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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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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味道越來越濃。

而血液與雨水的觸感終究是有差別的, 幽暗的光線裏,商絨看見自己滿掌殷紅的顏色。

“你騙我……”

她的聲線發顫。

雨滴如碎珠,潮濕的夜霧在那道大開的窗外繚繞, 閃電的白光亮起, 照著她與他同樣蒼白的臉。

“你好像也在騙我。”

少年凝視她,冰涼的雙指捏住她的臉:“瘦成這樣,也算過得好?”

商絨的眼淚滴在他的虎口。

他一頓,並不說話,只用指節輕擦了一下她的臉頰。

鶴紫在榻上安安靜靜地睡著, 商絨急忙要下床去找傷藥,卻被少年拉住臂膀, 一下又坐回床上。

“穿鞋。”

他輕擡下頜, 眼底是難以掩飾的倦怠。

商絨穿好鞋子去翻找傷藥,回過頭卻見少年一雙眼正盯著她的衣袖,她低頭, 發覺腕上的細布露出一截來, 她下意識地將那只手往身後藏了藏。

此地無銀三百兩。

但他什麽也沒說, 等她走近, 他也沒有要解下衣袍, 讓她幫自己上藥止血的意思。

“我自己來。”

他從她手中接過傷藥。

商絨什麽也來不及說, 便見他要往那扇屏風後去,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卻見他忽然轉過身來。

“你不許偷看我。”

他認真向她強調。

商絨只好站定, 看著他走進去。

隔著一扇花鳥米白細紗屏風, 她背對著他, 屏風後只有窸窸窣窣的一些細微聲響。

“折竹。”

她忍不住喚。

“嗯?”

少年的嗓音不知為何有點啞。

“你不該來的。”

她垂著眼簾說。

“我如今已在你面前, 你卻仍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少年懶洋洋的,“看來,你是真的不想我來。”

“不是……”

聽出他語氣裏的一分失落,她想也不想地搖頭,她轉過身,望見那屏風上映出他模糊的輪廓,她滿心矛盾,難以言說。

“那也就是說,”

少年的影子在細紗上晃動,忽然間,他從上方探出頭來,“你想我啊?”

商絨驀地擡起頭,仰望他。

櫛風樓的戒鞭極其厲害,折竹也不知後背的傷口到底破了多少處,他也僅僅只是潦草地上了些藥,本不欲再穿外袍,但他發覺自己裏面的衣衫被鮮血染得不能看,他想了想,還是將玄黑的外衣穿上了。

雨打滿檐,將白日裏的每一分燥熱都沖刷幹凈,濕潤的水氣沾了些在地面的藤席上,商絨與身畔的少年坐在席上軟軟的圓墊上,案上的風爐已滅,夏夜裏,折竹再不像冬日裏那般嫌棄冷茶。

“折竹,宮中有淩霄衛,還有禁軍,你在這裏很危險,”商絨抱著雙膝,輕聲道,“趁著天還沒亮,讓夢石叔叔帶你走吧。”

“我會幫你找《丹神玄都經》的。”

她說。

折竹聞聲,輕擡起濃密的眼睫與她相視,“我說要你幫我找了?”

他如此冷淡的神情,令商絨一時楞楞的,不知該如何接話。

“也許是我錯了,”

他擱下手中才抿一口的冷茶,尚且濕潤的淺發在他鬢邊微晃,“我以為你會想我的。”

那般清泠平淡的嗓音底下,藏了分氣悶失落。

商絨眼見著他站起身,他才挪動一步,她便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緊緊的握著,直到,他半垂眼睛來看她。

“折竹……”

她近乎無助般,惶惶地喚他的名字。

折竹不說話,卻蹲下身來,將她抱進懷裏。

他的擁抱是瓦解她心防的良藥,不過轉瞬之間,她的眼眶紅透,卻不敢回抱他,唯恐觸碰他的傷口。

“我很想你。”

夜雨急促,她哽咽的聲音裹在散碎清脆的雨聲裏:“真的很想。”

她常會夢到那片野梨林盡頭處,那根須虬結一半入水的木棉花樹,滿樹火紅的花瓣與漫天的流霞共染一色。

他握著她的手,教她將石子拋去河面之上。

折竹聽見她的聲音,他的下頜抵在她的發頂,將她抱得更緊,他的唇角隱隱上揚:“我就知道。”

她不敢抱他,卻將他的手抓得很緊。

折竹有點開心,松開她時面上卻不顯:“我沒有生氣,也不是要走,只是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商絨終於松開他的手,看著他起身走入內殿裏。

折竹在屏風後的凳子上發現了那只小盒子,轉身走過熟睡的鶴紫身旁,他眼眉不擡,掀簾出去。

他又在商絨的面前坐下,瞧著她不帶絲毫發飾的烏黑發髻。

比他編的發辮漂亮多了。

他想。

“伸手。”

商絨聽見他道。

她乖乖地伸出沒有包裹細布的那只手,看見他打開那只小盒子,從中撚出一條嵌著渾圓寶珠的絲繩來。

少年低眉,認真地將那根絲繩綁在她的手腕,即便殿內燈火昏暗,那絲繩上的每一顆珠子也都泛著粼粼瑩潤的光澤。

他心滿意足,彎起眼睛。

“喜歡嗎?”

