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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涼拌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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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東山之祭,結果算得上是慘烈。

當然,是對於當世的四位大宗師而言。

領了慶帝聖旨的範閑雖然作勢離開山頂,卻又很快集合了山下埋伏的他從泉州秘密調來的人手,配合了言冰雲統領的鑒查院人手,加上秦家帶來士兵之中的“臥底”,極快地組建出另一只完整的力量,在五竹也隨後趕到而燕小乙本人沒有追來的情況下,迅速解決了其餘追殺人手,再次殺回大東山山頂。

兵對兵,範閑帶來的這支隊伍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摻和四位大宗師的戰鬥,而專心對付秦家北齊和燕小乙的邊軍,從這些人的包圍之中,將許朝暮庇護之下的慶國官員一個個解救出來安然護送到山下。

範閑的出現,還是讓慶帝分了兩分心。

即便在這個戰鬥膠著的時刻。

很明顯,範閑也是早有安排,看範閑身邊的言冰雲,慶帝也輕易明白了陳萍萍的立場。

還有一出手就壞了他計劃安排的神秘的戴面具的女人。

盡管只是猜測沒有實證,但慶帝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畢竟,她沒有真氣在身,又顯然與範閑他們做著同樣的事情。

就是這轉瞬的分心,慶帝沒有能躲開燕小乙的暗箭。

中箭之後的慶帝在本來處於上風的戰鬥之中很快落入下風,盡管葉流雲拼著重傷保護他,還是……

不過慶帝畢竟是慶帝,霸道真氣進化之後的王道真氣也比四顧劍純然殺意的劍氣,苦荷溝通天地的自然之理略高了那麽一線,這位帝王在心知自己必定無法逃脫之後,也在最後一刻重傷了四顧劍和苦荷。

當世四位大宗師的對決,最終兩敗俱傷。

而慶帝和葉流雲這邊甚至還因為燕小乙這個九品箭手的暗箭,傷得反而更重些。

苦荷和四顧劍前來刺殺慶帝算是為了北齊和東夷城,即便傷重到了有損壽命的程度也並不願意就此罷手,拼了性命上來想要結果了已經幾乎動彈不得的慶帝,反倒是已經癱倒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葉流雲兩人沒有再理。

但局勢還是出了變化。

四顧劍的殺意劍氣格外銳利,比苦荷先一步朝著慶帝而去,但……

被一個黑色鬥篷黑色面具的人攔住。

鑒查院的影子,盡管大宗師與九品都有天差地別的鴻溝差異,影子還是拿出幾乎拼死的態勢沖上來對上四顧劍。倒未必是為了保護慶帝,只是要對付四顧劍而已。

四顧劍顯然也認出了影子是誰,盡管他並沒有摘下面具。

只是盡管重傷,影子也不是大宗師的對手,他是在很快拼盡全力之後被在場上掠陣的許朝暮救了回來的。而重傷的苦荷之所以在四顧劍和影子的對決之中沒有對慶帝下手,也是因為許朝暮。範閑帶人回來之後許朝暮這邊救人的事很快被接手,而後就來到了苦荷他們附近。

慶帝不能死在這兒。

在北齊和東夷城蠢蠢欲動,李雲睿和李承乾才發動了一場兵變的時候,慶帝一死,還是死在敵國手中,局勢更難控制,容易被有心人鉆了空子,對南慶不利。不管是趁著無帝之時挑事,還是有人接機慫恿對北齊東夷城開戰,都不是什麽好事。

慶帝已經重傷無法治愈,註定不能再留在帝位之上,但是他只要活著,哪怕不能說不能動,只要還有一口氣,撐著等下去,陳萍萍他們就能有更多更好的辦法,保證皇權的平穩交替,保證慶國的穩定。

最終……

傷重的苦荷還能獨自離開,四顧劍卻只能在在場弟子的護衛之下逃離。

影子雖然不敵四顧劍,但拿出不要命的打法之後也著實捅了四顧劍好幾下。

葉流雲已經昏迷,被言冰雲帶人扛走醫治,慶帝卻是範閑親自來接的。

盡管已經渾身是傷動彈不得,但慶帝看範閑的眼神,仍舊銳利得可怕。

不過,範閑也已經不在意了。

多年以前,慶帝也曾有過這樣傷重狼狽到幾乎變成廢人的時候。當時的陳萍萍千裏護送慶帝回京,一路上忠心耿耿吃了多少苦都從未皺過眉頭,終究保了慶帝的平安。

但是如今,盡管回京的路上已經算是沒有危險,比起當年也絕對稱得上舒適,但……

已經沒有一個,不論自己如何委屈困苦,都要保慶帝萬全的忠臣了。

言冰雲沒有,範閑不是,隨行大東山祭祀的文武百官,也都沒有。

從此刻開始,跌落到泥濘之中的慶帝陛下,可以開始體驗他一手造成的孤家寡人了。

範閑一行人護送慶帝,並押回了刺殺慶帝的罪人之一的燕小乙的時候,京都城內盡管有些人心惶惶,卻沒有亂起來。

燕小乙被押入天牢,剩下的兩個兇手一個是北齊苦荷一個是東夷城四顧劍,範閑沒能將兩個大宗師帶回,京都城內倒也沒有什麽人覺得奇怪。

只是慶帝重傷,整個京都城內,太醫院的太醫和城中能找到的大夫,甚至鑒查院三處的費介都進過宮查看過慶帝的傷勢,每一個人都搖了頭表示無能為力之後,朝中的風向,從為慶帝報仇,很快轉向了一個更為緊迫的話題。

