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世鏡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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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一定不知道本殿下的規矩。”青月淡淡開口。
“規矩?”祁史陽一臉的莫名。
青月身後的四大魔將紛紛撇開頭,不忍卒視。
“本殿下的規矩是,不服者,死。”
祁史陽只聽得那高位之上的女子神色淡然地說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然後還未等他回過神來便覺得脖頸上一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身首分家,那掉落在一旁的頭顱上仍帶著不敢置信地眼神。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就這樣死了。
明明只是奉了大王子的命令稍微為難一下那位公主殿下……
怎麽會就這麽……死了?
站在青月身後的四位魔將倒是十分淡定,不作死就不會死啊,跟公主殿下講道理?誰不知道公主殿下從來都是不講理的……
青月似笑非笑掃了一眼帳中陪坐的幾位將領,那幾位將領都是面色青白,兩股戰戰。
“祁將軍不知道本殿下的規矩,你們可知道?”青月微笑著問。
“知道知道……”幾位將領一疊連聲地道。
為了表示忠心,立時有人來匯報說前幾日在戰場中捉到了幾個仙族俘虜,請公主殿下示下該如何處決。
青月摩挲著龍鳳佩的手微微一頓,“帶我去看看。”
吩咐花蝴蝶、劉鬼、流風三人去大營查看,又讓魔犬自己去玩,青月帶著莫笑生隨一員小將去了囚禁俘虜的地方。
幾個仙族的俘虜被囚禁在一個臨時挖就的地窖裏,大約是受了不少折磨,形容甚是狼狽。
“他們是祁將……祁史陽俘獲的,當時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以至於落了單。”領路的小將說著,小心翼翼地看了公主一眼,見她沒有發怒的跡象,才接著道,“已經用了不少刑罰,不過一直沒有問出什麽來。”
青月沒有開口,她一眼認出了她的書生。
他在幾個仙族的最外圍,一襲白衣上血跡斑斑,雖然容貌有所改變,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看到他的這一刻,她才稍稍放下心來,龍鳳佩雖然暗淡,但一直生機未斷,她便想著他應該是處在危險之中,但暫時沒有危及性命,又感應到他所處的方向,這才匆匆趕來。
還好,未遲。
她的嘴角不自覺牽了一絲淺淺的笑意,那笑意落到莫笑生眼中便成了驚悚……他從未在這位九殿下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笑容。
溫暖的,柔和的,甚至是……滿含著情意的……
太嚇人了……
“把他帶走。”青月指了指書生,吩咐莫笑生。
莫笑生心中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上前扶起了那個仙族,思及剛剛殿下臉上那可怕的笑容,他放輕了手腳,動作堪稱溫柔。
“等一下!你們想幹什麽!”見莫笑生要帶走他,坐在當中的一名仙族慌忙站了起來,因為身上帶傷的緣故,他站得不太穩當,趔趄了一下。
青月冷眼看去,那名仙族的裝束與他身旁其他仙族不大一樣,似乎是身居高位的樣子,因此他身上的傷格外厲害些,顯然被特別“關照”了。
可是此時,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是很在意書生的樣子。
青月心中微微一嘆,看起來書生的身份有些麻煩啊。
“帶走。”青月不再理會那仙族的叫囂,轉身便走。
莫笑生自然也看出了蹊蹺之處,看來他手中扶著的這仙族身份不一般,心道果然還是殿下厲害些,一眼便看出了這群人中誰才是領頭的那個,祁史陽那二貨八成是被那刻意掩護的人給騙了。
真是笨得可憐。
不過如果不是笨蛋也不會來挑釁殿下了,笨成那樣死得真不算冤枉。
……不過,想起剛剛殿下嘴角的那絲笑容,他又不確定了,莫不是……殿下認得這仙族?
一路胡思亂想著,青月卻是到了自己的主帳,便讓他退下了。
主帳中一片安靜,青月坐在鋪了軟墊的椅子中,看著默默坐在她對面的書生,半晌,她輕聲嘆了一口氣。
“木頭,是我。”
那仙族微微一怔,不敢置信地擡起頭,“青月?”
青月便笑了起來,“嗯。”
“你怎麽會……”書生怔怔地看著她,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你是魔族?”
青月微微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嗯。”
“你是……鳳朝公主?”半晌,他又開口,聲音有些艱澀。
青月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嗯。”
他沈默了下來。
青月默默摩挲著手中的龍鳳佩,也沈默著。
他看著她手中的龍鳳佩,想起那一回,她問他那塊玉佩的來歷。
那時,他是怎麽回答她的?
他告訴她,“我娘說那對龍鳳佩是我從胎裏帶來的,不過……我想應該不是真的。”
她信了,並且十分認真地告訴他,“這龍佩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很是不凡,若是由你從胎中帶出的話,你應該有些來歷。”
那時,他因為她的話而忍俊不禁,“嗯,我娘說她懷著我的時候夢到了大羅金仙,說我是大羅金仙轉世。”
“原來竟是大羅金仙啊。”她鄭重地點頭,一臉的恍然大悟,很有些佩服的樣子。
而他,卻是被她的恍然大悟逗樂了,“你相信?”
“為什麽不信?”她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反問。
那時,他只搖搖頭,笑得有些無奈。
母親常說,她在懷著他的時候夢到大羅金仙,又說那對龍鳳佩是他從胎裏帶來的。
因著母親時常不大著調,他總以為她是在哄著他玩。
以至於他從來不相信那些話。
可是誰曾想,那笑話,竟是成了真。
安靜一陣,青月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他身前,遞了一瓶丹藥給他,“你身上有傷,先養著吧。”
他默默接過丹藥,“多謝。”
青月垂下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他,輕聲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他微微一怔,擡頭看她。
她的臉上帶著他熟悉的笑容。
他心中陡然一酸,忍不住站起身將她擁在了懷中。
青月靠在他懷裏,手輕輕撫上他的心口,“我聽聞,你是在回林水縣的路上,被黑虎寨的人伏擊了……”
“嗯。”他應著,想起那一日死不瞑目的場景,心中一慟,抱緊了她,“對不起,沒能回去。”
青月搖搖頭,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擡頭看他,“我很慶幸你是仙族。”
他微微一楞。
仙魔對立,她如何還能慶幸?
