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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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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來了又走,下人們自然是要通報的。

屋子裏正僵持,小太監顫顫巍巍道了句:“剛太後來了,在門前打了一晃,又回了。”

八成是聽見裏頭正吵架。

其實也算不上吵架,不過是他明著生氣,她暗著生氣。

從小就是他管著她,端著兄長架子,如今成婚了,他還是把她當孩童,什麽也不告訴她。

被人寵著護著,自然是沒什麽不好的,可明明他處境並不大好。

相思離開京城去奐陽的時候,他便是腹背受敵,若非實在是艱難,她又怎麽會狠得心下離開他的庇佑,獨自回奐陽。

她想著,奐陽總歸是祝家的地界,便是如今門庭寥落,也不至於讓她置於險地,也好讓他不必再被她綁縛手腳。

她並非愚鈍魯莽的人。

可他遇到了麻煩事,卻連講都不想同她講。

也不知逞什麽能。

李文翾煩得不行,叫了徐德萬進來,讓他傳他口諭,說太後喜歡清凈,各宮無事不必叨擾,告訴太後,皇後日後也不必請安。

相思道:“我不去找她,她自然也會來找我的,今日是阿兄在,不然她已經來了。”

“不必給她留臉面,閉門謝客即可,留著她尚且有一點用處,但孤不想你被牽扯,給孤一點時間,一定不會再讓她礙你的眼。”李文翾斂著眉,倉促起事,留下諸多隱患,卻著急把她弄回來,他如今自是愧悔難當。

相思冷冷淡淡地“嗯”了聲:“臣妾明白,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她學著徐衍說話。

然徐衍真心實意,她卻多少有點陰陽怪氣。

李文翾心裏不是滋味,把她拉過身邊,捏她的下巴,冷臉道:“你非要這麽同孤說話?”

相思看了阿兄一眼,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目,刀削斧刻般的面龐,那張臉其實就不大讓人親近,小時候一同進學,旁的兄弟姊妹都怕她,官宦家的小姐公子見了他也都戰戰兢兢,他也確實並非溫善之輩,可相思如今敢這麽同他說話,無非是仗著他從來不會同她計較。

她哪裏是氣他,分明是氣自己,不能為他分擔分毫。

相思在心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計較什麽,沒人教過她夫妻相處之道,嫂嫂早先擔心她和阿兄嫡親的長輩都不在了,若是起了矛盾無人從中斡旋,她還想著,左右阿兄是天子,她只能聽之順之,可如今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若是父母還在就好了,若是他母親還活著也該多好。

縱是不能替他們斡旋一二,想來總能讓阿兄有些微的依靠。

從始至終,他這太子當得都不大容易,他從來只能靠自己,因而恨不得把所有擔子都一個人挑起來。

有太監來傳,說兵部尚書杜榮求見,在議事殿候著了。

李文翾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皺了下眉,同相思說:“晚飯不陪你吃了。”

相思“嗯”了聲,往常都會叮囑幾句,今日卻什麽也沒說。

陛下走了,鳳儀宮外頭守著的人也頓時跟著陛下走了,殿內外空了一半。

念春提著裙擺輕手輕腳進去,垮著一張臉:“主子您可嚇死我了。”

她從前也是宮裏頭長大的,可跟著三小姐住在東宮,旁人全都哄著捧著,那時候年紀小,便也覺得這皇宮不過如此。

如今三小姐成了皇後,各宮各殿都奉承著,她卻謹小慎微起來,因著見識到了這權柄中心的可怕之處。從前殿下逗三小姐,她還能出來分說一二,殿下還誇她伶牙俐齒,可如今陛下和娘娘吵架,她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也為主子捏了一把汗。

相思這時也才回過神來,笑了聲:“無妨,阿兄疼我,不會真的生我氣的。我只是……只是覺得他活得太累了。”

主子方才跪了會兒,念春蹲下來,給主子捶捶腿,她探頭看了看殿外有沒有人,小聲道:“宮裏的老人說,孫家雖沒攀上趙家,卻和巫陽王結了姻親,孫太後的親侄女孫芷薇去給巫陽王做了妾室,深得寵愛,去歲剛扶了正。妾室扶正,罕聞。”

相思指尖點了下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後宮議政向來是個忌諱,便是阿兄再護著她,知道了怕是也不舒心。

巫陽地處南方邊界,是個三面環山的窪地,歷來易守難攻,相思還在京城的時候,剛剛收回來,那巫陽王家裏內鬥,才被朝廷鉆了空子招安了,封了王,派了節度使接管,但先帝膽怯,疑心病又重,總覺得對方還有後手,怕被反撲,秉著先安撫的心態,沒徹底削了對方的軍權。

恐怕是埋下了隱患。

孫太後的兄長孫越,是個將才,天下勉強一統後,被召回京城休養,整個朝廷也在休養生息當中。

若按照阿兄的設想,窮兵黷武不亞於自掘墳墓,休養生息才是正道。

先帝雖晚年無能,可早年積威猶在方能震懾住局面,可皇權驟然更疊,又似乎逼宮得來的地位,阿兄便是再英明神武,恐一時也難壓得住悠悠眾口。

若各地起騷亂,那這仗,便是不得不打了。

目前大周的兵力不弱,可各地常年征伐,賦稅連年增加,國庫拿不出那麽多銀子,又要壓榨地方,遲早是更大的禍事。

相思只是淺薄地想一想,都覺得頭大,阿兄恐怕要顧忌的更多。

前幾日的歡愉,仿佛是偷來的時光。

夜深了,陛下頭回宿在別處。

徐德萬來通傳,順便拎了一桶荔枝來,見了皇後,笑吟吟道:“娘娘可用了晚膳了?”

