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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捐贈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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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峻按捺著心頭激動, 說:“是。”又說:“我就是冷峻。”

陳思雨噗嗤一聲就笑了,她有種預感,他一直在等她的電話。

幸好隔著電話免除了尷尬, 她柔聲問:“都這個點兒了,冷隊您吃飯了嗎?”

冷峻謊言不經大腦, 脫口而出:“吃過了。”又問:“你打電話來有事?”

可說完他更後悔了,因為這句比上句還錯的厲害。

他這樣說, 就好像不希望對方打電話似的。

好在陳思雨不但沒有介意,還是笑吃吃的:“沒事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嗎?”又問:“咱阿姨有沒有失眠的情況呀,一天了,您問到情況了嗎?”

冷峻恨不能捶頭:“有, 而且如你所說,情況確實特別嚴重。”

陳思雨說:“我已經把所有的偏方全整理好了,您拿支筆記錄一下吧。”

她上班時間就已經抽空,把治療因為各種原因引起失眠的偏方全寫好了,而現在,在郵局打公用電話非常貴,一分鐘得三毛錢。

但她看著飛速跳動的秒數,還是一條條的,把偏方耐心的讀給了冷峻聽。

等她讀完,表數已經超過三分鐘了,也就是說這個電話,陳思雨已經花了一塊錢了。

但還不能掛, 因為她現在才要跟對方聊正事:“對了冷隊, 在解放前和初期, 咱國家有過好多次捐款捐飛機大炮動員會, 請問, 捐飛機的記錄在哪裏可以查得到,我們家有個人解放前曾經捐過飛機,但是把捐贈證給丟了。”

冷峻果然很專業,說:“如果是捐給我們這邊,而佚失了捐贈證書,可以來空院檔案科看看,肯定能查詢到記錄,拿上身份證明就可以補辦捐贈證書。但如果是捐給對岸的,就得自己留存好認捐證據,因為戰爭中各項數據損毀嚴重,不一定能查得到。”

所以只要是捐向這一方的,空院就有記錄?

時間就是金錢,這個問題可以截止了。

陳思雨再說:“對了,能不能麻煩您家阿姨,煩請她幫個忙,給我找一下一個來過國內做過軍事專家的少校,名字叫萬尼亞的人的通信地址,他在47年的時候,曾經在南城工作過,而他的家,在聖彼德堡。”

冷峻提筆刷刷,在人名下面劃了幾道杠,柔聲說:“小陳同志,萬尼亞應該是個父名,你沒有對方的正名嗎,會更容易找一點?”

蘇國人會有正名,小名和父名,親近的人之間會稱父名,或者小名,但在官方,則會記其正名。

如果有正名,方主任就直接向軍區打申請了,就是因為沒有正名才難辦的。

“沒有。”陳思雨很是忐忑,但這回冷峻給她吃了枚定心丸,他說:“既然叫萬尼亞,姓應該是伊萬諾夫,我先托人從這邊幫你查一查,完了把資料給你,你從中看一看,選一選,看你要找的到底是哪位。”

“太感謝您了。那位伊萬諾夫同志於我非常重要,我本來以為這事挺麻煩的,沒想到您一下子就幫了我那麽多。”陳思雨當場將高帽子送上。

她求助的語氣讓冷峻內心升騰起一種被需要的使命感。

按捺著激動,他說:“我現在就幫你查。”

因為現在大家相互舉報成風,大家相互指證敵特,所以思想委員會案子堆積如山,查起來就特別慢,可要找對了人,查起來就特別的快。

臨掛電話,陳思雨又說:“冷隊,註意身體健康,記得按時吃飯。”

電話那頭呼吸急促,但好半天,冷大隊楞是沒吱聲。

掛了電話,軒昂說:“姐,就現在,咱們去空院查資料吧。”

陳思雨說:“空院已經下班了,離得又不遠,明天一早你去查不也一樣?”

“可明天……”軒昂欲言又止,陳思雨反問:“你怕明天空院要跑了不成?”

