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接觸過那個面具之後, 雪莉爾當晚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噩夢。

在夢裏，沒有人能看得見她, 她如空氣般存在這幢莊園裏, 喬斯達伯爵遠比她見過的要蒼老病弱，他離不開床，每日不停地咳嗽著, 盡管雪莉爾很想上前幫他拍拍背順氣，但她的手指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根本碰不到他。

他看上去不太好。

除此之外, 迪奧和喬納森之間的相處總有點怪怪的，她好幾次試圖大吼著讓他們聽到自己的聲音, 但做完之後發現根本無濟於事。

直到她看到迪奧端著藥送去給喬斯達伯爵, 在他上樓時，動作迅速地將端盤裏的藥包給換掉了。

雪莉爾根本不知道他曾經給酒鬼父親用過的東西再次用在了這位善良的老紳士身上，但在看著伯爵吃下藥後身體並未好轉, 身體卻越來越差後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而當她發覺了異常之後, 雪莉爾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察覺到這個夢境即將破碎, 有一束光打在她身上無形地拉扯著她的身體往外拉, 最後之際, 她看到迪奧走到了喬納森的房間拿走了抽屜裏的石鬼面。

一股不祥的征兆籠罩住她。

再次清醒時, 留給雪莉爾的只有並不連成段的記憶。但這些破碎的片段只讓她意識到她似乎忘記了不得了的事情，讓她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都惴惴不安。

察覺到雪莉爾這幾天的心不在焉, 喬斯達伯爵勸慰她：“迪奧應該快回來了吧，說好了他會在平安夜之前趕回, 他有給你寫信嗎雪莉爾？”

“有的, 應該就這幾天會回來了吧。”雪莉爾依稀記得夢裏的喬斯達伯爵病重, 她回答了他的話後建議他應該讓醫生過來看看身體。

男人握拳擋住嘴唇咳嗽著，溫和地附和她：“我會的。”

但實際上，雪莉爾知道他沒聽進去。

“最近有一場展覽，和喬納森一起去吧，”臨近聖誕，周邊洋溢著節日的氣氛，喬斯達伯爵看她待在家裏實在悶得慌提議道，“也不遠，出去走走吧，順便挑一顆小樹回來。”

在他的引導下，雪莉爾的註意力果然被轉移，曾經她在為租一顆小樹需要花多少錢而苦惱，現在她的小金庫多到她從未現象過的數額，不知道可以買多少棵漂亮的小樹。這些錢大多是喬斯達伯爵通過各種獎勵的法子塞給她的零花錢，且不容她拒絕。

馬車行駛在街市上，商店掛上金色鈴鐺在風中清脆地響，紅色和綠色的裝飾品幾乎遍布她的視線範圍內，和她以往的聖誕節截然不同，現在她完全不必為生計而發愁。

雪莉爾深吸一口氣，她挑起車簾看到了一家甜品店，玻璃櫥窗可以讓人一眼就看到香甜可口的蛋糕模樣，這不由得讓雪莉爾想起從前，即使後來她憑借著自己的裁縫手藝攢下了一筆小錢，但在聖誕那天她依舊在為是否需要購買一個小蛋糕來慶祝而猶豫。

喬納森歪著腦袋往外看去，順著雪莉爾出神的目光鎖定在蛋糕店上，他很直接地問出來：“需要買一個蛋糕回去嗎？”

雪莉爾回過神，笑著搖頭：“尼克拉小姐每天都會做蛋糕送到餐桌上，那味道比蛋糕店的更美味。”

喬納森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哀，而雪莉爾已經放下了車簾，她學習的貴族禮儀促使她養成了端坐的習慣，她垂下眼睫，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她曾經最想吃的蛋糕了。

當她無數次衡量一個蛋糕和車票錢的價值時，最終她還是選擇了車票，放棄了給自己一次施舍。

馬車內的暖意緊緊包裹住她，雪莉爾從不對旁人說自己這些年遇到的艱難困苦，喬納森也並不是一個會試圖撬開緊閉外殼海蚌的人，盡管他有著年輕人的沖動，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道德敗壞。

喬納森是紳士的繼承者，他閉緊了自己的嘴，亞撒挨著雪莉爾坐著，他經歷過流浪足以明白雪莉爾情緒下的變化原因，小手悄悄地握住了她的尾指，她有所感應地偏過臉頰抿嘴笑了笑。

的確不遠，雪莉爾一行人在到達展覽會上時意外發現這一處並不是博物館類型的建築，更像是一座私人的儲物室。

喬納森向侍者展示了自己的邀請函，雪莉爾從善如流地將手臂搭在了他的臂彎處走了進去，亞撒跟在了他們身後。

裏面觀賞的人並不少，藏品的位置分布在各個房間裏，古老的壁畫、舊皇室的珠寶……不少珍貴的藏品都一一展現在他們面前，考古系的喬納森自然也被周圍的歷史遺物所吸引，但他記得喬斯達伯爵的囑咐讓他盯著雪莉爾不要走散。

