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閘蟹◎

整整一天, 辛嚀賴在商之堯家裏不肯走。

一直到傍晚，霞光滿天，橙色的夕陽透過落地窗灑了一屋，她一個人坐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呆。

腦子裏放空, 什麽都沒有想。

一個人的時候, 辛嚀的臉上經常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孤寂感，似乎和那個在商之堯面前咋咋呼呼的女孩不是同一個人。她安安靜靜地雙手抱著膝蓋, 整個人蜷縮在那裏, 身上還穿著商之堯那件寬大的衣服, 襯得整個人小小一只。

辛嚀仰起頭看遠方，清澈的眼珠染上夕陽光芒, 頭發上新生的細碎茸毛染上夕陽餘暉。

她想起鍋裏還在燉煮的牛腩, 起身去查看，就是在路過茶幾旁的時候, 忽然註意到那張臣漩的簽名照。

辛嚀腳步一頓, 俯身湊近一看，不得了啊！

她拿起照片, 臉上瞬間陰轉多雲。於是就有了接下來和商之堯的那番對話。

只不過, 一直到最後商之堯也沒有答應把這章照片送給辛嚀。

辛嚀在心裏嘀嘀咕咕，不給就不給，她明天就把簽名照偷走！

屋子裏這會兒有牛腩的清香味在飄蕩，開放式廚房的油煙機吸收走所有油煙，但是那些香味終究還是悄悄溜了出來。

辛嚀甚至不用按照菜譜，自己心裏就有菜譜。她很喜歡喝羅宋湯, 帶著濃郁牛肉味酸酸的豐富口感, 特別解膩。

加入特質的香料, 燉煮了兩個小時, 牛腩已經軟爛。

辛嚀兩面開工，另一邊開始清洗其它蔬菜。

晚餐光是喝一道羅宋湯當然不夠，她喜歡吃碳水，所以需要煮米飯，炒兩個小菜。

俗話說得好，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辛嚀還記得商之堯海鮮過敏，從冰箱裏沒有任何一點海產品也可以看出來。

她其實也不怎麽喜歡吃海鮮，相較而言喜歡更紅肉。

辛嚀自己這會兒已經餓得不行，午飯就吃了點水果，不果腹。今晚這頓飯不單單是為了討好商之堯，更重要的是自己也饞。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辛嚀動作利落，不到半個小時，炒了一道肉末茄子，一道幹鍋花菜，都是挺考驗廚藝的菜肴。

三道菜全部出鍋後，辛嚀簡單地進行擺盤，放在餐桌上。

商之堯家裏整體裝修原本就有逼格，隨便擺放都有質感。這幾道菜在射燈的襯托下，更顯得色香味俱全。

忙活完，辛嚀拍了張照片，發給商之堯：【哥哥，快回家哦。】

消息剛發出去，玄關處就響起動靜。

辛嚀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笑顏如花地看著下班回家的商之堯：“商之堯，你回來啦！”

她的聲音甜甜糯糯，並沒有刻意做作，聽在別人耳朵裏有種被期待的感受。

商之堯聞言擡頭。

辛嚀身上圍了一件圍裙，長發隨意地用皮筋綁成一個丸子頭，幾縷碎發貼在白凈的臉頰上。

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暗了，家裏這盞燈亮著，似霧霾深海裏一座燈塔。

玄關處突然多出這麽一道身影，商之堯猛的一下有些不適應，說不上反感。

他擡起腳，踏進了這和諧一幕中。

“你怎麽還在這裏？”他故意明知故問，嘴角卻銜著淡淡笑意，將車鑰匙隨手丟在玄關處的置物架上。

辛嚀笑嘻嘻：“我要是不在這裏，就沒人給你做飯啦！我們家哥哥辛辛苦苦一整天回家還沒有熱飯熱菜吃，該有多可憐啊！”

商之堯：“我家有小時工阿姨。”

辛嚀：“小時工阿姨哪有我貼心，哪有我那麽會做飯，哪有我那麽喜歡你啊？”

