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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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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猜測燒得紮克利心底滾燙。

他深吸幾口氣, 重新抓了兩條魚,沒有直接回去,而是趕去了他們前一個住處——那個有著藤蔓簾子的低矮洞穴。

暴雨沖刷走他們在這裏住過的大半痕跡, 山洞裏只留下那個鋪著粉色毛毯的大籃子。

垂在洞穴外的藤蔓上一截都被剮蹭得沒有了葉子,距離山洞不遠, 紮克利還踩到了一只掌心被磨損的手套。

這一切仿佛都將事實推向了那個他不想承認的方向。

紮克利沈默的飛回了龍穴。

巨龍回來得比伊薇特預料得晚太多, 但他什麽都沒解釋,只是將魚烤熟後遞給她。

巨龍比往日沈默太多, 伊薇特察覺到了他身上的低氣壓,空氣中凝滯的氣氛壓得她心神不寧, 她草草吃了幾口就將烤魚放到了一邊。

黑色的巨龍見她把烤魚放到一邊擦手指, 開口問她:“不吃了?”

伊薇特擦手指的動作一頓, 不是她的錯覺, 他的聲音也比往日冰冷很多。讓她恍然想起那個威脅自己再亂摸就吃掉自己的龐然大物。

伊薇特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你預料到了黃金巨蟒會襲擊我?”

伊薇特倏的擡頭, 又很快別開目光, 她抿著唇強笑了下, 剛想解釋什麽, 巨龍打斷她,聲音放輕,“你也預料到了火山爆發,那天你是故意讓我去的對嗎?”

伊薇特不自覺的捏緊了手指, 臉上血色盡失, 她嘴唇緊抿, 眼神偏向一邊不敢看他。

她這個樣子和承認了有什麽區別。

紮克利呼吸急促了許多, 喉嚨裏發出隆隆的低鳴。

他的眼神憤怒又失望, 但他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跳上臺階展翼離開了洞穴。

這和發覺公主被小偷偷走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酸楚與憤懣一起堆積心頭,發酵出一種全新的沈甸甸的東西,讓他想要發洩卻又發洩不出。

雨又大了起來。

劈裏啪啦澆得人心煩。

紮克利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龍穴裏有公主,他現在不想見她,可又不能把公主趕出去自己回去。

也不能去以前的洞穴,那裏到處都是他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回到那裏他就會想到她曾真心想要自己死去,那比讓他淋雨更加難受。

紮克利隨便找了座山掏洞穴。

也不管什麽朝向大小,利爪抓向山體,碎石叮呤咣啷砸在山底,驚醒了洞裏睡覺的小鼠。

紮克利挖得飛快,也不知道是在掏洞穴還是在發洩,不一會兒居然將山體挖了個對穿。

而且由於挖的時候沒有刻意註意方向,因此,山洞兩頭洞口高而中間低,此刻,兩頭山洞口都在往裏飄冷雨,很快在中心積起一小片水窪。

紮克利獨自生了會兒悶氣,索性出了山洞掉頭往東邊飛去。

大雨天最適合睡覺了。

紮克利到的時候,普雷斯科正在睡覺。

普雷斯科從睡夢中被吵醒,迷迷瞪瞪的擡眼望去,就見被淋得濕透的黑龍一聲不吭的進來,蹲坐在洞邊。

雨水很快從他身上滑落在他身下匯集成小溪往洞口外流去。

他一聲不吭,身上氣壓極低,但不知為什麽,在普雷斯科看來紮克利活像個無家可歸可憐兮兮的流浪狗。

“紮克利?你怎麽了?”