“因為你是仙族,所以我還能再見到你。”她看著他,“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他神色覆雜。
她卻不管不顧,徑自抱緊了他。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問,他到底是誰。
她不想問,不敢問。
不管他是誰都好,只要他是她的書生就好。
他感覺著她抱著他的雙手,他從她身上感覺到了龍鳳佩的氣息,自楚林的肉體死去,他在仙族的本體醒來之後,他才知道龍鳳佩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因修為停滯不前,才會到人世歷劫,他的半身修為凝成一對龍鳳佩,隨他自胎中而降……如今他返回本體,卻因為失去了龍鳳佩而導致修為不全,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慎被俘。
正想著,耳邊便聽到她在說,“你不是說學了烹魚之法麽,等你傷好了便做魚給我吃,可好?”
“好。”
來不及細想,他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然後身體出於意識之前,已經深深將她擁緊。
書生作為俘虜,留在青月身邊養傷之事雖然有些奇怪,但因為青月的“規矩”,並無人敢質疑,這一點,更讓書生明白了青月在魔族中的威望有多深。
書生每日只留在帳中,青月怕他無聊,便找了許多書來給他看。
恍惚間,他和她之間仿佛從來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只如往常那般在富康街的小院子裏過著最普通不過的生活。
然而……事實便是事實,不管如何粉飾太平,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便無法改變。
這一日,青月自戰場下來,因擔心身上的血腥氣讓書生不悅,便換了一身衣服,但是因為上了戰場的緣故,身上因天罰而留下的暗傷竟隱有發作之勢,她無奈只得在書房之中獨自喚了莫笑生隨侍,無意中將龍鳳佩留在了大帳。
書房內,青月將自己裹入魂絲之中修覆千瘡百孔的身體,莫笑生在一旁護法,魔犬在書房外守著。
雖然知道殿下一旦來了大營勢必會上戰場,但在她出手除了祁史陽震懾了大王子留下的探子之後,他便放下心來,因為殿下那一手不僅表明了她身體無礙,而且也使得無人再敢對殿下的決定提出質疑,如此殿下短期內只需坐鎮大營,有足夠的時間修覆身體。
只是……在殿下留下那個仙族的小子之後,雖然表面上無人質疑,但暗裏卻是隱隱有了騷動,殿下不得不上戰場立威。
莫笑生有些煩躁,那小子到底是什麽人?又和殿下有什麽瓜葛?雖然心中疑惑,但就算再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問到殿下面前。
因此也只得暗自糾結了。
青月這一次新傷疊著舊傷,身體虧損有些嚴重,在書房待了許久,然後便聽到有人闖到了書房外頭,魔犬攔著不讓進,那來稟報的人便急得在外頭嚷嚷,說是仙族的俘虜全跑了,臨走還燒了大軍的糧草。
青月當場噴了一口血。
莫笑生嚇了一跳,慌忙出去踢走了那來匯報的小將,然後回頭看向公主。
青月閉了閉眼睛,套上外袍,大步走出了書房。
她沒有去囚禁著仙族的地窖,而是先回了大帳。
大帳中空空如也,楚林不見了。
她放在案上的龍鳳佩也不見了。
“殿下……”莫笑生硬著頭皮開口。
“怎麽?”青月開口,聲音竟是十分的平靜。
“外頭……將士暴動了。”莫笑生有些為難地道。
“嗬。”青月冷笑。
莫笑生被她笑得頭皮發麻。
“傳令下去,參與暴動者罰二十軍棍,挑事者殺無赦,若有抗命,一並殺了。”青月淡淡開口,“告訴他們,本殿下不缺人,便是他們都死絕了,我一人,亦可成軍。”
莫笑生打了個寒顫,“是。”
一番打殺之後,暴動很快被鎮壓了下來。
然而軍中還是處處隱藏著不安的氣氛,或有人竊竊私語,說若不是九殿下中了仙族的美男計也不至於放跑了祁將軍好不容易捉回來的俘虜,還被燒了糧草。
青月對此完全無視。
只休整一夜,第二日,她便帶著她的傀儡大軍直撲仙族駐守地。
那一戰,整整殺了三日。
那一戰,讓所有人深切體會到了傀儡師的可怕之處。
萬千傀儡,它們兇猛噬殺,毫無痛覺,除非徹底斬碎它們的身體,否則永遠不會倒下。
那位公主自戰場歸來的時候,身上沾滿了鮮血,連眼睛,都血紅色的,仿佛自地獄爬上來的修羅一般令人顫栗。
在絕對的強大面前,任何小伎倆都是可笑的。
整個大營徹底平靜了下來,再無人敢竊竊私語。
所有人都看到了公主殿下的兇橫強大,卻無人知道她在回到大帳之後便倒下了,意識全無。
整個人如同血人一般。
那全是她自己的血。
魔犬守在大帳外頭,誰都不讓進。
直至第二日,莫笑生才得以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青月正面色如常地坐在椅子裏,身上換了幹凈的衣服,看不清內裏的傷。
“殿下,您的傷……”莫笑生忍不住出言問道。
“無妨,暫時死不了。”
“三王子已經派人送來了糧草。”莫笑生便不再問,只稟報道。
“嗬,他倒做得漂亮。”青月勾了勾唇角。
青月再沒去管書生的下落。
再一次見到他,是在仙魔大戰的戰場上。
只遠遠一眼,她便認出了那個面目沈靜氣場強大的仙人,便是她的傻書生。
顯然在魔族大營的時候,他的臉是易了容的。
眼前這張臉,跟她的傻書生一模一樣。
遠遠的,他也看了過來,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青月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頓。
一種鈍鈍的痛一點點自心際蔓延開來。
然後,他淡淡地錯開了視線。
青月註意到他身側站著一個美貌的女子,一襲廣袖白衣,與那傻書生看起來甚是相襯。
“那是誰?”她指著她的傻書生,問。
這一次跟來戰場的是花蝴蝶,他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竟是收起了往日裏的嘻皮笑臉。
“那是七弦門的掌門,荊鳳華。”這麽說的時候,他的表情很鄭重。
“荊鳳華。”青月跟著念了一遍。
然後忍不住嗤笑,竟然是傳說中的荊鳳華啊。
瞧她,走的什麽狗屎運。
她以為他還是那個傻書生,卻不知他雖然還是她的傻書生,卻更是荊鳳華,仙族的荊鳳華,那個聲名顯赫驚才絕艷,傳說中幾十萬年才誕生一個的天縱強者,七弦仙界七弦門的掌門荊鳳華。
他有他的衡量,他有他的顧慮,在他的天道面前,在他的大義面前,那個被他取名為青月的女子,她的愛情……便被輕易舍棄了。
這一戰尤其慘烈,青月出手比往日更兇狠。
戰出來的赫赫兇名令她周圍百步之內,無人膽敢靠近。
荊鳳華遠遠地看著那女子,眼中神色覆雜。
青月卻是在心底嗤笑不已,大約是被嚇到了吧,原以為美好的“狐仙”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呢。
九、背叛
這一回出征,鳳朝公主以絕對鐵血的手段逼得仙族大軍連連後退,也因此,鳳朝公主在魔族的聲望達到了一個無可企及的地步,漸漸的,竟有魔人開始提議立一位女魔王。
待立鳳朝公主為王的呼聲越來越高之時,大王子和三王子才意識到這一回是弄巧成拙了。
放她上戰場,便如同放魚入海縱虎歸山,太失策了。
一連幾場勝利讓魔族大營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青月坐在大帳裏頭,聽著外頭魔人談笑高歌,她沒有穿衣服,魂絲包裹著她支離破碎的身體,她的臉色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微微泛著白。
突然,外頭響起了魔犬的咆哮聲。
會是誰在外頭?莫笑生他們呢?怎麽不攔著?
