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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其之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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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軍將軍府, 文容媛正安靜地煮著茶。

半個時辰前,大理寺傳來了言暉已死的消息,沈如詩偕言昌去往大理寺。望著沈如詩扶著言昌上了轎輦的場景, 她發現她的公公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須發花白背影佝僂,不覆以往不怒自威的那股氣勢, 反而是沈如詩收起了所有多餘的悲傷,鎮定自若地接手打點了一切。

按理說她該為這消息感到大快人心的, 可文容媛此刻心中竟是空落落的, 絲毫高興不起來;她甚至有點擔憂, 憂心這噩耗什麽時候會傳到燕西。

文容媛掀起陶瓷壺蓋,熟練地沖了些沸水下去。然而棠梨忽地闖了進來高聲喊她,文容媛手一滑險些燙了皮膚, 隔著屏風不甚高興地問道:“怎麽了?”

“夫人,容掾屬遞了拜帖過來,說是想見您一面。”棠梨小心道,“夫人,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掾屬與您平素無往來,且他瞧著……很生氣, 您是見呢還是不見呢?”

文容媛和文容妗關系不親,自那小姑娘如願嫁給容展後便沒什麽交集,這層妹夫的關系更是薄弱。無事不登三寶殿,容展此次前來定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文容媛思來想去,覺得他大約是發現了當年她騙了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胭脂確實有負於她,言暉也已伏法,容展不論再憤怒還是知道了什麽她都不在意。

“見啊,怎麽不見?”

相對外頭容展的怒不可遏,當文容媛得知他驟然來訪時,內心倒是沒什麽波動。

她甚至還有閑暇心思親自烹壺茶招待他。

棠梨將人領進門,帶到了文容媛指定的偏廳。跟著主子多年的她很快就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氛,心知少蹚這些渾水為妙,將容展帶到之後便連忙出言告退。

容展見自己此時恨不得生吞活剝的對象還坐在那兒氣定神閑地煮茶,臉色不由得又難看了幾分。

恍若對他的怒火視若無睹,文容媛再度掀開壺蓋瞧了瞧,見茶湯顏色正好、香氣四溢,方揚首說道:“別來無恙啊,妹夫,可要喝茶?”

“我妹妹她——”

明人不說暗話,既然容展什麽都知道了,她也不想和他藏著掖著。文容媛斜睨他一眼,道:“是,胭脂是我殺的。”

容展胸膛因劇烈的情緒波動微微起伏。緩了口氣之後,他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這幾個字:“我以為我們應該是同舟共濟的盟友,可你為何明知她是我妹妹還要這麽對她?”

“盟友?”她嗤笑了聲,反問道,“容展,你記得興和五年麽?可記得那年冬天文夫人是怎麽死的?”

“什麽興和五年——”

容展先是下意識地覆述了一遍,可在意識到文容媛的意思之後不由愀然變色:“你……你究竟是如何得知?!”

“明皇帝剛即位那時,曾寫了封私信給我,讓我去大理寺阻止彼時的東林王妃自盡。”

文容媛涼涼道:“吳浼並非什麽寧折不彎的剛毅女子,事發前,根本沒有人料到她會自盡。那時我就在想,除了我跟阿時,大概還有人也是相同的際遇,提前告知了先帝。”

“……”

“還有,言暉此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你卻跟他說翻臉便翻臉。在我騙你胭脂是他所殺之前,你就一副跟他有著血海深仇的樣子,也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

“最後讓我不得不信的是,方才我跟言暉在獄中打了個啞謎。他沒聽懂,你卻很快就知道我在說啥了,才會露出那種驚訝的表情,對吧?”

他想說,文容媛的推論實在過於武斷,並非什麽有力的證據。

但不管如何,她還真的矇中了。

若文容媛亦是重生之人,如此她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合情合理。重活後,她設法讓所有害過自己的人得到報應……裏面就包含了胭脂,而他自己甚至還莫名地遭了利用,她用胭脂的死激起了他的憤怒,讓本還有一絲猶疑的容展鐵了心要他死。

雖說不論胭脂是不是言暉所殺,他最終都會去向秦琮告密,借大將軍之手除掉言暉,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但這種被人當槍使的感覺,還是令他有些……微妙的不適。

迎向那雙莫名篤定的墨色瞳眸,容展苦笑著應道:“……你推斷得沒錯。”

“嗯。”

“只不過興和五年的事我確實不知情,我那時讓胭脂待在言家監視你之後,便都是言暉在使喚她了。”

文容媛挑了挑眉:“然後呢?”

