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房內歡聲笑語,屋外卻寧靜得可怕。

何麗雅悄悄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很幹澀。布蘭登一直看著她，目光似乎一刻也沒有離開。雖然光線很模糊,他的眼睛卻傳出可以讓何麗雅感覺得到的,想要抓住她的力量。

布蘭登最後終於決定打破沈默,他先是自嘲般笑了一下,接著說：“剛才和我姐姐的對話，你是認真的嗎？”

何麗雅想了想自己的話，忽然有點慌亂起來，她想要搖頭,可是不知道是什麽力量，讓她一動也動不了了。

“如果，是真的。那麽我也願意用同樣的話祝福你。麗雅小姐，祝福你有一天，能夠也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布蘭登輕輕地說，“而我，將永遠是你的朋友，永遠。”他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

房內有誰正在高叫些什麽，頓時滿堂大笑，笑聲直直地朝著花墻下的兩人擊來。

何麗雅凝視著他，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心疼得像是有萬千根針一齊紮了過來。

布蘭登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走回了房內，沒有猶豫。

蟲鳴鳥叫，何麗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望著反射著月光的地，一邊明亮一邊昏暗的地面，流動的光好似撥弄她眼淚的手，讓她覺得充滿了委屈。

她似乎做了一件錯事，可是她卻又覺得無法去挽回，因為她現在覺得實在太累了。

關於喬治，關於布蘭登，她現在什麽也不想要去想。

尼多到處都找不到何麗雅，急得額頭全是汗。在屋裏兜兜轉轉，他最後終於走過去把正和客人談話的布蘭登拉到一邊。“何麗雅小姐在哪裏？”他看著對面的男人，一字一頓的問。

布蘭登望著他笑了笑，目光閃過一絲憂傷。

尼多在花園裏找到靠著一座雕像的何麗雅，白色大理石的女神像，在月光下看起來像是蒙著一層薄紗。何麗雅坐在雕像旁的石坎上，看起來好像要虛脫了，臉色蒼白，軟軟地攤著，漂亮的禮服好像都全陷在了她的手臂裏，被緊緊地抓著。

她發現尼多朝著自己跑過來，直到眼前。她一動也不動，尼多拉她的手臂要她坐起來，她搖搖頭說：“我就想坐著，尼多，讓我坐著。”

尼多只好在她旁邊坐下來。“你怎麽了？”他問得很著急。

和大學男友分手的那次，何麗雅站在

站臺上望著手機短信欲哭無淚，覺得那會是自己一輩子最悲傷的時刻。可是現在，她知道原來悲傷的感覺是會不斷被刷新的，至少現在，她覺得她心裏空蕩蕩的，比那種實打實的委屈更加讓人抓心撓肝。

“你和布蘭登到底怎麽了？”尼多很認真地望著她，發覺何麗雅並沒有哭，但是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該說是分手了嗎？其實根本還沒有正式開始呢，又何來分手一說？何麗雅苦笑。

“布蘭登上校上次在薩拉倫莊園裏向我求婚，我沒有答應。這次他來找我，我說祝福他，能找到他的心上人。而他也祝福了我。”她把話說得很明白，反正她也沒什麽可以隱藏的。

尼多嚇了一跳。“你拒絕了他的求婚？為什麽？”這簡直讓人不敢相信，畢竟他知道，何麗雅是喜歡布蘭登的。

何麗雅嘆了口氣說：“因為我還不能確定，我喜歡的究竟是不是他。我……我可能愛的人是喬治，而以前不知道。”

“可是喬治死了。”尼多說，“他死了。你現在發覺愛他又有什麽用？你不覺得珍惜眼前還活著的人更重要嗎？”

“可我現在頭腦裏很亂，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布蘭登上校向我求婚，可我現在一點想結婚的意願也沒有。和布蘭登站在一起我也會很難受，因為我會想到喬治。”何麗雅把頭埋到衣服裏。

尼多無言，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將何麗雅攬在自己的肩頭。“那你現在什麽也別想，麗雅，跟我回屋裏去。”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的盤子數足以顯示出客人已經走了大半。除了雙方愛侶的家人，只有詹寧斯夫人和約翰爵士夫婦，以及何麗雅和尼多了。

原本何麗雅準備當晚就離開，但是她心情實在太糟糕，所以當她倒在客房的床上後，很快就昏昏沈沈地睡著了，直到第二天女仆叫醒她，她才醒來，並且再次記起頭天晚上的事情。

現在碰見布蘭登似乎已經變成很尷尬的事情，她決定吃完早餐後就告辭。同時她還有了另外一個想法，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大膽的想法。