一本來心如灰死的孩子,因為成份的改變,此時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一想也是,空院就在不遠處,它又不會跑,明天就可以查到情況了。

男孩走路時胸脯都擡起來了,一副頂天立地的模樣。

但陳思雨覺得事情怕是沒那麽簡單,畢竟,要是能查到證據,能補辦,胡茵又何必自殺。

不過弟弟難得開心,就且讓他高興一晚是一晚吧。

再說冷峻這邊,掛了電話,他當即就給自己一目前供職於軍事檔案館的戰友,整體查了一下,想當年從蘇國來的軍事專家足足有三百多人,而其中姓伊萬諾夫的就有五十多個,好在家在聖彼德堡的不算多,只有七個。

把這七個人的地址和電話全部問到時,已經到晚九點,又該上班了。

此時冷峻才舍得抱過牛肉幹的罐兒,品嘗一下陳思雨親手做的,牛肉幹。

至於餅幹,冷峻還舍不得吃,但把它輕輕捧了出來,在看。

突然,高大光敲門,喊:“隊長。”

冷峻不小心一用力,他心愛的一整片餅幹已經缺角兒了,他瞬時面色慘綠。

“又有事,什麽事?”挑眉,他語氣非常不好。

高大光被面色慘綠的大隊長嚇的落慌而逃:“沒,沒什麽事。”

他們興沖沖的去了食堂,想領上回在冷隊辦公室吃過的餅幹,但食堂一再否定,說他們沒有烤過餅幹。

那冷隊的餅幹是從哪來的?

……

如果沒有程麗麗故意找茬,龔主任還不會對陳思雨姐弟那麽好。

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有包大媽看不慣的人,龔主任都會團結,倆姐弟剛到家,她就讓宋小玉來喊軒昂,要他再彈一回琴。

當然,作為一團主任,她很忙的,也不可能輕易吐口收徒弟。

等軒昂彈完,問:“他在哪讀書,眼看開學了,上學的地方離得遠嗎?”

陳思雨說:“他去年就休學了,一年沒讀,這正好要報初中,還沒地兒。”

龔主任說:“咱旁邊就是十二中,這樣吧,後天該報名了,我幫玉兒報名,也幫他報一個,都是初一,以後讓他們一起上學去,晚自習也有個伴兒。”

十二中雖然好,但軒昂想去的是空院中學。

這孩子傻懵懵的,張嘴就想拒絕,陳思雨拉住了弟弟:“好啊,軒昂再小也是男孩兒,可以保護玉兒的,以後上學放學,讓他跟玉兒一起。”

學校再好,也不及隔壁有個好老師,空院中學也就一架鋼琴,多少人搶,而龔主任這架放在這兒暴殄天物,就為這個,上十二中也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件事,陳思雨就幫他做主了。

第二天軒昂去空軍查檔案了,陳思雨上班,繼續排練,大概昨晚包大媽狠狠收拾了程麗麗,今天一早她的態度特誠懇,說是要練大跳。

教授學生這件事情上,陳思雨是不藏私的。

而且她會把自己的經驗抄成筆記,讓學生們照著抄。

明明倆人都可以學的,但程麗麗拿到毛記後,任趙曉芳怎麽求都不肯給她。

趙曉芳於是找徐莉告狀,由徐莉出面,才把筆記從程麗麗手中要了來。

趙曉芳因為勤懇,學得好,讓程麗麗特別不忿,就總喜歡尾隨身後,目光陰惻惻的盯著人家。

徐莉看出什麽來了,可她一是身體不好,二是脾氣比較溫和,不願意惹人,就只是拐彎抹角提醒:“曉芳,走路要看腳下,你馬上要登臺了,小心別摔著,不然可就登不了臺了。”

趙曉芳傻乎乎的:“我都多大的人了,走路會看的,不可能摔跤。”

陳思雨工作拔尖,人也仗義的,幹脆挑明:“雖然你倆都跳的稀爛,但矬子裏面拔將軍,必須有一個要登臺,可你要是被人從身後推一把,或者潑了開水燙了腿,可就是程麗麗上了。”

趙曉芳這才恍然大悟:“好的兩位老師,我會註意的。”

程麗麗雖然有那樣的想法,但還沒有付諸行動的膽量。

她還小,不懂得老師都是人精,被人戳穿心中所想,自然不忿,正好看陳思雨手裏捧了一本外文字典,又來挑事:“陳思雨,我發現你思想很有問題呀,大庭廣眾之下敢讀外文.”

陳思雨正好在查一個單詞,挑眉問:“怎麽,你又想舉報我?”

