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常人眼中的透明人絕不是個好體驗。

艾洛帶著蘇曉，耀武揚威般經過一樓大廳，當日正是軍部給幸存者們下發身份，證明帶領幸存者們離開邊境星的日子，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

本來蘇曉也會是其中一員，然而她現在卻因為遲遲過不了心理醫生的診斷而被卡住了身份。

蘇曉從中穿行，偶爾還要因為艾洛與其他治療師交流而不得不停下腳步，她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這個無良醫生一定是故意的。

“其實最開始合我心意的是那位。”艾洛忽然悄悄對她說，心理醫生指著某一位被團團圍住的少年，“畢竟我是實用主義者。”

蘇曉認出來了，走在幸存者中心的少年是精神力測試時唯一一個A級精神力的那位。

“什麽讓你改變了主意？我那少見的黑色頭發？”蘇曉頭也不擡地說。

艾洛責怪地看著她，“不，當然是因為興趣才是我的主要驅動力，我對你很感興趣。”

蘇曉原本走得好好的，此時一個急剎車，“你覺得我會因為可笑的對比而感到動搖？我會想為什麽不是他而是我？”

“你不會嗎？”艾洛遺憾地說，“我的大部分患者都會這麽想來著。”

蘇曉盡量不去想艾洛的大多數患者最後都去了哪。

“我不會。”蘇曉硬邦邦地說，“想讓我動搖還差得遠呢。”

艾洛對此表示：“我會抓住你的空隙，畢竟人無完人。”

艾洛越走越偏，終於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門前。

和其他治療師選擇在頂層辦公不同，艾洛或許是為了掩飾地下的秘密，將辦公室選在了治療所一層離大廳很遠的偏僻走廊上。

空蕩的走廊只有他一間治療師的辦公室……這意味著艾洛的辦公室格外的大。

即使用精神力俯瞰治療所時見過，蘇曉還是因辦公室的格局吃驚了一瞬。

數不清的書籍整整齊齊地一直碼到天花板，辦公室內做了小小的隔斷，使得除了艾洛的辦公區域還有類似心理咨詢室一樣的空間。最引人註目的是艾洛辦公桌的正對面，是一整面持續運作的監控系統。

蘇曉看見來時經過的每一條路都在監控上，她還能在屏幕上找到許久未見的安娜護工和江醫生。

她該慶幸因為治療所的構造問題，病房裏沒有安裝監控的餘地，不然在艾洛的監視下一點隱私都沒有了。

“以後有大把的時間看呢。”艾洛愉快地對她說，他像某個方向招了招手，“雖然你們見過面了，但還是正式認識一下比較好哦？”

又是一扇巨大的窗戶，從風鼓起的窗簾下不聲不響地出現一個人，是南星。他悄無聲息地走來，像一片沒有生氣的靈魂。

南星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蘇曉隱約看出了一些對她的不滿。

“這是南星，這是蘇曉，要好好相處……”唯有艾洛說個不停，他拍了下手，“順提，星星的建議還挺有趣的，從高處一躍而下很多時候確實能解決不少煩惱，但解決不了我的。”

南星垂著眼睛看地板，蘇曉發覺對方更加不滿了。

。

“對不起，”蘇曉說，“非常抱歉，但一躍解千愁真的不在我的人生企劃裏。”

她和南星肩並肩坐在桌子的一側，而另一側的心理醫生離開了座位在泡茶。

南星還是那副少言寡語的模樣，聞言低了低頭，做出拒絕交流的姿態。

和蘇曉短短見過的幾面裏，除了最初被註視的驚訝，蘇曉就再也沒看見過其他鮮活的情緒出現在他身上過。

“但你也有不對，艾洛能監視到走廊，說明跳下去肯定沒有什麽用。”蘇曉好聲好氣地分析道，她早就學會了把艾洛當作空氣。

南星的嘴唇動了動，“……死亡要更好一點。”

好家夥，原來南星讓她跳下去真的就是硬跳。

蘇曉閉上了嘴巴，南星的狀態很差，不知道對方被艾洛藏了多久，幾乎失去了求生欲。

“開始吧，我還是第一次同時為兩位患者提供心理咨詢呢。”艾洛端著茶走過來，蘇曉發覺心理醫生從開始到現在心情高漲得不正常。

熟悉的甜膩味道蔓延開來，室內燈光悄然變得昏暗，連帶著醫生帶笑的面龐在茶水熱氣後面模糊不清了起來。

艾洛蠱惑的聲音傳來，“讓我想想，今天聊點什麽好呢……”