黑龍瞥了他一眼,黑瞳再次投註向洞穴外,似乎能透過雨簾看到什麽似的。

“我在你這待一會兒。”黑龍聲音沈沈的。

“嗯?”普雷斯科發出個疑惑的單音,很快他解釋道,“啊,我的意思不是不行,你是我的朋友,你想在這裏待多久都可以。我只是疑惑你為什麽不待在你的巢穴?是漏雨了嗎?啊,那可真是不幸,我有一些不錯的構築巢穴的建議你想聽聽嗎?就是……”

在黑龍越來越冷的註視中,普雷斯科漸漸消音。

黑龍嫌棄的再次把視線投註在洞穴外。

普雷斯科嘴上沒說話,腦子卻一刻沒停,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再次小聲開口,“不過你的巢穴漏雨了,你來我這裏躲雨,公主怎麽辦?你是不是應該把伊薇特一並帶來?我也不是在教你做事,就是這樣的雨天,她一個人類好像確實……”

紮克利煩躁的站了起來,看起來很想就這樣離開。

然而他只是深吸了口氣,換了個姿勢重新坐下來,嘴裏言簡意賅的蹦出三個字阻止普雷斯科接下來的喋喋不休,“沒漏雨。”

“嗷,沒漏雨,那你……”

紮克利噌的把頭轉過來,在他要殺龍一樣的眼神中,普雷斯科擡起雙翼,做出個“投降”的姿勢,他用翼虛空在嘴巴處一劃,表示自己不說話了。

有紮克利在,普雷斯科也睡不著,他又不讓自己說話,普雷斯科只好取了一本故事書出來看。

洞穴重新陷入除了翻書聲外再無一聲雜音的安靜。

紮克利卻沒得到他預想中的平靜,反倒整只龍越發沈入回憶的泥沼中。

這些時日以來與伊薇特朝夕相處的每個瞬間都像是耀武揚威般在他的腦海中走過不止一遍,每一個畫面都在明明白白的嘲笑他——哈,你在乎。

你甚至願意燒了自己的珍藏給她照明。

可她想讓我死。

一想到這個,紮克利就喪氣得想整只龍都趴在地上。

可是不行,這裏是普雷斯科的巢穴,他的同族還在這裏。他只能挺直脖頸,昂揚著頭顱。

普雷斯科根本想不到紮克利經歷了什麽糟糕的事情,他很快沈浸在故事中,看得高興的時候在金幣堆上打幾個滾,看到傷心的地方又忍不住抽抽搭搭的掉眼淚。

等他終於看完結局,意猶未盡的合上書,一擡頭看見紮克利挺拔的背影,他才想起來巢穴裏還有另一只巨龍。

普雷斯科早忘了之前紮克利的警告,他探頭望了一眼洞外的天色,忍不住問紮克利,“你不是每天兩次投餵公主嗎?看時間差不多了吧?你不去嗎?當然我絕對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普雷斯科話未說完,紮克利站起身,邊往外走邊丟下一句“走了。”就飛離了洞穴。

“……歡迎你隨時再來。”普雷斯科撓了撓頭說完了未盡的話。

普雷斯科的話給紮克利找了一個回去的充足理由。

紮克利拿著獵物一邊往回飛,一邊覺得自己好賤。人家想讓他死,他還是想巴巴的往上貼。

紮克利試圖說服自己,不是他想見她,是他想化形,化形需要公主活著。他只是想讓她活著而已。

飛回去的速度很快,但落到洞穴外,往回走的紮克利卻很猶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躑躅什麽,幾步路的距離生生讓他磨了半個小時。

山洞裏和他離開時沒什麽兩樣,伊薇特背對著他躺在墊子上,聽到他回來的動靜也沒什麽反應。

紮克利心裏直冒酸水,一邊在心裏大罵自己好賤,一邊僵硬著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放低了音量喚她,“醒醒,該吃飯了。”

公主沒有理他。

紮克利心底突的浮起不好的預感,他丟掉肉排,幾步上前用翼去觸碰伊薇特。

公主輕易地被他用翼翻了過來,公主潮紅的臉色和從翼上傳來的高溫無不告訴紮克利一個非常恐怖的事實——伊薇特生病了。

涼意直沖大腦,又瞬間變得熾熱。

那一刻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她死。

黑色的巨龍瞬間變得慌亂,他一邊想用翼把伊薇特撈起來,一邊想沖出去找普雷斯科幫忙,一邊又忍不住抖著聲音一聲聲喚她,想把她叫醒。

他整只龍都好像變得分裂,一切都是無意識的,他沖出去用龍吟喚了普雷斯科,又想著他得帶她去人類的城鎮看病,他需要人類的外表。

幾乎是在這個想法確立的瞬間,他就在渾身熱燙中毫無阻礙的化出了人形。

頭一次化形,紮克利跌跌撞撞的適應了一陣才學會使用人類身體。

普雷斯科及時趕到,見到紮克利化形,訝異的瞪大了雙眼,“嘿,恭喜你,我的朋友……”