青月眉頭一蹙,揚手披上外袍,踏出了大帳。
在看到那個站在大帳外頭的人時,她微微揚了揚眉,竟然是遲遲未歸的六大魔將之一,雪落。
他身上帶著濃濃的血腥氣,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傷。
“殿下,是雪落。”莫笑生訕訕地解釋為什麽沒有攔下來人。
“我看到了。”青月淡淡開口,沒有看雪落,而是看向莫笑生,“我應該說過,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殿下,屬下有要事稟報。”那廂,雪落跪了下來。
青月這才看向他,面色微冷,“最好那件事重要到足以抵消你臨陣脫逃,並且遲遲不歸的罪過。”
“是。”雪落垂下頭,沾著血的雙手捧著一樣東西遞了上來。
青月掃了一眼,然後僵住。
那是……龍鳳佩中那一塊鳳佩的碎片,是鳳頭的部分。
青月定定地盯著那碎片,只覺得那碎片上的血漬十分的刺眼。
“屬下遲遲未歸是因為不慎被仙族俘虜了,今日剛剛逃出,在潛出仙族的途中遇到了在靈泉中打座的荊鳳華,屬下已將他重傷,並且得到了這塊碎片,還請殿下循著這塊碎片上的氣息趕在仙族之前將他拿下!”雪落擡頭看她,目光灼灼。
青月伸手接過了那玉佩的碎片,吩咐莫笑生帶雪落去療傷,然後就站在大帳外頭對著那沾了血的碎片出神。
碎片上傳來的氣息很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有氣息斷絕的危險,她感覺著那絲微弱的氣息,那氣息竟是向著墮龍潭的方向而去……
她心中陡然一驚。
墮龍潭無論對仙人還是對魔人來說都是一處兇險萬分之地,無人知曉那墮龍潭底有什麽,但是一旦有活物落下,便是灰飛煙滅神魂俱散的下場,更何況如今他還身受重傷……
青月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她顧不上思考許多,立刻捏緊了那碎片,循著那氣息尋了過去。
一路飛奔,她感覺距離那氣息越來越近。
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
墮龍潭就在前方,被一片濃郁的霧霭籠罩著,她卻突然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心陡然沈到了谷底。
她腦海中空白一片。
莫不是他已經……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危機來得很快,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一片火海包圍。
……琉璃天火。
怎麽會有琉璃天火?
在那天火焚身的劇痛之中,她一片渾噩的腦海突然清明了起來。
……她突然明白,這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她的,殺局。
一切,都是有備而來。
雪落肯定是背叛了,大王兄和三王兄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呢?七王兄……他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還有他,荊鳳華……也參與其中了嗎?
青月慘笑。
這算什麽,關心則亂嗎?
明明到處都是破綻,可是她卻都視而不見,就這樣傻乎乎地一頭撞進了這個拙劣到可笑的局,從出生到現在,經歷過那麽多背叛,那麽多陰謀詭計,最後……竟然在這小小的陰溝裏翻了船。
感覺到有腳步聲傳來,她循聲望去,便見到了那一日在戰場上,站在荊鳳華身旁的那個白衣女子。
荊鳳華的師妹,青纓。
“你為什麽不逃?”青纓看著她,有些奇怪的樣子。
青月默然失笑,她倒是想逃呢,可是那也要等她身體動得了啊,她的身體因為天罰早就毀了,又因為沒有好好修養在連日的大戰中透支了力量,如今又遇到了這琉璃天火,她根本……已經無力回天了。
“啊,我明白了。”青纓合掌而笑,“原來你的身體竟是真的出了問題啊。”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這女子知道她的身體有問題,那麽魔族中肯定有人與她裏應外合了,會是誰呢?大王兄?三王兄?還是……一直默默無聞扮豬吃老虎的七王兄?
青月失笑,她都快死了,誰還管得了那麽多。
“荊鳳華呢?”想了想,她問了個比較關心的問題。
“你不配知道。”青纓面色一冷。
青月失笑,是了,看她這模樣,荊鳳華分明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又在犯傻了。
琉璃天火緊緊地附上了她的身體,然後,仿佛連神魂都被燃燒了起來……真痛啊。
比天罰還痛。
感覺到神魂一點一點被燃燒、凝練,在巨大的痛楚之中,青月終於知道這女子竟是不僅僅想殺了她,她是想活生生煉化她的神魂,然後吞噬她的力量……
那女子是仙族,她是魔族,可是正如她可以吸收龍鳳佩中的仙力,她有一個不太能夠見光的秘密,那個秘密鮮有人知,可是如今看來那個秘密竟也一並被透露了出去。
看來……她的那幾位王兄真的很不想看著她當上女王啊……
意識漸漸消散開來,知道那女子抱著別的心思,她卻不願意便宜了那女子。
沒力氣逃跑麽,跳下墮龍潭的力氣還是有的。
就讓她試試那墮龍潭下有什麽吧……
青月全身都燃著火,在青纓焦灼的目光中搖搖晃晃地走到墮龍潭邊,張開雙臂,投入了潭中。
荊鳳華趕到的時候,便看到那一個全身燃著天火的女子,面上帶著一絲涼涼的笑意,直直地落入了墮龍潭。
“青月!”
