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的結果自然是不合格。

蘇曉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在心底大罵無良心理醫生。

艾洛不僅沒有給予通過，反而在結果一欄著重表明她有自閉、災後應激等傾向，需要留下加以觀察。當然，好心的心理醫生備註了蘇曉治療的額外費用全部由他承擔。

蘇曉：呵呵。

她對當日的心理咨詢過程只餘下隱約的印象，艾洛的催眠成功得令蘇曉猝不及防，她明明有十足的把握不被人操控，意識卻仍然陷入了混沌之中。蘇曉大約知道艾洛涉及到了關鍵詞，她在催眠暗示方面進行過訓練，一旦涉及到她認為重要的情報，身體會自動進入防禦狀態。

安娜護工仍然不見蹤影，蘇曉的權限只夠刷開房間的門去走廊和樓下的大廳瞎逛，其他樓層和場地全部不對蟲災幸存者開放。

和坐牢有什麽區別……

蘇曉轉著手腕上的智腦，在治療所大廳閑逛，大廳中央的測試儀被收了起來，重新恢覆空蕩的模樣，來往的人少得可憐。

不是蘇曉的錯覺，她的存在感正在逐漸變得稀薄，原本去哪裏都備受矚目的發色，如今她要主動和人打招呼對方才能發現她。

蘇曉終於等到了相見的人，她攔住江志明，“江醫生。”

江志明被嚇了一跳，在他的視角中相當於空無一人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認出蘇曉，將自己的受驚歸結於勞累過度。

“怎麽啦？”江志明停下腳步，上了年紀的治療師非常順手地從口袋裏掏出糖果遞給蘇曉，他和藹地問道，“和心理醫生聊得怎麽樣？”

……當然是不怎麽樣。

蘇曉接過糖果，治療師給她的另一顆還沒有吃，妥帖地放在她外套口袋裏，她還不太習慣作為未成年人的待遇。

“艾洛醫生覺得我狀態不好，”她說道，“但事實上，我覺得我好極了。”

和她預想的一樣，江醫生把她的話理解為不願意看醫生在鬧別扭，盡責的醫生還從她的智腦上調取了心理咨詢結果，看完對艾洛的診斷表示讚同。

“孩子，你太過緊繃了，再留一段時間是好事，不然你進入軍校後壓力會越來越大的。”江志明拍了拍她的頭，“在這一點我讚同艾洛醫生的做法。”

蘇曉嘆了口氣，她就猜到，艾洛的人緣經營得該死的好。

“可是我想要和幸存者的大家在一起，何況治療所之前應該也沒有我這樣的先例。”女孩子忽然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我還是不給醫生添麻煩好啦。”

江醫生遲疑地說，“確實，報告裏你的狀態還不算嚴重，和同齡人在一起說不定也不錯。至於先例倒不是沒有……”

“——親愛的，你對我可不是麻煩。以及晚上好，江醫生。”

艾洛如前一天晚上忽然出現，卡著最精細的點打斷了江志明未盡的話語，穿著白大褂的心理醫生手插在兜裏，游刃有餘地加入了他們的對話。

三言兩語間艾洛便轉移了江志明的註意力，將話題引導到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最後，江醫生忘了一開始的初衷，只是心情愉快的和蘇曉及艾洛道別。

蘇曉：“……”她真的會謝。

“真巧，我們又遇見了。”艾洛親密地攬上蘇曉的肩膀。

蘇曉退後一步，拂開艾洛的手臂，“我可不覺得這是巧合。”

“別緊張，我只是在履行一名心理醫生的職責，你需要治療。”艾洛微笑著說，他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智腦，“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相處呢，我想要和你交換秘密。”

“不必。”蘇曉冷著臉說道，但她帶著嬰兒肥的臉龐作出嚴肅的表情時完全沒有威懾力。

“那可不行，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雖然是一部分。”艾洛慢條斯理地說道，那副老好人的笑容宛如面具一般牢牢焊在他的臉上，“秘密要互相交換才行。”

蘇曉：“哈。”

艾洛像沒看見蘇曉的反感，搖了搖手，“我很期待每晚的咨詢時間，明天見啦。”

心理醫生掏出身份卡，消失在了另一條蘇曉沒有權限進入的走廊上。而蘇曉，則很快在智腦上接收了新的治療方案——每晚六點，心理醫生艾洛將前往她的病房進行心理咨詢。

黑發黑眼的少女獨自站在空蕩的大廳中陷入沈思，卻沒有人註意到她。

在此之前沒有人可以越過她的防線讓她在那麽長的時間中失去意識，如今固然有精神力縮水的不敵艾洛的可能性，但艾洛的精神力也沒有強大到壓倒一切，距離她全盛時期的精神力還差得遠呢。