推舉新帝。

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李承澤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宮的,同他一起進宮的還有神色有些覆雜卻也有些解脫的大皇子。

李承澤已經不記得上一次來慶帝寢宮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但此時走進來,看著一旁有些戰戰兢兢的侯公公,心中升起的情緒難以言語形容。

他的確松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人身上曾經套著的枷鎖都被卸下了,一身輕松。

但是心中,其實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歡喜。

父子為敵,兄弟相殺,其實想來……也許誰都不是贏家。

大皇子只在門外鞠躬行禮,並沒有進去就轉身走開,要去見自己的母親寧才人,而離開之前,大皇子走上去拍了拍李承澤的肩膀,什麽都沒說。

李承澤走進去,看著身後墊了軟墊半坐在床榻上,臉色有些灰敗目光卻卸了偽裝露出從未有過的鋒利的慶帝……如以前一樣,利落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

“陛下。”

慶帝嘴唇動了一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李承澤也並不指望有人回應,他跪在地上挺直了腰背,看著靠坐在床榻上的這位帝王,自己的生身父親,靜靜地自顧自說了下去:

“姑姑聽聞陛下遇刺,傷得這樣重與自己那邊的燕小乙有關,在天牢之中好像有些承受不來……不過倒是沒有什麽過激動作,也許是在等陛下這邊的消息。說來也是好笑,想讓陛下死的是她,但一旦陛下真的出事,承受不來的也是她。”

“太子殿下在天牢內倒很是平靜,兒臣讓人把東宮的筆墨書籍都送了去,他這些天看看書作作畫,過得算是安穩,什麽都沒多說,沒求死,也沒給自己求情。因為太子殿下這邊暫時算是安好,宮裏面的皇後娘娘雖然嚇得不輕,也沒做什麽多餘的事,省了不少心。”

“太後那邊年紀大了,來見陛下萬一一個激動對老人家身子也不好,兒臣做主攔了,其他一切都好。”

“朝上這兩日都是請立新帝的聲音,三弟還小,哦不,太子殿下不是太子了,那三弟也該是他,那就四弟。四弟還小,又一向頑皮,所以朝中都在推舉兒臣為帝。”

說到這件最大而慶帝也是最關心的“正事”,李承澤的語調與說前面那些事沒有絲毫不同,仍舊平靜而又有些不甚在意。

但床榻上慶帝的目光若是可以傷人……大概已經想要立斃他於當場了。

大約是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再也沒有翻轉算計的可能,也漸漸顯露出了本性。

李承澤像是沒有看到一樣,繼續說著讓床榻上的慶帝怒氣越發上揚的話:“皇城如今被兒臣的私兵圍著,範閑早與兒臣有合作,鑒查院的陳院長也不會與兒臣為敵。”

說完這些鋪墊,李承澤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對著床榻上的慶帝露出一個笑來:

“如果現在兒臣想要皇位,已經不需要您的許可和承認了,陛下。”李承澤的聲音不重,甚至帶了一點點的玩味:“當年選兒臣做太子的磨刀石,到今日,您,後悔麽?”

……

許朝暮當日是跟著範閑的大部隊一道回京的,只是路上一直沒有再出現在人前,就跟五竹一樣。

而當範閑發現他的五竹叔居然認識許朝暮的時候驚得眼睛幾乎瞪成銅鈴。

只是回京都之後事情更多更雜,範閑一時間倒不出什麽空閑來找許朝暮,反倒是在李承澤去見慶帝之前,和範建一起推著陳萍萍去宮中單獨見了慶帝,幾人說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許朝暮卻能猜到一點兒。

等進宮見慶帝了的李承澤回來的時候,許朝暮準備了極為簡單的一頓晚飯。

熬了白粥,拌了一盤子野菜。

苦菊。

味感甘中略帶苦。

從宮中歸來的李承澤臉上並沒有什麽喜悅之色,反倒很是沈靜。回來之後也只是抱了抱許朝暮,就被拉到了餐桌之前。

面對著簡單的白粥和野菜,李承澤怔了一下之後,拿起筷子夾了起來。

一口涼拌苦菊入口,李承澤捏緊筷子低垂下眼。

後來,一整盤子的苦菊都是他吃掉的,許朝暮就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陪著他看著他。

吃完了最後一根,滿嘴苦味的李承澤卻低低地笑出聲來,聲音越來越大,像是終於……

有什麽東西,跟他從眼角滑落的東西,一起碎掉了。

新生。

甘甜之中,還有微苦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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