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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可探知的莫測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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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此言, 楊世醒終於把神思收了回來。

他把目光再度放到阮問穎的身上:“什麽事?”

“學堂的事。”阮問穎實話實說。在正事方面,她總是不會瞞著他的,對他抱有極高的信任與依靠。“你今日來這裏,是不是就是為了宜山夫人開設學堂一事?”

“你怎麽會這麽想?”楊世醒瞧著她, 雙手抱拳, 掌背斜抵下頷,臉上出現點點不明其意的笑意。

若旁人看了, 定會以為他是在感到疑惑、表示否認, 進而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但阮問穎對他何其相熟, 不敢說看透他的全部心思,也能辨認出大部分。比如此刻, 她就知道, 他是在對她展現“為什麽你會知道”這麽一個態度。

她也不故弄玄虛,直白道:“我猜的。你剛才對那顧語兆還是看笑話的心態, 一聽他把話提到學堂一事, 就立即變了神情,我便這麽猜了。”

楊世醒的笑容稍許加深:“原來如此。看來我以後在你面前要收點心了, 不能老這麽放松, 讓你把所有秘密都窺探了去。”

這就是變相的承認了。

阮問穎解了一個疑惑,但隨之又有另外一個疑惑緊跟著升了上來,追問道:“為什麽你要為了這件事來?開設學堂,讓孩子們有書可讀,不是一件好事嗎?”

楊世醒道:“顧語兆的話你也聽見了,也許母後和他想得一樣呢?都覺得農戶粗鄙, 不堪受教。”

阮問穎壓根不信, 想也不想地道:“舅母不是那樣的人。”

對方從善如流地改口:“母後的確不是那樣的人, 但父皇就說不定了。”

她表示懷疑:“你不是說, 此事尚只有你與舅母二人知曉嗎,怎麽又牽扯到了陛下?”

他道:“我說父皇對我與母後的密談一無所知,這樣的話你信嗎?”

阮問穎:“……那陛下也不是這麽一個看重身份的人。他提拔了不少寒門學子,還虛心請教農戶田耕桑梓之事,怎麽可能會和那姓顧的一樣。”

“他若不看重身份,怎麽可能會有我?”

“那是因為他與舅母鶼鰈情深,想要一個孩子是人之常情。”

楊世醒笑聲嘆氣:“看來你是沒有聽過父皇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了。”

她疑惑道:“什麽話?”

“妾婢賤類之子,無異凡俗鄙陋,如何得承大統。”

阮問穎:“……”

阮問穎:“你非要這麽說陛下的壞話麽?”那可是你親爹。

楊世醒一攤手:“你看,你也覺得他這話說得不好,有損聲譽。”

阮問穎:“……”

她決定把話題扯回來:“你到底肯不肯跟我說正事?如果你信不過我,就直說,別和我在這裏東拉西扯些有的沒的。”她故意把話說得嚴重,知道楊世醒不會當真,只想讓他正經一點。

楊世醒也果然沒有和她生氣,依舊微微笑著:“好,我和你說正事。但你真的想聽?我之前說過吧,這件事目前只有我和母後知道,父皇不算,你若聽了,就是知曉此事的第三人。你可得想想清楚。”

阮問穎還真忘了這茬,她有些猶豫,又有些糊塗,問道:“只有你和舅母知道?可是……那顧語兆不就知道麽?”

楊世醒只回答了一句話:“不一樣。”

阮問穎就明白了,其中必有內情,還是她和宜山夫人都猜想不到的內情。

她陷入了真切的猶豫。

她對朝堂之事說不上有何興趣不興趣,談及了便論一回,不談也不會刻意提起,更不會想著憑借和楊世醒的關系去探聽什麽要事機密。

但此事既能讓皇後與他密談,還派他在這麽忙碌的關頭來到山莊,很顯然關系重大。

因為帝後二人雖然沿襲傳統共治兩殿,但不知是什麽緣故,皇後一直對朝政不甚關心,很少插手,上回主動介入,還是在三年前陛下欲處死南順侯的時候。

南順侯為先景穆太後子侄,真定大長公主的表親。景穆太後在時,與太後婆媳之間有些不對付,南順侯在朝堂上便也一直與顧家有所摩擦。

三年前,在南順侯致仕的當口,光祿寺卿忽然參了他一本搶占祭田,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經過雙方的幾輪爭辯,太後的幹預,最終使得狀況惡化,陛下怒火難忍,想要將南順侯下獄處死。

