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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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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現實版的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徐瑩瑩好心幫助柳鳳, 卻被柳鳳利用加害。

事情揭發後,柳鳳沒有絲毫的懺悔。她捂住臉不住地哭泣:“我知道我對不起瑩瑩,但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生不出兒子,楊雪松會拋棄我……我們沒想要瑩瑩的命,只是想等她平靜下來後就放了她,哪知道後來會出了這種意外, 真的,我也不想她死的……”

人怎麽可以無恥到這種程度,連辦案的民警都看不下去了, 這夫妻倆一個一臉冷漠, 一個還在不停地給自己洗白,就是沒有一絲懺悔和愧疚。他們在這個案子中所表現出來的殘暴和冷血真是讓人嘆為觀止,這完全不像是兩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會幹得出來的事。真是應驗了那句老話, 有文化的人幹起壞事來破壞力更大。否則換了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人根本沒辦法將一個大活人偷偷從千裏之外的安城偷偷運到育林鎮這個小山村。

梁穩敲了敲桌子:“柳鳳, 不要哭,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柳鳳絞緊雙手,後怕地瞥了楊雪松一眼, 支支吾吾道:“我……徐瑩瑩撞傷那天我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完全不知道這件事。警察, 你們一定要明察秋毫, 這件事跟我沒關系。”

楊雪松頓時明白了她這麽說的用意,不過是想洗脫掉殺人的罪名罷了。不愧是是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幾年的女人, 心可真夠毒的, 把罪名都推到了他身上。

警察顯然也明白了柳鳳的心思, 梁穩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到底顧忌著身份沒有多說,只問:“就這個,沒有其他了?”

柳鳳倒是想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楊雪松頭上,可她心裏也清楚,就憑徐瑩瑩在楊家老屋十月懷胎產子一事,她就跟這件事脫了不幹系,只能作罷。

因為人證物證俱全,這個案子很快就破了。楊雪松與柳鳳被警方移交給了司法機關,提起訴訟。

因為該案件太惡劣,是對人性的極大傷害,所以經由地方媒體宣傳報道後,火速在網上傳播開來,引起了軒然大波,引發了一場討論的熱潮,各方專家、意見領袖齊齊上陣,在微博、論壇上爆發了曠日持久的爭論。

其中重點放在了柳鳳身上,是什麽驅使她幫著自己的丈夫引誘欺騙學妹回家代孕生子的?這在現代都市人看來是個極為荒誕不經的行為,簡直讓人無法想象。而且柳鳳還將這個孩子視如親子地撫養長大了,經過調查,她確實不曾苛待過楊東一絲一毫。

不少專家和大V將這歸結到橫水縣根深蒂固的養兒防老思想上。因為擔心沒有兒子養老,所以柳鳳才會做出這種讓人無法理解的荒唐行為。

但這一切都離左寧薇很遙遠。因為沒有來過這些落後山區的人完全無法想象這裏有多麽的落後與貧窮,比物質上的貧乏更嚴重的是精神上的麻木。

左寧薇他們完全沒想到,橫水縣人對此案的態度與外界迥異。他們出去吃飯時,偶然聽到有些人議論起此案,除了部分年輕人毫不留情地批判楊雪松與柳鳳外,年長一輩的言論真是讓人寒心。他們竟不認為楊雪松這是蓄意謀殺,更有老一輩的表示,能理解楊雪松的心情,只是他用錯了方法,家裏的婆娘不能生,休了就是。要是他跟柳鳳離了婚,再娶了徐瑩瑩,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相反,他們對柳鳳的指責更多,不少人理所當然地說“她是一只不下蛋的雞”,是她拖累了楊雪松。在這些人的眼裏,一個女人所有的價值都取決於她能不能生孩子,不能生兒子的女人,似乎天生都帶著原罪,該被釘在恥辱架上遭萬人唾棄。

在這片土地上,溺死女嬰,遺棄女嬰,性別鑒定,打掉女胎兒的行為屢見不鮮。不管多窮的人家,對傳宗接代的男丁的追求和渴望都令人心驚,有的家庭生了五六個女兒還在不停的追生,目的就是為了能生個能繼承香火、延續血脈姓氏的兒子。

