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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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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一片灰蒙蒙。

她好像又回到了泡影遺跡, 周圍彌漫著霧氣,黑色天空懸掛著不祥的紅日。

倏的,那紅日竟如什麽活物的眼睛一般, 被黑色的眼簾遮擋又很快掀開。伊薇特屏息擡頭,只見“山巒”拔地而起, 原本的紅日由一個變成了一雙。

那根本不是什麽太陽, 而是猙獰巨獸猩紅的雙眸!

那是一只真正的巨龍,是一只光顱骨就有山巒大的龐大黑龍。

黑色的巨龍劇烈的晃動頭顱, 猩紅的雙瞳也因痛苦而瞇成一線。整片大地都因他的動作而震動。

但巨龍的動作似乎絲毫沒有緩解疼痛,他擡起頭狠狠將頭顱砸向大地, 地面當即裂出道道深壑。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痛苦, 黑色的巨龍沖天而起。

伊薇特像是俯視世間一切的神明, 她眼睜睜看著巨龍發狂, 看著狂化的黑龍發洩似的噴吐龍炎。

龍炎所過之處,遍地濃煙焦土, 奔逃不及的人類像螞蟻一般被焚燒成灰。

他所過之處, 山巒崩塌, 江河幹涸, 鮮血與枯骨奏成死亡的哀樂。

很快天邊出現了更多巨龍。

龍族發出憤怒的龍吟,成群結隊的與他以命相搏,龍牙撕扯雙翼,利爪劃破胸腹, 鮮血與各色鱗片如雨般從天空落下。

宛如赴死一般的隊伍裏, 伊薇特分明看到了熟悉的銀龍與綠龍。

不, 不要這樣。

伊薇特拼命想阻止這一切, 但夢中她並無實體, 只能心碎而又無助的看著一切發生。

戰鬥持續了很久。

鮮血自黑龍破裂的傷口汩汩而下, 又在幾個呼吸內飛速愈合,他仿佛陷在重傷又愈合的輪回裏。

紅得發黑的血液堆積了滿山滿谷,濃煙幾百裏之外都可見。

然而這還不算完,稍稍從龍災中緩過來的其他各族憤怒的發起反擊。

他們攻擊始作俑者黑龍也乘機攻擊其他龍族。

伊薇特親眼“看”到關德琳戰死,重傷的普雷斯科被一小隊人類拖走。

分贓不勻的其他種族間又爆發了二次戰爭,整片大陸都陷入了混亂與殺戮之中。

這個夢格外長。

夢裏,她看見幼子失去母親、年輕的姑娘被異族擄走,曾經稱兄道弟的好友反手將劍刃插入對方胸口。她看見精靈高大的神樹被砍倒,年幼的精靈滿眼仇恨的背起弓箭。她看見無數自創世伊始留下的神跡被焚燒,無數凝結了各種族智慧的書籍被撕碎,神誕石的碎裂。

她好像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滅亡。

伊薇特深陷在夢境之中無法醒來,夢境外,淚水沾濕了她的枕頭,她的面色蒼白憔悴,呼吸細弱得像是隨時會斷的風箏。幽藍的魔晶在她的床邊堆成小山。王後焦急的垂淚,她一聲聲喚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喚醒她。

紮克利推開寢宮門直沖過來,他幾乎無法壓抑他的豎瞳。

“請你帶她離開,”國王幹脆利落道,“哪怕有魔晶,這裏的魔力還是太稀薄了。”

“帶她離開,帶她到對面的大陸去。等她醒來,請第一時間給我們傳信。”