他失聲大吼,撲向墮龍潭,卻被站在一旁的青纓緊緊抱住,“師兄不要!”
他狠狠推開青纓,看著她,目眥盡裂,“為什麽。”
“她是魔族的公主,殺了那麽多仙族戰士,難道不該死嗎?”青纓冷笑,“如今她死了,消滅魔族指日可待,有什麽不好?”
荊鳳華眼中幾欲滴出血來,他狠狠甩開青纓,失魂落魄地看著那被霧霭籠罩著的墮龍潭,面上的表情成了一片空白。
青纓怕他一時迷了心智跟著跳下去,忙跟了過去,她站在荊鳳華身後,看著霧蒙蒙的墮龍潭,眼中一閃而逝的是嫉恨與惱怒,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她就可以得到那些力量,偏生那女子如此可恨,拼著神魂俱滅竟也不肯讓她得了好處!
正惱怒著,她忽然註意到地上落著一個微微泛著黑的白玉環,連琉璃天火也燒不化的好東西呢。
她看了荊鳳華一眼,見他不註意,悄悄藏起了白玉環。
這時,荊鳳華忽然側過頭來。
青纓心中有鬼,微微一驚,卻見他正看向地上那枚玉佩的碎片,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荊鳳華彎腰撿起了那塊碎片,在觸碰到那塊碎片的時候他忽然微微一楞。
這熟悉的氣息……
她的魂魄竟然附在這碎片上?
他下意識捏緊了那碎片。
死寂的心極其緩慢地跳動了一下,他在魔族大營的時候,她因怕他無聊,曾經尋了許多書來給他看。
他記得,其中有一本,叫傀儡覆活術。
而這一切,將影卻是毫不知情,因為他去了一趟神魔之地,以同等價值的物品向神魔之地的主人換回了一些材料。
那一回在鳳朝宮中匆匆一見,他便看透她的身體似乎受了極大的創傷,他準備用那些材料煉制一件金縷玉衣,在她曾經教給他的傀儡秘術中,有一種用金縷玉衣來加固肉身的秘法,他打算煉制一件金縷玉衣用來修覆她身體上的暗傷。
然而待他帶著煉制好的金縷玉衣回到鳳朝宮的時候,才知道她竟然去了戰場。
明明身上帶著那樣重的傷……她怎麽能去戰場?
以他對她的認知,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定然不會乖乖回戰場去接手那堆爛攤子……還是說,她有什麽不得不去戰場的理由?
立鳳朝公主為王的呼聲愈演愈烈,將影心中卻是產生了強烈的不安,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一樣。
帶著強烈的不安,他帶著金縷玉衣趕去了戰場。
將影曾經悄悄用公主的頭發制作了一枚魂牌,一旦公主遇到危險,那魂牌定然示警,可是如今,那本就布滿碎片的魂牌……裂了開來。
將影一路疾行,待他趕到魔族大營的時候,守營的是陰郁男李鬼,他看到將影,想起公主對他的忌憚,當下警戒了起來。
“公主呢?”將影問,面上帶著少有的焦急。
“殿下的行蹤不是你可以過問的。”李鬼開口,他天生長著一張陰郁的臉,任何時候看起來心情都不大好的樣子。
將影想著那塊裂成兩半的魂牌,心下慌亂,當下一劍劈出,將整個大帳劈為兩半。
這一劍驚動了整個魔族大營的人,可是公主並沒有出來,那只有一個可能,她不在大帳中。
將影的心沈了下去,他一把拎起陰郁男的衣領,“公主在哪裏?!”
花蝴蝶、莫笑生、流風都跑了出來,看到這陣仗,立刻拿出了武器,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將影卻是註意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雪落!”
他大喝一聲,躍身揪住了轉身想逃的雪落。
“將影你幹什麽,雪落身上有傷!”莫笑生大急。
“他是仙族的探子。”將影拎著雪落,冷聲道。
“怎麽會……”其餘幾人震驚,其中又以同雪落關系最好的流風最為震驚。
“你才是背叛者吧。”雪落冷笑著看向將影。
看著這兩人互相指責,現場所有魔人都暈了,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才好。
“他是不是帶來了什麽消息?”將影卻不理會雪落,只看向幾名魔將。
莫笑生心中一跳,“他說他被仙族俘虜了,逃出來的傷了荊鳳華,殿下應該是……”
將影聞言,狠狠甩開雪落,將他踩在腳下,“公主去了哪裏?”
雪落咳了一口氣,眼見大勢將去,倒是笑了起來,“大概在墮龍潭吧。”
墮龍潭這個名字讓在場所有魔人都變了臉色。
將影當場一劍將雪落斬為兩半,然後幾個縱躍,向墮龍潭的方向飛快地跑了過去。
莫笑生幾人看了一眼雪落的屍首,慌忙跟了上去。
……然而,等將影趕到墮龍潭的時候,他的公主早已經香消玉殞,連屍首都沒有剩下。
鳳朝公主死亡的消息傳出,整個魔族陷入了慌亂之中,大王子和三王子鶴蚌相爭,卻讓七王子那個漁翁得了利。
誰也沒有料到那個一直默默無聞的七王子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了政權,登上了魔王之位,並且以雷霆手段除去了因為內鬥而元氣大傷的大王子和三王子。
然而,七王子登上王位沒有多久,仙魔大戰便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那一戰空前慘烈,魔族幾乎從這天地之間徹底絕跡,而七弦仙界也徹底崩潰,所有七弦仙界的仙族或死或傷,或依附其他仙界,或修為減退,墮入人間界。
仙魔兩族之間的戰爭持續了數百年,誰也不知道這一回,為何突然就魚死網破了。
那,成了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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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祁史陽一臉的莫名。
青月身後的四大魔將紛紛撇開頭,不忍卒視。
“本殿下的規矩是,不服者,死。”
祁史陽只聽得那高位之上的女子神色淡然地說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然後還未等他回過神來便覺得脖頸上一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身首分家,那掉落在一旁的頭顱上仍帶著不敢置信地眼神。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就這樣死了。
明明只是奉了大王子的命令稍微為難一下那位公主殿下……
怎麽會就這麽……死了?