商之堯：“打住，晚飯還沒開始吃就有點反胃了。”

“哦。”

辛嚀見商之堯另外一只手上還提著一個禮盒，上前一步幫忙提。

是一盒大閘蟹。

“哇！是大閘蟹！”她好愛。

“祁拓提來的。”商之堯脫掉身上的休閑外套，隨意搭在沙發上。他今天穿一身的潮牌，但都是經典的款式，不會過於出挑，看著很有型。

金秋十月，現在正是是大閘蟹上市的時候。

祁拓今天外面回來，提了幾個禮盒，隨手給了商之堯一盒。

商之堯對大閘蟹這種東西並不感興趣，吃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中似乎也沒有因此過敏，最後還是提回了家。

辛嚀喜歡吃大閘蟹，特別喜歡。她迫不及待地打開禮盒，裏面被五花大綁著5只母蟹和5只公蟹，一個個的個頭都挺大。辛嚀拿出一只母蟹放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兩重，公蟹就更大一些。

大閘蟹可以說是季節性的美食，中秋過後的蟹個頭大了，蟹黃和蟹膏才會多。

這麽大的母蟹，一定有很多蟹黃。

想想就讓人食指大動。

餐桌上那一桌的美食，辛嚀突然不感興趣了，問商之堯：“你想吃大閘蟹嗎？我去給你蒸。”

商之堯瞥一眼辛嚀，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無所謂道：“你自己想吃就說。”

辛嚀點頭：“我想吃！”

商之堯輕嗤一聲，一臉我就知道。

辛嚀笑嘻嘻：“你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

只不過，辛嚀光喜歡吃大閘蟹，倒還沒有自己親手蒸煮過。

她一直覺得這種生物長得奇奇怪怪，動起來的時候像生化武器，不過架不住蒸熟了味道好吃。

那一只只的大閘蟹被捆綁著無法動彈倒是好對付，可是清洗起來就麻煩了。

辛嚀一鼓作氣，用剪刀剪斷一條纏繞著蟹腳的繩子，幾乎是剛松開繩，螃蟹就開始橫行霸道，嚇得辛嚀尖叫。

接著，那只被解開繩子的母蟹從料理臺上掉落在地面，繼而以常人無法相信的速度用八條腿快速移動。

“商之堯！商之堯！救命！螃蟹跑了!”辛嚀蹦跶到商之堯的身上，雙手勾著他的脖頸，雙腳懸空，頭皮發麻。

辛嚀現在的心情無疑是怕蟑螂的人見到滿地爬的小強、爬老鼠的人見到從腳下溜過的耗子。

可能沒有那麽誇張，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商之堯這個時候倒也沒有說辛嚀半句不是，甚至也不覺得她這個時候的反應是裝的。

很多人對恐懼的事物不一樣，有些人恐高，有些人怕蛇。

那只逃竄的螃蟹從商之堯的眼皮子底下橫行，他拍拍辛嚀的後背，把她放在島臺上，彎腰去撿那只螃蟹。

螃蟹很快被捉回來，商之堯側頭問辛嚀：“你要吃幾只？”

辛嚀嘴饞，想想又覺得算了：“你忙了一天了，先吃飯吧。”

商之堯挑了四只螃蟹，兩公兩母，直接扔進了洗碗機，點擊選擇預沖洗模式。

辛嚀被他的操作看呆：“還能這樣？”

商之堯揚眉：“基本生活常識。洗碗機不僅能洗大閘蟹，還能洗小龍蝦。”

哦呦。

好嘚瑟哦。

辛嚀笑著從島臺上下來，轉身拿了兩副碗筷，儀式感滿滿地準備和商之堯一塊兒享用晚餐。

用餐之前，她先給商之堯舀了一碗羅宋湯，得意洋洋：“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商之堯沒挑剔，拿起勺子嘗了一口，又嘗一口，再嘗一口。

辛嚀心情忐忑地等待他的毒舌，沒想到他一直不發言。

她忍不住：“到底好不好吃啊？”

