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流天, 霜華正濃。

蘇嬈卡在臺階上的一步不知該往前還是退後。

她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

雖然他看起來十分平靜，但蘇嬈楞是從他黑漆漆的瞳眸裏看出幾分幽怨與可憐。

他的眼睛依舊漂亮得似乎會說話……像在控訴她成了什麽過河拆橋的負心漢。

蘇嬈明明覺得自己沒做錯, 但對上他的目光, 仍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莫名心虛。

秦霽拾級而下, 一步步朝她逼近。

氣氛凝重沈默, 蘇嬈呼吸被壓制，心跳緩緩加快, 她甚至有了想要奪路而逃的沖動。

但她剛轉身，手腕卻忽然被他拉住。

不是沒牽過手, 兩人有過許多親密互動，她曾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他掌心的紋路幾乎都印在她腦海裏。

可此時此刻，掌心相觸的一剎那，她被他手心的熱灼得縮了手，極不習慣地輕顫瞳眸，唇瓣顫抖, 尾音拉長著虛意，躥出結巴的幾個字, “你、你怎麽來了？”

秦霽目光深邃，落在她臉上，漆黑眼眸裏蘊著明暗難分的光影。

他有許多話想說，可最終百轉千回，喉結滾了幾道, 不過生硬地問了一句, “你說的喜歡, 只是喜歡我的臉？”

十二個字，說得艱難，像十二把利刃把柔軟纖嫩的心破開，剝出淋漓的痛楚。

他眸底藏不住痛意，可蘇嬈心虛之下，根本沒有擡眼看他。

她低頭望著臺階上腳邊的那片落葉，聽著他冷冽無瀾的語氣，脖子僵硬無比，嗓子眼裏更是沈甸甸的，蹦不出任何解釋。

但沈默，不反駁，就已經是顯而易見的答案。

秦霽聽懂她的默認，眉眼平靜中藏著一縷苦澀自嘲。

他妥協至此，得到早已預料的回答，也不過啞著嗓音，艱難回了一個字。

“好。”

話音未落，他已消失。

蘇嬈楞楞地擡起頭，望著他離開時帶起的風，枯葉無數在山林間飛舞，像在低聲哀切。

這本不該是落葉的季節。

……

“師姐。”晏明煦忽然冒出來，把蘇嬈嚇了一跳。

“你會死啊？”她回過神來，使勁兒掐了掐他，“你是想嚇死你師姐？”

“師姐又沒做什麽虧心事，怕什麽？”晏明煦棱角分明的臉龐含著笑。

蘇嬈心頭又是一跳，她想起剛剛秦霽啞然離開的模樣，哪敢承認自己的確挺沒良心。

她迅速轉移話題道：“你在這做什麽？”

“照照水鏡。”晏明煦指了指不遠處，那是歡山上的一片小水泊，蓄在水草招搖的小洞裏，天然神奇，比銅鏡更清晰明亮。

蘇嬈瞥他一眼，“臭美。”

晏明煦追過來，抻著臉問道：“師姐覺得我的臉怎麽樣？”

蘇嬈腳步微頓，心中已經可以肯定晏明煦絕對聽到了她和秦真剛剛的對話。

他忽然這麽問，心思昭然若揭。

望著他燦爛笑臉白牙近在眼前，蘇嬈哪能不懂他藏在心底的念頭。

她跟著笑起來，順口而出，“我的小師弟，當然是最好看的。”

晏明煦唇角彎起來，眸色越發燦爛，他正要接著話茬往下說，卻被蘇嬈的話堵住。

她爛漫地笑著繼續說：“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最好最乖的弟弟，誰要敢說你不好看，我去找他算賬！”

