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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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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於翌到了皇帝的寢宮外,本來要直接進入寢宮。他看了守門的禁軍一眼,隨口問道,“你是新來的?”

那個禁軍楞了一下,眼珠迅速向左右瞟了一眼,點頭道,“是的。”

淳於翌笑了笑,轉身對順喜和黃一全說,“你們在外面等候吧,我有些話要私底下跟皇上說。閑雜人等就不要進來打擾了。”

“是。”黃一全和順喜紛紛後退,淳於翌又叫住順喜,“小順子,我們前兩天埋在東宮裏的那壺好酒,你去拿來賞給黃一全吧。”

順喜楞住,但看著淳於翌冷靜沈著的表情,立刻應道,“是!”

順喜鎮定地往後走了幾步,待離開宮殿的範疇,便拔足狂奔起來。哎呀我的親娘!羅永忠,你在哪裏啊,快來護駕!太子前兩天埋的那壺酒,叫藏劍啊!!

淳於翌推門走入殿中,床榻的地方用屏風擋住。屏風後面有隱約的說話聲,還有幽幽的龍涎香。他繞過屏風,見炎如玉和炎松岡坐在龍榻旁邊,而淳於文越仰躺在床上,眼窩深陷,面容枯槁,已經是油盡燈枯之時。他聽到聲響,微微側過頭來,待看清來人是淳於翌之後,猛地撐起身體,指著淳於翌說,“皇後的靈柩是怎麽回事?!”

淳於翌不慌不忙地說,“兒臣不知道父皇在說什麽。”

炎松岡露出一種就知道你要狡辯的表情,對外面說,“帶上來!”

兩個禁軍就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推進來,押著跪在地上。淳於翌扭頭一看,是空禪,便知道白馬寺的那個地點,肯定已經被這幫人探查到了。

淳於文越盯著空禪說,“好你個空禪,虧得朕如此信任你!”

空禪的面容仍然素凈,安詳地閉著眼睛念道,“業有三報,一現報,現作善惡之報,現受苦樂之報;二生報,或前生作業今生報,或今生作業來生報;三速報,眼前作業,目下受報。”

炎如玉冷笑道,“空禪,你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這兒妖言惑眾?還不快把皇後靈柩安放在白馬寺的事情如實招來?可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說著,目光還移向淳於翌那邊。

空禪沒有說話,只是閉目念起了經。淳於翌站在屏風邊,看著眼前的男女,淡淡地說,“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母後的靈柩確實不在皇陵。因為皇家的陵園,不配收容她的魂魄。”

炎如玉立刻湊到淳於文越的身邊,“皇上,您聽

,太子他承認了!臣妾沒有騙您,他們母子一開始心就不在您這兒,您還處處維護他!”

“貴妃娘娘!”淳於翌高聲叫了一句,“您何必苦苦相逼呢?”

“本公自認一直待你不薄,視如己出,可沒想到你居然聯合空禪這個妖僧,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你母後在世的時候,便棄皇上而去,死去之後,還不願意入葬皇陵。她徹頭徹尾就沒把自己當皇家的人,沒把自己當成皇帝的女人,她……”

“夠了!”淳於文越忽然大喝了一聲,勉強支撐著身體做起來。他眼睛下面的兩團黑雲深重,因為大聲說話而在劇烈地喘氣。他看了看淳於翌,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空禪,低下頭說,“朕本想保住你……朕對你母後還有情……但你所作所為太教朕寒心……朕……”

“父皇!”淳於翌跪在地上,誠懇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做最後的一絲努力,“如果兒臣說,兒臣有重要的事情要說給您聽,請您給兒臣一些時間,您答應嗎?如果兒臣請求您相信兒臣,您會願意嗎?”

