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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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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回到吠舞羅的一個星期後。

稍微能感受到更加淩冽一些的冬天的時候,這天清晨,草薙出雲一如往常地在早上八點準時來到吠舞羅的大門前。

他把車停在距離吠舞羅還有兩百米左右的車位。

而不管在烈日當頭的夏天,還是寒風刺骨的冬天,愛麗絲都會嫌這兩百米太長。

為了躲避毒辣的陽光和蕭瑟的空氣,她總是會拿出比上體育課更加刻苦的勁頭,在這兩百米的路程中發起像是要燃盡生命般的全力沖鋒。

偶爾她會因為跑得太快而摔上一跤,偶爾她也會沖到一半在路上停下來,然後站在原地等待草薙出雲走到身邊,伸出手要抱。

但不管是兩串腳印,還是一串腳印,那些在趟過了灑水車經過後的積水、從天上飄飄揚揚落下堆積在路面上,鞋尖朝向的方位總是對準吠舞羅的。

他掏出鑰匙,擰動鎖芯,沈重的紅木門後,飄蕩著淡淡酒味的酒吧內,西格瑪正在檢查衛生情況。

“草薙先生,早上好。”

昨天的衛生是在這裏開了游戲同好會的八田他們做的,當時留下的零食碎屑似乎都已經被清理幹凈。

至於西格瑪以外的其他人,他們都還沒有起床。

草薙出雲笑了笑,他將手中的保溫盒放在吧臺上,讓西格瑪先把早餐吃了。

冬天天氣冷,東西涼得快,要是夏天等大家起床了再一起吃也無妨。

草薙出雲來到吠舞羅二樓。

站在安娜和愛麗絲的房間前,他敲了敲那扇隔音不是太好的門——隔音效果要是太好的話,他擔心行課日的早上來敲門愛麗絲會故意裝作聽不到。

孩子一天天長大,也一天比一天鬼精。

敲門三聲,又等了三分鐘,隨後“哢噠”一聲,門開了。

從門後露出的小小的銀白色腦袋,是已經穿戴整齊的安娜,不過她的頭發還有點亂,看來還沒梳洗。

“早上好,安娜。”草薙向她問好。

“早上好,出雲。”安娜綻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像落進掌心裏的六角雪花。

“麗茲起床了嗎?”

安娜搖了搖頭,接著她退開一步,給草薙出雲讓行。

於是,草薙出雲就這樣來到了安娜和愛麗絲的床邊。

兩年前他就說,要給她們兩個換張床了。

上下鋪的那種,帶滑滑梯的那種。

起初愛麗絲對這個提議是很高興的。

可在她發現跟姐姐睡在一起,冷的時候還能滾到對方被窩裏之後,她就改了主意。

以至於到了現在,草薙出雲都沒能再將這個方案再次提上議程。

“麗茲,麗茲——”他拍了拍鼓起來的、用被子堆成的小山包,想也不用想都能知道,愛麗絲蜷在這裏面。

她最近不知道為什麽開始喜歡趴著睡覺了,周末把她接回公寓一起住,一覺醒來草薙出雲就能看到她把自己睡成一座拱橋的模樣。

小山包抖了抖。

但也只限於抖了抖。然後就沒有了動靜。

“再不起來早餐要涼了哦。”

草薙出雲只能又拍著喊著,反覆了好幾次同樣的步驟,愛麗絲才從被窩裏慢慢悠悠地梭出來。

草薙出雲等她回神。

因為只有回過神來的愛麗絲才是可以交流的,沒等她做出反應之前,說再多的話都會被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出雲,早上好。”

又過了兩分鐘,趴在床上的愛麗絲眨巴了幾下眼睛。最近她的嬰兒肥漸漸開始有了明顯的消退,那種她身上獨屬於幼童的圓潤可愛逐漸像棉花糖一樣融化了開。

“Bonjour,Ma chérie.”草薙彎腰親了親她的臉頰,有點燙,似乎是低燒,又或者是在被子裏捂得太久熱的。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愛麗絲搖了搖頭。

總之,在一邊“唔唔”一邊被草薙出雲擦幹凈臉之後,被抱到樓下的愛麗絲又得到了一次測溫計的青睞。

“呀,麗茲,你又生病了嗎?”十束多多良湊了過來,順手給愛麗絲餵了半顆草莓。

“嗶——”