“……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我的確是打著利用你除去他的如意算盤。”她從容道,“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但對我來說你也絕不可能是自己人。”

他不死心,又質問道:“就算我們不是一夥人,可你不覺得你這麽對胭脂太殘忍了麽?她不過是被人教唆……”

“哦。”

見她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容展不由得怒道:“我要殺了你,祭奠她冤死的亡魂——”

然而,對於容展的指控威脅,文容媛並無任何反應,仿佛那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平靜地坐在原地聽他呼天搶地的咒罵,良久才道了句:“我確實有愧於你。我意外得知了先前逆案的真相,不知你可有興趣?”

他胸中一窒:“什麽真相?”

文容媛優雅地彎唇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顯得有些冷漠。她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道:“有關你父母的死。”

——竟是他一直以來想知道的事情。

容展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見狀,女子慢條斯理地站起身,踱步到房裏一個三尺高的木櫃旁,自暗格中尋出一紙泛黃的書信,擡手扔在他身前。

容展連忙拆開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深怕錯過了上頭任何一點蛛絲馬跡。而後,他整個人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一般,頹然倚在案邊,口中喃喃念著:“這不可能……”

“你是騙我的吧?!”半晌,他掙紮著爬起來,顫聲反駁道,“祖父和父親母親感情甚篤,父慈子孝為後人所稱頌,祖父怎麽可能會對他們下手?”

“這是陸寺卿告訴我的,有什麽問題找她去,她總不會騙你了吧。”她啐道,“你爹娘死時你才幾歲?兩歲?又何以得知他們感情怎麽樣呢?”

文容媛一席話如同醍醐灌頂,敲得他腦袋嗡嗡作響。容展頓時感覺自己像個溺水者,好不容易捉住了一根橄欖枝,下一秒那枝條卻在他眼前應聲斷裂。

容展從沒想過,自己兩世以來都未能解開的疑惑,背後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見他幾欲崩潰,她面上笑意加深,配上那精致如畫的眉眼,整個人便如同一道引人入勝的美景,可在他眼中卻宛如毒蛇猛獸般可怖。

容展眼前一黑。

……

大衛景嘉十年,十一月。

長街上的一隅,說書人正在說故事給幾個孩子聽,三個穿著粗布衣服的童子圍著他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面上洋溢著純真的笑意。那說書人瞧著大概三十開外的年紀,面容清雋英俊,即使身穿的只是一襲最普通的青色衫子,渾身還是散發出種與生俱來的貴氣。

“……容公子無法接受自己的祖父竟是弒父兇手,居然昏倒了,那個夫人親自命人給他擡了回去。”說書人將手上的書卷闔了起來,微笑道,“故事就到這兒為止了啊。”

“然後呢,這樣就沒了?!”

“大叔大叔,後來那個公子怎麽了呀?”

其中另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伸手拍了倆孩子的頭:“哎呀囡囡丫丫你們不懂!這個叫自由心證,我們覺得是怎麽樣都可以!”

“對,自由心證。”說書人朝他投去讚許的目光,繼續道,“後來容公子辭去了官職,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死了,還有人說他早就逍遙快活去了,跟那個夫人只是一同演了場戲……”

丫丫盯著他,好奇地問道:“可是大叔,你不是說這些故事都是皇家機密,大叔又是怎麽知道的呀?”

囡囡也附和:“對啊對啊,還有什麽跟容公子有仇的言二公子,囡囡聽都沒聽說過——”

說書人一楞,是啊,他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呢?

腦中猛然閃過許多陌生又熟悉的場面,那些穿著華美衣裳的男男女女仿佛離他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青年忽覺太陽穴/處隱隱泛著疼,擡手扶著額側,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走了啦,這些故事一定是大叔編的,這麽較真作甚?”少年朝說書人打了個招呼,而後一手一個,揪著倆孩子走遠了,“丫丫、囡囡,阿兄買冰糖葫蘆給你們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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