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勒比走後的第二日，喬治也告辭了。他要回阿伯特莊園，因為賽德隆子爵送了信來，要他盡快回去。約翰爵士也沒有什麽好阻攔的，最近巴頓莊園也不會辦舞會啦，索性人都散了吧。

喬治要走的那時，何麗雅自然也要到門口相送。面對喬治，她比面對布蘭登更加不自然，而偏巧眾人似乎都誤會了她與喬治的關系似的，簡單相送後，人便走開，門口只剩這兩人了。

“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喬治貪戀的看著何麗雅的臉頰，無奈的發覺對方的眼神閃躲，便略帶猶豫的說，“請求你告訴我，你並沒有因為我那日的沖動而對我產生厭惡，否則我會瘋掉的。”

“沒有，喬治，沒有。”何麗雅擡頭，看著喬治，“我只是暫時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才好。”

喬治臉上的痛苦表情似乎減輕了一些，他苦笑了一聲，“請原諒我，我確實太心急了，我向你道歉，為我那日不禮貌的沖動。”他翻身上馬，“過段時間我們再次相見時，我期望著能得到你的理解，當然，我不會放棄對你的愛情追求，麗雅，我說過的話是不會收回的。”他點點頭，策馬而去。

何麗雅站在門口，竟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直到喬治的馬匹消失在遠處，一個仆人輕聲向她說話，她才回過神來。

在巴頓莊園又住了兩天，何麗雅漸漸覺得身子無礙。貝絲這兩天老是找她，在書房裏或者會客室談天說地，或者在花園裏玩玩鬧鬧，起初她還有些應付了事，後來她發覺貝絲的為人並不算壞，只不過多年來布蘭登上校過於寵溺，讓她有些驕縱的性子，而這些性格上的缺點，在經歷了上次那件事情後似乎已被磨平了不少。

在個性的轉變後，貝絲身上的陰霾散去，原本的優點便得以彰顯。她多才多藝，不像是何麗雅只會扯兩嗓子胡亂唱歌。她接受過系統的音樂訓練，不僅能高歌幾曲，甚至能自己譜曲寫一些較覆雜的曲子。當她把自己寫的歌曲唱給何麗雅聽時，何麗雅可謂是感到無限挫敗。

至於在彈鋼琴和一些樂器上面，那簡直沒什麽可比了，何麗雅一點也不會，而貝絲的琴聲雖然說不上精彩，卻也足以上得臺面。

最令何麗雅詫異的是，貝絲還精通各類女紅，並且酷愛古典英國文學，可以背誦不少長詩，尤其喜愛莎士比亞。這些事情的沖擊，簡直讓何麗雅誤以為自己是穿越到了哪個古代中國女子的閨房。與她對比，何麗雅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小姐身旁的丫環，一句話概括——沒文化。

不過，雖然在英國文化上何麗雅吃了大虧，但她好歹還是有個優勢，那就是她作為一名中國人,特別是一名中文系的合格畢業生，對中國文化的精通。細細想來，在這時候的英國，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她更了解了吧。

於是，何麗雅找到了一個突破點。當貝絲與她探討莎士比亞和英國文學的時候，她就向貝絲介紹中國小說和詩詞，《紅樓夢》《西游記》之類的小說簡介都被她說了一遍，連《金瓶梅》都提及了。至於李白和杜甫這兩個老頭，更是被何麗雅放在嘴邊，她總是先用中文朗誦一遍詩詞，然後再用英文隨口解釋。當然，她的解釋自然算不得標準，拿中國的話來說，主要是“寫意”，能把意思說出來就是了，具體的，則盡量故弄玄虛，非弄得人似懂非懂不可。

漸漸的，她與貝絲的對話中總是會多了幾個聽眾，開頭是詹寧斯夫人太過無聊湊過來找樂子，後來是約翰爵士也坐過來聽得入迷，最後，連刻意回避的布蘭登上校也過來了，會客室裏，何麗雅儼然成了主角。

何麗雅曾經在大學裏做過一年播音主持，守著校園電臺播名人故事，現在看來，這實在是發揮了大用處。她天生性格外向，人聚得越多她越興奮，更何況這神侃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呢。到後來，這簡直成了巴頓莊園那幾日晚間的必備節目。貝絲也不再跟她探討莎士比亞了，人多少還是對自己陌生的東西更會產生興趣。

布蘭登總是坐在人群的最末端，靜靜地聽著何麗雅談話。他的眼神總是溫柔而克制，既不讓詹寧斯夫人那雙銳利的眼神看出什麽過多的端倪來，也足以表達自己的欽慕。每每當何麗雅與他眼神交錯的時候，兩個人都不免有些相似的怔楞，想起很多事情來，不過一瞬間之後，兩個人都會選擇將目光移開。