當詹寧斯夫人閑談中詢問她這段時間有什麽計劃時，她決定把這個計劃公之於眾。

“我想出去做一次環游整個英國的旅行，和我雇請的畫家米卡維奇先生一起。”她望了一眼詫異的尼多。

“環游英國？”詹寧斯夫人誇張的重覆，隨即道：“

現在可不是好時候，聽說北邊正在鬧什麽古怪的病，死了好幾千人。”

“沒什麽，我可以先去南邊。”何麗雅輕松的說。“不論去哪裏，都會很有趣，不是嗎？”

布蘭登低頭切著自己盤子裏的東西。

“克裏斯托弗，你要和麗雅小姐一起去嗎？”詹姆斯太太有些惱怒，她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弟弟背著她已經定下了什麽計劃。

“不，這並沒有我什麽事，姐姐。我想，這是麗雅小姐自己的決定。”布蘭登放下刀叉，擦擦嘴，看起來很淡然，他低聲說，“麗雅小姐，如果是這樣，那我得先預祝你一路順風了。”他的目光望著桌布。

餐桌上的人皆有些驚奇，但誰人也沒再開口。傻子都能看出來氣氛有些古怪，但是在這個情況下，還是做傻子比較得當。

吃完早餐，何麗雅告辭。坐在馬車上，尼多問她計劃是不是真的。

“當然了，而且有我讚助，你不覺得你游遍英倫的計劃會變得更加順利？”何麗雅笑笑。“只不過條件是，你必須帶著我一起去，並且要沿途教我畫畫。你願意嗎？”

尼多略微思索了一下，點頭說好。

幾天之後，何麗雅帶著兩個仆人和尼多乘馬車離開了薩拉倫莊園。第一站會去哪裏，最後一站又會是哪裏，什麽時候再回來，還是很久之後都不會回來了。這些問題沒有人知道答案。

他們度過了一段很精彩的日子。他們先是順著道路漫無目的的前行，游覽沿途山谷樹林的風景，或者在平原湖畔紮營。接著他們有計劃的去了幾個城市，在那裏的每個地方都住了些日子，尼多教何麗雅繪畫，一起做素描寫生。何麗雅還寫起了中文的游記，記載他們沿路的見聞趣事。而確實是有一些驚險的事情發生，比如有一次他們的馬車在小道上遇見了一夥劫匪，幸好他們還在和劫匪交涉時，後面來了一支軍隊，才不至於遭到橫災。還有一次他們在一家旅館裏被旅館主人訛詐錢財，何麗雅說了所有講道理的英文都沒用，又彪出了所有知道的不講道理的英文，到最後，她甚至開始用中文和對方互罵，酣暢淋漓。直到警察來了才作罷。

何麗雅似乎變得很瀟灑，她開始大聲的笑，大聲的談話。她和每一個路上遇見的朋友都說得來，不再矜持。她對所有的新鮮事物都很感興趣，可以為了摘幾個果子爬樹，也能為了看一看山上的一座古跡而徒步登山大半日。當他們走到海邊的時

候，何麗雅甚至提出要去意大利，看看尼多的家鄉。

他們在港口城市利物浦討論是否要渡海離開英國本土。站在碼頭上的時候，何麗雅幾乎已經和客船老板談好了該怎麽把她的馬車也一起運到船上去帶走，好讓他們繼續旅行時不用再制備裝備。

“不，我不希望你現在就離開這裏。”尼多堅持這麽說，他明白，如果何麗雅選擇走，也許不會再願意回到英國。但問題是，她真的想清楚了嗎？尼多並不這麽覺得，因為他總能從何麗雅的歡笑中，品味到一種淡淡的憂傷。或許是那一晚對他而言印象太深刻了，使他不能夠忘記何麗雅的另外一面。

“你還不會任何意大利語。”

“你可以做翻譯。”

“你不擔心艾利克老管家聽到這個消息會發瘋嗎？我們出來這兩個月，他已經快發瘋了。這從他一封封請求你回到薩拉倫的信件裏就可以看出來。”

“我們去一個月，又能怎麽樣呢？”何麗雅不依不饒。

“……我不讓你去。”尼多說，“如果你再繼續堅持，那麽你自己去吧，麗雅小姐，我離開。”

“為什麽？”

尼多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兩個人走回旅館的時候，彼此都很不愉快。

接下來的幾天，雖然繼續住在旅館裏，但兩個人的氣氛變得很尷尬。所以何麗雅索性自己一個人出來，在街上閑逛。雖然利物浦作為港口城市人流來往繁密，然而何麗雅的東方面孔依然總是很容易引起註意，所以她每次出門，總是要盡量用帽子、衣領和長發掩蓋自己的面孔。但就算如此，她依舊很容易就引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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