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芽放下了腳, 靜靜地背對著張繁宇。

張繁宇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到握住那只手的主人身體在顫抖。

“向芽……”

他輕輕地再次呼喚她。

張芝和王全站在向芽不遠處，看見她的模樣, 害怕得跌倒在地。

拇指姑娘趁機攻殺王全，將他的靈魂從人類軀體裏拖拽出來，興奮地撕咬吞食。

在場只有她沒有受這駭人的氣氛幹擾。

沈之流臉色驚疑, 他朝張繁宇大喊：“快松開她的手！”

話音剛落, 向芽緩慢地轉過身, 陰沈沈地盯著他。

原本她只有左眼是猩紅色, 現在血色蔓延到右眼一半。

張繁宇的話並沒有喚醒她, 只是讓向芽虐殺的興致轉移到他身上。

“你是誰？”她眼皮微掀。

張繁宇聽得出向芽不是真的不認得他，她說的這三個字，而是在反問他——

你算誰, 你憑什麽管我的事。

就像是生活中一些熊孩子, 做了錯事被大人發現批評, 他們第一時間不是後悔內疚, 而是憎恨為什麽對方要發現他們, 對方是誰，又憑什麽管他們。

張繁宇很難想象小時候的向芽究竟經歷了什麽, 才會養成這樣的性格。

強行催動另一個狀態的一種結果, 是極易讓過去的記憶、行為習慣一不註意就侵蝕回自身。

向芽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

張繁宇感覺到自己心臟的一角尖尖, 被人攥了起來。

讓人喘不過氣，又讓人難受。

但他沒有因為看見這樣危險的向芽, 就放棄拉住她的手。

很多孩子會用一副兇惡的模樣對待周圍人，大部分不是因為天性使然, 而是他們沒有人在旁邊正確教導。

向芽不是天生邪惡的人。

張繁宇用所剩無幾的力氣, 將她拉近一點。

突然, 輕輕地環抱住她。

教育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教導孩子學會擁抱，從而汲取溫暖的力量。

他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一貫冷清的聲線聽起來昏昏沈沈。

“辛苦了。”他低低道。

簡短普通的三個字，以及與記憶深處相似的擁抱，讓向芽真正地楞住。

為什麽要說她辛苦，她幹了什麽，她明明什麽都沒做成。

她把道具弄壞了，她沒改變時間，她救不回來何克和其他人格，她腦子混亂到找不出副本真相……

她什麽都沒做成。

她在，辜負別人的期待。

張繁宇分明聽不見向芽內心的痛苦質問，但隔著軀體，卻清晰地回答了她的困惑。

“你已經勇敢地接受了別人的期待，不是嗎？”

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纖薄的後背。

淚水控制不住再度流下。

向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哭，但聽到這句話，心裏好像一下裝滿了委屈。

那些混亂的負面情緒，如潮水般退卻，蜷縮回黑暗的內心深處。

這次滴下來的淚水清澈透明，右眼侵染的血色漸漸褪去。

向芽終於穩定住了現在的狀態。

淚眼婆娑之際，她看見小徑的盡頭，站著一個女孩。

女孩不是線索球中長了貓頭人身的怪物。

她正安靜地抱著一只脖子綁了鈴鐺的黑貓。

那是消失許久的高甜甜。

鈴鐺喵嗚一聲，從高甜甜的懷裏一躍跳起，蹲坐在她的腦袋上。

人類的腦袋轉眼變成一只貓的頭顱。

鈴鐺變成了高甜甜，貓頭人自此誕生。

向芽停滯的大腦重新運轉，這一次，思路無比清晰。

她用力擦開自己的眼淚，離開令人眷戀的懷抱，轉身望向莫心心。

向芽冷靜道：“心心，讓何克接受怨氣侵染吧，轉變成經理人。”

用積分兌換死去的生命，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月。

唯有將試睡員轉變成經理人這個方法，才可以讓他在另一個角度上“覆活”。

往後，再看能不能用積分將經理人重新變成人……

向芽穩穩朝莫心心和沈之流走去。

王全已經快被拇指姑娘吞食幹凈，向芽路過時瞥了一眼，目光移向三名畫中人中僅剩的張芝。

張芝原本和沈之流搏鬥著，但向芽狀態的突變，令她嚇得癱倒在地。

她甚至不敢與向芽對視。

向芽徑直來到張芝跟前，靜靜地打量。

對方身上漂游的黑絲，此刻在向芽眼裏清晰可見。

一團渾濁黑霧形成的球狀物，堵在張芝的脖頸後面中央的小孔處，源源不斷地供上她的腦部，操控畫中人完成常人的動作行為。

向芽有種感受，最初在入夢前遇見這三人時，他們身上那種略微區別開尋常怨氣力量的感覺是稀薄的。

但現在，張芝頸後的黑霧愈發濃郁，而這個世界一直讓她覺得難聞的氣味，就是來源於這團黑霧。

‘是從哪裏開始，他們三人的力量得到了飛速增長？’她在心裏頭安靜地反問。

是當小男孩人格被吸食了力量，當海墻中的黑影趁機劃過飛行員的臉，吞食他的力量後，才引發了這樣的變化。

燕貍不會找一個和桂遲毫無相關的副本讓她去練手。

這次的《貓兒肚》背後，同樣有桂遲的身影。

一個精神世界異常活躍豐沛的試驗品，是催促怨氣力量滋長的好工具。

只要主人格靈魂不滅，就會有無數意識漩渦生成。

就像一茬又一茬等著被薅的羊毛。

加上高甜甜想殺死副人格們，她本人是沒有辦法殺死，但作為外人的桂遲，可是很樂意去當這個“清洗者”的角色。

想通關鍵後，向芽凝視著不停散出，籠罩在張芝身體，企圖護住她的黑霧。

她舉起了槍。

黑霧分出一縷，瘋了般攻擊她。

但詭異的是，這些黑霧一觸碰到向芽的身體，立即消失，就像滲透了進去一般。

向芽道：“偷別人的東西來用，很有意思嗎？”