幾天後，雖然很遺憾，但布蘭登不得不宣布他要帶著貝絲離開巴頓了。這個消息是在晚間會客室的喧鬧接近尾聲時宣布的，由於貝絲已經提前告訴了何麗雅，所以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何麗雅雖然有些失落，但也不至於吃驚。而對於約翰爵士來說，布蘭登作為巴頓莊園的客人，已非第一次來來去去，更不會有什麽意外，只不過他執意要布蘭登在第二天用過午餐後再走，自然這個要求也被應允了。

第二天一早，何麗雅起來得比平常略早一些，似乎是因某種不知名原因而產生的心情不定，讓她難得有一次不受嗜睡的困擾。不過當她走進餐室的時候，還是毫無疑問成了最後一個，當時那裏只有貝絲還在用餐。而另外的人都沒見著蹤影，她詢問，得知他們都已經用餐後離開了。

“父親要將我送回特勒特莊園，那裏是他的另一處產業，在另外的一個郡裏，離這裏很遠。我總是慣常在那裏住，在德拉福不過每年住兩三個月而已。因為特勒特離姑母的住處很近，父親下個月應該也會去那裏，我們在那裏過年。”貝絲說，“這一次回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再見到你，麗雅小姐，我真心的喜愛你，請把我最開始不禮貌的偏見拋到一邊，那已經不是我現在的想法了。”

何麗雅真摯的和貝絲告別，心裏竟然湧出了一絲不舍。不過她也帶著一絲安慰，以為如果貝絲回到了特勒特莊園，也許便不會受到威勒比的誘騙而幹出傻事了。她一直認為前段時間威勒比灰溜溜的離開，多少說明也許貝絲並沒有受到他的欺騙，畢竟以現在貝絲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來看，她不再像是個會被浪蕩子引誘的少女了。

用完早餐，何麗雅走到巴頓莊園的花園裏閑逛，不料在一棵樹下遇見了迎面走來的布蘭登上校。

周遭沒有旁人，何麗雅站住，心裏竟然是一陣小鹿亂撞。

“我希望過段時間可以有機會去薩拉倫做客。”布蘭登溫柔的說。

“我一直都在邀請你，上校。”何麗雅覺得有點口幹舌燥，她快速的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嘴唇，“還有科特。”

她註意到布蘭登穿著的正是那天晚上發生“事故”時的外套，不免覺得有些窘迫，猶豫了一下，她紅著臉開口：“那天的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表示自己的感謝，謝謝你，布蘭登上校。”

布蘭登眼睛明亮，望著少女的羞澀神態，覺得格外的神清氣爽，並且感到十分的幸福。

瞄到長椅，何麗雅覺得這椅子真是她的福音，在長椅上坐下，她覺得現在有些呼吸困難，臉頰似乎也紅了，時間靜默地流淌，她覺得她的耳朵好像也開始發燙,外加……渾身發軟，她固執地認為這是那日的尷尬使得她現在面對布蘭登的時候才會產生這樣的反應，這樣的無所適從。

布蘭登頓了頓，看著坐在椅子上攪著手指頭的何麗雅，心中提醒著自己要與她保持距離，一種無法說明的力量卻迫使他也選擇坐下來，雖然他刻意使自己與何麗雅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不一會兒，他悄然的閉上眼——他能夠感到自己內心漸漸生發出的糾纏與掙紮。

何麗雅就坐在他的旁邊，可是他卻小心翼翼的，心中對何麗雅的愛慕更讓他如坐針氈，什麽都不敢去觸碰，唯恐一切已是幻覺。

他是真的想要向身旁的少女表示出喜歡和繼續交往的意願，可是他怎麽能夠呢，且不說有喬治·福斯漢特那樣好的人選，他與她年齡上的差距就足以讓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響來。

不知道再次相見會是什麽時候，布蘭登在心裏沈降著苦澀的滋味。分開或許也是好事，畢竟他不是她心中所屬，他並不能得到她的愛。

這樣自我的寬慰，卻讓布蘭登更加感到說不出的沈重。

近午的太陽提高了部分的溫度，何麗雅看著遠處，聽著身旁男人有些沈重而克制的呼吸，覺得萬物似乎都有些迷亂。

兩個人一直沈默的坐著，彼此都在心裏覺得這樣便很好，安靜，一切似乎全在那不言中了。氣氛微妙而美好，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幸福感。

何麗雅不知不覺間朝著布蘭登的方向傾著身子，而布蘭登也漸漸的朝著何麗雅的方向移動，到後來，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兩個人幾乎快要靠在一起了，肩膀間的距離似乎只能容得下一只螞蟻悠然爬過。

從遠處看去，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頭發在微風中飄揚糾纏。

不知道時間是怎樣飛逝而去的，直到一名男仆從樹叢中走出來通知午餐時，長椅上的人才晃過神來，他們一前一後走出花園，一路仍舊沈默而克制，然而心裏卻都多了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章，今日一定會更新完三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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