淳於文越擡起渾濁的眼睛,看著跪在眼前的兒子。他和他的母親長得那麽像,都一樣是美得震撼人心,讓人忍不住心軟的人啊。可是時到今日,又有什麽話好說了?他跟他的母親一樣,一樣忘恩負義,一樣只會在自己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落井下石。怎麽有了那麽慘痛的教訓之後,還會對這個她生的兒子如此偏袒呢?文英啊,說到底,是你贏了。你贏了朕的一生,贏了朕的所有,贏掉朕身為一個皇帝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到頭來,朕連你的兒子,都不算擁有過。

淳於翌靜靜地等著淳於文越的反應。他需要知道那個答案,這幾年來,他一直在對父親的愛和恨中徘徊,他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所以,他要一個痛快。要麽,便是冰釋前嫌,要麽,便是恨得徹底。

淳於文越沙啞的聲音慢慢地在安靜得只有誦經聲的屋子裏面響起來,“我們父子,已經無話可說。”

淳於翌仰天大笑了三聲,一直緊握的拳頭一下子松開。他以為這個答案是給了自己個痛快,可沒想到仰頭只是為了阻止眼淚從眼眶落下來。到了最後,仍是一個皇帝身份徹底贏了一個父親。這麽多年,養育之恩,庇護之恩,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感激。就算父親只是遠遠地看著自己,也不覺得自己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所以就算四年前荀家軍被無辜迫害至亡,荀香下落不明,他都沒有徹底恨過這個父親。直到今天,又是這樣一個場

合,又需要這個男人在親情和皇帝的尊嚴中做一次選擇的時候,他仍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你笑什麽?”炎松岡察覺到不對勁,站了起來,戒備地看著淳於翌。

淳於翌慢慢地站起來,忽然大叫一聲,“你們還在等什麽!”

他的話聲剛落,門外的禁軍一窩蜂地湧進來,把炎松岡和炎如玉團團圍住。而原來站在空禪身後的兩個禁軍,也俯身幫空禪解開繩子。炎松岡本來已經安排了自己的人,把寢宮周圍的禁軍全部更換。什麽時候又都變成太子的人了?他震驚之餘,欲拔出腰上的劍,卻忽然覺得整個人昏沈沈的,好像渾身無力一樣。他第一個反應是完蛋了,自己中了迷藥,卻想不起是何時的事。

那邊的炎如玉嚇得縮成一團,她驚恐地看著圍住自己的禁軍,喊道,“放肆,你們敢擅闖皇帝寢宮,你們要造反!”

淳於文越竭力想要說話,卻因為一股氣提不上來,伏在床邊咳嗽。他的手顫顫巍巍地擡起來,又無力地垂下去,最後整個人趴在床上,只死死地瞪著淳於翌,聲若游絲地說,“孽子……孽……”

淳於翌卻沒有看他,徑自走到炎如玉的面前,仍算禮貌地問,“娘娘,還記不記得小翠?她如今在蕭侍郎的家中過得很好呢。”

“誰是小翠?!”

“娘娘這麽快就把嫻嬪娘娘給忘了?看來日後您若是在地府裏頭見到嫻嬪,她會好好跟你敘舊的。”

炎如玉臉色發白,牙齒拼命地咬著嘴唇,卻難以遏制住心頭的恐懼。為什麽這個在自己眼前言談自若,鎮定從容的淳於翌這麽陌生?她原以為能像四年前毀掉荀家一樣,抓住皇後和宇文家的這個把柄,就能把淳於翌徹底拉下馬。待皇帝殯天之後,大佑就是他們炎家的天下。為什麽忽然之間,什麽都改變了?

“剛才貴妃說我母後自始至終沒有把自己當成皇室的人,那請問你這個從在炎家就跟炎大將軍有私情,入宮之後,仍然和炎大將軍廝混,最後還生下公主的貴妃娘娘,又有沒有把自己當成皇家的人呢?”

“你!胡說八道!”

“不用忙著否認。我已經請太醫去查過這幾年你私自帶進宮的藥材,有避孕的,也有滑胎的。早年那些我已經查不到了,不過那時你也可以狡辯是皇上臨幸你。但是最近皇上一直臥床養病,恐怕臨幸你這件事,都是炎大將軍代勞的吧?”淳於翌往炎松岡那邊看

了一眼,淡淡笑道,“炎大將軍真是辛勞。若不是昨夜您在娥皇宮過夜,恐怕我命人放在娥皇宮中的香,今天也不會讓您這個身經百戰的大將,使不出一點力氣了。”

炎松岡癱軟在椅子上,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瞪大眼睛,坐以待斃。他沒有想到自己馳騁沙場數十年,臨了,卻擺在了一個黃毛小兒的手底下。他現在才知道,今時今日的太子,早就沒有當年那麽簡單了。自己太大意了!