種種荒唐的言論與行徑,折射出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有多無知,多蒙昧。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樣,這樣的宣傳口號喊了幾十年,但在這些貧瘠的地方,仍然只是一句空話。

不過他們已經開始嘗到了重男輕女所釀下的苦果,山區裏女孩子越來越少,加上不少姑娘出去打工,見識了外面的世界後都不願再回到這片貧瘠的土地,有的嫁進了城裏,有的嫁到了外地。少數還留在老家的姑娘便成了“香饃饃”,一家有女百家求,但高昂的彩禮並不是每個農村家庭都能承受得起的。不少人以舉家之力,仍難以娶上媳婦兒。

毫無疑問,這批正值婚齡的年輕男人有不少一輩子都將娶不上老婆,只能打光棍,讓祖輩所謂的傳宗接代的夢想和執念在他們這一代戛然而止。一飲一啄,種什麽因結什麽果,讓人痛惜的是父輩祖輩造下的孽將由這些無辜的年輕人去承擔。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為這件事鬧得太大,引起了上面的主意,國家加大了對橫水縣的財政投入,重點用在基礎建設和教育上。也許等這片土地與外界的交流和溝通更頻繁時,也許當更多的年輕人離開這片土地,去外面接受了更新潮的思想,也許等橫水縣變得更開放後,這種根深蒂固的陳舊思想才會逐漸被消除。不過這絕非一日之功,只能等待時間慢慢積累,發生質的改變。

因為這件案子性質惡劣,證據確鑿,一審判決很快就下來了。法院以強奸罪、故意殺人罪、盜竊罪等幾項罪名,數罪並罰,判處了楊雪松死刑;以故意殺人罪、包庇罪、盜竊罪等幾項罪名,數罪並罰,判處了柳鳳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判他們返還當時徐瑩瑩所工作的那家貿易公司法人代表八十萬以及這麽多年累積下來的利息,還有對徐家的精神損失費。

不過判給徐家的那筆錢,徐家沒要,轉手就捐了出去。

案子宣判下來時,楊雪松不服,提起上訴,理由是徐瑩瑩並不是他親手殺死的,他頂多是見死不救,罪不至死。這再度在網上引發了一場對楊雪松的征討,不過待在監獄裏的楊雪松完全不知道,估計就是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但這個案子的廣泛宣傳對楊東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楊東這邊,因為顧忌著他的傷,一開始大家都有志一同地都瞞著他,準備等他傷好了之後再告訴他實情。大家都像以前一樣,準時去看楊東,給他送些花和水果之類的。

不過時間長了,楊東還是漸漸覺察到了不對勁兒。因為不光是文心與他的父母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再也沒出現在醫院,問左寧薇幾人,他們也通常是顧左右而言他,只說文心與他父母都有事要忙,出遠門去了。但到底是出什麽樣的遠門,會連電話都不給他打一個?

還有醫院裏護士與醫生看他時眼底同情的目光以及其他病人背後對他的指指點點,都令他如芒在背,倍感不安。

終於有一天,楊東去上廁所時,無意中聽到兩個在小便的病人低聲議論:“住在315單人病房裏的就是那個強奸犯、殺人犯的兒子吧?”

“是啊,網上大街上都傳得沸沸揚揚了,這兩口子還真是缺德,對那麽個小姑娘都下得去手。”

“可不是,太喪心病狂了,聽說死去的那個徐瑩瑩還是柳鳳的大學學妹,兩人還是好朋友……”

聽見“柳鳳”的名字,楊東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頭痛欲裂。

聽到聲響,那兩人立即住了嘴,扭過頭看見是楊東,兩人的表情都有些訕訕的,帶著背後說人壞話被人撞見的尷尬,垂著頭灰溜溜地走了。

楊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病房的。他滿腦子都只有“強奸犯”、“殺人犯”這幾個字眼。

回到病房,楊東赤紅著眼哆哆嗦嗦地打開病床前的抽屜,從裏面掏出自己的手機,按了開機鍵。

在等待開機鍵的那十幾秒,楊東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丟到了滾燙的油鍋上煎熬,他很想說服自己,一定是那兩個人弄錯了。可理智又反問他,那怎麽解釋文心和他父母都不見了?