大長公主與她這個表兄弟素來交好,一聽到這消息就急了,在多方斡旋都不得法後,怒氣沖沖地進了長生殿。

那一回,這對身份尊貴的母女談論了什麽,旁人無從知曉。

能夠知曉的,就是大長公主走後,皇後動身去了一趟紫宸殿,然後陛下就改了主意,下令再次查案,最終明證南順侯清白無辜,允其致仕,反讓光祿寺卿得了一通責問申斥。

在那之後,清寧宮與長生殿之間的關系就更冷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皇後是真的不想插手朝政,不然不會到了火燒眉毛的關頭,還被其母大長公主跑了一回長生殿,才牽絲攀藤地出手保人。

所以這次,她主動參與宜山夫人之事,讓楊世醒撥冗前來,不得不使人感到警醒。

也許,宜山夫人的安危就在此一回了。

阮問穎感到格外的憂心。

尤其是當楊世醒言笑晏晏地看著她的時候,更是加重了這份憂慮。

兩年前,她有一位相識的貴女家中出事,她在和他聊天時隨口問了一聲案件的審理情況,當時對方也是這麽親和地笑著,安撫她說:“沒什麽事,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然後在短短的半個月裏,那位貴女的家中就被判了謀逆,滿門抄斬。

她與那名貴女的交情不深,且那案子由三司主理會審,定然罪證確鑿,絕無冤情,所以聽聞消息,她並沒有什麽哀婉悲憤之情,只是覺得稍許的遺憾與驚訝。

但對於楊世醒,她的感情卻陡然變得覆雜起來。

彼時他年僅十四,在帝後的默許和支持下上了兩年的朝,細微小案或許不清楚,但此等謀逆大事絕無可能不知內情。

而謀反之案是不可能在短短的半個月內審理清楚的,所以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案子的進展,至少在她向他詢問的時候是這樣。

可他卻還是維持著淡然的笑容,安撫她道:“無事,你莫要掛懷。”

阮問穎不是要怪罪他欺瞞她或是別的什麽,畢竟她那個時候還小,這樣的大事連朝中官員都不一定能窺得全貌,他不告訴她很正常,以免中間有什麽疏漏。

而且她也沒有探聽消息的意思,僅僅是隨口一問,完全沒想過他會回答。

她只是……怎麽說呢,楊世醒雖然比她大,但也不過年長雙歲,她那個時候還小,難道他就大了嗎?堪堪才及舞勺之年,就能表現得那麽平和,不漏聲色,實在是……令人欽佩又害怕。

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個能成大事的性子,但她在眼裏,卻是給她這個本就身份不凡的表哥愈發增添了幾分不可探知的莫測天威。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變得格外註意與他相處的態度,有關於朝堂要緊的事宜更是一句都不多問。

所以,縱使此刻楊世醒笑得再安閑舒適,像在談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不確定宜山夫人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煩。

她猶豫半晌,權衡再三,最終詢問道:“表哥,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楊世醒道:“你問。”沒說答不答。

阮問穎也能理解,在這種節骨眼上,說話做事留三分是最妥當的處理對策。

她定定神,詢問:“宜山夫人她……會有性命之憂嗎?”

楊世醒眼也不眨:“不會。”

阮問穎松了口氣。

她的臉上再度出現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也能安心了。朝堂秘事,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沒有性命之憂你就滿足了?”對方略帶玩味地看著她,“她可能會被貶官,謫到蠻荒之地去挨日子,這樣你也能放心?”

阮問穎還真能放心:“夫人家也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縱然被貶,也能保衣食無憂,不過換個地方生活罷了。且先帝有言,女子為官者,不可貶至民風未化一帶。”

當今天下,從總體來說是呈現欣欣向榮之勢的,但仍有不少地方因為窮苦落後而對女子持偏見之態,把她們局限在傳宗接代、補貼家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且這樣的地方一般都有豪強橫行,尋常官吏去治理都覺得夠嗆,左支右絀難以整肅,更不要提女子,怕是才到了地方就被那裏的官商刁民們勾連著拆吃入腹。