商之堯將手中的空碗展示給辛嚀看：“看看我的評價。”

辛嚀心裏喜滋滋，嘴上不饒人：“我看不懂，你喜歡就要大聲說出來呀，你不說出來，像我那麽笨的人根本猜不到。”

商之堯閉了閉眼。

辛嚀繼續追問：“到底喜歡不喜歡嘛？”

“喜歡。”

辛嚀得逞地笑：“OK，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我！”

商之堯無語看一眼辛嚀，拿起筷子吃自己的晚餐。

他坐在辛嚀的對面，微低著頭，黑發沒有做任何造型在燈光下很清爽。

餐廳的燈光凸顯氛圍感，他們一起面對面吃飯的場景，無故有些溫馨和融洽——真好啊，辛嚀嘴角上揚，拿起筷子享受自己忙活了一個下午的成果。

她想，商之堯肯定也會喜歡。

他們在一起很和諧地用餐，辛嚀總忍不住想說點話，商之堯倒也沒有板著臉說什麽食不言寢不語。

辛嚀：“你今天早上幾點起床去上班的呀？”

商之堯：“五點半起床，七點半出門上班。”

辛嚀：“真的假的？你為什麽起那麽早？”

商之堯：“鍛煉。”

他的家裏有一個健身房，裏面的健身器材都為他量身定做。

辛嚀：“不過我聽過一個說法，說的是‘淩晨6點，香港中環的健身房燈火通明’，所以像你們這種精英，都不用睡覺的是嗎？”

商之堯：“確實不像你那麽能睡，不過我不是精英，習慣了而已。”

辛嚀：“那我也很佩服，下次你鍛煉的時候叫我唄，我和你一塊兒。”

商之堯：“你起得來？”

辛嚀：“有愛的力量，我當然起得來。”

商之堯：“……”

辛嚀：“對了，臣漩的簽名照送我唄。”

商之堯：“很喜歡？”

辛嚀：“喜歡喜歡，特別喜歡！所以求求你送我吧！”

商之堯：“我說不給你了嗎？”

辛嚀：“嗯？什麽意思？你本來就打算把簽名照給我嗎？”

商之堯：“吃飯別說話。”

辛嚀：“你剛才不是也在說話？”

商之堯：“……”

晚飯吃完，洗碗機裏那四只大閘蟹也早就清洗完畢，甚至比手工清洗得更加幹凈，還是活的。

商之堯基本不吃帶殼類的生物，對大閘蟹的處理不了解。

辛嚀同樣也不太了解。

不過現在打開手機查個菜譜還是方便的。

一般來說大閘蟹總的蒸煮時間不能低於15分鐘，蔥姜蒜不能少。後面還需要準備蘸料備用，好吃的蘸料其實也很講究。

兩個人站在料理臺前，辛嚀側頭問商之堯：“你能吃蔥姜蒜嗎？”

說完不等回答，她想起來：“哦，你不吃蔥姜蒜的，我差點忘了。”

商之堯：“我不吃，但是你可以用作調味，最後挑出來。”

辛嚀：“那沒問題。”

怎麽吃都計劃好了，可辛嚀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是叔叔打來的。

叔叔告訴辛嚀，辛女士進醫院了。

晚上好好吃著飯，突然就倒地不起，現在送上了救護車。

辛嚀當時腦子亂成一團漿糊，急得團團轉。

她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起身往玄關的方向走，對商之堯說：“不好意思啊，我現在有點事得先走了，這大閘蟹你自己吃吧。”

商之堯微蹙眉，問辛嚀怎麽了。

辛嚀嘴上說沒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急切，與平日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她步伐很快，隨意綁在頭上的發突然松散下來，絲絲長發落下來在臉頰邊。