電子屏上跳出數字,37.2。

雖然還沒到可以久病成醫的年紀,但她現在已經對常人的正常體溫有了準確的認知。

“才有沒生病!”瞄到體溫計上的數字,愛麗絲立刻縮回伸長的脖子,理直氣壯地反駁著。

然而她紅撲撲的臉頰看上去雖然非常可愛,卻還是會讓人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噢——”十束多多良拖長了尾音,臉上漾起笑意。

他將那些被愛麗絲不怎麽喜歡的藍莓撥回她的小碗裏——之前因為品控問題,小姑娘吃到過幾顆特別酸的,酸到她恨不得自己整個人都縮起來的那種,自那以後便對藍莓這種水果產生了警惕。

“那為了預防疾病,就更不可以挑食啦。”

愛麗絲只好皺著臉把這些偶爾會酸到沒邊的小果子咽了下去。

差不多九點的時候,野生的赤之王頂著一頭軟塌塌還沒來得及打發膠的短發出現在了一樓。

這很難得,畢竟他平常晚起的時間甚至趕不上嘲笑愛麗絲吃飯時慢慢吞吞的速度。

大家都一副“哇天上要下紅雨了”的神情看著他。

周防尊就皺起眉,不滿道:“做什麽?”

然而大家都紛紛轉過頭,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只有草薙出雲問他要不要來點水果沙拉。

“有肉嗎?”周防尊問。

“沒有。”

“那不要。”赤之王幹脆地拒絕了,隨後自己從冰箱裏翻出了兩塊厚培根,又往平底鍋裏打了兩個雞蛋,還煎了兩片面包。

他端著盤子回到吧臺邊落座,已經跳下高腳凳的愛麗絲被香味饞得趴在他的膝蓋上,眼巴巴地望著。

“叫爸爸。”周防尊一邊說一邊切了一小塊培根。

“爸爸!”愛麗絲叫完立刻張開嘴,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雛鳥那樣,盛大地迎接了這種草薙平時不怎麽給她吃的熏制食物。

但一份水果沙拉、一杯燕麥牛奶、一小個司康餅、再加一塊厚培根對於愛麗絲而言顯然有點超標了。

餐後不過半個小時,她便開始打嗝。

草薙提議到外面散一圈步,愛麗絲立馬就答應了,但她還有別的要求。

“出雲,我可以帶流流子一起去嗎?”

流流子就是比水流變成的那只大鵝,這是愛麗絲給他起的名字。

大約是已經經歷了幾次與寵物的分離,愛麗絲對它沒有對大黑小白一樣那麽愛不釋手的喜歡。

不過有一只很特別的寵物在小孩子看來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更何況它還挺聰明的,甚至能梗著脖子叼著筆,幫愛麗絲寫算術題……雖然草薙出雲發現之後立刻制止了這種不正之風,可愛麗絲對這只大鵝的好感已經攀高了許多。

“可是超市流流子不能進去。”草薙出雲摸了摸她的頭,“把它留在家裏,我們下午再去遛它好嗎?”

“好哦。”愛麗絲沒有堅持。

草薙牽著她的手,把愛麗絲放在後座上扣好安全帶後,帶著她驅車前往距離鎮目町最近的商城。

商城裏的海洋球樂園還在運營,生意依然紅火,但愛麗絲對這裏的興趣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大了。

“因為愛麗絲是大孩子了!”

現在的愛麗絲大概更喜歡更加刺激、項目更多的游樂園。可她義正言辭的聲稱還是讓草薙沒忍住笑了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這應該會是平靜的一天。

一起去超市買菜、討論完今天想吃的東西之後回家做飯、溫習之前學過的知識、看動畫片,這就是愛麗絲的一天。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失禮,或許遇到領養回來的孩子的親生父母這種事情並不能稱得上意外,但草薙出雲還是下意識的使用了這個詞語。

他是在吠舞羅門口遇到這對夫婦的。

而讓草薙出雲瞬間理解現狀的,並非望著他們沈默許久後叫了聲“爸爸媽媽”的愛麗絲,也不是這對溫文爾雅的夫婦對他做出的自我介紹。

而是他們的眼睛、鼻子、嘴巴……這些只有不可取代的、來自血緣才能讓他們相像的事物。

很顯然的是,愛麗絲的眼睛的顏色遺傳自爸爸,頭發顏色和五官則更像媽媽一點。

多多良給他們端上咖啡,夫妻兩人都往裏面加了好幾塊方糖,和愛麗絲一樣——又或者說,愛麗絲和他們一樣,口味稍微有些偏甜。

至於愛麗絲為什麽那麽會撒嬌,他似乎也從這對允許愛麗絲像只小樹袋熊似的掛在他們脖子上的父母身上找到了答案。

所以,他們今天來是做什麽呢?