這鳳儀宮除了念春聽夏和兩個姑姑是完全聽相思的,其餘全是阿兄派來的,一日三餐,恨不得連她發了幾次呆都要去匯報一下,徐德萬當真是有些沒話找話說了。

相思倚靠在榻上,頭也沒擡:“吃過了,陛下還忙著?”

徐德萬聽到娘娘關心陛下,頓時激動得不行,笑得越發諂媚了:“可不嘛!前幾日積壓的奏折,都摞成山了,蕭氏還在作亂,兵部下了令,急詔周峻就近平亂,然而周峻不頂用,又薦了孫將軍,然而孫將軍病在半道,今日傳回來消息,說無事了,真是萬幸。”

孫越年紀大了,身體跟不上,早該告老還鄉的,偏偏朝中武將青黃不接。

相思心道,哪裏是病在半道,恐是孫家為了拿捏新帝的手段罷了。

但旁的就算了,明目張膽威脅皇帝,孫家是真的有些有恃無恐了。

太後謀逆並無確切實證,當時若立刻就地處決,便也罷了,錯過良機,再談謀逆,也不過是落個構陷尊長的罵名,孫家怕是吃準了這一點。

但一個和皇帝離心的太後,能對孫家有多少助力?

相思實在想不通。

她皺了皺眉,對著徐德萬說:“好好照顧陛下。”

徐德萬欲言又止了片刻,“哎”了聲。

回了紫宸殿,陛下正在書房批奏折,一臉的不得勁。

他擡手撈了一下茶盞,發現是空的,煩躁地扔回去。

徐德萬“哎喲”了聲,罵近旁的小太監:“你這眼是瞎的不成?怎麽伺候的。”

小太監惶惶跪地,陛下不讓近旁有人,他遠遠站在外間,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

徐德萬見了陛下,眼珠子轉了幾轉,只答了一句:“奴婢已經帶了話給娘娘,說陛下今晚不過去了。”

李文翾“嗯”了聲,批閱奏折的速度都緩了,然後等了許久,徐德萬也沒說第二句。

他不由擡頭,皺起眉毛:“她就沒說什麽?”

徐德萬笑了笑:“娘娘關心陛下可用過膳了,奴婢說用了。”

李文翾挑了下眉,哼道:“算她還有點良心。”

徐德萬笑笑不答話。

“沒旁的了?”

“回陛下,沒了。”徐德萬一拱手。

李文翾又不爽了:“孤到底哪裏惹到她了,一整日怪裏怪氣的。太後的事,確切是孤的不對,可孤已經道過歉了,也保證了不會礙她眼,孤做得還是不夠?”他臉色沈下來,“她是不是當真覺得進了宮,還不如待在奐陽自在。後悔了”

徐德萬沈默片刻:“陛下不若和娘娘仔細說一說,夫妻哪有隔夜仇,說開了就好了。”

李文翾寒著臉:“孤沒說嗎?她一句好話都沒有,就知道拿話來噎孤。”

徐德萬哭笑不得:“陛下是天子,您板著臉說,娘娘哪敢同您說心裏話。”

“她還說得少,恨不得孤說一句,她噎一句。”李文翾煩躁道,“她說孤拿她當寵物當擺件,你瞧她說的什麽混賬話。”

徐德萬低著頭,不敢答話。

李文翾叫徐衍進來給他磨墨,徐衍從前讀書的時候常常做,如今早就不幹這事了,可陛下總有陛下的道理。

陛下讓他幹什麽他幹什麽。

李文翾又批了幾張折子,看得頭疼腦昏,把折子一扣,問徐衍:“孤做錯了嗎?”

徐衍張了張嘴,篤定道:“陛下不會錯。”

李文翾哼了聲:“你若入朝為官,定是天下之不幸,媚上之徒。”

徐衍委屈地扁扁嘴:“陛下覺得錯了,就去和娘娘道個歉吧!娘娘她定會原諒陛下的。”

李文翾煩躁:“孤沒錯!”

徐衍看了看徐公公,又看了看陛下,再低頭看看手裏的墨,嗯……好吧,陛下總有陛下的道理。

又過了會兒,天色更晚了,馬上就是子時了,徐德萬催促:“陛下早些歇息吧!”

說完,看陛下不為所動,又道:“鳳儀宮來報,娘娘早早就歇了,也囑您早點歇息呢!”

李文翾聽完堵心得慌:“她早早就歇了?”

她竟然早早就歇了?

徐德萬“哎”了聲:“早就歇了。”

李文翾倏忽起身,也不讓人伺候更衣,回了寢殿脫了靴,躺下就睡。

徐德萬還沒措辭好如何讓陛下至少寬了衣再躺下。

陛下已經折起了身,不滿道:“這床為何這麽硬,被子多久沒曬過了,孤認床,睡不下。”

徐衍守在外頭,忽然擡頭看了看天空,月過中天,陛下竟還是這麽有精神頭。

那床是陛下睡了許久的床,那被子宮人每日都拿去曬。

陛下也不知道鬧哪樣。

李文翾不情不願道:“孤去皇後殿裏湊合一晚。”

徐衍心下恍然:原來陛下認的是娘娘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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