蘇嬈擼起衣袖，擺出要與人拼命的模樣。

她恰好露出纖白手腕，像會發光，刺得晏明煦笑容一滯，眼中的亮芒迅速暗淡下來。

蘇嬈把“弟弟”二字咬得格外重，別說晏明煦這般聰明，就是傻子也該聽懂。

她把他當弟弟，當親人。

也只能是這樣。

這樣的拒絕說委婉不委婉，說明顯又不明顯，總之讓晏明煦的心情沈到谷底。

他沒再說話，連說笑都無。

像剛剛秦霽那樣，轉眼便消失。

……蘇嬈那份愧疚心虛，忽然變成了雙份。

可也只能這樣，她做不到。

秦霽直接瞬移離開了合歡宮，回到仙界，直奔仙界最大的寶殿，也是眾仙雲集平時商議大事的地方——淩霄殿。

此處是仙帝居住的仙宮。

盡管秦霽的實力修為三界第一，可他從來不愛管三界的事，所以這些就落到了修為第二的夔寧身上，他的仙帝頭銜也因此而來，是掌管諸仙，維護三界太平的存在。

今日，恰好是仙界每月例行的大會。

仙界廣袤，洞天福地寶境無數，資源眾多，但神仙也多，不可能誰看上了什麽就能拿走什麽，這樣會亂了套，甚至大打出手。

所以每月的這一日，仙帝夔寧便會召集眾仙議事，在他的主持下將各類資源公平有序地分給大家，誰若想要置換手頭的資源，也可以由他主持，和睦友好是第一位。

秦霽到的時候，眾仙正站在夔寧的寶座下首，畢恭畢敬地聽著夔寧說著接下來一個月仙界將空出來的洞天福地，以及寶境裏出現的奇珍異寶要如何均勻分給大家。

秦霽走進殿內，清冷身影只不過站在角落裏，卻讓夔寧聲音一滯。

大家順著夔寧的視線看過來，皆是怔忡不已。

兩萬年來，秦霽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大會上出現過。

他對洞天福地沒興趣，對寶境裏的資源也沒興趣。

這些年，他無欲無求淡泊寡欲的性子早已是眾仙皆知。

那他現在來這裏，又是為何？

眾仙一頭霧水，不過心裏卻有了不好的猜測。

誰讓前段時日傳聞他修煉走火入魔，差點毀了無我仙書，甚至仙魂也差點跟著隕落。

秦霽開口，更是坐實了眾仙的擔憂。

他直接撩起眼皮，對夔寧說道：“此次所有資源，給我。”

說得好像就是討要一根仙草那麽簡單。

殿內響起有神仙倒吸涼氣的聲音，甚至快要呼吸不過來，像被搶走巨額財富那般幾乎差點昏過去。

可誰敢抗議，誰打得過他。

連仙帝都不過，沒人敢出聲反對。

夔寧倒是爽快，反正這些資源本也是要分出去的，分給眾仙和分給秦霽沒什麽區別。

既然他要，那就給他。

夔寧手心的數百枚儲物戒直接朝秦霽飛去，“仙尊，您——”

話未說完，秦霽拿走儲物戒後身影便瞬間消失在殿內。

他一走，殿內便似沸騰了一般，徹底鬧開來。

“仙帝，您剛剛怎麽不替我們說說話啊！”

“怎麽直接給他了啊！那我們就什麽都沒了！”

“仙帝，這也太不公平了！憑什麽他全都拿走，一點兒都不給我們剩吶？”

“……”

夔寧也是無奈。

他揉著眉心，聽底下吵了一陣後，終於安靜下來，等著他給一個交代。

他幽幽嘆氣道：“行了，你們也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兩萬年，仙尊一回東西都沒要過。你們算算，他要是以前每回都來，以他的實力和地位，分的東西比這次要多多少？”

“平時他的份額都給了你們，這回，想必是遇到了什麽難事，你們就當幫幫他，又如何？”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都走吧。”夔寧一錘定音，不許大家再論此事，“另外，仙尊臉上那道魔焰，你們也只當沒看到，當面背後都不準議論。”

可他最後的話，卻讓大家心裏產生了無限遐想。

是啊，仙尊以前從來不在意這些資源寶貝，甚至不屑一顧，視為等閑。

然而這回，卻破天荒地出現，張口就討要走所有東西。

而且，他額角那道魔焰，那麽顯眼，實在不應該。

要知道以他的修為，當得上三界第一人，竟然被魔物在臉上留下魔焰？

就算是灼日魔尊巔峰時期，也不曾傷過他。

看來關於他修煉差點走火入魔，受了重傷的小道消息，可以算是千真萬確！

一時間，眾仙心頭又湧動起五花八門的心思，眼神各異，想法也跟著活絡起來。

天地開闊處，陣法隱秘勾連。

秦霽躲在只有虛影能找到他的地方，盤坐浮空，身邊散落著數百枚儲物戒。

這些儲物戒裏，隨便拿出去一枚都可作為修真界任一宗門傳承千百年的根基。

可在秦霽這裏，卻是頃刻間就破碎一枚，裏面所有的精華寶氣瞬間被他吸收，融入額角那道魔焰裏。

只見那道魔焰，正在一點點地變淡。

要是換了其他神仙在這，定要心疼得無比跳腳。

這道魔焰並不是無法消除，花上數百年的時光，也就淡了。

何必要浪費這麽多寶物資源，來修覆臉上這麽一點點不痛不癢無傷大雅的傷痕啊！

就連虛影在一旁，也默默心疼。

這些好東西放進陣法裏，威力又能提高不少。

可秦霽卻是一臉淡然，並沒有絲毫在意。

仿佛他消耗的不過是些不值錢一抓一大把的凡物。

或者說，現在在秦霽心裏，什麽都比不上他這張臉。

因為……她喜歡。

即便再清楚不過，她喜歡的只是他這張臉。

他也願意強忍心疼，花費天價將其修覆。

只是為了重新站在她面前。

原來，他已經開始為她妥協到願意放棄所有原則。

這是他重新見到她第一眼，就已經可以確認的事實。

比起再也見不到她，他寧肯被她傷透了心，也能待在她身邊。

……

終於，數百枚儲物戒全都粉碎之後，秦霽額角那道魔焰，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臉再次恢覆玉潤冰清，無暇可擊的樣子。

甚至比之前，更完美。

虛影忙道“恭喜仙尊，賀喜仙尊”，盡管它並不明白耗費這麽大折騰這個幹嘛。它連臉都沒有。

秦霽微勾唇角，從懷裏取出那枚雪焰手鏈。

他目光落在那一枚枚永不熄滅的雪焰上，那是可以為她放棄底線的執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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