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走向高處的臺階上一個頭發幾乎全白的老人蹣跚著往上挪動著。

“哎，老了，有成就了，可是我的那一幫兄弟呢，張湯、李陵、郭舍人、灌夫，你們都在哪兒呢，”聲音低沈卻又有一些聲嘶力竭之感，老人繼續往上攀爬著，“東方朔，你又去哪了？”說完這句話，老人跌坐在地上，揮散周圍想要來扶他的士兵，怒吼道，“我還沒死了，我活的好好地，你們都給我讓開。”

“是，皇上。”沒有人敢違抗這個人，因為他是皇帝，大漢的皇帝。

無力地坐在地上，即使再不服輸他也得承認自己真得是老了，恍惚間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女人臉上的表情帶著極大的寬容之感，他顫抖著伸出已經滿是皺紋的手，隔空撫摸著那個人的臉：“子夫，真的是你嗎？你來接我了對不對，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讓你那樣死去，據兒是個好孩子。”

他以為子夫是來接他的，可是一轉眼那張臉就消失在空氣中了，劉徹慌亂地站了起來，大喊著：“子夫，子夫，你不是來接我的嗎？為什麽不帶我走？”就在他這句話剛說完之後，整個人就跌落在地上了，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九哥，九哥，醒醒。”

“嗯？”劉徹只覺得頭痛欲裂，感覺有千萬只蟲子在咬著自己，對於在他耳邊出現的那個聲音也感到了不耐煩，“滾開，不要煩著朕。”

“九哥，”那個聲音突然加大了，一下就把劉徹吵醒了，只見在他眼前的這個人連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環顧著四周小聲道，“噓，九哥，你不要命了，雖然九哥你現在是太子，未來的皇帝肯定是九哥你，但現在說那個詞也太早了吧，被張湯聽見了肯定又是一頓教訓。”

睜大了眼睛，劉徹總覺得不可思議，眼前這個人竟然跟自己記憶中幾十年前的那個身影合上了：“朕，我，到底怎麽回事？”

“唉，”少年嘆了口氣，揮了揮寬大的袖子，“我就說念奴嬌害人不淺，九哥你昨晚肯定是喝太多了，還是先洗個臉吧。”說著他就去把臉盆端了過來，放在一旁的洗臉架上，回頭喚著劉徹，“九哥，快過來，洗個熱臉清醒一下。”

下地站起來，劉徹覺得自己身體裏好像多出了很多的力量，而這種感覺已經十幾年沒有過了，狐疑地看了看一旁的少年，劉徹站在了洗臉架前面，看著被臉盆裏的水倒映出的容顏，不由伸手往臉上抹去。

只見被臉盆裏倒映出來的那個人大約十七八歲，頭發全部都是烏黑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俊朗異常，最重要的是這個樣子劉徹在很久以前就只能在畫像裏看見了。

站在劉徹身旁的人還以為他不想自己動手，任勞任怨地卷起了袖子，卷了卷帕子遞到劉徹面前：“我說九哥，你不會喝了一頓酒就傻了吧，連洗臉都不會洗了，咱能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嗎，念奴嬌再怎麽好也不過是勾欄之地的女人。”

劉徹揚起了手，卻被剛剛才說完念奴嬌壞話的人認為是要打他，連忙抱住了頭：“九哥，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替你想而已，如果你不想我說我就不說了唄。”

劉徹笑著扯過對方手上的帕子：“我是要拿這個，你不把帕子給我我怎麽洗臉啊，你說對不對，老郭。”

“對對，”只要不打他什麽都好，郭舍人連忙應著，“九哥你早說嘛，我還以為你是要怪我說念奴嬌壞話呢，要知道我以前一說她的壞話你就會發怒的。”郭舍人算是幾個跟隨者裏小聰明多一點的，也很會看劉徹的表情做事，盡管今天劉徹的表情很不對勁，可是他也不會自討苦吃，就當沒看見了。

還算溫熱的帕子貼在臉上，劉徹開始思考著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念奴嬌，這個名字被劉徹深埋在心裏幾十年了，雖然一開始總會很執著，也對念奴嬌選擇跟著東方朔不要他而傷心過，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只希望東方朔能夠留在京裏，即使讓他看著東方朔與念奴嬌兩人相親相愛。

“九哥。”

“九哥。”

“九哥。”

從門口一下子進來三個人，臉上皆帶著喜悅的神色。

“李陵、灌夫、張湯，”一睜眼看到了自己多年的好兄弟，劉徹覺得值了，拍了拍幾人的肩膀，聲音有些哽咽，“好兄弟。”

李陵詫異地看著劉徹的樣子，話講出來也都結巴了：“九哥，你，你怎麽了？”

