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程的檔案室。

捧著血霧小鎮副本資料的男人, 推了推金絲眼鏡，他面容清秀，戴上眼鏡有種自持的清冷。

而紙張上最後名字出現時閃耀的紅光, 映上鏡片，又從鏡片折射出去，更顯得男人神情莫測。

“最後一位房客, 李上望。”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紙張, 似嘆非嘆, “檔案終於回到安程。”

“辛苦了。”

這句辛苦不知道對誰說的, 但位於塔裏的向芽卻知道自己痛得很辛苦。

她咳出越來越多血, 光是站立都廢了她很大的力氣。

向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竟然會損壞得這麽嚴重的地步，但她答應過要說出真相，完成怨氣的凈化。

時間越來越迫切, 她要趕緊做完這一切。

向芽不停地抹開溢出來的血, 道：“在老周的敘述中, 可以知道小望回來永平鎮是要替父親報仇, 老周也說過, 小望當時就像個混子一樣，整天游手好閑, 卻經常有大額資金供他花費。”

“光聽這兩個描述, 正常人都會以為小望肯定誤入歧途, 為了報仇竟然成為惡徒，甚至是毒-販團夥中的一員。”

“但要是真的從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 小望為了報仇，寧願成為惡徒, 可刀對準的不是臥底的緝毒警章力, 而是販-毒團夥呢？”

“年輕的緝毒警找到了當年和父親搭檔的夥伴, 二人假裝有血海深仇，分別蟄伏在最黑暗處尋找真相，守護人們生活的平穩……”

面容衰老了許多的章力眼神覆雜地看著她。

他第一次開口：“為什麽你會這樣說？小望他這麽恨我……”

向芽又咳了幾聲，她道：“因為恨得太明顯了，報仇這件事，小望給心軟的老周透露出太多信息，他知道老周是個怎樣的人，膽小又莫名地講義氣。”

“他會給老周透露出報仇的時間、地點，其實是想老周會一時信守約定不報警，但他還是會在第二天準時到達章力家。”

章力反問：“老周前一晚都不報警了，你覺得他來到我家後會報嗎？”

“會。”向芽定定地看著他。

“因為這件事還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小望怎麽知道自己會受傷，就算他受傷，也不可能讓一個大夫在兇案現場幫忙給他包紮吧？”

“哪怕小望呆在章家治療，不怕被抓，可人家大夫也不可能會願意。”

“這麽明顯不符合常理的細節，也只有心慌意亂的老周沒想到。”

“會讓大夫過來，的確是為了預防有人受傷，但那人不是小望本人，而是章家人。”

向芽腦袋發暈，喘過氣再接著說，“小望其實說早了時間，他在想方設法讓別人救下章家人，只要有人受傷，就算老周不報警，大夫也會報警。”

“小望是算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將章家人保護起來。”

“但我們還是被發現了。”章力苦澀地笑起來，這下終於承認向芽的推理，“你說的差不多就是現實中發生的一切。”

“你很厲害。”這個臥底多年的警察真誠地稱讚她。

“可當年那些人還是發現我們的身份，小望將收集回來的資料藏在白樂賓館，他臥底期間認識王小柿，給她留了線索。”

“後面小望會打電話給老周去賓館，其實也是想碰運氣，給對方留一些線索。”

“但老周膽小，趕過去太晚，小望那時已經離開賓館，沒過多久在倉庫遇害。王小柿是在案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發現被藏起來的線索。”

“等她終於找到證據，也知道姜莉和我們的淵源後，決定冒死也要交出那些東西。”

“可幸運始終沒有站在我們這一邊。”紅光中，慢慢凸顯出一具幹瘦的身影，沙啞的女聲從人影處發出。

她背對眾人，佝僂著皮包骨的身體，語氣不甘。

‘第二個怨靈，王小柿。’向芽默默心道。

“我還是在準備交出證據的前幾個小時，被人拋下碧蘿江！”她癲狂地怒吼。

“王姐，不要怨恨。”陌生的男聲響起，熟練地安慰王小柿，“要不然身體會變得很痛。”

塔內的另一端，徐徐走來一道靈魂，那是出現在眾人口中多次，卻從未露出過真正相貌的小望。

這是一個將近27、8歲的年輕人，個頭不算高，頭上還留著染得很誇張的黃毛。

小望開朗地朝向芽一笑，“恭喜你，成為這麽多年來第一個破解真相的人。”

“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叫李上望，別人都叫我小望，我父親是禁毒大隊的李郭安，站我旁邊是我的師傅章力。”

他又指向另一邊難得安靜下來的王小柿。

“她是王小柿，是永平鎮第一代的‘校霸’。”

章力和王小柿聽到這句話，恍惚了片刻，但嘴角不知何時勾起。

“還有姜莉姐，我最最崇拜的前輩。”

小望收起笑容，誠懇地看著向芽，“現在真相被你分析清楚了，我們在夢境嘗試改變過去，影響未來，很幸運也成功了……”

“但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能不能拜托你幫忙記住我們的名字？”

——因為我們的名字和相貌註定無法出現在陽光下，所以辛苦你幫我們記在腦海裏。

向芽怔楞，聽到這句話，仿佛看見這場長達將近30年的接力賽，這幾人在接過守護和平的接力棒。

從開初只為尋找真相，再到後來不停地對抗窮兇極惡的毒-販團夥，而且除了小望等人，還有更多無名的人在握著這根接力棒。

她眼睛不由自主地酸澀起來，向芽輕輕地點頭。

“可以。”