但他的父母親怎麽會做出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他不相信。楊東渾身冒汗,手抖得差點連手機都沒抓住,在滑開開鎖鍵的那一瞬,他忽然想到,自從他醒來後,醫生說他傷著了腦子,不宜用腦,所以讓他不要看手機。現在想來,他是不是應該感謝醫生這善意的謊言呢?

楊東的嘴角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屏住呼吸,顫抖著手打開了瀏覽器,剛輸入“柳鳳”兩個字,下面就出現了一連串的新聞報道,標題一個比一個聳人聽聞,但都脫不了“橫水縣謀財借腹殺人案”這個主題,那一行行紅艷艷的小字刺得他眼睛發澀。除了新聞報道,微博頭條,熱搜第一也都是此案,楊東很想告訴自己,這是他們弄錯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但新聞報道上楊雪松和柳鳳身穿白色囚衣,雙手戴著手銬被兩個警察押著的畫面生生地打破了他心底的最後一絲幻想。

楊東痛苦地抱著頭,像只負傷的野獸,發出痛苦的低吼。怎麽會?他的父母怎麽會做這種事,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雖然因為求學,常年累月不在家,但也清楚,他父親在外面並不是那麽幹凈,也有幾個相好的女人。他還曾就此問天真地問過他的母親,為什麽不跟父親攤牌,制止他這種對家庭不忠的行為。

可當時柳鳳只是笑了笑,摸著他的頭說,你父親的一切都是你的。苦勸了幾次無果,見柳鳳是真不在意這件事,楊東也只能作罷。

他都在外面找了其他的女人,為什麽還要去強奸殺害一個無辜的女子?楊東百思不得其解,伸出食指,點進了一則專題報告,一眼就看到專題中下方那則短標題:楊雪松強奸受害人徐XX並致其懷孕,在其產子後,將其殺害。

看到這個長標題,楊東心神一震,如遭雷擊,手裏的手機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發了幾秒的呆,楊東慌亂無措地趴到地上,撿起手機,飛快地打開,就這麽趴在地上將這些新聞飛快地掃了一遍。

看到最後,楊東的心麻木了,沒想到他的身世這麽不堪。他不是什麽合法的婚生子,他是一場罪惡的產物,是楊雪松和柳鳳傷害徐瑩瑩的證據,就是為了生他,楊雪松才會強奸徐瑩瑩,並將她關在暗無天日的茅草屋整整一年多。而他身上竟流淌著楊雪松的骯臟血液。

楊東突然像發了瘋一樣,沖進病房外的洗手間,拿起肥皂使勁兒地搓手,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兩只手的皮都發白了,他還是沒停止。醫生和護士看了很多著急,連忙過來勸他,但無論這些人怎麽勸,他都置若罔聞。

左寧薇幾人過來時正好瞧見這一幕,幾人連忙跟旁邊的護士溝通了一番。護士也知道楊東的遭遇,對他深表同情,遂點點頭,將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趕回了病房,留下楊東一個人站在洗手池便不停地搓手,搓得皮膚都發軟破皮了,血順著他的指縫滴進了水池裏,漾開一朵花色的漣漪,他似乎也毫無所覺。

左寧薇擔憂地看著他,想勸他,又不知道怎麽開口,語言在這一刻實在是太蒼白無力,誰也沒辦法切身體會楊東的心情。說什麽不要難過了,不是你的錯,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話。

不管楊東有多無辜,他都將承擔楊雪松犯下的孽障所帶來的苦果。

“寧薇姐,你們先回去吧。”背後突然傳來了文心沙啞的聲音。

聽到文心的聲音,楊東背影一僵,洗手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像塊石頭一樣。

也好,這時候也許也只有文心能勸動他了。

左寧薇嘆了口氣,招呼風嵐幾個,沈默地出了醫院。

靜默了幾秒,文心走到洗手池旁,伸出手攙楊東:“走吧,你的病還沒好,我扶你進病房休息。”

“走開。”楊東一把拍開了文心的手,“別碰我,臟!”

