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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沒有發生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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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潢精致的走廊過往著手端食盤的服務生。

夏子喬側身為其讓路,順勢深吸了口氣,而後才展露微笑推開了包廂的門。

十多年未見的老同學迎面而來,似乎讓曾經那段被封塵的時光破土而出。

免不了的客套寒暄,生疏之中又帶著說不出的熟悉。

他看清每張面容,正準備放下心來從容的應付時,卻不想身後忽然傳來微沈的問候:“子喬,好久不見。”

頭腦瞬時空白,又冷又麻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心臟,似乎只用了一秒不到。

夏子喬沒有意識的回頭,對上那雙深邃的眸子,對上那張漸漸在夢境中褪色卻始終不曾消失的臉龐,嗓音幹澀的說:“不是……在美國、不回來嗎?”

韓逸笑了笑,俊朗依舊:“我們難得有聚會,排除萬難也該參加。”

老班長的話引得大家一陣喧鬧笑聲。

夏子喬呆呆的看著他被眾人圍住,於推搡間找到位子坐下,莫名的感覺自己又變成了當初那個不起眼的少年,這麽久這麽久的奮鬥與努力,竟然被韓逸一秒不到便打回原型。

酒過三巡,說過的話也不超過十句。

夏子喬正無聊的瞅著面前的美味佳肴,韓逸忽然與人換了座位,在他旁邊問道:“現在在做什麽?”

“啊……哦……這是我的名片。”夏子喬尷尬的回應。

精致的卡片上印著的室內設計師,正是他當年的夢想。

韓逸眼睛明亮:“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夏子喬很想跟著笑,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露出的是什麽怪表情。

果然,韓逸的神情變得覆雜,半晌才認真的問:“還在怪我嗎,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夏子喬點頭,又趕緊搖頭:“沒什麽可怪的,都忘了。”

“好兄弟。”韓逸爽朗的攬住他的肩膀:“來,我們喝一杯。”

酒杯和酒杯之間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夏子喬難堪的把那刺激的液體吞咽下去,似乎被嗆得紅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好可笑。

“你,過的好嗎,聽他們說,你現在很好。”拼了命的憋出這樣的話,拼了命的想把彼此間的氣場變得最普通不過。

多麽傻的問題。

雖然高中畢業後就沒了聯系,夏子喬卻仍舊像得了病似的關註著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韓逸的事情沒人比他更清楚:大學就讀於普林斯頓,如今在紐約的律師行裏如魚得水,自然是眾人口的青年才俊。

“嗨,沒什麽好不好。”不料韓逸卻這樣回答,他放下酒杯苦笑:“人最想要的東西總是最難得到的,所以擁有的東西再好,也總是差了那麽一點味道。”

夏子喬沒有在聽。

他不想呆在這個人身邊,他幾乎快要崩潰。

這個人的聲音,這個人的味道,甚至僅僅是這個人所在的空間,都能剝奪他所有的神智。

因為這個人,他曾經暗戀了整個青春。

因為十多年過去了,他卻仍舊把這個人,孤獨的、倔強的放在內心的最深處。

如果要夏子喬回憶起此生最幸福的日子,無疑是高中時代。

他在那時與韓逸相識,成為形影不離朋友,一起上學,一起逃課,一起打球,一起分享王小波的文字,一起偷偷喝酒談天說地,揮霍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天的親密無間。

多麽平凡又多麽值得珍藏的經歷。

唯一不平凡的是,夏子喬對於韓逸有著比朋友更多的感情。

當然,他不敢表達,也沒打算表達,因為相較於各方面都太優秀的韓逸,他實在太普通,更因為比起其他可愛的校園情侶,兩人有著實在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都是貨真價實的男生,那種感情在那個年代,只意味著驚世駭俗大逆不道。

所以,做朋友就好,做彼此重要的朋友就很好。

——如果不曾發生那件事,或許夏子喬會一直這樣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我喜歡你。”陸筱雨舉著精致的禮物盒子,站在走廊大聲的說道。

聞聲,幾乎全班都湧到窗口去圍觀這位隔壁班花勇敢行徑,以及被攔在那裏的韓逸。

陸筱雨溫柔的微笑:“再不講也許就沒機會講了,我希望你喜歡我、接受我,我等你的答案。”