程麗麗但凡稍微多讀點書,也不至於蠢成這樣,她說:“你是我的老師,勉為其難我就不舉報你了,但你們至少要讓我上臺跳一場我才滿意。”

陳思雨撕下紙,抄了單詞коммунист下來,把紙遞給程麗麗說:“快去舉報我吧,就你跳那稀爛樣兒,要我是團長,一腳把你從這兒踹出去。”

反了反了。

上周還是弱小可憐無辜的小白兔,才隔了一天,陳思雨造反了。

她趾高氣昂,活像慈禧太後。

程麗麗又氣又忿,總覺得陳思雨翻譯的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她是學舞的,文化課不行,外文更是一個字都不認識,想舉報,理由都沒有。

攥著那個單詞,氣悻悻的,她去跳舞了。

徐莉流過產身體弱,跳的汗流頰背,見陳思雨抱著字典在翻譯蘇文,她在蘇國留過學,懂一點,看到信上有些情呀愛呀,甜心呀的東西,就問:“這是誰寫給誰的呀,情書嗎?”

今天又磕磕絆絆翻譯了一天,陳思雨對胡茵和萬尼亞的關系認知更徹底了。

是這樣的,胡茵在十八歲時結識了來國內的萬尼亞少校,且倆人發展成了情侶,少校又一直跟隨隊伍在各地作戰,這才是兩人一直不斷通信的原因。

而胡茵雖然沒有從事過地下黨員的活動,但她一直在翻譯各種萬尼亞上校寫的,關於戰爭的實時評論文章,用化名的方式,悄悄在報紙上發表。

當時北城還是敵占區,最後是和平解放的。

而她化名的文章,為和平解放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甚至她的化名,當時在整個北城還小有名氣。

到了一九五二年,解放了,蘇國的軍事專家們也要撤出了。

胡茵當時準備的是,萬尼亞先走,自己把家產變賣後赴蘇,與他團聚。

所以她的手稿什麽的,全由萬尼亞帶到蘇國去了。

而她自己則留了下來,著手處理家產。

萬尼亞到蘇國後,還幾番寫信來催促,讓胡茵成行。

但就在萬尼亞走後,正好關於鴨綠江的戰役又爆發了,彼時為了抗擊侵略者,全國上下一片號召,要投入生產,支援前線。

胡茵思索來思索去,就寫信跟萬尼亞分了手。

墨水廠那麽大的地皮一個月只要三十元房租,就是因為她想支援國家建設的原因,然後她就跟戰鬥英雄陳家祥結婚,並呆在了墨水廠。

本來解放前捐飛機,是誰捐的,飛機上就會噴誰的名字。

但胡茵的並沒有,因為她家的情形跟別人家不一樣,當時北城還是敵占區,胡家老爺跟兒子們已經提前把大部分家業撤走了,家裏頭,胡家夫人也還沒死,胡茵不敢明著捐飛機,捐款的時候用的是化名。

錢當初是捐給地下黨的,自然有記錄可查,可因為是化名,那麽憑本名,軒昂在空院是查不到信息的,所以他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果然,趁興而去,敗興而歸。

今天陳思雨下班出來,軒昂就在樓下,不但腦袋耷拉著,背都是躬的,這一看就是啥都沒查到,看到姐姐,男孩坐到了地上,昨天狂喜今天狂悲,簡直悲喜兩重天。

“沒有查到胡茵捐贈的記錄吧。”陳思雨問。

軒昂去了空院檔案科,檔案科的同志們也特別客氣。

目前為止,全國自解放前到解放後,捐贈飛機大炮的記錄有五千多條,人家沒有因為軒昂是個小孩子就糊弄,打發他。

反而派了個工作人員,照著胡茵和胡家當鋪的名字,把所有的檔案仔細的,一頁頁的翻了一遍,但可惜的是,沒有翻到。

所以空院沒有胡茵的捐贈記錄。

看弟弟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掏出小手絹來替他揩幹凈了,低聲說:“哭啥呀,炸個炮還有個坑呢,你知道當時一架飛機多少錢嗎,要幾百萬的,咱肯定能找到它。”

怯巴巴的男孩總算停止了抽噎,眼巴巴的望著姐姐。

半天,問:“上哪查去呀?”

“走,咱們去找陳剛夫妻。”陳思雨說。

現在,她得去趟首軍院,問問陳剛,看看捐飛機到底是咋回事了。

畢竟那麽大的事,胡茵就算不告訴軒昂,也肯定會告訴陳剛夫妻的。

所以陳剛夫妻肯定知道捐飛機一事的真相。

……

再說首軍院陳家,陳剛一回家就跟馮慧說:“我跟部隊文工團的領導約好了,周末就能見面,聊念琴的事,空院那邊,冷家你去了嗎,跟人談了嗎?”