不是說一直在外地旅游嗎?

……是打算把愛麗絲帶……

“草薙——”

“草薙——”

“草薙出雲!”

“是!”

他挺直腰板,趕走了腦子那些讓他一直在亂想的東西,然後發現,大家都在擔憂地望著自己。

“咖啡,撒在衣服上了。”周防尊用下巴點了點他衣襟沾染的棕色水漬。

“……啊……抱歉。”草薙出雲恢覆了平日裏游刃有餘的模樣,“讓二位見笑了。”

可要是他真的游刃有餘的話,就不會想不起在剛剛過去的這半個小時裏,愛麗絲的父母都說了些什麽了。

“出雲?”

掛在媽媽脖子上的愛麗絲走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腿晃了晃。

啊啊……草薙出雲望著她,想要伸出手,卻又垂了下去。

總感覺……

在正牌的父母面前……

像個冒牌的自己還挺差勁的。

畢竟愛麗絲在他身邊的時候……吃了不少苦不是嗎?

“出雲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這個問題似乎早上才出現過。

只是問的人和問的場景都有了巨大的不同,又或者,其實也沒哪裏不同,只是被問的那個人心境不一樣了而已。

“沒有哦。”他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好像沒有剛起床時那會兒那麽紅和燙了。

“那麽,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有棲川夫婦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

“誒?!”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草薙出雲楞了下,旋即他迅速反應過來:“二位不留下一起吃飯嗎?”

而且愛麗絲呢?

難道不是來……帶她走的嗎?

從半桶水的領養人身邊,把她帶回到更適合她的地方。

“不用啦,看到她像楠雄說的那樣過得比以前還要好,我們還能有什麽不放心的。”有棲川夫人笑了起來。

愛麗絲的笑靨和她很像,但又不是像到無法分辨。

她們終歸是不同的個體。

因為血緣的紐帶而被連系在一起。

“不過,臨走之前可以和我單獨聊聊嗎?草薙先生。”

面對愛麗絲親生父親的提議,草薙出雲只能點頭:“當然。”

他們一起來到了吠舞羅的門外,比起開足了暖氣的室內,夜裏才下過一場小雪的室外要冷得多。

愛麗絲的親生父親是個普通人,一走出門,他便打了個冷顫,而草薙出雲卻完全沒有被外頭的寒意侵擾。

他對草薙出雲說了很多感謝的話。

草薙出雲一句也不敢接。

他也對草薙出雲說了很多托付的話。

從這些語句裏,草薙出雲完全能理解到他們有多愛她。

“可為什麽不留在她身邊呢?”或者帶她一起走。

如果真的愛她的話。

草薙出雲不禁問道。

而他的問題,讓愛麗絲的正牌爸爸楞了一下。

接著,這個普通的、卻又與妻子一同孕育下了一個極其不普通的孩子的男人,輕微地揚起了嘴角。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呢。”他說。

“誒?”

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愛麗絲問他們嗎?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男人又娓娓解釋道:“是我妻子,問過我。我也問過自己。”

“如果我真的這麽愛我的女兒,為什麽不留在她的身邊?如果我們真的很愛我們的女兒,為什麽又會因為她而感到痛苦。

“明明是父母,卻拋下她跑到國外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做出了很像——不,就是在逃避責任的舉動……”