“砰”

一槍擊中張芝的手腕。

在場所有人都看不見黑霧，以及綁著畫中人手腕的黑絲。

他們不知道，為什麽向芽不是先擊倒張芝，而是選擇傷她的手。

只有向芽發現了這個渾水摸魚的存在。

擊斷黑絲後，她盯著斷絲飛快地縮起，從半空中抽動，縮回黑暗的天際中。

向芽的目光跟斷絲移動，轉身仰望詭寂的夜空。

她左眼猩紅，右眼黑白分明，臉蛋上還殘存大量血花，面容平靜地盯著高處的某一方。

清麗少女詭異可怕的模樣，清晰地在監管室的屏幕上放大。

仿佛與眾經理人對視。

只見她眼神深處醞釀著無窮風暴，執槍的手毫不猶豫別去後方。

她沒有看張芝在哪裏，但槍口精準地對著痛苦地趴在地上呻-吟，露出的脖子後中央的張芝。

“砰”

利落的一槍殺死這個副本中，最後一個畫中人。

同時，向芽直視屏幕的臉，勾起了嘴角。

笑容轉瞬即逝。

她一字一頓地說：“桂遲，我回來了。”

“我會把你們，一個個揪出來。”

話畢，執槍的手收回，迅速揚起，槍口對準就快要逃離出夢境副本的斷絲。

“砰”

又一槍。

斷絲在最後離開之際，被人擊落，子-彈的傷害仿佛越過時空，擊中到了民泰的手。

施萊眼睛直直地凝視著民泰疼得發抖的手臂。

盡管他籍著周邊人在驚訝大叫，呼籲警戒處過來處理的混亂場面，來掩蓋他手臂受傷滴血的事。

但施萊眼球上的隱形眼鏡道具，還是清楚地錄下這一幕。

向芽宣戰一般的說話，仿佛也讓某些潛伏在黑暗的東西漸漸飄出水面。

她認識桂遲的事，以及她那臉上的神情，讓原本驚訝她狀態不對勁，嚷嚷著叫人來調查的部分經理人臉上驚變。

桂遲還活著這個消息，如同一個深水炸-彈，再次炸落眾人之中。

上一次，還僅是副本中幾個老資歷的經理人知道這個秘密，現在，是監管室內近百人都知道這件事。

能上到高級監管室觀看SS本的經理人，大部分都是排行榜中前一百的存在。

而這些人中又有許多和陶白文是同期。

連積分第五的陶白文都曾被桂遲笑稱毛頭小子，可想而知那個時期的經理人們都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統治時期。

曾經的經理人第一名盜取怨氣力量的後果，這群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以為對方死了，燕貍只是特殊能回來的幸運兒。

但現在這個試睡員堅定地宣戰，明顯是知道桂遲還沒有死，而且還察覺到桂遲在準備什麽陰謀。

這件事說出來後，大家的思維不禁發散下去，他們光是回憶起那個人的身影都覺得太可怕了。

監管室內，幾乎大部分人的心神都被攫取走。

“桂遲不是驅逐出安程，靈魂流放了嗎？”

“聽這個試睡員這麽說，桂遲還沒死，天吶……安程要亂了……”

“他這麽強，會不會報覆我，當年那場投決，我交上了同意票，會被他記住吧……”

“不可能，桂遲怎麽能從流放之地回來，燕貍被帶回來時是什麽樣，我們看得一清二楚，他怎麽可能在警戒處無人引領的情況下回來？”

有人說到警戒處，方才醒神回來，向來行動迅捷的一群人，發生這麽大的事，但直到現在還沒有過來。

這些人說著說著，目光忍不住望向和警戒處關系不差的民泰身上。

民泰挪了挪身體，利用黑色襯衣的衣袖堪堪擋住手上的傷口。

他迅速細微地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擡首，準備以一幅略微吃驚的表情示人。

正當他擡起頭，一如既往完美表演時……

有人突然握住他受傷的手，舉了起來。

“民泰，你和警戒處那麽熟，怎麽不幫忙趕緊去通知？”

“哎呀，怎麽手裏濕噠噠的？”

“哇，好多血啊，你怎麽會受傷了呢？”

民泰不用扮演，現在的表情都真實地驚訝起來。

他眼神暗色一閃而過。

“施萊……”

作者有話說：

熊孩子向芽：啊，好煩好煩，不能打人了。

張媽媽：孩子，你需要一個擁抱。

（大概還有2章，這個副本就結束啦~下個副本又是一種我很喜歡的厲鬼boss，搓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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