他問。

雨聲在耳畔翻沸,商絨看著腕上的絲繩,又去看少年的臉,她輕輕點頭,嗓音泛幹:

“喜歡。”

大約是因為後背的外傷,折竹有一瞬眩暈,但他僅僅也只是皺了一下眉,索性便在這藤席躺下來,他閉起眼,悄然緩和自己的不適,卻還不忘對她道:“你放心,夢石可以讓我名正言順地留在這裏,如今你,與我,還有他,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在玉京也還有我的事要做。”

“之前是我要你陪我玩兒。”

他沒睜眼,卻彎起唇,對她說:“如今在這裏,我也心甘情願陪你玩兒。”

“所以……”

他的話音毫無預兆地淹沒於唇齒。

又濃又長的睫毛顫動,他驟然睜眼,唇上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幾乎令他胸腔裏的那顆心不受控地疾跳。

商絨緊閉著眼,錯過少年紅透的耳垂,也錯過他驚愕的神情。

她也同樣如此生澀,只知道觸碰他的唇瓣,卻不知道又該做些什麽,這麽輕貼著,她臉頰上燒紅的溫度已蔓延到了脖頸。

她一點兒也不敢看他,退開便要跑。

但少年卻一手捧著她的臉,他淋過雨,手指還是冰涼的,卻因此而更為直觀地感受到她臉頰的溫度,他漂亮的眸子有些迷離,輕輕地喚她:“簌簌……”

濕潤的雨夜,殿內的簾子輕輕搖曳翻飛。

商絨看見他的眼睛又變得亮晶晶的。

他忽然又來抱她。

那樣輕柔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頸間,她的手指緊緊地揪住他濕潤的衣袍。

“我要走了。”

他有點戀戀不舍,“再過兩日,我便會來。”

“今夜不論發生什麽,你都不必在意。”

商絨被他抱入內殿,重新躺在床榻上,整個殿中寂靜下來,她甚至聽得清鶴紫的呼吸聲。

那少年來了又走,如同一陣清風。

一陣幻夢。

後半夜純靈宮中一片混亂,守夜的宮娥與宦官皆驚叫著說瞧見了黑衣刺客,鶴紫終於清醒過來,見公主閉著眼似乎並未被夾藏在雨聲裏的那些動靜驚醒,她也顧不上其它,忙跑出殿外去查看。

鶴紫出門後,商絨也沒睜眼,卻在錦被下輕輕觸摸腕上的絲繩。

夢石將折竹帶出宮去時,雨還未停,天色卻漸亮,折竹在馬車中昏昏欲睡,夢石將他帶入深巷中的一間小院裏,才去檢查他的傷口便吃了一驚。

“折竹公子你這傷……”

整個後背都是縱橫交錯的鞭傷,敷衍了事的藥粉也只勉強止住了血,那破了的傷口每一處都是血淋淋的。

“要脫離櫛風樓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自然得吃盡苦頭,”第十五從門外走來,瞧見少年後背的傷便忍不住又道,“明明受了重傷,他卻偏要將一個月的路程縮短到半個月,才剛來玉京便急匆匆地要去見人……真是個倔的。”

少年的下頜抵在軟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睫毛半垂著,夢石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大燕的皇子,卻也仍如當初一般,挽起袖子來,便連忙替少年清理,包紮傷口。

“我想,她一定不願告訴你。”

夢石忙了一通,滿頭是汗,又見少年靜默地盯著他自己手腕內側的那道舊疤,他便說道。

“她不願讓我知道,”

折竹的嗓音裹著幾分疲倦的睡意,“那我便裝作不知道。”

他曾與她嘗過同一種滋味,又如何不明白她的刻意隱藏是因為什麽。

有些難堪,他也曾領受。

伴隨清晨的雨,折竹終於抵不住深深的困乏而閉起眼睛,這一覺也並未睡多久,他聽到步履聲便敏銳地睜起眼。

“公子。”

姜纓見他醒來,便朝他垂首。

如今脫離了櫛風樓,這少年便不再是護法十七。

折竹懶得說話,也不理他。

姜纓只好將食盒放到桌上,將其中的飯菜一一擺出來,但沒一會兒,他又冷不丁的,聽見折竹的聲音:“玉京最好的銀樓是哪家?”

銀樓?

姜纓一頭霧水,轉過臉,恭謹地答:“屬下也是初來玉京,尚不知玉京都有什麽銀樓。”

少年又不說話了。

“但屬下可以去打聽。”

姜纓連忙說。

“你知道我的金子放在哪兒,”

折竹的聲音好似仍未醒透,“替我找最好的銀樓,做一頂最好的鳳冠。”

“鳳冠?”

姜纓更摸不著頭腦了。

折竹想了想,又說:

“冠上的金鳳一定要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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