剛被他拍開手的時候,文心本來覺得很委屈,但聽到楊東從喉嚨裏寄出來的最後一個字,她心中驀然一痛,所有的委屈都化為了對楊東的心疼。

“不要這樣說,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好的。”文心哽咽著勸慰他。

聽出她語氣裏的哭腔,楊東側過頭,看著她被自己拍得紅通通的手背,心裏難受得無法抑制:“別哭了,是我不好,對不起!”

說著,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了文心,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似乎恨不得將文心刻進他的骨血裏,再也不分離。

文心埋在他的胸口,緊緊抱著他,無聲地低泣起來,滾燙的淚珠落入楊東的胸口,灼得他的眼眶都紅了起來。

兩人明明沒有失聲痛哭,也沒有任何過激的表現,但縈繞在兩人之間的那種絕望和痛苦,讓路過的護士都忍不住紅了眼,比死別更牽動人心的是生離,尤其是這種被現實無奈拆散的小情人。

兩人擁抱了許久,直到洗手池外響起了腳步聲才分開,然後默默無語地往楊東的病房門口走去。

到了病房門口,楊東握住門把,手背上青筋暴跳,臉上的表情卻極其平靜,他扭頭深深地看了文心一眼,細細的叮囑:“以後別任性了,不要因為貪睡不吃早飯傷身體,也別為了減肥拼命節食,女孩子還是有點肉才好看。還有別那麽輕易相信人,走到哪兒都多留一個心眼,防人之心不可無,晚上沒人接你,不要太晚回家,不要一個人去太偏僻的地方……”

他絮絮叨叨的,好似有操不完的心,生活中的每個小細節,從銀行卡放在錢包裏哪一層到公交卡在哪兒充值比較方便都不厭其煩地跟文心講了一遍,好像生怕她忘記了一般。

文心仰起小臉,眼巴巴地望著他,不住地點頭。明明這些小事她以後可以做,自己去摸索,但她卻舍不得打斷楊東,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以後兩人即將成為陌路。

眼看楊東開始詞窮,她也跟著接話道:“你以後工作不要那麽拼命,別仗著自己年輕就沒日沒夜的加班,還有不要天天叫外賣,外賣的油不幹凈,吃多了不衛生。還有皮衣和大衣要送到樓下的洗衣店幹洗,你家的水電氣卡就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方的小抽屜裏,豆豆還在寵物店裏,別忘了將它接回來,它的貓糧我給你放在了客廳左側的置物架上,吃完了去……”

再多的叮嚀與不舍都沒辦法阻止時間的流失,說了半個多小時,說得口幹舌燥了,文心仍不願停下來,她腦子裏一片混沌,開始重覆開頭說過的話。兩人這場離別持續的時間太長,長得走道上不時有病人家屬探出頭,偷偷看著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

楊東戀戀不舍地看了文心一眼,打斷了她的話:“夠了,你回去吧,以後多保重,照顧好自己。”

文心咬住下唇,眼眶含淚,盯著楊東不做聲。

楊東也很難受,但兩人之間不僅有血緣糾葛,而且還有上一輩的恩怨,無論如何都再無可能,長痛不如短痛,他已經身陷地獄又何必再耽誤文心呢。

他閉上了眼,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你走的時候我就不去送你了,好好的。”

文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捂住嘴沖了出去,安靜的走廊裏響起一陣越去越遠的踉蹌腳步聲。

等腳步聲遠得聽不見了,楊東猛地睜開眼,直直地盯著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眼底的希望之光漸漸熄滅,枯寂一片。苦笑了一下,他腳步蹣跚地推開了病房的門,背靠在門上,抱著頭無力滑坐到地上,發出痛苦的低吼聲。

走廊盡頭的柱子後面,看見楊東終於進了病房,文心悄悄探出一個頭來,眷戀地看著楊東的病房門,眼睛裏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地滾落下來。

過了許久,文心終於止住了哭泣,下樓來到住院部,花錢給楊東請了半個月的護工,這是她僅能為楊東做的了。楊雪松與柳鳳雙雙入獄,名聲掃地,楊東的身份也跟著尷尬起來,楊家或柳家的人都不會過來照顧他。即便有人過來探望,也不過也是利之所趨罷了。