紮克利打斷普雷斯科,“伊薇特生病了,我們得送她去看醫生。我沒去過人類的城鎮,你帶我去。”

普雷斯科瞬間變得嚴肅,他隨手丟了一身衣服給紮克利,自己伸手去摸伊薇特的額頭。

“換衣服,我們現在就走。”

普雷斯科在森林邊藏了一輛馬車,兩人把伊薇特放進馬車裏,把路上順便抓的野馬套在馬車上。

有兩只巨龍在車上,野馬一點不敢含糊,聽話又快速的將三人送進了城鎮。

落日小鎮名為小鎮,實際是近幾年發展非常迅速的中型城鎮,城鎮有近五萬居民,各種設施也頗齊全。

普雷斯科駕駛馬車熟門熟路的在大街上疾馳,他記得在他常去買書的書店附近就有一家大型護理院。

馬車將將停穩,紮克利就抱著伊薇特跳下馬車,沖進護理院。

接待的護士見慣了著急的病人和家屬,沒什麽波動的為他們辦理手續。

紮克利的眼睛都要急得噴出火了。

熟知人類社會規則的普雷斯科當即拍出兩枚金幣放在桌子上。

“快點,”普雷斯科又往上放了三枚金幣,“要最好的醫生。”

在鈔能力的加持下,護士飛快的幫他們辦好手續,幾分鐘後醫生也就位了。

像他們這樣出手闊綽的人太少見了。

五枚金幣幾乎是這個護理院旺季一個月的營收了。按理說他們這樣出手闊綽的人往往非富即貴,通常都會有幾個相熟的私人醫師,這樣冒失的來公共的護理院治療也許一年也見不到一次。

這說明他們很可能是外鄉人。

若是換個黑心的醫師,無論如何都要坑他們一把的,但他們運氣好就好在這位首席醫師是位難得的品德高尚之人。

他替伊薇特做過檢查後,誠實的對兩位佇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道:“抱歉,她的病我看不了。”

紮克利的目光陡然變得嚇人起來。

“尋常的治療手段恐怕不會起效還會加重她的病情。”

“如果你們錢包充裕的話,我建議你們去餘暉大道3排12號的四葉草雜貨店。”

“那裏雖然叫雜貨店,但經常會有各種魔藥出售,你們可以去那裏試試。”

紮克利當即抱起伊薇特往出走。

普雷斯科追出去兩步又連忙返回來,一邊往醫生手裏塞了一枚金幣,一邊連連道謝。

四葉草雜貨店的老板是個脾氣出了名難搞的老太太,為人刻薄又任性。

他們來的時間實在不巧,老太太正要關門離開。

普雷斯科急忙攔住老太太,掏出一把金幣就往老太太懷裏塞,“我的朋友生病了,請您幫她看看,我們會付給您滿意的酬勞。”

魔藥是個賺錢的東西,老太太並不缺錢,無論普雷斯科開到什麽價,她都不願意松口開門為伊薇特診治。

甚至在普雷斯科的糾纏中,老太太變得越來越不耐煩,“看不了看不了,我都說了看不了,你們纏著我也沒用。快讓讓,我要去看表演了,你們再不讓開的話,我就要叫衛兵了!”

焦急的紮克利脾氣更差,他讓普雷斯科幫他抱著伊薇特,一手拎著老太太的衣領,一手握拳重重砸向她身後厚實的木門。

木門轟的破碎,老太太瞬間閉嘴。

普雷斯科輕咳一聲,挺直身板擋住路人的視線,浮誇的大聲道:“誒呀?您的門怎麽被風刮倒了?”