玄關處的筒燈光線罩在她的身上，和他分隔得清清楚楚。

辛嚀伸手將臉頰邊的頭發勾到耳後，抿著唇，側臉上多了一些商之堯從未看過的孤獨和恐懼。

她穿好鞋，繼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甚至急得忘了和商之堯說一聲再見。

商之堯沒有追出去，事實上他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

屋子裏似乎很快陷入一片安靜的白噪音，廚房的水池裏那幾只被清潔得幹幹凈凈的大閘蟹還在掙紮。

商之堯沒有什麽胃口吃大閘蟹，也不打算蒸煮，隨意放著。他倒了一杯水，放入冰塊，拿著玻璃杯走到客廳。

茶幾上還靜靜躺著一張臣漩的簽名照，商之堯拿起來看了眼。

是那天晚上無意間聽到辛嚀和周茵在聊天，說很遺憾沒有得到臣漩的簽名照。

巧合的是，昨晚的朋友宴上，臣漩作為對方的朋友也在場。

商之堯不追星，對國內的明星更不了解。只是聽到大家擁簇的時候忽然覺得耳熟，於是想起來好像聽過臣漩這個名字。更心血來潮，讓臣漩幫忙簽一個照片。

大家聞言嬉鬧商之堯，什麽時候竟然還學會追星了？

商之堯沒否認，他大爺似的靠坐著，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上夾著一根煙，瞇著眼笑。

臣漩坐商之堯對面，手上點著一根女士香煙，笑著答應，當場就給簽了一張照片。

辛嚀下午發現這張照片的時候很激動很興奮，一直追著商之堯喋喋不休地討要。

商之堯當時心裏輕微地觸動，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去跟人要這麽一張簽名照？只是因為聽到她說喜歡嗎？

辛嚀趕到醫院的時候，辛女士已經在病房裏休息。

辛清婉穿著病號服，臉色不太好看，睡著了。

叔叔辛明清和其他辛家的人圍在病房裏，對辛清婉關懷備至，大家的臉上都寫著擔憂。

辛清婉中風，據說晚一步送到，人命也沒了。

萬幸的是，辛清婉是輕度中風，後期經過治療，完全可以恢覆正常。

引起中風的可能性有很多種，也有可能是因為過渡勞累、長期熬夜等因素造成。

辛嚀想到這段時間姑姑一直為了這個家操心操勞，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前幾天她還見到姑姑一個人在偷偷哭泣。

辛嚀嘆了一口氣，覺得好無力。

辛明清見辛嚀這一臉落寞又自責的樣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姑姑沒事，就是這段時間得好好休養。我找了看護，等會兒就來。”

“我來照顧姑姑吧，”辛嚀說，“反正我也閑著。”

辛明清：“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不過照顧人的事情太勞心勞累，你一個人肯定照顧不過來。這樣，看護也要，你有心也幫著一塊兒照顧姑姑，怎麽樣？”

辛嚀點點頭。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辛嚀守在病房裏，當牛做馬。她做事情利落，也比看護更加用心細心。但凡是辛清婉有需要的時候，辛嚀總是第一個出現在她的身邊。

有一天半夜，辛清婉半夢本醒間看到辛嚀就趴在自己的病床旁邊睡著。她心疼地摸摸辛嚀的臉，本來是打算讓她去床上躺著休息。不料驚醒了辛嚀。當時辛嚀的臉上明顯帶著緊張和害怕，焦急起身問辛清婉：“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了？我馬上叫護士。”

辛清婉淚水紅了眼眶，拉著辛嚀的手腕說自己沒事。

辛嚀拍拍自己的胸口，說嚇死了。

她是真的怕，怕姑姑也會離開自己。

於是這段時間，辛嚀也明顯“冷落”了商之堯。

辛嚀沒有那麽多時間分給商之堯，除了要照顧姑姑，她還要經營自己的社交媒體以及寫短視頻的腳本。偶爾想起來時，她給商之堯發一條短信，語言風格還是以前那種不著調，只不過他不怎麽搭理她。

有一個晚上，隔壁病房裏有人在吃大閘蟹，辛嚀想起商之堯家裏的那幾只大閘蟹，給他打了個電話。

但是他沒接。

一個星期後，住院部的護士就來通知辛清婉可以準備辦理出院。

辛嚀緊繃著的精神終於可以放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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