至於她的外公和母親,事發至今,他們從未提起過楊東一句,想來也是不願意見楊東的。文心也能理解外公和母親的難處,楊東身上雖然流淌著她小姨的血液,但也是楊雪松的孩子,還是以那樣一種罪惡的方式出生,備受打擊的外公見到他就會想起她那命苦的小姨,根本沒法面對他。

也許相忘於這茫茫人海,各自安好,是對他們所有人來說最好的結局。文心提起腳,走出醫院的大門口時,忍不住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座六層的白色樓房,這個地方埋葬了她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愛情。

楊雪松的一審判決下來後,徐蕓蕓帶著老父親和女兒抱著徐瑩瑩的骨灰盒踏上了回安城的旅程。他們準備將徐瑩瑩葬到徐母的身邊,以告慰徐母的在天之靈,也讓她們母女倆做個伴,相信徐瑩瑩也很願意回到母親的身邊。

文心沒有再去見楊東,那天自從在醫院一別後,她再也沒提起過楊東一次,好似忘記了她生命中曾出現過這麽一個人。只是她本來還有些圓潤的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才幾天而已,下巴就已經變得尖尖的,眼神裏的活潑天真也消失不見,變得如一潭古水般平靜無波。徐蕓蕓見了很心疼,但再心疼有什麽辦法,兩個孩子終究是有緣無分,她現在也只能寄希望於回安城後,文心認識了更多年輕優秀的男孩子就會逐漸放下楊東。

文心走後,楊東也跟著出院了。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始處理楊家的資產。當初法院宣判時,用楊雪松名下的資金賠了24年前徐瑩瑩所呆的那家貿易公司法人八十萬及這筆錢這麽多年以來的利息。這樣一來,楊雪松賬戶裏的流動資金幾乎一掃而空,餘下的都是固定財產,主要包括楊家的瓷廠以及縣城和市裏的幾套房子,還有那片土地二十幾年的承包權。

楊東將這些東西連同楊家在育林鎮上的那座房子都一並折價處理了。然後將這筆錢盡數捐給了紅十字協會,並拿著那張捐贈榮譽證書,前去看守所探視了楊雪松。

楊雪松一見到他就格外激動,手越過鐵欄桿,急切地抓住楊東的手:“小東,你終於來看爸爸了。你可一定要救救爸,爸爸罪不至死啊,徐瑩瑩真不是我殺的,是她自己撞死的,我沒有殺人。二審你給我請個知名的律師辯護。”

楊東平靜地看著他,任他抓著手不言不語,過了半晌,楊雪松說得口幹舌燥了,見楊東還是沒有任何的回應,他似乎意識到了不尋常,語速漸漸放緩,用力握緊了楊東的手,特意強調:“小東,我可是你的親生父親啊!”你不能見死不救。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楊東仍舊一臉平靜,沒有回答楊雪松的請求,彎腰從袋子裏取出一個鮮紅色的本子出來,遞給了楊雪松。

楊雪松開始還以為他是給自己帶日用品來了,連忙訴苦:“小東,還是你想著爸,你那幾個姑姑都是白眼狼,平時要好處的時候不請她們都經常上門,見你老爸落難了,這麽久,她們都沒來看過爸爸一回。哎,你不知道,這裏沒有煙抽,也沒有……”

都死到臨頭了還惦記著享樂,楊東黑漆漆的眼珠子裏一片冰冷,看楊雪松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仇人。可楊雪松還在一個勁兒的喋喋不休,這段日子簡直是他的噩夢,養尊處優了二十幾年的他只要一想到餘生可能都這麽過了,便覺得生無可戀,幸虧楊東來看他了,總算給他帶來了一絲希望。

但楊雪松不知道的是,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頭。

當他捧著楊東遞上來的那本鮮紅色的捐贈榮譽書時,整個人都傻眼了,手指發顫,指著楊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個敗家子,這是你偽造的對不對,你一定是在騙我……”