馮慧是個閑職,回家早,正在輔導兒子思進的作業,說:“我周末就去了,人家裏沒人,大門都是鎖著的。”

這回陳奶奶沒再忍,說:“念琴媽,你周末去的是你娘家吧。”

她明明看到了,兒媳婦是回娘家了。

“我記錯了,昨天,周一去的。”馮慧盯著兒子的作業,說:“我昨天真去了,人家冷家的大門鐵將軍把著,家裏沒人。”

看陳剛面色很是不好,又溫聲說:“但我做門衛做了登記,約好明天見冷梅,明天買點禮品再去吧,事情肯定能辦成的。”

陳奶奶問:“順道路過,你就沒有去看看咱們思雨在歌舞團幹的咋樣?”

馮慧昨天雖然沒去冷家,但去歌舞團了,還到《白毛女》的門口看了,當時陳思雨正在教訓程麗麗,編導嘛,好大的架子,好牛,指氣頤使的。

本來馮慧想跟陳思雨聊聊念琴,給她看看念琴的照片的。

看思雨在總團混的那麽光鮮,就沒再談,回來了。

“她現在是編導,牛著呢,團長都得讓她三分。”馮慧說:“雖然成份差了點,但思雨的性格你們還不知道,會巴結有手段,到哪兒她都不會吃虧的。”

陳剛和母親對視一眼,想想思雨往日的樣子,倒也是。

她確實是個從來不吃虧的主。

但陳奶奶還是說:“往後的形勢是啥樣還知道呢,總歸是成份好點的好,這事就麻煩你了,幫孩子跑跑路吧,至少別讓孩子屁股上掛個敵特。”

馮慧猶豫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說:“媽,胡茵哪怕不是敵特,她的品型也有問題,當初她先是吹牛說自己解放前就捐過飛機大炮,但結婚那天又說我弟和他朋友幫忙布置婚房時拿走了她捐飛機的捐贈證書,還總盯著我弟,盯了我弟十多年,直到她去世,事實證明我弟啥也沒拿,是她在撒謊的呀,我看蘇國軍事專家的事,大概率也是她在撒謊。”

又說:“就算不是撒謊,當年蘇國的軍事專家們來國內的時候,說白了,咱們的女孩子看那些人高鼻深眼一身軍裝生得帥氣,正兒八經想跟人家談對象,但人家只是玩玩而已,你們也不想想,人家只是玩過就走的,現在兩國形勢那麽嚴竣,人家怎麽可能專門寫信,或者打電話給她澄清身份的?”

陳剛未置可否,陳奶奶操心孫女嘛,猶還不死心,試著問兒子:“胡茵說的,捐飛機那事兒,你就不能找個領導說說情,讓他們看在家祥的面子上幫思雨和軒昂一把,出面寫個證明啥的。”

陳剛說:“媽,部隊是講法的,涉及大筆財物,要有人證,還得有物證,胡茵是曾說她捐過飛機,但她所說的幾位接受她捐贈的地下黨員都在解放前就被敵人處決了。她說是馮慧她弟偷了東西,但這麽些年了,她弟要真偷了東西,也該幹個啥的,可他不啥也沒幹嘛,所以飛機的事就算了,我也傾向於胡茵根本就沒捐過飛機,現在咱們只求那個蘇國的軍事專家願意給她出個證明,證明她不是敵特吧!”

“唉!”陳奶奶深深嘆氣。

馮慧看向老太太,一語雙關:“媽,胡茵跟咱們不一樣,咱是窮苦大眾出身,從山溝溝裏出來的,胡茵是生在天子腳下的,那種人心機深,城府深,說的話沒有可信的,你想想,要不是方主任拿到她的信,咱能知道她認識蘇國專家的事嗎?”

階級不同,就身份不同。

勞苦大眾和土豪劣紳之間隔著十萬八千裏,是天然的敵對關系。

而胡茵,父兄在對岸如今依然是大財主,她解放前人際交往又雜,說白了,馮慧不懷疑她是敵特就是好的,信她捐飛機,才怪!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陳剛起身開門,看到進來的是養女,頓時聲音都溫柔了許多:“思雨,你都走了多久了,今天才知道回來看我們?”