淳於翌慢慢地走到床邊,安靜地坐下來,默默地把瘦弱的淳於文越放平躺好。淳於文越的渾身都在抽搐,表情痛苦不已,雙手蜷在一起,縮在胸前。淳於翌抓著他的手,輕聲說,“父皇,我直到你能聽見。我本來不想在你生前揭開這個秘密,算是我身為兒子為你盡的一點孝心。不過你的一生,都因為你身為皇帝的判斷,而不斷地傷害別人。母後是這樣,荀家也是這樣。最後告訴你一件事,當年我外公攻到鳳都之外的時候,我娘是連夜出宮去勸服他收兵了,根本不是你所認為的跟情人私奔。她心中深愛的那個人,其實就是後來幫你把她找回來吏部尚書蕭正梁。這些,都是空禪告訴我的。哦,他原來姓宇文。你為了自己皇帝的尊嚴,棄你有孕的皇後於深宮不聞不問,直到她死,你都沒有去見過她。那種痛苦,現在我要你也嘗嘗。等你死後,我會為你風光大葬,但我的母後,永遠都不會睡在你的身旁。因為你,不配。”

這番話,淳於翌說得很輕,旁人不一定能聽得見。但淳於文越卻聽得清清楚楚。

淳於翌命禁軍把炎松岡和炎如玉兩個人關入天牢,更嚴令封鎖消息,抓捕炎松林,防止軍中大亂。

最後,他對黃一全說,“好好照顧皇上。”

他走出皇帝的宮殿,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母後,您那一世,所有的愛與恨,都在今天終結了吧。烏雲漸漸地散去,太陽的光芒又鋪滿了整個天空。順喜心有餘悸地說,“殿下,好險那。要不是前兩天那壺酒的名字太特別,就憑奴才這腦子,不一定能懂您的暗號呢!”

“沒有藏劍,這一次我也不會輸。等了四年之久,等我掌握了禁軍,控制京中戍衛,已經再沒有人可以像四年前那樣,輕易地牽制住我。小順子,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順喜伸手抹了抹淚,心疼地看著淳於翌頭上的那一縷白發,哽咽道,“殿下受苦了,都是奴才沒用。”

“男子漢大丈夫,做什麽哭哭啼啼的?”

“奴才是高興的。”順喜振作了精神,忽然間又覺得不對,“殿下,奴才好像不算男子漢……”

淳於翌難得會心地笑了一次,拍了拍順喜的肩膀,昂首闊步地下了臺階。

順喜在石階上高亢地叫道,“太子殿下擺駕回宮咯!”

第八十四本經

荀香這幾日已經要被朝中形形□的大臣給煩死。有忙著送禮的,有殷勤地求為其在蕭天蘊前美言的。在皇宮裏是沒有秘密的,尤其當一個清心寡欲多年的皇帝提出自己要立後宮這麽一個天大的事情之後,無論是老臣還是仍待在掖庭的幾個女眷,都動了不同的心思。

但荀香沒有任何心思。她只想去天恒宮把蕭天蘊狠狠地揍一頓,然後掛印出走。

荀香心裏正堵著,綠珠把伺候蕭天蘊的太監多福帶了進來。

多福也算是年少有成。年紀輕輕就極得蕭天蘊的賞識。他把一個奏折模樣的東西呈給荀香,“皇上和欽天監選了幾個黃道吉日,請大將軍……娘娘過目。”

蕭天蘊來真的?!荀香一把把奏折揮在地上,對多福說,“你回去告訴皇上,不要盡做些一廂情願的事情!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他,叫他別逼我!”

多福早就習慣了荀香對皇帝的態度,默默行了個禮就退出去了。

綠珠一邊把地上的奏折撿起來,一邊說,“小姐,皇上如果一意孤行,您準備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小小的皇宮困不住我!”

“奴婢大著膽子問一句,您對皇上,當真一點點感覺都沒有?”