話畢,她便把禮物強塞在韓逸的手裏,淡定的轉身離去。

同學們隨即哄然喧鬧。

在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月的時候出這種花邊新聞,足夠他們津津樂道一陣子了。

韓逸也彎了彎嘴角:“吵什麽,回去上自習,快去。”

他說完便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拿著禮物走回到座位前說:“你的水。”

同樣看到這幕的夏子喬可並不感到歡喜,他清瘦的臉僵透了,支吾了聲便低下頭繼續做卷子。

韓逸扯走卷子說:“你感冒了,先吃藥。”

夏子喬只好默默地拿出藥片,同時忍不住偷看陸筱雨的那個漂亮盒子。

韓逸看似不經意的把它扔進了座位,卻仍舊使這東西成了夏子喬的魔障:雖然從高一到現在喜歡他的女孩子不少,韓逸也從未感過興趣,但現在有各方面那樣般配的對象,他真的可以依然不動心嗎?

“你打算……怎麽回答她啊?”

放學以後搭地鐵的時候,夏子喬憋不住的發問。

韓逸疑惑:“誰?”

夏子喬莫名的緊張局促起來:“那個,陸筱雨。”

講的耳朵都有點泛紅。

韓逸恍然大悟的笑:“你說呢,我怎麽說比較好。”

“我哪知道,這是你的事!”夏子喬不自然的提高了聲音,他總是這樣,心裏越在乎便把氣氛搞得越砸。

韓逸沈默片刻,哼道:“答應了也不錯吧。”

夏子喬立刻低下頭咳嗽起來,頓時顯得感冒更嚴重了。

“你在發燒。”站在他座位前的韓逸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夏子喬敏感而疏遠的打開他的手,硬生生的力道,而後才小聲道:“我很好。”

他始終害怕韓逸的觸碰,害怕他的坦蕩觸碰到自己齷齪的心事。

害怕因此失去僅剩的友誼。

韓逸仍舊直直的站在那兒替他擋著旁邊的乘客,眼神卻有點覆雜,甚至飽含煩惱,這煩惱讓他明亮的黑眸一點一點的暗淡了下去。

此後的整個禮拜,夏子喬都過得食不知味。

因為他發現韓逸開始和陸筱雨越走越近,甚至有兩天拋棄了自己和她去吃午飯上自習。

十幾歲的人本就小心翼翼的像個刺猬,更何況已經把那個瘋狂的念頭死死地壓抑了三年的夏子喬?

他失眠兩夜,感冒變成發燒,發燒成了肺炎,最後淒慘的住進了醫院。

待到韓逸拎著水果和雞湯匆匆來探望的時候,這本來就沒什麽肉的男孩子簡直就剩下了一把骨頭。

“筆記我都替你整理好了,等你舒服些再看,這是我媽給你燉的雞,你要是餓了就吃點。”他站在病床前認真的說。

夏子喬頭暈目眩,等著母親出去後竟很突兀的問:“你是不是真和陸筱雨在一起了?”

韓逸疑惑:“啊?”

夏子喬擡起頭:“你們戀愛了?”

韓逸不解的回答:“幹嗎老提起她,你怎麽了?”

事到如今太年輕的夏子喬才發覺自己根本無法承受某些可能發生的事實,他可以一直暗戀,卻太恐懼這暗戀變成無言的絕望。

“別……不許和她在一起。”蠢話不經大腦的說出口。

韓逸皺了皺眉頭:“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

夏子喬心裏苦澀的像陳年的中藥:“……因為我喜歡她,你說過的,什麽都可以讓給我的,就算是女朋友也可以的。”

韓逸英俊的面龐變得慘白:“你喜歡她?你喜歡她什麽,你根本就不認識她!”

夏子喬搖咬了咬嘴唇,騎虎難下:“我就是喜歡。”

這下韓逸沒再吭聲,他只是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後退了幾步,而後轉身就摔門離開。

一聲巨大的響動,驚得夏子喬打了個寒戰。

自那日之後,韓逸再沒有來過醫院。

“子喬,你病好了啊?”