站在青月身後的四位魔將倒是十分淡定,不作死就不會死啊,跟公主殿下講道理?誰不知道公主殿下從來都是不講理的……
青月似笑非笑掃了一眼帳中陪坐的幾位將領,那幾位將領都是面色青白,兩股戰戰。
“祁將軍不知道本殿下的規矩,你們可知道?”青月微笑著問。
“知道知道……”幾位將領一疊連聲地道。
為了表示忠心,立時有人來匯報說前幾日在戰場中捉到了幾個仙族俘虜,請公主殿下示下該如何處決。
青月摩挲著龍鳳佩的手微微一頓,“帶我去看看。”
吩咐花蝴蝶、劉鬼、流風三人去大營查看,又讓魔犬自己去玩,青月帶著莫笑生隨一員小將去了囚禁俘虜的地方。
幾個仙族的俘虜被囚禁在一個臨時挖就的地窖裏,大約是受了不少折磨,形容甚是狼狽。
“他們是祁將……祁史陽俘獲的,當時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以至於落了單。”領路的小將說著,小心翼翼地看了公主一眼,見她沒有發怒的跡象,才接著道,“已經用了不少刑罰,不過一直沒有問出什麽來。”
青月沒有開口,她一眼認出了她的書生。
他在幾個仙族的最外圍,一襲白衣上血跡斑斑,雖然容貌有所改變,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看到他的這一刻,她才稍稍放下心來,龍鳳佩雖然暗淡,但一直生機未斷,她便想著他應該是處在危險之中,但暫時沒有危及性命,又感應到他所處的方向,這才匆匆趕來。
還好,未遲。
她的嘴角不自覺牽了一絲淺淺的笑意,那笑意落到莫笑生眼中便成了驚悚……他從未在這位九殿下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笑容。
溫暖的,柔和的,甚至是……滿含著情意的……
太嚇人了……
“把他帶走。”青月指了指書生,吩咐莫笑生。
莫笑生心中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上前扶起了那個仙族,思及剛剛殿下臉上那可怕的笑容,他放輕了手腳,動作堪稱溫柔。
“等一下!你們想幹什麽!”見莫笑生要帶走他,坐在當中的一名仙族慌忙站了起來,因為身上帶傷的緣故,他站得不太穩當,趔趄了一下。
青月冷眼看去,那名仙族的裝束與他身旁其他仙族不大一樣,似乎是身居高位的樣子,因此他身上的傷格外厲害些,顯然被特別“關照”了。
可是此時,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是很在意書生的樣子。
青月心中微微一嘆,看起來書生的身份有些麻煩啊。
“帶走。”青月不再理會那仙族的叫囂,轉身便走。
莫笑生自然也看出了蹊蹺之處,看來他手中扶著的這仙族身份不一般,心道果然還是殿下厲害些,一眼便看出了這群人中誰才是領頭的那個,祁史陽那二貨八成是被那刻意掩護的人給騙了。
真是笨得可憐。
不過如果不是笨蛋也不會來挑釁殿下了,笨成那樣死得真不算冤枉。
……不過,想起剛剛殿下嘴角的那絲笑容,他又不確定了,莫不是……殿下認得這仙族?
一路胡思亂想著,青月卻是到了自己的主帳,便讓他退下了。
主帳中一片安靜,青月坐在鋪了軟墊的椅子中,看著默默坐在她對面的書生,半晌,她輕聲嘆了一口氣。
“木頭,是我。”
那仙族微微一怔,不敢置信地擡起頭,“青月?”
青月便笑了起來,“嗯。”
“你怎麽會……”書生怔怔地看著她,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你是魔族?”
青月微微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嗯。”
“你是……鳳朝公主?”半晌,他又開口,聲音有些艱澀。
青月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嗯。”
他沈默了下來。
青月默默摩挲著手中的龍鳳佩,也沈默著。
他看著她手中的龍鳳佩,想起那一回,她問他那塊玉佩的來歷。
那時,他是怎麽回答她的?
他告訴她,“我娘說那對龍鳳佩是我從胎裏帶來的,不過……我想應該不是真的。”
她信了,並且十分認真地告訴他,“這龍佩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很是不凡,若是由你從胎中帶出的話,你應該有些來歷。”
那時,他因為她的話而忍俊不禁,“嗯,我娘說她懷著我的時候夢到了大羅金仙,說我是大羅金仙轉世。”
“原來竟是大羅金仙啊。”她鄭重地點頭,一臉的恍然大悟,很有些佩服的樣子。
而他,卻是被她的恍然大悟逗樂了,“你相信?”
“為什麽不信?”她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反問。
那時,他只搖搖頭,笑得有些無奈。
母親常說,她在懷著他的時候夢到大羅金仙,又說那對龍鳳佩是他從胎裏帶來的。
因著母親時常不大著調,他總以為她是在哄著他玩。
以至於他從來不相信那些話。
可是誰曾想,那笑話,竟是成了真。
安靜一陣,青月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他身前,遞了一瓶丹藥給他,“你身上有傷,先養著吧。”
他默默接過丹藥,“多謝。”
青月垂下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他,輕聲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他微微一怔,擡頭看她。
她的臉上帶著他熟悉的笑容。
他心中陡然一酸,忍不住站起身將她擁在了懷中。
青月靠在他懷裏,手輕輕撫上他的心口,“我聽聞,你是在回林水縣的路上,被黑虎寨的人伏擊了……”
“嗯。”他應著,想起那一日死不瞑目的場景,心中一慟,抱緊了她,“對不起,沒能回去。”
青月搖搖頭,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擡頭看他,“我很慶幸你是仙族。”
他微微一楞。
仙魔對立,她如何還能慶幸?
