢相信地擡頭與燕貍對視，從她的眼中看到溫和的鼓勵。

她聲音有些抖，“真的嗎？”

“真的。”燕貍一笑，跨步過來，忍不住彎腰給她來了擁抱，語氣裏飽含向芽聽不懂的慶幸，“要不是你，我根本不敢下這步棋。”

“向芽，你才是鼓勵我奮力反擊的起因。”

燕貍笑著流淚，松開了懷抱，眼眶中墜落的一滴淚水剛好落在底下向芽的臉頰上。

向芽有點呆地摸上停留在臉頰上微涼的淚珠。

這顆淚仿佛暗示著她和燕貍的命運早就綁在了一起。

她眼裏浮現許多閃碎混亂的片段，大多是她和別人死亡時的場面，出現得最多的是此刻還堅定地握著她手的張繁宇。

“這是……”

向芽恍然若失。

燕貍站直身體，目光越過向芽和張繁宇，看向雷暴橫生的天際。

“未來。”她道。

燕貍收回目光，認真道：“確切地說，是這個副本開啟那一刻時的未來。”

“但現在未來已經變了，因為你和許多人都活了下來。”

燕貍重新坐下來，感受身邊真實的觸感，仿佛不遠處亮著的室內燈光，也將溫度傳送進她身體裏。

她有很多秘密要陳述。

她已經懷揣著這些秘密等了許久許久，直到這一刻終於有力氣說出來了。

“我有一個妹妹，她叫燕鴦，就是你面試副本裏遇到的第一個死者。”

“她的案子，也是你經歷的所有副本裏唯一提前被預放出來的副本。”

“這是我執意要求的。”

“因為自從手裏的試睡員陸續在高難度副本死去後，我很自責，我拼命想找出他們死亡的原因，而那時候唯一不死的桂遲接受侵染成為了經理人。”

“我主動去接觸他，以為從他那裏入手，就能獲得線索。”

“桂遲看出我的急切，也在利用我，他打算截取原本應該凈化回收的怨氣力量。他那時候給參與計劃的經理人一些道具，讓我們的試睡員進入夢境中帶上，看會不會受必死詛咒影響。”

“當時他給大家的說法是，這些道具是他研究出來幫助大家，他說道具用的還是他自己的血肉。”

“初始大家都相信了，因為當他還是試睡員時，只有他一個不受詛咒影響，他的靈魂沒被獻祭出去。”

燕貍喉嚨發幹。

這件事無論發生在多遙遠的過去，她依然覺得經歷的一切猶如昨日發生。

她平穩自己的情緒，繼續道：“大家都覺得他的血肉能抵消詛咒，試睡員們也漸漸開始在高難度副本裏活了下來，直到……”

“警戒處的人出現，他們說發現怨氣力量洩露出去了，通過鎖定有問題的試睡員，查到是我們幹的。”

“大家那時候才知道，桂遲哪裏給的是他的血肉，可血肉也是真的，但來自的不是他，而是你。”

燕貍凝視著向芽。

張繁宇聽到這裏，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對向芽說出關於秦三七的秘密。

那時候秦三七也說過股東之一周瞳手上有一份道具——一根紅色手繩，手繩能保佑秦三七安然無恙至今，甚至還讓他不受血霧的影響。

如果將血霧理解成毒性更強的怨氣力量，向芽因為自小被怨氣改變了體質，她的血肉反而是怨氣力量的同類。

這樣，自然也能保證佩戴道具者不受毒霧的影響。

聯想到紅手繩落到唐忠手裏的時間點，正好是盜取者事件發生那個時期。

換言之，手繩可能是拿向芽的血液染出來的。

張繁宇心口發涼。

這時，對面燕貍已經繼續講下去了。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些道具出處都是來自向芽。”

“被警戒處抓住時，大家都在喊無辜，都在為自己辯解是被桂遲蒙騙了。”

“但事實上，不是沒有經理人發現異樣，可人的貪婪不會隨著吸收完教訓就會停止下來。”

“帶了新的作弊神器，還能在高難度副本中讓自家試睡員如魚得水地獲得積分，這個比以前提前接收夢境線索更加安全的方法擺在眼前……”

“極少人能不被誘惑。”

