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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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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相堂專替道觀廟宇做神佛的金身塑像, 在蜀青城中也算頗有聲名,或因其從未參與天伏門在江湖中的殺戮,生意又只窩在這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蜀青城, 所以便連櫛風樓撒在外頭的餌也漏掉了這麽一個地方。

若非折竹憑著那信箋上淺薄的一片印痕找到杏南藥鋪, 他還真當天伏門中人已經死絕了。

難怪劉玄意逃也要逃來蜀青。

夜幕籠罩四方城廓,槐柳巷中墜掛的燈籠紅色深淺不一,映出一片朦朧暧昧的光色,照得那玉鶯樓門前衣香鬢影,笑語不斷。

“夢石叔叔已經進去很久了。”

商絨雙手扶在朱紅的欄桿上, 說道。

“是他自己要管我的閑事的。”折竹也雙手扶在欄桿上,下巴枕在手背, 他嘴裏咬著一顆蜜餞。

夢石生怕折竹真帶著商絨進玉鶯樓, 天色才一暗下來,他晚飯也沒吃便搶先跑到樓裏去了,瞧他那架勢, 是非要為折竹找出那造相堂堂主不可。

“他的腿傷還沒好。”

商絨有些擔心夢石若是在裏頭遇到什麽危險又該怎麽辦。

早春多雨, 沒一會兒檐下便濕潤滴答起來, 折竹在綿密的雨聲裏聽見她這樣一句話, 他轉過臉來:“我的傷也沒好。”

濕潤的水氣輕拂少年白皙的面容, 他的眸子烏黑而潤澤。

“我知道,”

商絨甚至記得他為了救夢石這些天傷口反覆折騰得開裂了多少回, 流了多少血, 她不自禁盯著他的手臂, “金瘡藥也沒有了, 今日去藥鋪時就應該買一些的。”

但很顯然, 他們兩個人都忘記了。

折竹濃密的眼睫微擡, 認認真真地看著她那副懊惱的模樣, 片刻,他臥蠶的弧度更深,一顆小痣生動又漂亮。

“夢石道長會買的。”他滿不在乎地說。

再提起夢石,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又往欄桿底下看,夜雨在燈火映照下細絲分明,那大開的門內有一女子裊裊婷婷,扶著一個爛醉如泥的華服男子走出來,一旁的小廝撐起雨傘來要扶過那男子上轎,豈料那男人摟著女子纖細的腰肢,依依不舍地捏起她下巴過來,不管不顧地親上一口。

“嘖,玉鶯樓的姑娘就是漂亮,兄弟你瞧,那底下還難舍難分的呢……”一旁消夜的一桌人也時不時地在瞧底下巷子裏的情形,一名青年瞧見這一幕,便有些心癢。

“可憐我近來手氣不好,否則我在這兒消什麽夜?早去那樓裏春宵了!這消夜的酒,哪有對面的花酒好喝!”與他同桌的人也長長嘆了一聲。

“可不是麽?我家那個哪有這樓裏的姑娘膚白貌美的,我看啊……”

兩人閑聊的話越發露骨。

他們全然不知隔了一扇雕花木屏風後,有一對少年少女將他們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商絨的眼睛大睜了些,看著底下那女子柔弱無骨地依附在男人身上,滿面笑容地隨著他捧住自己的臉親吻,又跟著他上了轎。

那道轎簾落下,商絨與身邊的少年幾乎是同時轉過身,倚靠在欄桿上,檐下燈火在眼前閃爍,滿耳雨聲劈啪急促,她與他無端相視一眼,又幾乎同時側過臉,迎面而來的霧氣明明是濕冷的,卻偏令人耳廓發燙。

跑堂的青年給那兩人端上了一碟燒鵝肉,他們終於止住了話頭,轉而談論起那燒鵝肉好不好吃。

商絨曾與薛淡霜共賞一幅《玉京煙雨圖》,圖上幾乎囊括了整個玉京城的繁華熱鬧,薛淡霜曾一處一處地指給她看。

“這是花樓,是男人去的地方,”薛淡霜的聲音仿佛又在耳側,“公主,去過花樓的男人臟得很,他們把樓裏的姑娘當做消遣的玩意,又怎會瞧得起自己的妻子?”

煙花地,風月場。

原來便是薛淡霜所說的花樓。

“折竹,你不能去。”

商絨的手揪著膝上的衣裙,滿掌是汗,她根本沒有去看坐在身邊的少年。

“嗯?”

折竹回過神,滿檐墜落的雨珠在他眼瞳裏好似湖面漣漪,他手中的茶已冷透,卻仍喝了一口,他垂下眼睫:“哦。”

他並非是第一回 見底下那般情形,錢雲香與人在小院私會時,他便隱約見過那兩人嘴貼著嘴,也不知在做什麽,只是後來被姜纓擋了。

可夜雨淋漓,她在身側。

不知為何,當日還能面無表情的少年此時卻心緒翻沸,他屈起指節,半晌都忘了要將空空的茶碗放下。

一桌消夜被人端上來,兩人坐在一處,卻半晌都沒有說話。

屏風後的那兩人已經走了,料峭春寒吹著商絨的後背,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折竹擡眼,見她鼻尖發紅,便無聲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來攏到她的身上。

“轉過來。”