“因為你是仙族,所以我還能再見到你。”她看著他,“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他神色覆雜。
她卻不管不顧,徑自抱緊了他。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問,他到底是誰。
她不想問,不敢問。
不管他是誰都好,只要他是她的書生就好。
他感覺著她抱著他的雙手,他從她身上感覺到了龍鳳佩的氣息,自楚林的肉體死去,他在仙族的本體醒來之後,他才知道龍鳳佩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因修為停滯不前,才會到人世歷劫,他的半身修為凝成一對龍鳳佩,隨他自胎中而降……如今他返回本體,卻因為失去了龍鳳佩而導致修為不全,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慎被俘。
正想著,耳邊便聽到她在說,“你不是說學了烹魚之法麽,等你傷好了便做魚給我吃,可好?”
“好。”
來不及細想,他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然後身體出於意識之前,已經深深將她擁緊。
書生作為俘虜,留在青月身邊養傷之事雖然有些奇怪,但因為青月的“規矩”,並無人敢質疑,這一點,更讓書生明白了青月在魔族中的威望有多深。
書生每日只留在帳中,青月怕他無聊,便找了許多書來給他看。
恍惚間,他和她之間仿佛從來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只如往常那般在富康街的小院子裏過著最普通不過的生活。
然而……事實便是事實,不管如何粉飾太平,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便無法改變。
這一日,青月自戰場下來,因擔心身上的血腥氣讓書生不悅,便換了一身衣服,但是因為上了戰場的緣故,身上因天罰而留下的暗傷竟隱有發作之勢,她無奈只得在書房之中獨自喚了莫笑生隨侍,無意中將龍鳳佩留在了大帳。
書房內,青月將自己裹入魂絲之中修覆千瘡百孔的身體,莫笑生在一旁護法,魔犬在書房外守著。
雖然知道殿下一旦來了大營勢必會上戰場,但在她出手除了祁史陽震懾了大王子留下的探子之後,他便放下心來,因為殿下那一手不僅表明了她身體無礙,而且也使得無人再敢對殿下的決定提出質疑,如此殿下短期內只需坐鎮大營,有足夠的時間修覆身體。
只是……在殿下留下那個仙族的小子之後,雖然表面上無人質疑,但暗裏卻是隱隱有了騷動,殿下不得不上戰場立威。
莫笑生有些煩躁,那小子到底是什麽人?又和殿下有什麽瓜葛?雖然心中疑惑,但就算再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問到殿下面前。
因此也只得暗自糾結了。
青月這一次新傷疊著舊傷,身體虧損有些嚴重,在書房待了許久,然後便聽到有人闖到了書房外頭,魔犬攔著不讓進,那來稟報的人便急得在外頭嚷嚷,說是仙族的俘虜全跑了,臨走還燒了大軍的糧草。
青月當場噴了一口血。
莫笑生嚇了一跳,慌忙出去踢走了那來匯報的小將,然後回頭看向公主。
青月閉了閉眼睛,套上外袍,大步走出了書房。
她沒有去囚禁著仙族的地窖,而是先回了大帳。
大帳中空空如也,楚林不見了。
她放在案上的龍鳳佩也不見了。
“殿下……”莫笑生硬著頭皮開口。
“怎麽?”青月開口,聲音竟是十分的平靜。
“外頭……將士暴動了。”莫笑生有些為難地道。
“嗬。”青月冷笑。
莫笑生被她笑得頭皮發麻。
“傳令下去,參與暴動者罰二十軍棍,挑事者殺無赦,若有抗命,一並殺了。”青月淡淡開口,“告訴他們,本殿下不缺人,便是他們都死絕了,我一人,亦可成軍。”
莫笑生打了個寒顫,“是。”
一番打殺之後,暴動很快被鎮壓了下來。
然而軍中還是處處隱藏著不安的氣氛,或有人竊竊私語,說若不是九殿下中了仙族的美男計也不至於放跑了祁將軍好不容易捉回來的俘虜,還被燒了糧草。
青月對此完全無視。
只休整一夜,第二日,她便帶著她的傀儡大軍直撲仙族駐守地。
那一戰,整整殺了三日。
那一戰,讓所有人深切體會到了傀儡師的可怕之處。
萬千傀儡,它們兇猛噬殺,毫無痛覺,除非徹底斬碎它們的身體,否則永遠不會倒下。
那位公主自戰場歸來的時候,身上沾滿了鮮血,連眼睛,都血紅色的,仿佛自地獄爬上來的修羅一般令人顫栗。
在絕對的強大面前,任何小伎倆都是可笑的。
整個大營徹底平靜了下來,再無人敢竊竊私語。
所有人都看到了公主殿下的兇橫強大,卻無人知道她在回到大帳之後便倒下了,意識全無。
整個人如同血人一般。
那全是她自己的血。
魔犬守在大帳外頭,誰都不讓進。
直至第二日,莫笑生才得以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青月正面色如常地坐在椅子裏,身上換了幹凈的衣服,看不清內裏的傷。
“殿下,您的傷……”莫笑生忍不住出言問道。
“無妨,暫時死不了。”
“三王子已經派人送來了糧草。”莫笑生便不再問,只稟報道。
“嗬,他倒做得漂亮。”青月勾了勾唇角。
青月再沒去管書生的下落。
再一次見到他,是在仙魔大戰的戰場上。
只遠遠一眼,她便認出了那個面目沈靜氣場強大的仙人,便是她的傻書生。
顯然在魔族大營的時候,他的臉是易了容的。
眼前這張臉,跟她的傻書生一模一樣。
遠遠的,他也看了過來,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青月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頓。
一種鈍鈍的痛一點點自心際蔓延開來。
然後,他淡淡地錯開了視線。
青月註意到他身側站著一個美貌的女子,一襲廣袖白衣,與那傻書生看起來甚是相襯。
“那是誰?”她指著她的傻書生,問。
這一次跟來戰場的是花蝴蝶,他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竟是收起了往日裏的嘻皮笑臉。
“那是七弦門的掌門,荊鳳華。”這麽說的時候,他的表情很鄭重。
“荊鳳華。”青月跟著念了一遍。
然後忍不住嗤笑,竟然是傳說中的荊鳳華啊。
瞧她,走的什麽狗屎運。
她以為他還是那個傻書生,卻不知他雖然還是她的傻書生,卻更是荊鳳華,仙族的荊鳳華,那個聲名顯赫驚才絕艷,傳說中幾十萬年才誕生一個的天縱強者,七弦仙界七弦門的掌門荊鳳華。
他有他的衡量,他有他的顧慮,在他的天道面前,在他的大義面前,那個被他取名為青月的女子,她的愛情……便被輕易舍棄了。
這一戰尤其慘烈,青月出手比往日更兇狠。
戰出來的赫赫兇名令她周圍百步之內,無人膽敢靠近。
荊鳳華遠遠地看著那女子,眼中神色覆雜。
青月卻是在心底嗤笑不已,大約是被嚇到了吧,原以為美好的“狐仙”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呢。
九、背叛
這一回出征,鳳朝公主以絕對鐵血的手段逼得仙族大軍連連後退,也因此,鳳朝公主在魔族的聲望達到了一個無可企及的地步,漸漸的,竟有魔人開始提議立一位女魔王。
待立鳳朝公主為王的呼聲越來越高之時,大王子和三王子才意識到這一回是弄巧成拙了。
放她上戰場,便如同放魚入海縱虎歸山,太失策了。
一連幾場勝利讓魔族大營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青月坐在大帳裏頭,聽著外頭魔人談笑高歌,她沒有穿衣服,魂絲包裹著她支離破碎的身體,她的臉色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微微泛著白。
突然,外頭響起了魔犬的咆哮聲。
會是誰在外頭?莫笑生他們呢?怎麽不攔著?