聊個屁。

蘇曉輕車熟路地屏蔽了艾洛那招人厭煩的精神力，按照慣例她得開個嘲諷。在蘇曉開口之前，她率先註意到的是坐在她身旁南星極差的臉色。

他臉色蒼白，瞳孔無意識間放大，短短幾個呼吸額間出了一層冷汗。

“來聊聊救世主曉怎麽樣？星星最喜歡的歷史人物。”

南星猛吸了口氣，以抑制身體無意識的痙攣。

蘇曉不太懂為什麽普通的一句話會有這麽大的效果，但她至少能判斷出南星的精神力在艾洛的幹擾下亂成一團。

“餵……”她猛然站起，卻猝不及防間被南星拉了一把，又跌回沙發。

視野被一片白色遮住了，蘇曉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來自病號服純白色的布料，緊接著是冰冷的指尖探過來，捂住了她的耳朵。

蘇曉：等、等下……？

“別看、別聽。”南星說。

從蘇曉的角度，她看向艾洛的視線被阻隔了，但能偏頭看到捂住她耳朵的手腕上智腦的屏幕，那是屬於南星的智腦。

她的智腦同款，是治療所特供，因為剛剛碰撞的緣故亮起屏幕，顯示出碩大的數字來。

基因汙染度：38.9%。

——朋友你都成啥樣了怎麽還有心情顧得上別人啊啊啊！

“星星，”艾洛嘆息道，其中調侃的意味占大多數，“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新夥伴。”

空氣中甜腥的味道更加濃郁了。

然後蘇曉眼睜睜地看著南星智腦上的數字慢慢再上漲了0.1%，達到了39%，與江醫生所說的基因病爆發的臨界點40%只剩下了一點點的距離。

“為什麽呢？你明明不是個熱心的孩子。”艾洛繼續同南星說道。落在蘇曉耳側的手似乎想要攥緊，卻選擇了更緊地捂住蘇曉的耳朵，到了生疼的地步。

只有透過南星，蘇曉終於明白在坐在對面的心理醫生對於普通人來說究竟有多麽恐怖。

難以抵抗醫生留下的烙印，黑發藍眼的少年最終失去了自我意識，開口答道，“那是因為……”

他沒能說完。

“夠了。”有人打斷了他，不同於艾洛故弄玄虛的腔調，也不同於南星輕飄飄的聲音，新的聲音吐字清晰，戳破了室內刻意營造出的虛幻氛圍。

被南星用病號服外套遮住雙眼的蘇曉一把扯下擋住視野的布料，她一直以來都是漫不經心、無動於衷的，此時卻好像被點燃了。

蘇曉握住南星的手腕，意識被剝奪走的少年順從地將手從她的耳側拿開，漂亮如藍寶石般的眼睛暗淡無光。

第一次，她在人前展開了精神力，蘇曉的精神力沒有太大的存在感，如她本人向外展示出的性格如出一轍的寡淡，卻無聲無息地將室內滿盈的艾洛的精神力驅趕到一邊。

“嗯？”艾洛感興趣地將視線調轉到蘇曉的身上，他沒把少女那點精神力當回事，微笑著釋放出心理醫生不該有的高等級精神力。

“你不該用精神力來對抗的，”艾洛半是炫耀地說道，“就等級來說，我是S+，星星的等級也有S哦。”

蘇曉身上的壓力猛然增大了，但她的精神力仍然堅守陣地，一部分捋順了南星亂成一團的精神力，一部分因為憤怒再也不想掩飾，直沖辦公室的正下方未曾探尋過的空洞。

她討厭壞的猜測，更討厭猜測成真，可如今一切擺在面前她不得不接受現實。

比起“看”，反饋更快的是“聽”。

蘇曉聽到了終其一生無法忘懷的聲音，用鮮血刻進了靈魂，日日夜夜她都在與之戰鬥著。

是翅膀震動的聲音、口器煽動的聲音、肢節摩擦土地的聲音……是活著的蟲族的聲音。

位於艾洛辦公室掏空了泥土的空曠地下，有一只纏滿絲線的王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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