終於返回學校的夏子喬一進教室就迎接到了同學們的問候。

他本想笑著回答感謝,可擡眼看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陸筱雨,整個人就像掉進了冰窟窿似的僵住了。

韓逸正在給陸筱雨講題,聞言看到他,眼神多少有點別扭。

“哎呀,你同桌來了,那我先回我們班啦,反正要上課了。”陸筱雨趕快起身,邊笑邊告別。

又漂亮又得體,怎麽會不討人喜歡。

夏子喬呆呆的坐到還留有餘溫的凳子上,吸了吸鼻子。

“你沒事了?”韓逸低聲問。

夏子喬不回答,默默地拿出課本看了起來。

韓逸不滿道:‘我在跟你說話。“

夏子喬猛地擡眸瞪他,眸子裏隱約帶了恨意,讓向來文靜隨和的他顯得有些尖銳。

韓逸被刺到,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

夏子喬悲哀的埋下頭去:其實他恨得是自己,恨自己沒有用,恨自己跟他一樣是男生,恨自己早已存在的愛,永遠都像沒發生過一樣虛無荒誕。

全校最優秀的男生和最美麗的女生終於戀愛了。

韓逸一夜之間就與陸筱雨形影不離。

他們都是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在這鄰近畢業的時刻,似乎就連老師都默許了他們的關系,從未質疑和發問。

大家津津樂道,痛苦的只有夏子喬。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獨自生活過,一個人搭地鐵,一個人覆習,一個人吃飯,孤獨的只能與影子為伴。

偶爾和韓逸眼神相觸,得到的也不過是閃躲和冷漠。

本以為可以兩肋插刀的偉大友情,竟然敵不過陌生姑娘的眉開眼笑。

真諷刺,真幹脆。

高考就在這樣的壓抑中過去了,夏子喬隨即逃避似的和媽媽回了老家,直到畢業典禮那天才匆匆趕回省城。

脫離書海的同學們顯得更加青春洋溢了起來。

空蕩蕩的教室裏面再不見單調的校服,五顏六色的夏裝讓他們忽然變得陌生。

夏子喬背著運動包在窗外偷看片刻,正要進屋時,又不巧的撞見手牽手的韓逸和陸筱雨。

韓逸漫不經心的表情頓時不見,甚至是帶著防備似的打量著他。

這模樣讓好脾氣的夏子喬終於崩潰,他也不知道怎麽了,想都不想就狠狠揮出了拳頭。

伴隨著同學的尖叫聲,曾經那樣要好的兩個朋友竟然在地上廝打起來,殘忍的狼狽不堪。

夏子喬的靈魂漸漸抽離,他看著這可笑的一幕,悲傷再也掩飾不住,猛地哽咽失力,任韓逸的拳頭打在自己的臉上。

韓逸也楞住,茫然的而無措於他的眼淚和嘴角滲出的血跡。

夏子喬不知該怎麽面對接下來的事情,尷尬的用手臂抹了下臉,站起來像個逃兵似的奔下樓去。

被驚呆的陸筱雨蹲下問:“你還好吧?”

韓逸郁悶的埋頭,用拳頭狠狠地砸在地上,砸裂了細致的皮膚,瞬間便滲出了血來。

像死掉了似的夏天。

夏子喬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就整天悶在家裏,不是看書就是睡覺,宛若害怕陽光的吸血鬼一樣躲躲藏藏。

這晚他又趴在書桌前翻著漫畫。

“你都要悶出病來了。”母親推門進來嘆氣。

夏子喬嗯了聲:“我喜歡在家。”

“韓逸找你出去玩,在樓下等你呢。”母親有道。

夏子喬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煩惱,立刻皺著眉答應:“知道了。”

小區單元的防盜門還緊緊的鎖著。

一路跑下樓,夏子喬氣喘籲籲的站在黑暗裏說:“你幹嗎?”

韓逸拍了拍鐵門:“打開。”

夏子喬說:“跟你沒話說,別來我家好嗎?”