“跟緊我雪莉爾。”喬納森都能察覺到展覽會裏出現的幾個貴族青年頻頻向雪莉爾投來感興趣的目光，在上次的宴會裏她的美麗被見證，名聲也大燥了起來。

雪莉爾並沒有察覺到喬納森話下隱含的意思。但亞撒卻機靈地意識到了什麽，試圖用自己的小身板擋住周圍人的視線，盡管這並沒有什麽用處。

直到他們來到了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而要觀賞下一處藏品就得找出出口，喬納森信心十足地踏步走了進去，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出現了他的倒影，碰了幾次壁後，雪莉爾也跟著走了進去，她原本想和喬納森匯合，但不知道走錯了哪一步和他完全錯過。好在亞撒跟在她身旁多了幾分安慰，年紀還小的褐發男孩對周圍這麽多面鏡子充滿了好奇。

他腦袋左轉看到了自己的鏡子裏無數個自己也跟著轉了頭，這種景象顯得詭異而又有趣，至少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在他貧瘠的閱歷裏算是一段奇特的經歷。

雪莉爾明明在一面鏡子裏看到了喬納森，但等到她伸出手去，碰到的卻是鏡子。

發現身邊的亞撒對這尋找出口的游戲十分感興趣，雪莉爾讓他單獨去找找，不必一直跟著她在這死胡同裏打轉，或許會比他們更先找到出口也不一定。

男孩被賦予了信任頓時信心十足了起來，他拍著胸脯讓雪莉爾在自己身後跟著：“我帶您出去！”

雪莉爾笑著答應，跟在他身後繞過一面面墻壁，而當她擡頭想要尋找喬納森的蹤影時，鏡面上反射出的人影卻是令她臉色一變。

鉑金發色的青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的身後，透過鏡子，她看到自己臉色蒼白的模樣，而對方的身高比自己高了不少，在鎮定下來時，雪莉爾發現這個人的臉型和米基很相似，但仔細看卻有些不太一樣。

雪莉爾還沒來得及回頭，在她發出叫喊之前男人的手臂捂住她的嘴，一手攔住了她的腰，將她帶入了鏡子後面的房間裏。

亞撒很快就發現了雪莉爾的消失，他只不過剛剛在計算他剛剛走過的步數，再擡頭時鏡子裏都沒有雪莉爾小姐的蹤影，他一時間慌了，倒回在剛剛經過的地方尋找她的蹤跡，呼喊時他的聲音都在顫抖：“雪莉爾小姐！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應他，而聽到喊叫的喬納森順聲音的方向終於和亞撒匯合，但他們卻失去了雪莉爾的蹤跡。

雪莉爾的消失引起了騷動，工作人員開始到處尋找她的蹤影，幾乎將鏡子這個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任何結果。

她仿佛突然人間蒸發了一般，但只有雪莉爾自己知道她被蒙住了眼睛帶著下了不知道多少層樓梯，直到她感受到了一股沁人的寒意，眼前的布條被粗魯地扯開，強烈的光源刺-激得她一時無法睜開眼，而在她適應了之後，再睜開眼卻看到了喬伊特伯爵夫人。

她臉色陰沈地盯著雪莉爾，臉上露出一個怪笑：“看來，你那個低賤的哥哥並沒有將你保護好。”

這裏是一個很大的冰窖，雪莉爾嘴裏被布堵住了，即使再生氣暫時只能發出嗚嗚聲，她的視線內除了伯爵夫人外，還有一口放在冰窖中央雕工精細的冰棺。

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誰。

“賴特，你做得很好。”美麗的夫人誇讚起了她的侄子，“多虧了你的點子，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麽把她抓過來。”

原來這一場展覽不過是一場捕獵，目的很明確就是雪莉爾。如果她不來，那下一個陷阱也會等待著她。

被叫做賴特的青年爽朗一笑，動作卻尤為狠辣地將雪莉爾壓迫著貼在打開的棺材上方，強迫她看向早已死去的米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米基現在他安靜地躺在冰棺裏，他的右邊臉頰露出被狼啃掉一塊肉的痕跡，不知道用了什麽皮縫在了他破損的臉頰上，接口處密密麻麻但又不明顯的縫線口說不出的詭異醜陋。

雪莉爾幾乎不能呼吸，她凍得要命，望著米基眼睫上的結霜她甚至產生了或許他會立刻睜開眼活過來的錯覺。

“既然他這麽喜歡你，以後你就在這裏陪著我的米基吧。”貴婦原本擡手想要給她點教訓，但冰窖過於寒冷讓她不得不在保持最後的優雅而選擇放棄這個舉動，“放心，不用過多久，你哥哥很快就會來陪你的。”

她不用說得多詳細，賴特就將她雙手雙腳綁在身後，隨即丟進了另一個狹小的冰棺之中。

她們想讓她活活凍死在這裏，卻又充滿侮辱地將她現在所處的冰棺建造得狹小-逼仄，且比米基的要時候矮上很多。

“好好享受吧，這裏不會有人發現的。”賴特替她拂開臉頰上的發絲，用著最輕柔的語調說出最狠的話，“能夠陪伴在米基身邊是你的榮幸。”

雪莉爾蹬著腿看著男人逐漸離去，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冷，如果再不行動的話恐怕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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