先帝時期的一宗慘烈知縣剖腹案就是由此而起。當時朝野上下都被驚動,先帝在震怒之下派遣三司共同查辦審案,嚴法責眾,凡參與者皆究其過往、數罪並罰,大大震懾了天下。

那些地方的豪強刁民由此消停了不少,先帝也為此下了一道旨意,言,以後女子為官者,皆不往民風未化之地,貶謫同是。

所以阮問穎一點都不擔心。

楊世醒顯然很明白她的心思,臉上興味更濃,笑道:“素日裏總聽你說什麽‘朝堂要事,不敢妄言’之類的話,可我看你對這些都挺清楚的嘛,連皇祖父時期的事情也知曉。”

阮問穎道:“是宜山夫人講給我聽的,她在朝為官,又是女子,自然會更關註這些事情。”

兩人談話間,樓下的交鋒也在繼續。

面對顧語兆的血口噴人,宜山夫人毫不示弱地回擊:“豎子此言差矣,天下眾生皆為陛下子民,何來高下之分?便是你們顧家,也是從一小小縣長發跡而來,非天生高門。且我所設學堂分文不取,文房四寶皆由堂內供給,何來斂財一說?”

顧語兆一哼:“再小的縣長也是官,不是那些鄉野農戶可以比的。”

宜山夫人“哦?”了一聲,忽然問罪:“那本官倒要問問了,你是何官何職,敢在本官的地盤上撒野?”

顧語兆先是一楞,接著就是一怒:“你——”

宜山夫人沒有等他把話說完:“你非嫡非長,顧家既輪不到你來繼承,也輪不到你來代表。你今日竟敢以顧家威勢來羞辱朝廷四品命官,到底是不把本官放在眼裏,還是不把陛下放在眼裏?”

顧語兆有些急了:“你——”

宜山夫人再度打斷他的話,高聲:“來人!給本官把這鬧事的押下,以不敬君威、不尊官令、造謠生事、誣蔑誹謗之罪上呈京兆尹,供以兆尹大人發落問罪!”

一番發作引得眾人驚動,顧語兆雖然言語過分,但他畢竟是顧家人和太後子侄,看在清寧宮的份上,大部分人都會給兩分面子,想不到宜山夫人竟這般不留情面。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頗有道理。顧家人和太後子侄又如何?不過一介白身,也不襲爵,羞辱汙蔑朝廷四品命官、得欽賜封號的宜山夫人,會遭此責難是理所應當。

反倒是顧語兆仗著自己的家世在長安城中橫行霸道,連朝廷命官也敢羞辱,才是大大的不妥。

山莊仆役聽聞號令就要上前拿人,顧語兆又驚又惱又慌又失措,連命身旁的小廝阻攔,雙方兩下裏撕扯起來。

一片混亂之時,有一風韻婦人從二樓閣間轉出,在侍女家丁的簇擁下來到堂前,正是顧語兆長姐,顧家嫡長女,右通政顧語司。

她先是向宜山夫人賠禮道歉:“夫人恕罪,家中教養無方,出了這麽一個混賬,下官深感汗顏,實在慚愧。”

接著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呵斥顧語兆:“尋常在家裏胡鬧也罷了,現在居然跑到外面來丟人現眼,對朝廷命官出言不遜,當真是無法無天,看我回去後不打斷你的腿!”

最後請宜山夫人高擡貴手,道是家弟年幼無知,非成心之過,還請夫人寬宏大量,饒過則個。

宜山夫人不為所動,冷冷道:“右通政出來的時機倒巧,先前令弟汙蔑本官清譽時,不見大人身影,此番我一叫人把他拿下,大人就出現了,實在是讓本官不得不多想。”

顧語司還要再言,但宜山夫人已是秀手一揚,命人將顧語兆押了下去。

顧語司面容一冷:“許大人一定要如此嗎?”

宜山夫人的言語也很冷:“令弟是咎由自取。”

顧語司似是被氣笑了,點點頭,連連說了幾聲“好”字:“好一個宜山夫人,通議大夫……本官今日真是大開眼界……”領著一大批下人拂袖離去。

楊世醒坐在高樓,把這場鬧劇盡收眼底,見狀笑道:“這顧語司的排場倒是大,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這山莊是她開的。明明是自家理虧,卻被她說得如此義正詞嚴,這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真是和她弟弟一脈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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