楊東的聲音很縹緲,像是從遙遠的虛空傳來般:“爸,我沒錢給你請律師了。就算有錢,只要不是喪心病狂,不想出門就被人砸臭雞蛋的律師恐怕都不會接你的這個案子。”

“你個孽障,有這麽說你老子的嗎?別忘了,你是老子生的,沒有我,哪有你,你這是要反了天了。”楊雪松的心都在滴血,這可是他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家底啊,最後就被這小子給捐了,換了這麽一張沒用的紙。

看見他火冒三丈,氣得跳腳,楊東卻笑了,只是這笑容很讓人心酸:“這些錢本來就不屬於你,你已經躺在她的血淚上享了一輩子的福,也該還回去了,她不在了,徐家也不稀罕用女兒性命換來的錢,就拿去做善事吧,以減輕你身上的罪孽。”

“什麽罪孽?”楊雪松恨恨地瞪著楊東,“老子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小東啊,你還是太天真了,這個社會有多現實和殘酷,你不會懂,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讓你過更好的日子。你以為沒了錢,你算老幾,十裏八鄉的姑娘還會爭著嫁給你嗎?”

楊東曲起食指,重重地戳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厭惡地說:“我身上這麽臟的血還是別去連累他人了。”

說完,他飛快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疊資料遞給了楊雪松:“你當初之所以害她,不就是為了延續你這所謂的骯臟的血脈嗎?一切在我這兒中止。”

“你什麽意思?”楊雪松預感不妙,今天的楊東不對勁兒極了,變得叛逆又咄咄逼人,哎,早知道就不該送他去讀書,任憑他到安城去闖的。這孩子翅膀長硬了,就不聽父母的了。

他飛快地打開楊東遞給他的那疊資料,裏面有病歷卡、有繳費單、有手術說明書,等楊雪松看到繳費單上那一行大字時,整個人都差點暈倒了。

他憤怒地瞪著楊東:“你去結紮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看見楊雪松憤怒到失態,楊東心裏有一種扭曲的快感。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鐵窗後面蓬頭垢面的楊雪松,臉上帶著瘆人的微笑:“沒想到吧,斷子絕孫最後還是報應到了你的身上,你命中註定要絕後,無論你怎麽煞費苦心,最後都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因為你這樣骯臟的血脈就不配留在這個世界上。”

楊雪松沒想到他會這麽狠。以前他總覺得這個兒子骨子裏像徐瑩瑩,身上總帶著徐瑩瑩的天真和傻氣,沒有一處像他的,也沒學到柳鳳的狡猾和識時務。現在看來,是他根本就沒了解過楊東,楊東比他還狠,而且已經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楊雪松像是瞬間老了十歲,有無奈,但更多的是無助,知道拿捏不住楊東後,他很快就轉變了策略,改走懷柔路線:“我是你的父親,你的親生父親啊!”

哪怕家裏的千萬資產已經變賣,哪怕不管他怎麽努力,這輩子都只能在監獄裏掙紮,楊雪松還是不想死。求生的欲望戰勝了一切,哪怕明知這個兒子厭惡他,他還是企圖用這難以斬斷的血脈親情去尋求他的幫助。

“原來你也知道怕,你也不想死,那你強奸她,看著她受傷流血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她也會死?她苦苦哀求你的時候,你又有沒有想過發發善心,放過她?”楊東陰沈沈地盯著楊雪松這張頹敗的臉,“沒有,因為你自私自利又殘暴貪婪,你都沒給過別人生路,憑什麽求別人給你留一條生路?”

楊雪松面如死灰,仍是那句老話:“楊東,你沒見過她,她於你只是個陌生人而已。而我,不止生了你,還將你撫養長大,你自己說我有沒有虧欠你?別忘了,沒有我就沒有你。”

楊東被他的無恥氣笑了,拍著胸口說:“我恨不得從來沒來到這個世界上。”他的出生就是一場原罪,這是烙印在他身上永遠都無法洗刷的恥辱。

“至於徐瑩瑩,沒錯,我沒見過她,連她長什麽模樣都是看見了網絡上那張黑白照片才知道。但我有一個人最基本的良知,楊雪松,我沒法否認我身上流淌著你骯臟血脈的事實,但我可以選擇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後半輩子過什麽樣的生活!”