言罷,普雷斯科悄悄戳了戳紮克利,眼神示意他把老太太帶進去。

紮克利拎著老太太進去,順手拆了半掉不掉的門。

普雷斯科輕輕把伊薇特放在屋內的躺椅上,紮克利把老太太放在地上威脅道:“治好她,不然我就……殺了你。”

老太太目光灼灼的上下掃過面前的黑發青年,半晌不緊不慢的開口,“救她可以,但你要給我你的血液作為報酬。”

她的木門上印刻了魔法陣,尋常人絕不可能這樣輕易打碎。

紮克利胳膊上的青筋鼓動,老太太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大可以殺了我。但我保證,這個女孩將和我一起回歸女神的懷抱。別說落日小鎮,整個西斯帝國都找不到比我更優秀的藥劑師。”

聞言,紮克利毫不猶豫的取出匕首,在胳膊上劃了一道後,血液順著手指流入試管內。

“別耍花招。”紮克利警告她道。

“當然。”

老太太俯身去查看伊薇特的情況。

她先是翻看了伊薇特的眼睛,觸摸了她的額頭,隨後拿針刺了一下她的手指觀看她血液的顏色,最後甚至默念咒語,感受身周魔力的湧動。

做得越多,老太太面色越沈。

老太太面色越難看,紮克利心越糾纏擰巴。

他不該離開她的,那樣她也許不會生病。

紮克利聲音幹澀,“怎麽了?她還好嗎?”

老太太取了一條手帕出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能治,還死不了。”隨後輕柔的用手帕拭去少女額上的汗珠。

她從木架上取下一瓶淡黃色的藥劑,又打開自己上鎖的櫃子,取出一瓶綠色的藥劑。

她將一滴綠色的藥劑滴入淡黃色的藥劑中晃勻,半扶起伊薇特餵給她。

“這樣就好了嗎?她什麽時候能醒?”普雷斯科探頭望向躺椅上的伊薇特。

“還不行,”老太太雙手抱胸,微微揚起下巴,“你們可以回去了,我這裏可不留男人過夜。對了,走之前把我的門修好。”

“可是……”普雷斯科還有些猶豫。

“可是什麽可是,”老太太的臉更臭了,“要是不信任我,你們現在就接她走,看著她死。不然你們就滾蛋,明天再來看她。”

普雷斯科還想再說什麽,紮克利沈聲打斷他,“走了,我們明天再來。”

普雷斯科重新定了木門幫老太太裝上,伊薇特還在沈睡,紮克利也不過去,就站在門邊看了她一陣,和普雷斯科一道離開。

普雷斯科原本想在城內旅館定兩間房,紮克利卻執意要返回森林。

普雷斯科拗不過紮克利,兩個人駕車返回森林。

“紮克利,那個老太太是個女巫,”普雷斯科頓了下,“那個綠色的藥劑裏有綠龍血液的味道。”

“我知道。”紮克利的話聽不出情緒,他沒多做解釋,化作黑龍率先飛入森林。

普雷斯科撓了撓頭,返回自己的巢穴。

紮克利循著記憶,來到一個逼仄狹小的小山洞。

他化作人形,往山洞深處走去。

與小山洞破敗的外觀不同,山洞內部居然堆積著頂到洞頂的金子寶石。絲毫不比普雷斯科的少。

這片森林很久前曾屬於一只銀龍,紮克利打敗了那只銀龍,不光搶走了她的地盤,還接手了對方的財富。

加上後來的冒險家們時不時來“送錢”,他的財富便堆積得越來越多。

他知道這些東西在人類社會中也至關重要,但畢竟平時沒接觸過人類,加上事發突然,他根本沒想到要帶錢這回事。

好在普雷斯科經驗豐富。

紮克利裝了一大袋金幣,他將那袋金幣放在普雷斯科洞口,在普雷斯科出來之前,先一步離開。

不同於小鎮的晴空萬裏,森林裏仍在下雨。

紮克利心亂如麻,漫無目的的在森林中打轉,不知不覺飛到了山腳下的狹廊。

他收翼站定在狹廊前。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悵然若失。

他抓她的目的是想化形,如今他已經化形,似乎也應該和她就此分開。

可一想到這個事情,他就覺得空氣都沈沈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山洞口石板上畫著的那只懶洋洋的巨龍在大雨的沖刷下變得模糊,紮克利不由自主的往山洞裏行去。山洞裏,由他刻在石壁上的巨龍和公主仍毫發無傷。