熟悉的空氣,熟悉的家,陳思雨先看陳老太太:“奶!”

陳奶奶笑了滿臉皺紋,仔細看孫女:“瞧著比原來瘦了些。”又對馮慧說:“快去做飯吧,今兒單位發了魚肉罐頭,拿那個給孩子燉土豆西紅柿,就米飯吃,最香了。”

馮慧正在捧著陳思雨的臉看,摸摸她的臉又替她攏攏頭發,笑著說:“蘇國來的秋刀魚罐頭,我馬上去燉,讓你今兒飽飽的吃一頓自己家的飯。”

“媽,不了。飯一會兒回了家我自己做,但我有件事要問您。”為了不把方主任私下違規給信的事洩露出來,信陳思雨就不往外拿了。

她按自己的猜測就直接說了:“我繼母在47年的時候,曾經給空軍捐贈過一架飛機,名字叫古月號,這事您知道吧。”

馮慧臉上的笑容在瞬間消失。

陳剛呼吸一提:“這事你都知道了?思雨,是不是你這邊找到人證,能證明古月號是胡茵捐的了?”

馮慧則說:“思雨,是有一架古月號,但迄今為止沒人認領的。要是你手頭有證據,這事好說,可要沒證據就胡說八道可不好,北城有好多土豪劣紳在解放後,就因為造謠,冒領功勞被槍斃了,我勸你說話就小心點。”

陳思雨心裏一塊石頭也落了地,心說胡茵既做為翻譯者是化名叫古月,那她捐飛機時肯定用的這個化名,果不其然,她猜準了,還真的是。

而她之所以一直沒跟軒昂提過捐飛機的是,就是因為馮慧這種恐嚇吧。

一旦事情無法證實,作為土豪劣紳,冒領功勞是要被槍斃的。

東西確定了,下一步,找證據。

……

而關於捐飛機的捐贈證據哪去了。

事情是這樣的。

一九五二年萬尼亞上校離開了,而隨即,在戰爭中受過傷的陳家祥正好出院,被組織安排到了胡茵家養傷。

那時胡茵還是計劃要去蘇國的,而且跟陳家祥不熟,自然不會跟他聊得太深入,但是,在照料陳家祥的過程中,她漸漸愛上了沈默寡言,卻曾經浴血沙場,且頂天立地的戰鬥英雄。

再加上故土難離,她又孤身一人,始終下不了決心獨自去異國他鄉生活。

於是就寫信跟萬尼亞少校分了手,選擇了跟陳家祥結婚。

這時她的手稿全被萬尼亞少校帶走了,而文人大多自謙,胡茵也不認為自己翻譯的文章於當時的時局起過多大的貢獻,就沒有刻意宣揚過。

古月那個筆名,也就隨著解放而消失了。

但她留著飛機捐贈證書的,還跟陳家祥開玩笑,說等領了結婚證就給他看。

再一起去空院認領曾經捐贈過的飛機。

以證明,雖然她的父兄曾經是土豪劣紳,可她是個有覺悟的人嘛。

當時馮慧是妯娌,喊了自己的弟弟馮世寶和其幾個朋友布置婚房的,而等胡茵跟陳家祥扯完結婚證回來,想給陳家祥看時,就發現捐贈過飛機的證書不見了。

胡茵當然認為是馮世寶和他的朋友們偷走了東西。

陳家祥因為殘疾行動不便,但也選擇了相信胡茵,要求陳剛把東西要回來。

而鑒於胡茵的成份,以及她的父兄在對岸是大商賈,馮慧又比較護短,她傾向於,胡茵根本就沒有捐過飛機,是想拿捐飛機做個噱頭,並以此蒙混個愛國人士的身份。

她賭咒發誓,說她弟弟是絕對不可能偷東西。

還認為胡茵說自己有捐贈票,只是為了改變她的成份!