青月眉頭一蹙,揚手披上外袍,踏出了大帳。
在看到那個站在大帳外頭的人時,她微微揚了揚眉,竟然是遲遲未歸的六大魔將之一,雪落。
他身上帶著濃濃的血腥氣,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傷。
“殿下,是雪落。”莫笑生訕訕地解釋為什麽沒有攔下來人。
“我看到了。”青月淡淡開口,沒有看雪落,而是看向莫笑生,“我應該說過,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殿下,屬下有要事稟報。”那廂,雪落跪了下來。
青月這才看向他,面色微冷,“最好那件事重要到足以抵消你臨陣脫逃,並且遲遲不歸的罪過。”
“是。”雪落垂下頭,沾著血的雙手捧著一樣東西遞了上來。
青月掃了一眼,然後僵住。
那是……龍鳳佩中那一塊鳳佩的碎片,是鳳頭的部分。
青月定定地盯著那碎片,只覺得那碎片上的血漬十分的刺眼。
“屬下遲遲未歸是因為不慎被仙族俘虜了,今日剛剛逃出,在潛出仙族的途中遇到了在靈泉中打座的荊鳳華,屬下已將他重傷,並且得到了這塊碎片,還請殿下循著這塊碎片上的氣息趕在仙族之前將他拿下!”雪落擡頭看她,目光灼灼。
青月伸手接過了那玉佩的碎片,吩咐莫笑生帶雪落去療傷,然後就站在大帳外頭對著那沾了血的碎片出神。
碎片上傳來的氣息很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有氣息斷絕的危險,她感覺著那絲微弱的氣息,那氣息竟是向著墮龍潭的方向而去……
她心中陡然一驚。
墮龍潭無論對仙人還是對魔人來說都是一處兇險萬分之地,無人知曉那墮龍潭底有什麽,但是一旦有活物落下,便是灰飛煙滅神魂俱散的下場,更何況如今他還身受重傷……
青月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她顧不上思考許多,立刻捏緊了那碎片,循著那氣息尋了過去。
一路飛奔,她感覺距離那氣息越來越近。
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
墮龍潭就在前方,被一片濃郁的霧霭籠罩著,她卻突然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心陡然沈到了谷底。
她腦海中空白一片。
莫不是他已經……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危機來得很快,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一片火海包圍。
……琉璃天火。
怎麽會有琉璃天火?
在那天火焚身的劇痛之中,她一片渾噩的腦海突然清明了起來。
……她突然明白,這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她的,殺局。
一切,都是有備而來。
雪落肯定是背叛了,大王兄和三王兄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呢?七王兄……他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還有他,荊鳳華……也參與其中了嗎?
青月慘笑。
這算什麽,關心則亂嗎?
明明到處都是破綻,可是她卻都視而不見,就這樣傻乎乎地一頭撞進了這個拙劣到可笑的局,從出生到現在,經歷過那麽多背叛,那麽多陰謀詭計,最後……竟然在這小小的陰溝裏翻了船。
感覺到有腳步聲傳來,她循聲望去,便見到了那一日在戰場上,站在荊鳳華身旁的那個白衣女子。
荊鳳華的師妹,青纓。
“你為什麽不逃?”青纓看著她,有些奇怪的樣子。
青月默然失笑,她倒是想逃呢,可是那也要等她身體動得了啊,她的身體因為天罰早就毀了,又因為沒有好好修養在連日的大戰中透支了力量,如今又遇到了這琉璃天火,她根本……已經無力回天了。
“啊,我明白了。”青纓合掌而笑,“原來你的身體竟是真的出了問題啊。”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這女子知道她的身體有問題,那麽魔族中肯定有人與她裏應外合了,會是誰呢?大王兄?三王兄?還是……一直默默無聞扮豬吃老虎的七王兄?
青月失笑,她都快死了,誰還管得了那麽多。
“荊鳳華呢?”想了想,她問了個比較關心的問題。
“你不配知道。”青纓面色一冷。
青月失笑,是了,看她這模樣,荊鳳華分明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又在犯傻了。
琉璃天火緊緊地附上了她的身體,然後,仿佛連神魂都被燃燒了起來……真痛啊。
比天罰還痛。
感覺到神魂一點一點被燃燒、凝練,在巨大的痛楚之中,青月終於知道這女子竟是不僅僅想殺了她,她是想活生生煉化她的神魂,然後吞噬她的力量……
那女子是仙族,她是魔族,可是正如她可以吸收龍鳳佩中的仙力,她有一個不太能夠見光的秘密,那個秘密鮮有人知,可是如今看來那個秘密竟也一並被透露了出去。
看來……她的那幾位王兄真的很不想看著她當上女王啊……
意識漸漸消散開來,知道那女子抱著別的心思,她卻不願意便宜了那女子。
沒力氣逃跑麽,跳下墮龍潭的力氣還是有的。
就讓她試試那墮龍潭下有什麽吧……
青月全身都燃著火,在青纓焦灼的目光中搖搖晃晃地走到墮龍潭邊,張開雙臂,投入了潭中。
荊鳳華趕到的時候,便看到那一個全身燃著天火的女子,面上帶著一絲涼涼的笑意,直直地落入了墮龍潭。
“青月!”