當日情形歷歷在目,紮克利沈默的捏緊了爪子。

他站了許久,才從山洞中走出來。

山洞外,伊薇特種爆炸果的地方,她曾拿溪底的鵝卵石圍了一圈,如今大雨沖刷,保護幼苗的鵝卵石被沖得歪歪斜斜,苗圃內爆炸果的幼苗卻仍堅強的挺立著。

紮克利上前用翼尖把鵝卵石推回它們該在的地方。

鵝卵石一顆顆被推回去,紮克利頓了一下,他挪動腳步,換方向去看地上的苗圃——

鵝卵石和生長起來的幼苗,分明勾勒出一只龍的形象。

紮克利昂高了頭顱。

他們共同生活的時間並不算久,但與伊薇特相處的這段時間,是他從未有過的,少有的鮮活快樂的時光。

紮克利清晰的意識到,他們似乎該就此分開,但他不想分開。

他想把公主留下來。

更準確的說,他想把伊薇特留下來,他想和她將這樣的日子延續下去。

紮克利飛回剛才的小山洞,取了一袋金幣後往落日小鎮的方向飛去。

他在靠近森林邊緣的地方化成人形,隨即快步往小鎮中走。

天剛蒙蒙亮,街上行人不多。

紮克利走到四葉草雜貨鋪前屈指輕輕敲了敲房門,無人應聲。

他凝神細聽,發現房間內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

紮克利略一使力推開房門,發現除了蓋在伊薇特身上的薄巾,雜貨店內已經被搬空了。

伊薇特呼吸平穩,神態安然的舒睡著。紮克利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發覺她的體溫也回歸了正常。

紮克利將伊薇特帶回山洞,熟睡著的伊薇特對此一無所知。

山洞裏和他離開時並無差別,紮克利把毛毯鋪平輕柔的將伊薇特抱上去。

伊薇特睫毛輕顫,有醒來的跡象。

紮克利突然慌了一下,他猛地躍上臺階,幾步跑出了山洞。

伊薇特逐漸清醒,眼角餘光只捕捉到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撐著自己坐起來,昏過去前那種手腳酸軟的乏力感已經消失了,她似乎好了。

不等伊薇特思考更多,黑色的巨龍從山洞外走進來,他逆光而站,伊薇特看不清他的表情。

巨龍從臺階上下來,蹲坐在她身邊,“你好些了嗎?你生病了。”

伊薇特仔細揣摩過他話中的語氣,發覺他沒有生氣,語氣平和得和往常一樣。

“我沒事了,謝謝您,”伊薇特看著巨龍的眼睛,停了一下才鼓足勇氣道,“我想和您談談。”

紮克利放低了頭顱,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你說。”

“我確實預知了火山爆發,也確實是故意讓您去的。”

伊薇特有些不安,但見黑色的巨龍沒有離開的意思,這才繼續說,“在遇到您的前一天。我的車架被叛賊截殺,我昏過去再醒來看到的就是您。”

“我以為您和那些匪徒是一夥的,”伊薇特吸了口氣,繼續道,“所以曾經我確實是想讓您死的。”

“直到您從獵龍人手裏救了我,我的預知裏,很久之後您救了我的國家。”

“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可能真的誤會您了。”

“我知道無論如何,我對您造成的傷害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我非常抱歉,但我還是可恥的希望您能原諒我。”

伊薇特捏緊了手指,看著紮克利。

紮克利努力回想自己抓她來時的場景,回想自他受傷前後她的變化,回想他受傷醒來那日伊薇特問他的話。

黑色的巨龍久久沒有回話,伊薇特眼睛裏的光一點點暗了下去,她強笑了一下垂下眸子,努力平覆聲音裏的顫音繼續道:“我家裏,有個大家都知道的暗號。”

伊薇特隨手撿了塊小石頭,她用小石頭在地上敲了快慢不一的五下,“這代表道歉。”

伊薇特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在地上敲了快慢截然不同的幾下,“這代表原諒。”

“紮克利先生。”伊薇特目露乞求望著他,用石頭在地上敲了幾下。

『對不起。』

你能原諒我嗎?