草薙出雲保持著沈默,他沒經歷過愛麗絲的幼年時期,也沒有過被愛麗絲用語言支配的體驗。

他無法對此做出任何準確的評價,於是只能保持沈默。

“然後,草薙先生要猜猜嗎?是誰解答了我們的困惑。”愛麗絲的父親看向他。

“解答……”草薙出雲還真猜不出來。

如果只是說“體諒”或者說讓他們“安心”的話,草薙出雲或許還會用愛麗絲的名字作為回答。

可這個男人現在說的是“解答”。

是一種,更加坦然的、更加了然的、更加能夠與自己所執著的一切達成和解。

“感覺你已經猜到了但是不敢肯定呢……”見他楞了半天,愛麗絲的父親笑了起來,“其實也是愛麗絲。不過,那時候那孩子已經十二歲了,和現在只會撒嬌的樣子還是挺不一樣的,哈哈。老實說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她這樣了……還挺懷念的。”

“我也開始期待麗茲十二歲的樣子了。”

草薙出雲道出自己的真心話。

不過他還是更好奇,十二歲的愛麗絲說了什麽。

愛麗絲的父親很快對他的疑惑做出解答。

“她跟我說,大家的愛都是裝著盒子裏的。”

因為是裝在盒子裏的,通常不會拿出來給外人看;因為是裝在盒子裏的,所以數量是有限的,不能見到誰都給一點。

因為會愛的人不止一個,所以裝在盒子裏的愛,能分給別人的也是有限的。

而且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得到爸爸媽媽的很多愛了,所以長大之後,爸爸媽媽沒辦法再給我像小時候一樣那麽多的愛也是理所當然的。

空助說,我把爸爸媽媽的愛透支了——不,我不覺得空助說的過分哦,因為真的很有道理嘛……

所以……要是,下一次出生的時候,我能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就好了。

“我妻子,當時抱著她哭了很久,跟她說不是普通的小孩也沒關系,我們還是願意愛她……”男人懷念地、又帶著些許的苦澀,微笑著。

“只是我們真的太累了……”

“所以,草薙先生。”

“謝謝你。”

“謝謝你們。”

“愛麗絲,就拜托了。”

“請繼續、懇請您繼續,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留在身邊吧。”

站在門口送走了有棲川夫婦,折返回吠舞羅內的幾米,草薙出雲感覺自己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雲團上。

直到他撞上吧臺的一角,把自己給磕疼了,才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愛麗絲正持續地、擔憂地望著他。

“出雲……你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看著那雙藍汪汪的、泫然欲泣的大眼睛,草薙出雲覺得,自己現在要是做出肯定的答覆,這個小家夥一定會當場放聲大哭,然後把“出雲傻掉了”這個消息傳遍整個吠舞羅。

所以,草薙出雲非常認真地對待了她的問題。

“沒有哦。”他抱起愛麗絲,將她往上掂了掂,直視著她的眼睛,“真的沒有。”

“真的真的嗎?”

“真的真的啊。”

“真的真的真的嗎?”

“真的真的真的啊。”

“出雲不會嫌我煩嗎?”

“嗯?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媽媽剛才說,過年的時候回來看我,我問她‘真的真的真的嗎’,媽媽就問我說平時也是這麽跟出雲說話的嗎。”

“然後呢?”

“然後我說是啊。媽媽就說我中了頭獎……”愛麗絲咕噥著,她抱緊草薙出雲的脖子,低聲咕噥,“可我又沒有中獎。”

“那麗茲想中獎嗎?”

“想誒!”

“為什麽?”

“中獎就可以給出雲安娜尊多多良買好多好多東西了!美咲上次也說想要新滑板!哦!還有力夫!力夫說自己又胖了一圈要買新衣服可身上錢不多了呢……”

愛麗絲倒豆子一般絮絮叨叨地說出了自己記住的每一個願望。

一直到午餐、晚餐、跟草薙出雲一起回到公寓、睡前,她還在糾結於自己到底會不會中獎給大家買禮物的問題。

“好了,我親愛的小財迷,你該睡了。”

草薙打開床頭的小夜燈,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好吧……”

沒過一會,愛麗絲便進入了夢鄉。

她睡得很香甜也很安穩。

只是草薙出雲很清楚,雖然現在這個小家夥看著乖得不行,但等到了半夜,她會又開始在被窩裏做廣播體操打軍體拳。

可她依然是可愛的。

就算總是哭,總是鬧,總是讓人很不省心,她也還是可愛的。

謝謝某位怕蟑螂的神明大人,把你送到那個雪夜裏吠舞羅的門口。

草薙出雲親了親她的臉頰。

“晚安。”

最最親愛的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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