荀香被問住,把頭仰靠在椅背上,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當初她醒來的時候,得知孩子已經失去,萬念俱灰。若不是蕭天蘊,也許她活不到今天,更不會親手滅掉西涼,為老爹報仇。他對自己有恩,亦師亦友,甚至也許多年之前自己在大漠裏初遇他的時候,對這個霸道的男人也有一絲好感。但後來經歷了許多事情,她發現自己不會再愛了。

更何況,她是那個人的妻子,也曾為那個人孕育過一個孩子。這樣的她,沒有資格站在蕭天蘊的身邊,他值得更好的女子。

過了一會兒,多福返回如心苑,帶來皇帝的旨意,“儀式在下個月初八舉行。”

“我不會從命!”

多福為難地說,“娘娘,聖旨已下,您就遵旨吧。奴才伺候皇上多年,從未見他為一個女子至此。”

荀香怒道,“那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何曾問過我的感受?還有,你不要叫我娘娘!”

“娘娘,奴才厚著臉皮最後說一句,皇上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從無例外。”說完,多福磕了一個頭,再次退出了如心苑。

> 多福從如心苑出來,立刻被一個宮女拉住,“公公,請借一步說話。”

多福本來想拒絕,那宮女卻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禦湖走去,直到他看見湖邊立著一個風姿綽約的身影,才知道是何人想要見他。

“公主召奴才何事?奴才還有要事在身,請公主長話短說。”

淳於瑾轉過身來,親切地笑道,“多福公公就這麽著急嗎?如果我告訴你,如心苑裏的那位,不一定會成為皇上的後宮。縱使成為後宮,將來的地位也必在我之下,你還這麽急嗎?”

多福楞了一下,擡頭看淳於瑾宛若天仙般的美貌,適時地轉換了態度,“公主想說什麽?”

“果然是個聰明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務必收下。”淳於瑾從手腕上摘下一只通體瑩潤的玉鐲子,遞給多福。多福象征性地往後退了一下,淳於瑾卻抓住他的手,強行把鐲子塞到他的手中,“公公不要擔心,我只是想請你幫一個小忙,不是什麽人頭落地的大事。若他日我得勢,少不了公公的好處。”

多福見這鐲子的質地極好,一定價格不菲,也不再推辭,把鐲子順勢收入袖中,“公主要奴才做什麽?”

“我見一位姑娘經常在如心苑出入,裝扮也不像普通的宮女,她是誰?”

“公主問的是綠珠吧?她是沙將軍貼身的丫鬟,和沙將軍一起來燕京的。”

“綠珠?!”果真是她!淳於瑾用手拖著下巴,迅速地思考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來龍去脈。她一定要阻止,哪怕改變不了蕭天蘊的心意,也要讓如心苑裏頭的那位離開燕京,離開蕭天蘊身邊,到本屬於她的位置上去。這樣她們各取所需,她也不算對不起她。

“多福公公,你過來一下。”淳於瑾招了招手,多福湊過去,一邊聽,一邊點頭,“好,此事便交給奴才。”

深夜,蕭天蘊無意識地走到如心苑的外面,見裏面黑漆漆的一片,想來荀香是已經睡下了。他正要轉身離開,沈沖多嘴說了一句,“聽說她賭氣,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皇上不進去看看嗎?”

蕭天蘊皺眉,喝了一聲,“一群沒用的奴才!”又回頭走進了如心苑。

綠珠從荀香的房間退出來,一轉身,就看見皇帝和沈沖兩個人站在身後。她嚇了一跳,剛要行禮,蕭天蘊擺了擺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並讓她退到一旁。綠珠有些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欲言

又止,但沒有打算讓開。

蕭天蘊走到她面前,低聲說,“朕不會對她怎樣,你放心。”

綠珠抿了下嘴唇,這才走到一旁。

蕭天蘊輕輕打開屋門,月光溫柔地流瀉於地,像他滿腔的情緒。他掩好門,慢慢走到床邊,床上的人兒雙手露在外面,睡相極為難看。他一邊嫌棄地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裏,一邊用手指拂去她嘴角的口水。是夢見吃的了麽?