外面沈默了,幾秒鐘之後韓逸的聲音又傳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氣急了。“夏子喬感覺自己在這三年裏耗費掉了所有的力氣,他再也找不到辦法來保存這個“朋友”了,只能冷冰冰的說:“你走吧。”

韓逸說:“我……沒跟陸筱雨有什麽的,你要是真的喜歡她,你就去找她吧,這是她電話……”

無比偉大的“割愛”,真是痛苦的語氣。

夏子喬看著門縫裏塞進來的紙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韓逸又說:“我要去……美國了。”

這才是石破天驚。

被打擊到的夏子喬一動不動的站著,任沒出息的淚水頃刻間濕了臉龐。

得不到響應的韓逸沒有再講話,以至於哭泣的夏子喬並不清楚他是否離開,因此只能顫抖的咬住嘴唇,強迫著自己不要抽噎出聲來。

他是如此的舍不得,他是如此的後悔。

可人生就是這樣,誰都無法像擁有玩具一樣擁有一個人,誰都無法像購買一件商品一樣購買一段人生,誰都無法,用期待和任性,去得到渴望的愛情。

讀大學,畢業,找工作,上班,奮鬥,忙碌。

此後的時光就是開了閘的洪水,傾瀉的速度誰都攔不住。

夏子喬讀了土木工程,畢業後又轉職成了一直夢想的室內設計師,他勤奮認真的賺得了自己的客戶和名聲,在事業中也算是風生水起,卻始終沒有戀愛,任急於想抱孫子的父母磨破了嘴皮,也從未傾心於哪個姑娘。

這是沒辦法的事。

畢竟他生命中最寶貴的某些東西,已經隨著某個人,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您好,這裏是微夢設計公司。”上班時夏子喬習慣行的拿起話筒說道,手裏的設計圖同時也沒停止修改。

磁性的男聲傳至耳畔:“子喬,是我。”

夏子喬停頓了下,把話筒換了個方向,故作鎮定的說:“哦……有什麽事嗎,你還沒回美國?”

韓逸爽朗的笑:“我沒有說嗎,我不回去了,我新開了律師行。”

自從那日聚會之後夏子喬就開始坐立不安,早已成為大人的他無數次的勸說自己:都是過眼雲煙,過眼雲煙。

可這抹雲煙不走了,困難程度又得另當別論。

“美國……多好啊。”遲疑了半天,結果憋出這麽一句話。

韓逸道:“我父母年紀大了……況且,這裏有我在意的東西。”

夏子喬不想再與他對話受折磨,急忙問:“有什麽事嗎,我現在很忙。”

韓逸笑笑:“你在做設計師,正巧我的新房還沒裝修,想請你幫忙。”

“可是我的日程已經排不開了。”夏子喬當然拒絕,他哪來的勇氣去面對自己暗戀又失戀的初戀?

韓逸嘆息,半晌道:“其實你還是介意我做的事對不對,當年我太幼稚,我想鄭重的向你道歉。“夏子喬很別扭:“沒有……”

“子喬,你一直是我很珍惜的……朋友,我記得你說過,你想成為設計師,你想為你所有的親人朋友設計最美好最美好的房子,所以我……”他沒再講下去。

陳舊的記憶令夏子喬有些失神,他鬼使神差的答應了:“我……盡量。”

似乎根本聽不出那語氣中的敷衍似的,第二天韓逸就跑到了設計公司,半威逼半利誘的讓夏子喬去看房。

夏子喬被折騰的無奈,只好坐著他的車趕到城市邊緣的郊區。

雖然那裏離市中心略遙遠,但坐落在陰翳樹木間的獨棟小樓卻著實可愛迷人。

也許是職業習慣使然,夏子喬硬著頭皮進去樓上樓下參觀了一番,而後才道:“看來你在美國過得不錯,買得起這裏的別墅,可自己住空間實在太大。”

韓逸西服筆挺,優雅的站在旁邊:“不是自己。”

夏子喬怔怔的瞅著他。

韓逸勾起嘴角:“和我愛的人一起,再養只狗。”

冷靜和友好立刻變得艱難起來,夏子喬握緊了拳頭,臉色有些暗淡:“……哦。”

韓逸追問:“可以嗎,為我設計?我覺得這裏讓你設計才有意義。”

夏子喬怎麽能不覺得自己太卑鄙?