說完,楊東沒再多看一眼絕望的楊雪松,大步踏出了門。

雖然親手打碎了楊雪松所有的希望,讓他臨死也不得安心,帶著絕望和遺憾而去,可楊東心裏仍舊沒有一絲快慰的感覺,只有無盡的落寞。

走出看守所的大門,楊東擡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熾熱的秋陽,它盡責地將燦爛的陽光撒在這片大地上,照得普天之下亮堂堂的,只希望有一天這陽光能無處不在,將所有的黑暗都掃盡。

“楊東,楊東,請等等,柳鳳想見你一面。”忽然一個女警跑了出來,追上楊東道。

女警也是沒辦法,柳鳳的身體不好,動輒暈倒,他們想聯系上她的家人,但柳鳳的娘家人一聽是為了柳鳳找他們都立即與柳鳳撇清了幹系,想來想去,也只能找楊東了,兩人現在還是法律上的母子關系。

楊東回過頭看著女警:“不用了,你轉告她,我跟她沒有任何關系。我要去送我的生母一程。”

對於柳鳳,楊東連報覆的心思都升不起來。這個女人既可憐又可憎,她是橫水縣重男輕女產物的受害者,但她作為受害者不思反抗與自救,反而將善良無辜的徐瑩瑩拖入了泥淖,搖身一變成了加害者。

這樣的人自有她的一套邏輯,你指責她,她只會向你訴苦,楊雪松怎麽毒打她,她沒有孩子多可憐雲雲,而不會反思自己錯在哪兒,更別指望她能懺悔改正了。她只會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將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推到身不由己上。這世上過得艱難,身不由己的人多了去,也沒幾個做出這種恩將仇報、謀財害命的惡事。

楊東了解她,也清楚,她要見他不過是為了尋求幫助和依靠罷了,這個女人其實骨子裏跟楊雪松是一樣的人物,自私自利。但他決不可能成為她的依靠,她這輩子要麽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度過餘生,要麽在白發蒼蒼的時候出來,住茅草屋,以撿破爛度日,最後孤零零地死在破草屋裏,了此殘生。

但楊東一點都不同情她,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回頭瞥了一眼這座陰沈沈的拘留所,然後轉過身,踏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

拘留所裏,柳鳳還在翹首以盼,等了許久,終於見到女警進來,她忙站起來,急切地問道:“警察通知,小東呢?他……他不是過來了嗎?”

女警瞥了她一眼,也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不僅將楊東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了柳鳳,而且還提了楊東的動向和近況:“柳鳳,楊東讓我轉告你,他跟你沒有任何的關系,所以不來見你了。而且他已經買了去安城的票,準備去參加他生母的葬禮。聽說楊家在橫水縣的所有產業他都捐了出去,葬禮之後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聞言,柳鳳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搖頭,喃喃自語:“不會的,我的小東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他很孝順,怎麽可能不管我呢?想當初他生下來的時候才小貓那麽大,瘦瘦的一團,是我剪斷了他的臍帶,給他洗澡,餵他奶粉,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他撫養長大,他怎麽能不管我了呢?”

說到最後,柳鳳終於控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女警站在一旁無動於衷地看著她,直到她哭得快岔氣了才提醒道:“柳鳳,註意你的情緒。”

柳鳳擡起頭,一臉希冀地看著女警:“我的身體真的很不好,自從流了三個孩子後,我的身體就虛弱了很多,常年吃藥。警官,我真的不能保外就醫嗎?”

也不知她從哪個犯人口裏聽說了“保外就醫”這四個字,整天都琢磨著怎麽才能以保外就醫的名義出獄,以逃脫法律的制裁。

女警官搖頭,公事公辦地說:“你不符合保外就醫的條件,而且也沒人給你出這筆費用。”

“可是我不想待在這裏,她們都欺負我,搶我的東西,還打我……”柳鳳很絕望,但女警已經走了,沒人在乎她所謂的痛苦和難受。她終於也將嘗到那種絕望和無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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