“哼,你別想逼我!”荀香忽然大叫了一聲。

蕭天蘊被她嚇得不輕,她已經一個翻身,臉朝裏面,又繼續呼呼大睡了。她掛在脖子上的黃金飛鷹落在脖子背後,在夜裏泛著冰冷的光芒。

蕭天蘊伸手握住那只帶著她體溫的黃金飛鷹,心臟像被一只柔軟的手包裹住。他這一生從未觸及過溫暖,卻第一次從她當年餵給他滾燙的血水裏體會到。她那瘦小的身體,顫顫巍巍地背著他的時候,他便把這一生所有的感情壓在她身上了吧?小沙,其實你根本不懂我的心。雖然是我間接害死了你,害了敦煌的數十萬守軍,害了你爹,但我對你的感情,一直都是真的。就像這個純金的黃金飛鷹一樣。想要你當我的後宮,想要把你綁在身邊,因為我害怕當有一天你知道一切,你會毫不猶豫地恨我。

恨是一種根本就不適合你的感情。你還是適合無憂無慮的笑容,像我第一次看見你時一樣。燦爛得如同漫天煙霞。

所以,別怪我的一意孤行,我的身不由己。

蕭天蘊低頭,輕輕地吻在荀香的發上。他極其小心翼翼,怕把她弄醒,又極想要把這樣的香氣鐫刻在心頭。

許久,但月光漸漸地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長,他才起身離開。

他甚至把坐過的地方撫平,好像自己從未來過一樣。

等到房門關上,荀香緩緩地睜開眼睛,伸手把黃金飛鷹握在掌心。阿諾,若此生沒有遇見淳於翌,我一定會愛上你。但現在,只能說一句,對不起。

月山旭從鷹城抵到鳳都之後,馬不停蹄地去了皇宮。他接到淳於翌的密信,說炎松岡和炎如玉從天牢裏面逃脫,還殺了一個禁軍將領,炎松林也不知道去向。現在整個皇宮人心惶惶。

他趕到承乾宮,見宮門前陳列著一個屍首,淳於翌皺著眉頭站在旁邊,幾個禦醫正在檢查屍體。

“殿下!”

月山旭高聲叫道。

淳於翌擡眼看到是他,臉上的愁雲慘霧退掉一些,迅速地走下臺階,用力地抱了一下多日未見的好友。

月山旭開門見山地問道,“找到了嗎?”

“之前怕走漏風聲,不敢大張旗鼓地找。我已經派人封鎖了去湄洲的所有官道,希望能阻止最壞的事情發生。地上的那個人是王拓,近年來都跟在羅永忠手底下辦事,但他以前是炎家軍中的。我猜想,他是為了報答炎松岡的恩情,所以冒死把他放走,但同時也覺得對不起我,便自刎了之。”

“是一條好漢。”

“禦醫正在仔細調查,希望能找到什麽線索吧。”

順喜小跑過來,低聲稟報道,“啟稟殿下,禦醫已經檢查完畢,斷定了死因是自盡。也沒有別的可疑的地方。”

淳於翌點了點頭,“把他好好安葬。”

“是。”

禁軍把屍體從淳於翌和月山旭身邊擡走,禦醫也都告退。月山旭問淳於翌,“聽說笪孉生了一個男孩?長得是不是很像他爹?”

淳於翌往前走,目光流露出一絲溫柔,“那孩子很是可愛,我賞了他一個長命鎖。蕭沐昀和笪孉一定要我給孩子賜一個名字,我想了一夜,最後決定叫他雲起,蕭雲起。”

月山旭會意,“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好名字。遇到逆境把得失暫且放下,會打開一個新的局面。這也是個好兆頭,翌。”

“你覺得蕭天蘊何時會揮兵南下?”

“不好說。我在鷹城與他見了一面,他保留了三分。倒是他走後,飛鷹騎突然襲擊鷹城,我有幸跟那個沙無尋交了一次手。但他們射到城頭的箭矢綁著紙條這件事情,我萬萬沒有想到。想要阻止的時候,軍中將士多已經看到,流言就這樣傳開了吧。紙條上所言是真的?”

淳於翌忽然抓住月山旭,聲音有點顫抖,“旭,香兒在大梁!她一定在大梁!”

“什麽?”

淳於翌興奮地說,“母後的事情,我只告訴過她!而且細細想來,你不覺得沙無尋這個名字,很特別?”