聽到這兩個字，小望肉眼可見輕松了些，這時，又聽見對面的女孩開口問話。

“夢境的存在不單是讓真相披露，你們還想我能影響到夢境以外的現實，對吧？”

向芽說完這句，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血跡落在泛紅光的地上，發出滋滋響聲。

吐完後，她也有些愕然。

小望和章力皺眉，似乎知道她身體迅速毀壞的原因，但又不敢說。

小望嘆了口氣，點頭承認她剛才問的問題，“對，這個才是夢境真正的意義，因為現實中盛季還沒被抓到，證據還沒拿出去。”

“身為怨靈，我們不能影響到活人的世界，所以我們需要有人幫忙。”

向芽眼睛已經陣陣發黑，她忍不住痛苦地半佝僂著腰，借此緩過勁。

她喘氣道：“那江飛是誰？他年紀不大，剛開始我以為他是警方的人，所以知道很多發生在永平鎮的案子，但案子準確到都和你們相關，太湊巧了……”

小望苦澀地與章力對視一眼，“師傅說得沒錯，你太厲害了，連江飛也留意到。”

“沒錯，江飛是我們寄予希望的下一個人選，我們最多只能影響他關註這幾個案子，因為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也是一名警察，我才可以影響到這個程度。”

“所以離開夢境後，麻煩你提醒他拿到藏好的證據。”

安程會銷毀活人對靈異酒店的記憶，這樣，就算向芽告知江飛真相，也能最大程度上保護了江飛，降低毒-販們都他的註意。

“好。”這時，向芽腦袋變得很重，她點頭的動作顯得格外笨重。

得到允諾的小望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他看向蹲在地上，呆滯了許久的林天。

忽然道：“小天，你讓她回去吧，你已經救到她了。”

林天轉過臉，看見向芽痛苦的模樣，又開始著急地催促她離開。

“姜莉，快逃啊，不要救我！”

如此類似的話反覆響起，可向芽始終離不開塔。

小望看得心酸也無力，他們能構建夢境，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借了林天的怨氣，才有這個資本構建。

所以他們是怨靈，還達不到厲鬼的程度。

能讓向芽和朱珈離開塔的只有真正的夢境主人林天。

他們現在離不開塔，原因是林天根本不想他們離開，可能是處於夢境崩壞，想保護向芽的安全，也可能是某些其他隱秘的原因……

此時，向芽已經痛得發抖，幹脆讓自己蹲下，她轉身緩慢地挪動到還在吶吶自語的林天面前。

突然一手抱過骨瘦如柴的林天，衣服上血跡印在他的身上。

向芽一手拍了拍林天的後背，另一手擡起輕輕地摸摸他幹燥的頭發。

“小天很怕我離開，對不對？”

向芽分不清自己此刻是以姜莉，還是以她本人的身份說著這些話，但她知道懷裏的小男孩需要承諾。

她語氣虛弱，輕輕地道：“害怕被拋下的人，才會一直叫人快跑。”

“小天不要怕，我會帶你離開噩夢。”

林天經歷了被拐走之後，心裏感覺是被林經理拋棄，在充當試驗品日子裏，遇到的姜莉是他寄托安全的對象，可她當著他的面死了，這讓他感覺被人二次拋下。

向芽想明白了，一個說憎恨小鎮的所有人、想要世界跟著毀滅埋葬的小孩，為什麽為了救她，寧願自毀夢境。

因為他太怕姜莉或者說是向芽再一次死在他面前。

他不想被拋下。

“我們一起逃跑。”向芽嘴角嘗試努力勾起。

林天停止了自語，他清醒地感受著抱著他的微弱的熱源，眼淚奪眶而出，他楞楞道：“好，我們一起逃出這裏……”

“去到一個沒有毒-品的世界。”

永平鎮外內，血霧霎時消散，夢境開始緊急地修補，天空恢覆明凈，夢境之外的世界被迅速地遮擋，天際一片如水的凈白。

真正的小鎮第一次出現藍天，幹凈得不像話。

殘餘在試睡員體內的血霧全部被拔除，屬於鎮民的記憶逐漸被清洗，所有人愕然地互望。

突兀地仍散發黑氣的肉山成為夢境世界此刻唯一的汙染源。

林天仿佛也能感知到這座肉山的存在，他皺眉，將塔的力量分出一半，籠罩在肉山上方。

桂遲感受到令人惡嘔的氣息接近，飛快地閃離肉山，眼睜睜看著肉山被一個透明的罩覆滅成汙水，滲進地面消失不見。

見肉山被毀，他沒有絲毫留戀，身影一下閃現到將要昏迷的向芽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和她懷裏的小男孩。

桂遲嗤笑一聲。

“芽芽，鬧夠了，跟父親回家吧。”

話音剛落，向芽被他握緊了手，準備拖拽到他身後的黑洞中。

林天還沒反應過來，眼看向芽的身體被拖入了黑洞一半，突然，一把中氣十足的聲音憑空出現。

“松開我閨女！”

一股力量猛地推桂遲進黑洞，而他手裏的向芽也被對方拉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終於寫完這個本，寫得我筋疲力盡，嗚嗚~

因為某種程度來說，這個本是主線下半部分的啟章，寫得內容不得不多了些，我也第一次寫這麽多線交織的內容，筆力不足，大家多多擔待哈。

（燕貍的線現實章會補回來。）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副本裏出現的怨靈，竭盡全力去守護光明，是真正的無名英雄，林天也是很可憐的娃，剛才寫得我眼淚哇哇地流，唉，還是那句話，希望世界無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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