那些恨,那些愛,那些寂寞與難堪其實都與韓逸無關。

就算他曾有小錯,卻也無需遭受老友的冷眼相待。

“好啊。”夏子喬點了點頭,輕輕的撫摸向身邊雪白的空無一物的墻壁。

他的確夢想做一名室內設計師,他的確想為所有的親人朋友布置最舒適的屋子,他同樣也想親手為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創造溫暖的家——雖然實現的不完整,但能為韓逸做這件事,的確是有意義的。

就算……是為了他,和他的她。

時光自有力量,讓它消去少年的魯莽和幼稚是多麽容易的事。

如今的韓逸失去了最後一點急躁,為人處世總是痛快又得體,進半分則冒失,退半分則生疏,把握住人和人之間禮貌的距離對他而言似乎沒有半點難度,甚至之於糾結的夏子喬,也漸漸習慣了他的重新存在。

裝修過程進行的意外順利。

從商量設計圖,到置辦材料,到監督施工,通通都沒有發生想象中的不愉快。

兩人偶爾見面最多也不過喝杯咖啡,並沒有驚動夏子喬身體裏那警惕而不安的兔子,相反,時間長了,他獲得的是揮之不去的失落——韓逸是多麽在乎這個房子,那他就一定有多麽在乎和他同住的人。

“其實……如果你能幸福,也挺好的吧……”

夜晚獨自躲在翻看家居雜志的夏子喬忽然喃喃自語了一句。

而後,他像是嚇了一跳,猛地坐直身體。

緊接著又氣餒的嘆息:為何放下是這麽艱難?

期待明明成了灰燼,恍惚間又燃起火花,待人想去觸碰那星點溫暖,橙紅的火花卻再度消失不見。

正坐立不安的時候茶幾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夏子喬看到屏幕上韓逸的名字,心裏很是遲疑:他回國後從未在這個時間給自己打過電話。

“餵,怎麽了?”終於還是不情不願的接起。

韓逸竟然道:“錢包忘在家裏了,能來幫我結一下帳嗎?”

夏子喬無語的扶住額頭:“幹嗎找我……”

韓逸說的理所當然:“你知道,我在這兒沒有別的朋友。”

總是勸自己別再接觸他,可見死不救也真的過分。

猶豫了幾秒鐘,夏子喬無奈的問:“你在哪裏?”

慌裏慌張的打車趕到目的地,生怕愛面子的韓逸被餐廳為難,沒想到沖進去見到本人時,滿桌豐盛的菜肴還完好無損的冒著熱氣。

夏子喬頭痛的站住:“你到底怎麽回事啊?”

韓逸無所謂的一攤手:“坐下來就發現沒帶錢,正巧你來,一起吃吧。”

“……我不吃了。”夏子喬後退半步,扭頭問服務生:“多少錢?”

服務生面無表情地說了個數字。

非常節儉的夏子喬忍不住坐在他對面壓低聲音:“你自己吃飯有必要這麽浪費嗎?”

韓逸笑:“反正都點了,不吃才浪費。”

正值夏子喬坐在郁悶時,服務生已經為他倒上了晶瑩剔透的香檳。

韓逸很意外的舉杯說:“生日快樂。”

夏子喬呆滯,過了好半天才小聲道:“……你還記得啊。”

他外婆從前總是給他過陰歷生日,高中時每年這天韓逸都被叫去跟著大吃大喝。

可自從老太天去世後,這習慣也就被人漸漸遺忘了。

“當然。”韓逸的表情很溫柔,舒展的眉目在燈光中那樣奪目。

夏子喬不自然的移開目光,很突然的低頭猛吃起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也舍不得離座而去。

夏子喬啊夏子喬,你怎麽還跟當年一樣,受不了那麽一點來自於他的好?