他失聲大吼,撲向墮龍潭,卻被站在一旁的青纓緊緊抱住,“師兄不要!”
他狠狠推開青纓,看著她,目眥盡裂,“為什麽。”
“她是魔族的公主,殺了那麽多仙族戰士,難道不該死嗎?”青纓冷笑,“如今她死了,消滅魔族指日可待,有什麽不好?”
荊鳳華眼中幾欲滴出血來,他狠狠甩開青纓,失魂落魄地看著那被霧霭籠罩著的墮龍潭,面上的表情成了一片空白。
青纓怕他一時迷了心智跟著跳下去,忙跟了過去,她站在荊鳳華身後,看著霧蒙蒙的墮龍潭,眼中一閃而逝的是嫉恨與惱怒,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她就可以得到那些力量,偏生那女子如此可恨,拼著神魂俱滅竟也不肯讓她得了好處!
正惱怒著,她忽然註意到地上落著一個微微泛著黑的白玉環,連琉璃天火也燒不化的好東西呢。
她看了荊鳳華一眼,見他不註意,悄悄藏起了白玉環。
這時,荊鳳華忽然側過頭來。
青纓心中有鬼,微微一驚,卻見他正看向地上那枚玉佩的碎片,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荊鳳華彎腰撿起了那塊碎片,在觸碰到那塊碎片的時候他忽然微微一楞。
這熟悉的氣息……
她的魂魄竟然附在這碎片上?
他下意識捏緊了那碎片。
死寂的心極其緩慢地跳動了一下,他在魔族大營的時候,她因怕他無聊,曾經尋了許多書來給他看。
他記得,其中有一本,叫傀儡覆活術。
而這一切,將影卻是毫不知情,因為他去了一趟神魔之地,以同等價值的物品向神魔之地的主人換回了一些材料。
那一回在鳳朝宮中匆匆一見,他便看透她的身體似乎受了極大的創傷,他準備用那些材料煉制一件金縷玉衣,在她曾經教給他的傀儡秘術中,有一種用金縷玉衣來加固肉身的秘法,他打算煉制一件金縷玉衣用來修覆她身體上的暗傷。
然而待他帶著煉制好的金縷玉衣回到鳳朝宮的時候,才知道她竟然去了戰場。
明明身上帶著那樣重的傷……她怎麽能去戰場?
以他對她的認知,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定然不會乖乖回戰場去接手那堆爛攤子……還是說,她有什麽不得不去戰場的理由?
立鳳朝公主為王的呼聲愈演愈烈,將影心中卻是產生了強烈的不安,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一樣。
帶著強烈的不安,他帶著金縷玉衣趕去了戰場。
將影曾經悄悄用公主的頭發制作了一枚魂牌,一旦公主遇到危險,那魂牌定然示警,可是如今,那本就布滿碎片的魂牌……裂了開來。
將影一路疾行,待他趕到魔族大營的時候,守營的是陰郁男李鬼,他看到將影,想起公主對他的忌憚,當下警戒了起來。
“公主呢?”將影問,面上帶著少有的焦急。
“殿下的行蹤不是你可以過問的。”李鬼開口,他天生長著一張陰郁的臉,任何時候看起來心情都不大好的樣子。
將影想著那塊裂成兩半的魂牌,心下慌亂,當下一劍劈出,將整個大帳劈為兩半。
這一劍驚動了整個魔族大營的人,可是公主並沒有出來,那只有一個可能,她不在大帳中。
將影的心沈了下去,他一把拎起陰郁男的衣領,“公主在哪裏?!”
花蝴蝶、莫笑生、流風都跑了出來,看到這陣仗,立刻拿出了武器,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將影卻是註意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雪落!”
他大喝一聲,躍身揪住了轉身想逃的雪落。
“將影你幹什麽,雪落身上有傷!”莫笑生大急。
“他是仙族的探子。”將影拎著雪落,冷聲道。
“怎麽會……”其餘幾人震驚,其中又以同雪落關系最好的流風最為震驚。
“你才是背叛者吧。”雪落冷笑著看向將影。
看著這兩人互相指責,現場所有魔人都暈了,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才好。
“他是不是帶來了什麽消息?”將影卻不理會雪落,只看向幾名魔將。
莫笑生心中一跳,“他說他被仙族俘虜了,逃出來的傷了荊鳳華,殿下應該是……”
將影聞言,狠狠甩開雪落,將他踩在腳下,“公主去了哪裏?”
雪落咳了一口氣,眼見大勢將去,倒是笑了起來,“大概在墮龍潭吧。”
墮龍潭這個名字讓在場所有魔人都變了臉色。
將影當場一劍將雪落斬為兩半,然後幾個縱躍,向墮龍潭的方向飛快地跑了過去。
莫笑生幾人看了一眼雪落的屍首,慌忙跟了上去。
……然而,等將影趕到墮龍潭的時候,他的公主早已經香消玉殞,連屍首都沒有剩下。
鳳朝公主死亡的消息傳出,整個魔族陷入了慌亂之中,大王子和三王子鶴蚌相爭,卻讓七王子那個漁翁得了利。
誰也沒有料到那個一直默默無聞的七王子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了政權,登上了魔王之位,並且以雷霆手段除去了因為內鬥而元氣大傷的大王子和三王子。
然而,七王子登上王位沒有多久,仙魔大戰便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那一戰空前慘烈,魔族幾乎從這天地之間徹底絕跡,而七弦仙界也徹底崩潰,所有七弦仙界的仙族或死或傷,或依附其他仙界,或修為減退,墮入人間界。
仙魔兩族之間的戰爭持續了數百年,誰也不知道這一回,為何突然就魚死網破了。
那,成了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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