“還用說，肯定是念奴嬌的事，是咱們九哥看上她，她竟然還不是擡舉，不如我們直接把她擄了來算了，省的咱們九哥惦記。”灌夫大大咧咧地開口，從來都不會想他這樣的說法到底對不對。

“胡鬧，你這麽做把大漢律例置於何地，更何況你竟然還唆使九哥觸犯大漢律例，九哥是太子，需要以身作則，否則大漢天下又如何一代代綿延下去。”張湯板著臉斥責道，他是學律法的，眼裏從來就容不得一粒沙子，即使那個人是皇帝。

“那你說怎麽辦吧，咱九哥就對念奴嬌念念不忘了，是她念奴嬌不給面子，否則的話還需要這麽做嗎？”灌夫反駁著張湯的話，他是一個粗人，從來就不懂什麽叫做法律，在他眼裏從來就效率，辦事就需要效率，太費腦子的事又辛苦又不討好，一點也不符合他的口味。

耳邊回響著這幾個人的話，劉徹又不自覺回想起了他這些兄弟的結局，不由呵斥出聲：“不要吵了，吵得人耳朵生疼，你們隨我去找一個人。”

“誰啊？不會又是念奴嬌吧？”李陵湊到劉徹臉前。

“不是，”劉徹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輩子他絕不會為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費盡心思，“我們去找東方朔。”劉徹說著，心裏也下了一個決定，等回到京裏他定要對這幾個兄弟好好調｜教一番，不管如何，前世的結局絕不會讓它再次上演。

“啊，可是九哥，東方朔不過是一個測字的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李陵對於這樣的人總是很不屑，“而且他竟然還說你有牢獄之災，這件事我是絕對不信的。”

“是啊，九哥，”張湯拱手而立，“我們這次出來可不是要跟一個江湖騙子盤旋，希望九哥三思。”

“三思？”劉徹冷哼一聲，“張湯啊張湯，你有的時候就是不懂得變故，有的時候事情並不只是只有一面的，東方朔我是見定了，至於牢獄之災，這次是絕對不會有了。”說完他就甩了衣袖出門而去。

站在記憶中的厭次城中，劉徹只覺得越來越不明白老天爺在想些什麽了。

“九哥，九哥，”身後出現兩個聲音，“我們陪你一起去吧。”

“李陵？老郭？你們怎麽出來了？不是對東方朔很不屑嗎？”

“哎呀，九哥，就算我們再不信也得陪著您不是嗎，不管怎麽說你是九哥，至於老張，你可以不用管他，他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對吧，小李子。”郭舍人說完之後還不忘推了推在他身邊的李陵。

李陵忙不疊點頭：“對，對，九哥，老張那裏你真的可以不用管，有咱們陪著呢，保管九哥你怎麽出去就怎麽回來。”邊說著李陵邊拍了拍胸脯，昂首挺胸地看著劉徹。

“好了，九哥你就不要生氣了，”郭舍人小聲道，“對了，你是不是要去找念奴嬌啊，所以才故意不讓老張跟出來，你放心好了，咱的嘴一向都很嚴，如果去找念奴嬌我絕對不說出來。”

“當然不是，老郭，以後我的心思你還是少猜得好，否則終有一天會大禍臨頭。”劉徹瞇著眼看著兀自調笑的郭舍人，做慣了皇帝，又如何希望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即使這個人是他現在最好的兄弟。

“哎，得了，咱不說了，九哥您先請。”郭舍人揮了揮袖子往前一指，心裏惴惴不安，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感覺到從九哥身上傳出來的壓迫力，而這種壓力他以前只有在皇上面前才感覺到過。

現在的情形變成了劉徹站在前面，身後兩個人緊緊跟著，李陵好幾次都想上去搭著劉徹的肩膀卻都被郭舍人攔了下來。

“哎，我說你幹什麽，那是咱九哥，現在他不是太子。”

“我告訴你，小李子，這事還得聽我的，我總覺得九哥今天變化真的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在念奴嬌那裏受了氣，所以我們最好不要在太歲頭上動土。”想來想去都想不到理由，郭舍人只能把原因歸結到劉徹在念奴嬌那裏受了氣所以才會脾氣大變，但是他又如何能明白今天的劉徹已經完全變了，或許以後都不可能坦誠地跟他們以兄弟相稱。

作為帝王，是註定會孤單一輩子的。

轉眼間，劉徹已經到了東方朔的卦攤前：“東方先生，不知道今天可否替我算上一卦。”

坐在卦攤後面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儒雅男人，聽到劉徹的話東方朔放下了手上拿著的筆，擡頭看著劉徹，好一會兒才開口：“閣下今日是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見到你我覺得或許我的卦攤堪憂啊。”

“不，”劉徹悠然而立，“東方先生，前面的卦就一筆勾銷了，今天我要請先生算的是另外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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