黑色的巨龍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少女眸中漸漸蒙上水霧,在失態之前,她收回了目光,微微垂低了腦袋。

紮克利輕輕嘆了口氣,整只龍都趴到了地上。

碩大猙獰的頭顱緊貼著地面,那是一個,伊薇特伸手就能觸碰到他鼻子的距離。

巨龍的翼在地上敲了敲。

“沒關系。是這麽敲的嗎?”紮克利問她。

眸中積聚的淚水終於落下來,伊薇特重重點頭,聲音帶顫,“對。”

紮克利松了口氣,“你這樣很好,我是說,如果你有什麽想法,這樣直接告訴我很好。”

“或者,你還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什麽都行。”

這次伊薇特沈默得更久,但紮克利沒有催她,他只是趴在地上安靜的等待。

半晌,伊薇特終於再度開口,“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抓我,但事實上你確實把我從我的國家擄來了這裏。”

“你是無所不能的巨龍。你有尖牙利爪,你有厚甲披身,你能口吐熾熱的龍炎,殺死我,可能比碾死一只螞蟻更輕松。”

“畢竟螞蟻那樣小,就算是故意針對,可能找起來都有點費勁。”伊薇特講了個並不好笑的笑話,紮克利沒笑,她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和你在一起的大多時候,我是不敢拒絕你的。”

“因為我害怕。”

“以前我害怕你對我的國家不利,後來我害怕你生氣的時候會吃了我。”

“我是真的很害怕。”

少女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包括像昨天那樣,哪怕你沒有在盛怒的時候一口吃掉我,如果你一走了之再不回來,我並不能把你怎麽樣,而我恐怕大概率會死。”

“就像你曾幾次讓我有話直說,但我不知道,會不會某次我的直言就會觸怒你。”

“我……我……”

眼淚不爭氣的滾落,哽咽也讓她再難讓她說出完整的話,為了避免更失態,伊薇特索性閉上嘴巴,取出手帕擦拭眼淚。

紮克利這才知道,過去那些他覺得有些小麻煩但又充實快樂的日子對她來說有多麽難熬。

他反思,也不得不承認,最初“抓公主”時,他根本沒把她當做需要平等交流的智慧生物,而是當成達成目的的工具,和一塊石頭一棵草本質上沒什麽區別。

而若是將自己代入她的處境……

如果某種生物將自己擄走。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麽,他都會千方百計的想辦法弄死對方,不死不休。

這麽想來,伊薇特做的沒有任何不對,甚至她在謀劃殺掉他之前的那些猶豫,和現在的歉疚都顯得過分善良和軟弱。

龍的種族優勢擺在那裏,讓他們的實力有天然的差距,他之前從沒意識到,他的一些舉動可能會讓她恐懼,哪怕那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越想,愧疚越發如潮水般淹沒他。

紮克利往前蹭了蹭,“對不起,伊薇特。”

龍翼同時在地上笨拙地敲出他剛學會的暗號。

“我很少和人類有接觸。”

“你知道的,少有的接觸也都是一些肢體沖突。”

顯然紮克利講笑話的水平也不高,伊薇特打了個嗝,同樣沒能笑出來。

“我不知道你會這樣難過。”

“我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人類。”

“我對人類僅有的了解來自普雷斯科給我的筆記。”

“人類是覆雜的生物,顯然他寫得並不全面,”紮克利有些不好意思的皺了皺鼻子,“當然也可能是我沒看完的緣故。”

“我認識的通用字比較有限,後半部分我根本沒看懂。”

伊薇特迷蒙著淚眼看他。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很多情緒,或者你們人類的法則,我並不明白。”

“你能教教我嗎?如果你教我的話,我會努力理解的。”

巨龍碩大的豎瞳望著面前小小的公主,龍翼再次和他一起向伊薇特道歉,“對不起。”

伊薇特終於破涕為笑,她抿了下唇,紅著眼眶道:“我原諒你。”

那些害怕,那些恐懼,那些所有被擄走後日夜裏的掙紮,都是真的。不是不存在也不是沒關系,但我知道你對人類如此陌生,哪怕此刻你也並不能完全體會我的所有感受。

可你說你願意學,你和我說對不起,我就還是想要原諒你。

紮克利這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你們只有這兩個暗號嗎?”紮克利溫習著自己剛剛學會的兩個暗號,“我們再加一個怎麽樣?”