她一定是漏掉了什麽，蘇曉想。

蘇曉沈思間順便用手指敲了下智腦的屏幕，監測宿主身體狀況的智腦立刻亮起，各項指標維持在健康水平線上平穩運作著。

她忽然又嘆了口氣，有點沮喪。

腦力活動，她其實不是特別擅長來著。與同類的戰鬥不比打蟲族，光靠武力值不太行，還得用上腦子。

智腦響了一聲，回到初始界面，是她的基因汙染度，屏幕上碩大的數字格外醒目。

等下，基因汙染度6.4％？

蘇曉眨眨眼睛，她記得基因汙染指數原來是6.3％來著。

諾大的全是聯邦軍部士兵的邊境星，她又是位於作中心的治療所，哪來的蟲族來提高她的基因汙染度？

況且，她的智腦連接著治療所數據庫，反常的數值變化理應引起治療師的註意。然而她的基因汙染度上漲了0.1％也有一段時間了，沒有任何通知傳輸到智腦上。

蘇曉悟了，從艾洛接受了她的預約開始，她便落入了心理醫生的陷阱之中。對方甚至可以控制治療所的數據庫……說不定還有治療所中的監控系統，不然很難解釋艾洛每一次為何都能準確打斷她的談話。

行啊，她就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幸運的那一個。

老倒黴蛋了。

監視器中站在原地許久的少女終於挪動了腳步，方向明確地向屬於她的病房走去。

在艾洛眼中，代表著獵物已經妥協，收網的時刻近在眼前。

“她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艾洛關掉了智腦上的監控頁面，“但無疑也少了許多樂趣，你說呢？”

黑發藍眼的少年一如既往坐在窗臺上，聞言向上拉扯了一下披著的外套，徑直越過艾洛。

“去哪裏？”醫生問，“記得門禁。”

“散步。”少年說，“我想吹風了。”

。

蘇曉的存在愈發稀薄了，她一路走回病房，沒有人能看到她。

不，還是有例外的。

同樣的走廊，同樣敞開的窗戶，同樣的少年。

一切仿佛昨日重現，如同蘇曉在一樓大廳特意蹲守江醫生般，對方顯然是專門在等著蘇曉從走廊上路過。

他披著寬大的病號服，攔住了蘇曉的去路。

蘇曉：“你好？”

“快逃。”他說道，少年的聲線偏向於長時間不說話的低啞，“再不逃……就永遠走不掉了”

蘇曉註視著他，“要怎麽逃呢？”

少年的膚色是長時間沒接受光照的蒼白，他擡起手，連指尖也是蒼白到透明的顏色。

“趁著你還沒有完全‘消失’。從這裏，”他指著敞開的窗戶，“跳下去。”

蘇曉偏頭看了一眼，現在的樓層至少有七八層以上，“……不不不，會摔死的吧。”

“不會的，”少年的表情由平靜，帶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就活下來了。”

……救命，這位疑似艾洛的受害者怎麽看起來病病的。

再仔細看，少年身上的幾處骨骼不正常地扭曲著，是骨頭斷裂後胡亂長在一起的結果。

“但是，”蘇曉斟酌用詞，還是耿直地說，“你跳下去了以後還是沒有逃走啊。”

“嗯。”少年微笑著，有些責怪地看了蘇曉一眼，“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完全‘消失’啦。所以趁著你還沒徹底‘消失’，跳吧。”

他甚至催促地推了推蘇曉的後背，像是鼓勵。

怎麽看都是一副荒誕的場景，蘇曉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如此積極地向推薦跳樓。

“消失”這個詞在對方口中出現的頻率過高，她猜測與她越來越稀薄的存在感相關，由此推測一旦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她連死亡都不會被他人勘測到。

少年比她高了半個頭，蘇曉看對方的臉時得稍微仰著頭，她拒絕道，“我覺得我會摔死……好的不要再推我了！我考慮一下！”

少年這才停下來手上的動作，他撫平外套上的褶皺，認真地說，“一定要盡快考慮。”說完，他便轉身離去，像是完全沒有聽出蘇曉的“考慮一下”在社交中其實是一種委婉的拒絕。

認真考慮跳樓的可行性還是算了……

蘇曉揚聲問道，“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南星。”少年微微偏頭回答道，他深藍色的眼瞳在黑夜中沒有一絲光亮，“希望我們不會再遇見。”

目送南星離去的背影，蘇曉則自語道，“我有一個猜想。”

作者有話要說：

星星：這邊請跳——

曉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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