小時候以為是蜜糖你吃的進去,現在明知是毒藥,竟然依然甘之如飴。

離開餐廳時已經華燈初上,街道兩旁過往的行人也漸漸稀疏。

韓逸難得沒有開車,和夏子喬一起慢騰騰的朝公車站走去,兩人都沒有說話。

氣氛莫名的安寧融洽。

不巧的是街角忽然過來幾個醉漢,大吵大鬧的,驚得路人紛紛躲避。

正發呆的夏子喬沒註意擋了他們的路,立刻招來幾句國罵,還被狠狠地推搡了一下。

“你他媽瞎碰什麽?!”原本微笑的韓逸忽然火大了,迅雷不及掩耳的便狠狠地將那人揍倒在地。

醉漢多餘精力正無處發洩,這幾個人立刻叫罵著反撲。

夏子喬也急了,跟著鬧成一團。

他早就過了青春期,在社會上混多半選擇忍讓中庸。

誰知道,身體裏竟然還剩下這些過剩的荷爾蒙,讓人變得跟十幾歲時的白癡一模一樣。

混亂和叫嚷直到警察奔來才被迫戛然而止。

不管是衣冠楚楚還是形跡狼狽,參與鬥毆的人全部都被抓去和喝茶審問。

等到韓逸托關系帶著夏子喬離開派出所,時針已經過了半夜兩點。

夏子喬的嘴角傷了,在路邊攔車時不禁倒抽幾絲冷氣。

韓逸情不自禁的說了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啊?”夏子喬瞅他,然後笑了笑:“這有什麽好不好的?”

“我是說那次我們打架,是我不好,我把你打傷了。”韓逸垂眸看他。

在同學面前為了個不知名的女孩大打出手的往事,想起來都可笑,夏子喬搖了搖頭:“不要再提了,都是賭氣。“韓逸凝固:“賭氣?你到底喜不喜歡陸……”

他完全想不起那姑娘的名字。

夏子喬假裝平靜,抱著手朝著黑暗的夜色道:“不怎麽喜歡了。”

韓逸嘆息:“我也是賭氣……”

他的聲音好小,頃刻被夏子喬呼喚對面出租車的聲音蓋掉。

韓逸靜靜的瞅著面前男人消瘦的背,幾秒之後,又浮出似有似無的笑,掩住了自己差點講出口的話語。

意外的打了次架,反倒是打走了不少尷尬。

此後韓逸兩三次在傍晚去看房,叫夏子喬一起吃飯也沒有被拒絕。

本就是朋友知己,再變得熟絡也不是費力的事情。

夏子喬開始極力掩飾掉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又陷入了曾經對偷來的幸福的瘋狂迷戀。

他知道這種關系對於自己是不好的,但舊病覆燃,令人根本忘了掙紮拒絕。

“現在基本上弄好了,這兩天找人打掃下,再布置家居……”利落的話說了一半,忽然被咳嗽打斷,夏子喬尷尬的拿出面紙擦了擦鼻子。

韓逸從新壁爐前快步走回來:“你病了?“

夏子喬擺擺手:“沒事,小感冒。”

可他的面色卻有著掩不住的憔悴。

“是工作太緊了嗎,我不該著急的。”韓逸滿臉愧疚歉意。

夏子喬還是擺手,卻猛然被他握住手腕。

還來不及尷尬,韓逸就拉著這家夥往外走:“我送你回家,你需要休息。”

大班長的雷厲風行不知打哪裏回來了。

夏子喬怎麽推辭都沒有用,硬是被帶回自己的小公寓,躲進被子裏面吃了藥奄奄一息的躺著。

廚房裏隱約傳來鍋碗瓢盆的叮當聲。

不到一個小時,還穿著西服的韓逸又端過一碗皮蛋瘦肉粥:“吃點東西吧,這個好消化。”

話畢自作主張的就扶著夏子喬坐起在床邊。

等著溫軟的米粒入了口,病懨懨的夏子喬才回過神,楞楞的瞅著守在床邊的韓逸,想起高中時時常生病的自己也總是被他仔細照顧著,眼眶便有些發酸。

韓逸不知他在想什麽,還伸手摸了摸他的短發:“看你的眼睛水汪汪的,肯定是病得很嚴重,你的破身體啊……”

夏子喬不敢眨眼睛,他怕他看見。

這份愛既然根本沒有發生,又何必給韓逸平添麻煩呢?

可是它沒在他的世界發生,就真的不存在嗎?

真的,從來、從來都不曾開始與結束嗎?