紮克利模仿著這兩個暗號的節奏,敲了一段只有三個音的,更簡潔的暗號,“這個就叫‘紮克利冷靜下來’怎麽樣?或者‘你嚇到我了’或者‘再兇我就不理你了’……”

這次伊薇特是真的被逗笑了,漂亮的杏眼都忍不住彎了一下。

她一笑,紮克利就立馬覺得放松下來,“或者包括以上所有信息都行。”

他再次認真的重覆,“我希望你能對我有話直說,如果你覺得我的任何反應傷害到你或者讓你感到害怕,你都可以敲那段節奏。我保證,我會立刻停下來。”

“你記住了嗎?”紮克利在地上又敲了一遍。

“記住了。”伊薇特回他。

“那你快試試。”紮克利慫恿她。

伊薇特垂眸,用小石子敲他剛剛教她的暗號。

巨龍當即定在原地,不光不眨眼,視線也不再移動,甚至伊薇特都察覺不到他呼出的氣流了。

伊薇特緊張的搖了搖他,“紮克利?”

紮克利這才重新眨眼,他重新看向她,“是不是很好用?”

伊薇特忍不住笑了下,猝不及防的問他,“所以你為什麽抓我?”

“說來話長,”紮克利也不瞞她,開始給她解釋,“你知道十四年前那件大事吧?”

伊薇特點頭,她當然知道。

十四年前異界的神明妄圖吞並這個世界的力量,百花大陸碧花國的公主擊敗了異界的神明。

“自那之後,百花大陸出現在這個世界。也是自那之後,世間魔力變得充裕。”

“充裕的魔力拔高了這個世界各種族能力的下限和上限。”

“龍族實力確實強大,但只有成功化形之後,才能進一步掌握屬於龍的力量,變得更厲害。”

“我想活著,我就要變得更加厲害。”

說到這裏,紮克利有些心虛,“我不能化形。”

“普雷斯科說只要抓來一個公主,並成功讓公主被接走,龍就能化形。”

“所以……”你是被我抓來的那個倒黴蛋公主。

伊薇特:……

總覺得好像和百花大陸的習俗有什麽聯系。

但普雷斯科不像是撒謊的壞龍,所以他們龍族是真的有這種傳統嗎?

難道是這片大陸本來就有的習俗和他們根本無關?

伊薇特沒太糾結這個問題。

“原來是這樣。”

伊薇特想了想道:“我願意幫你。”

“這樣,我寫一封信,你把它寄回荊棘王國,有了信的指示,勇者很快就能找到這裏來的。這樣你就能盡快化形了。”

伊薇特越說眼睛越亮,當即掏出紙筆寫信。

紮克利頓時有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但他什麽都沒說,靜靜的看公主寫信。

他已經夠卑劣了,他欺騙她自己還沒有化形,想要借此和她多待一段時日,怎麽還能再阻止她呢。

“對了,紮克利,”伊薇特頭也不擡,邊寫邊說,“我剛才醒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影。這附近還有別人嗎?”

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

“唔,那個是普雷斯科的表哥,”紮克利不然的偏了偏腦袋,“你生病了,普雷斯科和他表哥一起把你送去落日小鎮治療。”

“你知道的,畢竟我不能化形,這樣去人類城鎮的話,會引起恐慌的。”

“啊,原來是這樣,”伊薇特寫完最後一筆,邊把信折疊起來邊說,“那下次要好好感謝一下普雷斯科和他的表哥了。”

“我已經替你感謝過了,”紮克利一點也不想提普雷斯科和他的“表哥”,於是轉移話題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先關註一下你的預知能力。”

作者有話說:

中國人不騙中國人!這真是甜文!你看我沒騙人!

我去研究研究怎麽開個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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