當年這樣的事可不少的,好些人拿著解放前的,假的捐款捐物憑證往軍區湧,就是想冒領點功勞。

因為是親戚,女兒又是馮慧一手養大的,陳家祥夫妻沒有選擇撕破臉,也沒有報案,甚至沒有伸張,但一直追訴,讓馮慧私底下去把東西要回去。

馮慧在胡茵面前答應的好好兒的,但扭頭見了別人,就說她是在撒謊。

慢慢的,因為她的態度,就連陳剛都認為是胡茵在扯謊了。

再後來陳家祥一死,就更沒有人替胡茵撐腰,作主了。

原身又住在馮慧家不回去,見了軒昂還總罵他是個小雜種啥的,而胡茵的父兄在對岸又越來越富有,還經常登上報紙,胡家被一批再批,胡茵就愈發低聲下氣了。

畢竟她是土豪劣紳,不敢嚷嚷,怕要被槍斃嘛。

可她也沒有死心,每回來陳家,都還是會求馮慧還東西。

當然,也一直盯著新聞,看空院,自己捐的那架飛機會不會被人認領。

她應該也很奇怪,十幾年過去了,沒有人認領過飛機,票據也石沈大海。

直到她最後絕望,自殺。

而等陳剛講完這些,陳思雨看馮慧:“媽,我繼母是自殺的,她自殺那天,正好聽人說思想委員會的人要找她,當時喊你去商議對策,是求著,最後一次問您要捐贈證書了,對不對?”

馮慧被戳中心思,頓時面色煞白。

陳剛也是一凜:“馮慧,胡茵自殺那天你去看過她?”

陳奶奶也說:“你後來咋一句都沒提過?”

馮慧一走胡茵就自殺了,有軒昂這個人證,墨水廠還有那麽多人,她是抵賴不了的,但她沒想到胡茵那麽絕決,也被嚇到了,再加上毛姆一鬧,軒昂被送進了鍋爐房,馮慧自以為這事無人能戳得穿。

就瞞下來了。

到此時賴無可賴了,她才硬著頭皮點頭:“嗯!”

啪一聲耳光響,陳剛:“你當時是不是當面跟她說她捐飛機一事是撒謊了?”

馮慧提高嗓門說:“陳剛,北城當時可是在敵占區,胡茵還是個大財主。她說她捐過飛機,可指的人證全死了,物證總該有一個吧,她又說是人偷了,要她用的是本名,空院總能查到信息吧,但她又說是化名,還非說捐贈證據是被我娘家人偷走的。古月號飛機是有,但空院的檔案裏,捐贈人是叫古月,不是叫胡茵,胡茵拿不出捐贈證書,又說我娘家人是賊,我娘家人就一定是賊嗎。陳剛你自己說說,這都十幾年了,如果真是我弟偷的,他為什麽不去認領飛機,憑啥你們就一定認為是我娘家人在幹壞事,而非胡茵撒謊的?”

說白了,剛解放的時候,曾經迫害過普羅大眾的地主老財們紛紛脫掉綾羅綢緞換上粗麻布衣,全都搖身一變全把自己偽裝成了好人,善良人。

一幫地主老財想盡各種辦法,想在新社會給自己撈點功勞,以便洗白自己。

胡家作為北城巨富,解放前本就是吸苦難百姓們的血活著的,其父兄在對岸還是大商人,胡茵說她會悄悄給戰區捐飛機,在沒有證書的情況下,誰會選擇相信?

就陳剛自己,一開始還願意信胡茵,慢慢的也就不信了。

至於捐贈證書,沒定成份的時候用處並不大,是直到定成份的時候才有用的,可那時候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更加無處可追了。

就現在,陳剛也不認為胡茵真捐過飛機。

但就算如此,馮慧也不能當面說胡茵是個撒謊精啊。

是她刺激了胡茵,以致胡茵自殺的。

陳剛伸手還想搧,陳奶奶阻止兒子了:“說話就說話,不許打人。”

“飛機的事咱們可以撇開不說,胡茵不是間諜就不用怕思想委員會,馮慧,你當時為什麽不能喊上我一起,我去勸勸胡茵,開解她幾句,她都不會自殺的,是你……”陳剛拍桌子:“軒昂媽就是你害死的!”

馮慧臉上好大一個掌摑印子,男人手重,越來越疼,她也拍桌子:“好嘛,胡茵啥都好,捐飛機,支援國家建廠,大善人,我呢,我屁都不是。可光憑嘴巴說沒啥用,她說她捐過飛機,證據呢。你們想咋樣,屈打我成招嗎,我招了有用嗎,部隊要的是證據!”