他的嗓音清冽悅耳。

商絨僵直著身體轉向他,任由他替自己系披風的帶子,少年的氣息這樣近,帶有幾分茶葉的清香,她還是沒忍住擡頭看他。

他的眼睛,他的面龐,始終這樣幹幹凈凈,如同冬日裏積雪的竹枝般清傲又漂亮。

如此相近的氣息相拂間,也不知她與他是否不約而同的想起底下那對男女也是這般接近,然後……

折竹半垂眼簾,視線卻不經意落在她的唇瓣。

他想起自己餵給她梅子吃時,柔軟的觸感。

忽然間,

商絨一下握住他的手,膚色暗淡的面具遮擋了她發燙的臉,唯有一雙水盈盈的眼睛不知所措般的凝視他。

手指冰涼的溫度兩相觸碰,猶如被火焰燎過似的,他松開她的系帶,她也同時松了他的手。

夢石從玉鶯樓裏出來時,身上全是脂粉酒水的味道,他在樓上一坐下來,先喝了一碗熱茶暖身,隨即便對少年道:“我在裏頭打聽過了,那造相堂的堂主如今並不在樓中。”

“不在?”

折竹落在炭火盆裏的目光終於移向夢石。

“聽說他昨夜就離開蜀青城了,”夢石執起筷子來看準了脆皮燒肉便夾來一筷子吃了,才又說,“至於他去了哪兒我就不好再問了,此事,還是要公子你自己找他手底下的人問清楚。”

“今日你若真去了也是要白跑一趟的……”夢石說著擡起頭,話音卻頃刻止住,他的目光在對面的那一雙少年少女之間來回,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些怪異,他便道,“你們……這是怎麽了?”

商絨不說話,低頭吃肉。

折竹也不說話,半垂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了片冷淡的影。

回到客棧已是子時,臨街的窗外雨勢更急,熄了燈火的房內一片幽幽暗暗,商絨聽不到少年的一點兒聲音,她偷偷地望下床沿,滿目漆黑使她根本看不見他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這裏。

很近很近。

夜愈深,她燒沸的心緒逐漸被雨聲纏裹著慢慢蜿蜒入夢,卻不知夢外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十七護法。”

漆黑的房內,一人聲音壓得極低。

少年不緊不慢地用火折子點燃一盞燈,燈火照見那人風塵仆仆,不修邊幅的模樣。

是姜纓。

“妙善道士的事,這麽快就有眉目了?”

折竹看向他。

“並未,如今屬下只知,妙善是九清教道士,師從天機山,二十年前他在江湖中憑借一身天機功法也確實聲名極盛,只是十六年前他忽然就銷聲匿跡了。”

姜纓恭敬地答道。

天機山。

濕冷的雨夜,偶爾的閃電亮起,照在少年單薄的衣袂,那冷冷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他神情寡淡,並未顯露絲毫波瀾。

“屬下此次趕回來,是得了櫛風樓中的消息,事關明月公主,屬下以為應該先將消息告知您。”

姜纓不敢多打量他,又接著道。

乍聽“明月公主”四字,少年果然神色微動:

“說。”

“樓主已查明與十一護法勾結刺殺明月公主的,是信陵侯薛重的兒子薛濃玉,薛濃玉有一個長姐薛淡霜曾因毒害明月公主而被皇帝賜死,薛濃玉與其長姐一母同胞,是為雙生,他心中藏恨,又知櫛風樓絕不插手皇家事的規矩,便自己尋了江湖門路,將十一護法當做了南州刺殺一事的踏腳石。”

薛淡霜這個名字,折竹並非是第一次聽,商絨口中那位對她很好的姐姐,又怎會背上毒殺她的罪名?

這其中的隱情,怕是只有商絨最為清楚。

“樓主將這消息透露給朝廷了?”

折竹臨著燈,漫不經心地問他。

“是,淩霄衛的千戶賀星錦還在搜尋明月公主下落,樓主將這消息透露給了他,只怕薛家就要滿門盡喪了。”

姜纓說著,他忽然垂下頭去,拱手又道:“十七護法,凡是沾惹明月公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樓主也一再提醒樓中人不可再插手此事,護法,若是明月公主在您身邊的事被朝廷或被樓主發現,到時您又該如何自處?”

“十七護法……”

姜纓見少年冷淡的一雙眸子瞥他,他勉強忍下後脊骨的寒意,屈膝跪下,“您是櫛風樓的護法,您在樓中三年,屬下跟著您三年,因為您,屬下才沒有重歸血池,命喪黃泉,故而屬下不能看著您耽於情愛,尤其,她是明月公主!”

“十七護法,您喜歡她是不會有結果的!即便有,那也是惡果!”

姜纓此前還以為這少年心中還有一番盤算,所以無論胭脂還是其它,都不過是這少年用來哄騙那位明月公主的手段。

可今夜,他在樓下看見了。

十七護法為她披衣,給她夾菜,還總是盯著她看。

姜纓也有過一些紅粉知己,但他從來不敢長久,作為殺手,他若耽於情愛,最終殺死他的,必會是情愛。

正如死去的十一護法一般。

他不能看著這少年在懵懂之際便無知無覺為一人走入深淵泥潭。

雨聲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亂糟糟地灑了一窗,衣袍霜白的少年靜立燈前,半晌,他後知後覺地輕擡起眼簾。

他的嗓音猶如裹著雨霧般,又輕又茫然: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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