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霽從沒想過, 她會成為他的意外。

一開始，他防備她，試探她, 以為她別有目的。

後來, 他發現她只是喜歡他，沒有什麽壞想法, 也就將計就計留在她身邊, 順水推舟，做他自己的事情。

再後來, 他也對她產生了興趣，覺得她新奇好玩兒, 和這昏庸人間裏的愚昧凡人都不同，像沈悶的黃昏吹來一陣帶有花香的風, 所以他對她的註意多了一些。

但也僅此而已。

他不過把她當個新鮮玩物，只是想和她玩玩，想看她的表情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產生的豐富變化。

他對此饒有興味，雖知騙她不對，但也無妨, 到時隨便用幾個寶物打發了她。

只要寶物足夠好，想她會知情識趣, 不再糾纏。

可他的心非金石，見到她付出真心待他的點點滴滴，不可能毫無所動。

所以他現在，換了主意。

他想，即便滅世, 覆巢之下, 他亦要護她周全。

蘇嬈不能死。

她若死了, 那就太可惜了。

翌日，蘇嬈打著哈欠，揉著酸痛脖頸有些疑惑。

怎麽修煉一晚，身體都快散架了似的，難受得很。

她走到院裏，爹娘已經出去幹活，只剩漂亮道君。

他正站在李子樹旁，長眸凝視著某處，不知在看什麽。

但他站在那兒，長身玉立，姿態挺拔，十分奪睛，蘇嬈一見他就止不住歡喜，開始暢想過幾日帶他回合歡宮的景象。

她背著手，腳步輕盈走過去，下頜靠在他肩上，“秦真，你在瞧什麽呢？”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幾只螻蟻正在樹幹上打著轉兒，艱難往上爬。

蘇嬈一楞，好奇道：“你還對螻蟻有興趣呢？”

她順手用靈力一拂，將那幾只螻蟻送到了它們想去的樹幹上方，那兒有一具新鮮的小蟲屍體，大概就是它們夢寐以求的食物。

三界萬物皆有靈性，螻蟻也是，它們感受到自己被蘇嬈靈力相送，張著觸角紛紛朝蘇嬈的方向揮動，仿佛是在感謝。

秦霽目送這些螻蟻被蘇嬈送過去，又看到這一幕，忽然嗓音低低地說道，“剛剛你救它們，就像前些時日，神仙救下羅蘇村的人。”

蘇嬈怔了怔，隨即道：“這比喻不錯。”

神仙看凡人，就像她看螻蟻。

神仙主宰凡人命運，也像她剛剛輕輕一拂，就主宰了螻蟻的命運。

而螻蟻看她，也像凡人看神仙，就連感激，也一模一樣。

甚至，羅蘇村的凡人當時不靠神仙，也能度過難關，就像剛剛螻蟻即便沒有她，只要努力，也可以抵達想去的地方一般，全都差不離。

只是她沒想到，漂亮道君還挺喜歡思考，居然會聯想到這一層。

“你今日，為何忽然感慨？”她打量了一眼秦霽，總覺得他有些奇怪。

秦霽垂眸斂著長睫，看上去興致不高，“不過驚覺萬物皆為螻蟻，神仙主宰天道，太不公平……”

他想問她，可曾想過，改換人間。

可他剩下的話還卡在喉嚨裏，蘇嬈卻已經打斷了他的話。

“秦真，你還記得那個溫仙君吧？”

秦霽點頭。

蘇嬈炫耀的神色已經先流露出來，“前日鬥法，我贏了他。”

秦霽微怔，假裝露出詫異神色。

蘇嬈更起勁地告訴他，把當日的所有經過都仔仔細細說了一遍，這是她最驕傲的戰績，所以那些細節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講得眉飛色舞。

秦霽配合而耐心地聽著，等她說完，他拍手誇讚她厲害。

蘇嬈最想聽的就是這個，他一誇她，她尾巴便翹到了天上去。

又開始說起要回合歡宮宗門大比的想法，還說要帶秦霽好好逛逛，到時候她上擂臺鬥法，他便在下面看著，還要讓他舉著“蘇嬈道君”的小旗，昭告天下。

“……”秦霽無奈地聽著，不好反駁，免得她覺得他不乖不聽話。

直到蘇嬈說得累了，他才終於重新將話題扯回“天道不公”這四個字上頭。

他只是想聽聽她是怎麽想的，是否讚同這一觀點，又如何看待三界蒼生。

然而，蘇嬈只是合歡宮普普通通的一名小弟子，她從來沒想過這麽大的命題，所以懵懵懂懂，根本無法接上秦霽拋出來的引論點。

但她讚同了秦霽關於“天道不同”的結論，她點頭道：“是呀，天道不公。”

“……但正因為這樣，努力修煉才有意義。你看，我努力之後，都能打敗最弱的神仙了，是吧？”

蘇嬈的瞳眸裏充滿自信、熱誠，單純而清澈，她似乎並不覺得天道不公有什麽不對，也不在乎這天道是否公平。

她相信她靠自己的努力，同樣能闖出一片天。

那不是天道給她的命運，而是她自己努力獲得的。

她望著碧澄澄的天空，秦霽望著她亮晶晶的眸子。

她在望天，目光熾熱。

他在望她，目光低沈。

兩人視線沒有交匯，卻仿佛連成了一片奇異的世界。

之後，秦霽再沒有追問她什麽。

他不必再問，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和秦霽看了一會兒天後，蘇嬈回家收拾行李。

過兩日就要啟程去合歡宮，她其實沒什麽要帶的，但爹娘覺得她在合歡宮什麽都缺，所以各種各樣的東西都要往她的儲物袋裏塞。

她拗不過爹娘，只能一一接下。

正清理著，忽然腰間傳音鏡變燙。

蘇嬈還以為是誰，誰知一拿起來，竟發現是晏明煦的聲音從鏡面傳出來——

“師姐，我出來了”

晏明煦清朗意氣如舊，但蘇嬈太熟悉他了，總覺得他語氣裏仿佛還壓抑著什麽。

“師姐，你在哪？我來找你。”

蘇嬈把自己的位置所在用靈力標記了發過去，忍不住興奮問道：“怎樣？收獲如何？”

“……”晏明煦的回音好半晌才傳來，“師姐都不先問問我如何？”

蘇嬈想到晏明煦從遺跡裏出來，傳承寶物自然不會少，這會兒也就不心疼靈石了，抱著傳音鏡倚在床頭，開始和晏明煦聊起來。

“少來，聽你那聲音我就知道你沒事。”

“快說說，掙了多少？分我多少？分師父多少？”

“……”

蘇嬈一連串的問題發過去，晏明煦居然沒了回音。

她氣得把傳音鏡往衾被上一甩，“這臭小子，這是發財了就不要師姐了？”

這時候，傳音鏡終於閃了閃。

蘇嬈連忙又拿起來，滿懷希冀地望向傳音鏡。

晏明煦終於說話，聽不出是什麽情緒的聲音從鏡子裏清晰傳來。

“師姐，秦真死了沒？”

蘇嬈：……

她又重新把傳音鏡扔了回去。

早知道不聽了。聽也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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