“桂遲深谙人性的惡，他讓秘密半遮半掩，自然就有貪心的人願意上鉤。”

“這些上鉤的經理人在很長一段時間主動幫忙遮掩警戒處的調查，這讓桂遲更有精力施展自己的計劃——這些道具其實是幫助吸取夢境中的怨氣力量，再供桂遲使用。”

“幫忙的人也是後來真正被警戒處流放的罪者。”

“我當時也察覺到異樣，但不是為了那安全的方法去冒險，而是越發肯定能獲得你血肉的桂遲，知曉詛咒禁制的秘密。”

向芽聞言，與燕貍對視，說：“因為我的血肉和桂遲，是唯二不受詛咒影響的存在，你需要了解血肉的來源。”

“所以，你在想方設法接近他。”

“嗯，”燕貍點頭承認，“為此我不惜不停地替桂遲掩飾計劃的實施。”

“也許是演得太逼真，桂遲對我的防備降低了一些，我根據他的只言片語，察覺到平行宇宙對安程的影響。”

“那時候，平行宇宙這個概念在安程不是什麽秘密，擴展業務到其他宇宙甚至是影響安程整個發展的大方針。”

“桂遲會透露這些，可能也是以為我是那種聽到這四個字就認為平常的人。”

“然而，我還是感受到某些異樣，我開始著手調查平行宇宙的事，那時候，我留意到有些資料被人刻意封存起來。”

說到這裏，事情越來越追溯回以前了，只不過這次出發點，是盜取者事件時期中，燕貍回首過往的那個時間點。

“隨著深入調查，我發現要求封存資料的人是你的爸媽，向中河和黎娜。”

向芽一楞，接住燕貍的話。

“因為我的緣故？因為他們在安程發現我，將我收養後，不可避免地查出些東西，但不知道出自什麽原因，他們選擇離職，同時也把這些資料藏起來。”

燕貍道：“沒錯，他們隱藏了資料，不讓人找到。”

“為此，我只能開始往返宇宙之間，詳細調查你和桂遲，後來漸漸發現些異樣。”

“所有宇宙中，只有你原本存在的宇宙，你是平安長大的，其他的宇宙中的你很早就死去。”

“同樣的，其他宇宙中也沒有桂遲這個人。”

“共同點太多，桂遲太難接近，我不得不將目光移向你，但向中河在這個時空保護得你太好，我根本找不到你。”

“這時候，警戒處發現盜取怨氣力量的事情，幫忙協助桂遲計劃實施的所有人，都要接受流放的懲罰。”

燕貍似乎回想起流放期間絕望的感覺，她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

“真相還未查明，我就要迎來真正的死亡，那滋味真不好受。”

“但事情出現了轉機，有人替我求情，讓我回來安程幫忙。”說到這裏，燕貍微微勾起唇，“那人不是救了唐忠的周瞳……”

“而是創始人陸華的摯友，也是7位原始股東之一的洪年司，一個掌管安程所有檔案的人。”

“他將當年你的資料交由給我，同時告訴我向中河黎娜在人間的位置。”

“看完你的資料，我帶著眾多疑問找到了你父母，但你父母像是早就察覺到我會來找他們……”

“當時，他們給我窺探安程之外一切詭秘的機會。”

“在那一次，我看到原來只一個宇宙中就存在這麽多世界線發展一致的時空，但我們身處的這個宇宙，超位時空早早出現了，我目睹了無數個時空中……我們的下場。”

“原來，我始終會找到你的父母，會知曉超位時空的秘密，我也看見我妹妹必死的下場，向中河和黎娜也會在未來一個時間點消失，你因此來到安程，開始調查過往秘密……”

“這些世界線的發展近乎無解，我們根本看不到你父母失蹤的真實原因，無論中間過程如何調整，故事走向都是一致的。”

“直到，失憶的陸華出現在我面前，他應激性地對我描述了一個這樣的場景——”

“他說他看見我妹妹的死亡，而你、張繁宇、我三人分別圍在躺著燕鴦屍體的床鋪邊上，周圍是團團黑霧，我們三人立在那裏無法動彈。”

“描述完那個場景，他意識昏沈，最後只對我說了兩個字——”

“岔道。”

作者有話說：

終於圓了前面很多的伏筆，第4位股東洪年司出現，開心，心滿意足地準備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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