半天,看陳剛不吭聲,又溫聲說:“關於這些解放前的,沒譜的事咱就不提了,明天我再去趟冷家,找冷師長家幫忙,問蘇國那位軍事專家索要證明吧,只要他拍個電報證明軒昂媽不是敵特,事情不就解決了嘛。”

軒昂兩只小手攥的緊緊的,整個人一直在不停的輕顫著,在發抖。

陳思雨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當初胡茵的絕望和無奈。

北城是49年解放的。

在那之前,她怕父兄會回來,不敢用本名捐飛機。

如果證書在,她就是愛國人士。

可證書被人偷了不說,馮慧作為妯娌,表面幫忙,背地裏卻一直說她是謊話精,到後來思想委員會要上門了,胡茵死到臨頭了,馮慧跑去,當面說她是謊話精,把捐贈證據一抹而消了。

她是因為絕望了,發現自己自殺才是對兒子最好的選擇,才選擇自殺的。

陳思雨假意體貼馮慧,說:“媽,您和冷師長家關系到底咋樣,事兒能辦成嗎?”

馮慧忙說:“我跟冷師長的女兒很熟的,這種小事,打聲招呼就成的。”

為了顯得自己確實能辦成,緩解大家的憤怒,她說:我們已經約好了,明天她就會幫忙給我辦的。”

“是嘛?可我就住在冷家,冷師長的女兒,冷梅的房子裏,她周末就去外地了呀,您真跟她約了,咋約的?”陳思雨反問。

提高嗓門,她說:“媽,當初為了念琴你故意汙蔑我跟高大光不清白也就算了,現在又扯上空院的領導來撒謊,女兒那麽愛您,您卻這麽恨我?恨不得我死不說,不幫忙,還占著幫忙的茅坑不拉屎呀,要不是我就住在冷姐姐家裏,我不就得像我繼母一樣,又被您用謊言給坑了嗎?”

馮慧目瞪口呆。

但陳思雨還沒完,拍拍胸脯說:“要是等著您給我幫忙,我到最後,怕是跟我繼母一樣,得等到絕望之下,自殺吧。”

陳剛拍案而起:“馮慧,我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找部隊文工團的領導調念琴回來,合著你表面答應幫思雨,一路撒謊,這是想坑死思雨?”

馮慧可太冤了,雖然周末她沒去,可她已經決定明天去冷家了。

但誰知道思雨會住到冷家去的?

她巴結人,攀高門的能力也太強悍了點吧。

還有,既然她已經住到冷家,自己求冷家人不就行了,何必繞彎子?

而她這樣一激,陳剛不就更憤怒了,那念琴不也無望調回來了。

她還在想陳念琴能不能回來這種小事。

但陳思雨繞暈她之後,已經要追到捐贈證書了。

她說:“媽,要我猜得沒錯的話,你爸在五十年代初期改過名字,現在就叫馮古月吧?”

馮慧說:“沒有,我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馮四,思雨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可沒有偷過胡茵的捐贈票,要偷過,我拿思進和念琴發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此刻我們娘仨就被雷給劈死!”

陳思雨再說:“如果不是你爸,就是你弟弟的岳父,總之得是解放前出的長輩,還是直系近親,你們家必定有個人原來不叫古月,但是在五十年代初改了名字,現在叫古月了!”

捐贈證書,空院底檔的可改不了名字,當你有一張捐贈證書,又想拿它謀個愛國人士的頭銜,就只有一種可能,給自己改個名字,去適應它。

但你要給個小孩子改名叫古月,無法叫人信服的。

因為捐飛機是解放前發生的事,必須得是年長的老人才可信。

當然,現在去改也不行,得是五二年前後。

因為當時有過捐機運動,全國人民曾創造過,一夜捐機三千八百架的記錄。

也是當時,全國進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登記的。

俗話說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胡茵太傻,一開始是被哄著,後來又被馮慧以槍斃嚇唬,再被蒙騙,因為本身的出身不好又不敢伸張,還怕軒昂受她拖累。

最終自殺,以終結了自己。

可能她至死也不明白,馮慧,或者說他弟弟,為什麽要貪那張捐贈票。

也不懂,為什麽貪了,人家卻一直不去認領,去領功。

十幾年了,古月號無人認領,捐贈票也石沈大海。

她懷裏揣著真相,卻不知道該怎麽去追查事實的真相。

畢竟她只是個雖然信仰共和,但養尊處優,未經世事的小女人。

可陳思雨是老狐貍,凡事,她總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她說:“軒昂,去3單元402,找方主任,就說馮慧是小偷,偷咱們家解放前捐贈飛機的認捐憑證了,讓他來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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