紮克利眼裏沒有其他,他上前抱起伊薇特跑出宮殿,將她放進南瓜木屋裏,放在床上。

殿內的眾人緊追出去,下一刻,黑發的青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龍。

巨龍揚起的翼尖碰塌了寢宮的一角,然而已經沒人去關註這個了。

紮克利抓緊南瓜木屋,揮動龍翼奮力往西北飛去。

龍翼幾乎扇出殘影,風聲在南瓜木屋外尖利的呼嘯。

越過海洋,剛一進入大陸的範圍就迫不及待的降落,將南瓜木屋平穩的放在密林中。

紮克利收翼化人,邁步走進南瓜屋。

伊薇特仍在沈睡。

她不哭了,但她的額頭仍在不停的冒出細汗。

大陸與百花大陸之間的魔力濃度差別如此之大,以至於無法操縱魔法的巨龍都能察覺到空氣中有如實質的粘稠的魔力。

它們匯集著,如河流奔騰入海一般湧入伊薇特的身體。

紮克利半跪在她床邊,掏出手帕輕柔的擦去她額間的細汗。

他將薄毯墊在她手臂與木屋墻壁中間,又將國王之前準備好的魔晶放在她身體四周。

這片大陸魔力充裕不假,但多放些補充總是沒錯的。

魔晶中的魔力很快被抽取一空。幽藍的魔晶顏色變淡。紮克利把用空的魔晶收起來,重新擺上新的魔晶。

為她擦拭汗珠,更換用空的魔晶,紮克利不停重覆這幾步。

也不知過了多久,伊薇特擰緊的眉心松了些,蒼白的唇重新恢覆血色。

紮克利額頭抵著床邊,再擡起頭時,眼眶分明帶著紅。

沒有種族的壽命比龍族長。

人類壽命尤其短暫。區區百年,或許只是某些巨龍的一個“冬眠”。

女巫比人類壽命略長些,但比起以萬為單位的龍族,幾乎沒有區別。

他很早就意識到他們生命的不對等,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他幾乎加快了所有進程。

他也想過也許某個清晨她便再不會睜開眼睛看他,他想那時他會替她完成所有遺願從容的隨她而去。

可他沒想到,這一天可能會這樣快。

他能攔住所有猛獸,他能為她遮風擋雨,他能為她做許多許多,卻擋不住一個叫命運的東西。

那一刻,他只是想,隨便誰都好,救救她。

她還沒有看著她的國家度過災難,她還沒有看過山巔與瀑布,她還沒有將自己的畫印在書冊上。

隨便誰都好,救救她啊,他願意為此付出所有。

紮克利虔誠的親吻她的指尖,順手將用空的魔晶換上新的。

幸好幸好,向來對他殘忍的神明總算予他一絲慰藉。

伊薇特仍舊沒醒,但好在情況沒有繼續惡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紮克利一直望著她。

當落日的餘暉斜擦著窗棱照到小桌上,伊薇特的睫毛終於顫了顫。

眼前東西似有重影,看不分明。身上像被軋過,每一寸肌肉都覺疲憊。

“寶貝,你醒了嗎?”紮克利向她傾斜身子,出口的聲音沙的像砂紙刮過樹皮。

伊薇特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紮克利的聲音。

頭腦又悶又昏沈,像是被硬塞滿棉花的西瓜。

伊薇特費力的張口,唇瓣翕動,聲音細若蚊蠅。

她說:“抱著我。”

以伊薇特身形尺寸制作的南瓜木屋本就逼仄,床遠不如她寢宮的寬大。

紮克利順從的側躺在床上。他一截小腿伸在床外,一翻身身後就是地面。

伊薇特費力的翻動身體,滾到他懷裏,蜷縮著身體抽了抽鼻子。

“我再睡一會兒。”她這樣含混喃喃。

身體的倦意在四肢百骸叫囂,只撐著精神說完這一句話,伊薇特再次陷入沈沈的睡眠中。

紮克利輕柔的撫開伊薇特的額發,手臂攬在她脊背上,像是安撫幼獸般順著她的脊背一下下輕拍。

空氣中流動的魔力不停,依舊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身體。

紮克利一夜未睡,就著這個姿勢適時更換魔晶。

天色微亮時伊薇特才再次醒來。

身體仍殘留著倦意,但遠不像昨天那樣如鉛般沈重,動一下都要用盡全身力氣。

然而不論是睡前的事情還是沈睡中那個預知夢,都一樣清晰。

她頭也沒擡的往紮克利懷裏拱了拱。

紮克利低頭在她額心輕啄,環著她的手臂停在她腰間,“還難受嗎?你一天沒吃東西了,起來吃點東西吧?”

“唔,好多了。”

伊薇特留戀的在他懷裏蹭了下,仰頭在他下巴親了下,“起床,我得去做件大事。”

想到那個夢……伊薇特抿抿唇,後仰腦袋,直視紮克利的眼眸。

靠得這樣近,伊薇特一眼看到了紮克利眼底的血絲。

她心疼的撫摸他的眼下,原本要說的話當即變成了,“你怎麽了?你沒休息好嗎?”

紮克利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一下,“沒事,一會兒就緩好了。你剛才要說什麽來著?”

“那你一會兒再睡一會兒吧,”伊薇特道,“呃……我剛才是想說,有點危險……唔……不。是很危險。你去嗎?你可以不去的。”

紮克利甚至沒問她去做什麽,他把她蹭亂的發別到耳後,“當然。說好了陪你的。”

他的手指沒收,順著她的耳朵落到她的腦後。他用手指輕輕點點她的後腦,“不過再大的事情也得等你好了再說。”

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是比在森林時弱一些,但比起以前纏綿病榻的時候簡直好太多。

伊薇特向後推紮克利,“起床!我真的好了!”

預知夢裏的事情不會立即發生,但時間也不會對他們太過寬容。

身後就是空曠,伊薇特一推,紮克利順著她的力道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伊薇特訝異的瞪大眼睛,著急的撐起身體去拉他,“你沒摔傷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這才發現自己並非身處王宮,而是在那個南瓜屋裏。

索性床鋪本就不高,連紮克利的小腿肚都不到。

“別擔心,沒事的。”紮克利笑了下,毫發無傷的站起來。

南瓜屋太矮,紮克利直不起腰。他半蹲在地上,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整套衣服放在床上。

他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描摹,確認她真的沒事了才繼續道:“你先換衣服,我就在屋外給你準備早餐,你穿好了出來。”

伊薇特點頭,紮克利弓著身子走出南瓜木屋。

伊薇特一邊換衣服,一邊問:“我們離開皇宮了嗎?”

紮克利緊緊站在南瓜木屋門口,聲音穿過木屋,“是的。”

不待紮克利說更多,伊薇特就從窗戶外看到密林中草葉和樹枝呼啦啦的抖動,像是被大風吹過一般。

只有紮克利按扶著的南瓜木屋如生了根一樣穩定。

很快隔著木門傳來關德琳的聲音,“你們怎麽在這裏?”

伊薇特系好最後一根系帶,推門走出南瓜木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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