裝修工作從夏天持續到深秋才鄰近尾聲。

交鑰匙那天,別墅周圍的樹葉變得火紅夾著金光,風一吹便好似有無數飛舞的蝴蝶簌簌經過。

站在窗前欣賞的夏子喬難得坦然,楞楞的看了許久,等著門鎖終於響起。

“抱歉,讓你自己待了很久吧?”韓逸的風衣還帶著風的味道,他的笑一如既往的令人目眩神迷:“有個客戶突然來,耽誤了時間。”

夏子喬搖頭:“沒關系,我帶你參觀一下。”

韓逸放下手中的紅酒:“好啊,正巧嘗嘗這個。”

書房特別安裝了置頂的書架,因為你有很多書要一一擺好閱讀。

陽臺鋪上了木質地板,有柔軟的沙發和你偶爾會想用的畫架。

臥室很幹凈很寬敞,天花板有隱藏的玻璃窗,你說過你想夜晚躺下時看到星空。

健身房裝了隔音版,不管音樂多大聲都不會吵到家人。

廚房有齊全的用具,你不是打算做很多好吃的飯菜?

浴室的浴缸是你喜歡的那款,我做成溫泉的樣子,讓你休息的時候更放松。

對了,你還要養狗,後院不僅有秋千有燒烤架,還有可愛的狗屋,我猜你一定會養一只大大的金毛……

夏子喬似乎沒有對他一次說過那麽多話,但是他仍舊講完了,甚至帶著幸福的語氣。

端著紅酒杯走過來的韓逸笑:“謝謝你,難怪你同事都說你很用心。”

“我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麽用心,不,我工作當然用心,但不是通通這樣用心……”夏子喬忽然慌亂的回答,他猛然一激動,意外的脫口而出:“我這麽用心,是因為我喜歡你。”

他低下頭:“我這麽用心……是希望你過得好……”

韓逸完全沒有預料,停止腳步,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

夏子喬頓時曉得自己又弄砸了,又要失去這個朋友了,連忙慌張的開口:“我、我是曾經喜歡過你,你覺得我惡心也好,什麽都好,我就是……當年我那麽生氣,只是因為你而已。”

“是嗎……”韓逸像是沒回過神來。

夏子喬尷尬的笑:“都是過往了,我不該說的,可我不說就總是有幻想有期待,還不如在這裏給我個痛快的了解,我以後不會再出現了,你就把這房子當成我對你的祝福吧……你幹嗎……要回來呢?”

他說著說著,還是哽咽了聲音,沒出息的拿起包想要奪門跑掉。

擦肩而過的剎那,響起紅酒杯碎在地上的嘩然。

同時而來的,還有個本不該發生的擁抱。

被韓逸從身後抱住的夏子喬又慌亂又茫然。

整個世界都錯亂起來。

“我回來是因為你在這裏,我回來是因為我根本不想走!”韓逸大聲的回答,回答中帶著痛苦、也帶著解脫:“我回來是因為我從來都不甘心,我曾經以為的一切,不可能是我的錯覺!”

夏子喬想了一千一萬種可能,卻接不上他這幾句話。

韓逸摟的越發用力:“我回來是不願意我對你的感情,還沒有在你的世界裏存在過,就消失掉。”

夏子喬握著他的手腕,兩個胳膊都在發抖。

韓逸苦笑,然後失笑:“我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就因為一個陌生的姑娘對我橫眉冷對、大打出手,我氣瘋了……”

夏子喬結巴:“我、我……”

韓逸用頭緊緊地挨著他的頭,輕聲道:“原來我不是氣瘋了,我是氣傻了。”

“……你那為什麽讓我替什麽你愛的人設計房子啊?”夏子喬在一波又一波的震驚之後,不解、委屈又憤怒的說。

韓逸扶正他的身體,看著他的眼睛:“你就從來沒問過,我愛的人是誰。”

夏子喬眼眶還紅著,卻又不自覺的微笑,待他回過神來便立刻死死地抱住這個不真實的夢境。

窗外依然有落葉靜靜飄過。

屋內卻失去了深秋的涼意。

“它存在,就算我們不知道,它也存在……”夏子喬過了許久才輕聲說。

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你也在這個世界裏。

不管我們在不在一起,不管我們是什麽關系,不管我們身處何地,不管過了五年、過了十年、還是過了多少年。

只要有一個人碰見困難、遇到痛苦,覺得孤獨,另一個人便會不怕跋山涉水的前來。

只要有一個人渴望幸福,期待溫暖,需求陪伴,另一個人便會敢於披荊斬棘的實現。

如果這不叫存在,那還有什麽東西是真實的呢?

如果這不叫愛情,那還有什麽愛,切切實實的……發生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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