月山旭恍然大悟,但心中又覺得有些不舒服。如果沙無尋真是荀香,難道她不知道這件事情在大佑傳開,對太子來說絕對不會是一件好事嗎?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第八十五本經

為了防止荀香離開,蕭天蘊加派了禦林軍看守如心苑。外人沒有他的命令,不得隨意進入,而裏面的人也不得隨意出來。

多福奉命拿著蕭天蘊命人打造的首飾送到如心苑,禦林軍沒有多問就放行了。

淳於瑾扮作宮女,混在一眾宮女之間,也不甚惹眼。

多福上前敲了敲荀香的房門,綠珠打開門,看見宮女手中捧著的東西,有些為難地說,“多福公公,你們還是請回吧。”

多福笑道,“綠珠姑娘,你別難為我們呀。這東西要是原封不動的拿回去,恐怕皇上不會放過我的。”

綠珠回頭看了一眼,“好吧,你們拿進來放在桌子上吧。”

多福讓宮女進去把首飾放在桌子上,荀香坐在床邊收拾行李,並沒有在意。臨了多福又說,“皇上派了一個手藝極好的宮女來給娘娘梳大婚那天的發髻,奴才等在外面候著。”

“不要!”荀香冷冷地說。

那宮女卻似聽不見一樣,徑自往床這邊走過來。荀香拿起放在一旁的劍,“我叫你站住,你聽見沒有!”

那宮女緩緩地擡起頭來,微微笑道,“娘娘,就讓奴婢試試吧。”

荀香大驚,一邊放下劍,一邊對多福和綠珠說,“你們都去外面等著吧。”

“是。”多福和綠珠一道退了出去。綠珠好奇地問多福,“那宮女是誰?梳頭發的事情不是應該由宮裏的老嬤嬤來辦嗎?怎麽會是一個那麽年輕的宮女?”

多福賣了個關子,“天機不可洩露。”

綠珠拿他沒辦法,只能侯在門邊等候。

屋內,淳於瑾走到荀香身旁,用手捏起她的一縷頭發,“你在大梁這麽多年,很久沒有梳紅妝了吧?”

“你怎麽會在這裏?”荀香輕輕地拂開她的手,“可別告訴你,你是來恭賀我的。”

淳於瑾一楞,擡手輕掩住嘴唇笑道,“你果然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你雖然莽撞些,卻不會輕易拒絕別人。看來蕭天蘊把你給教乖了。”

“我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把你留下來。如果你是來表揚我的,那麽可以走了。”荀香收拾好包裹丟在一旁,做出一副送客的模樣。淳於瑾卻不慌不忙地說,“我嫁來大梁,跟大佑那邊已經沒有什麽瓜葛,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麽事情?我早就不是宜姚公主了,只不過來告訴你

一些事情。因為我不想你被悶在鼓裏,那樣對你實在是不公平。”

“哦?那你最好編個可信點的故事,否則我恐怕沒什麽耐心聽你說完。”荀香走到桌子旁邊坐下,倒了一杯水喝。身後的淳於瑾慢慢開始說,“這件事情,應該從楚州大倉開始說起吧?你還記得當時楚州大倉被燒,我父皇本來打算出兵攻打西涼,卻被一幹臣子勸下,最後派了蕭沐昀等人出使西涼。可是沒想到亓媛混在使臣的隊伍裏,一心想要找蕭天蘊報仇,蕭天蘊便將計就計把蕭沐昀等人誘如西涼,提出交換的條件。”

“你想告訴我其實當時楚州大倉不是被西涼人所燒,而是蕭天蘊派人燒的?”

“這是事實,但不是重點。重點是蕭天蘊在大佑見到了你。我不知道你們之前有什麽交集,但就憑我對蕭天蘊的了解,他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貿貿然地喜歡上一個人。但他是個既然想要就必定要得到手的人,所以,有了後來西涼再度出兵攻打敦煌的事情。”

荀香的身體一僵,有些不相信地問,“你怎麽知道西涼攻打敦煌是他一手造成的?”

“當時,我在娥皇宮偷看了我舅舅給我母親的幾封密信。上面提到,西涼王李昊寫信給我舅舅,說大梁這邊有人慫恿他出兵。問我舅舅如果攻打敦煌,滅掉你們荀家軍,我舅舅能不能提供什麽援助。我舅舅本來就看你們荀家不順眼,自然樂見其成,就答應提供一切盡可能的幫助。你想想,飛鷹騎曾經在蘇我河幫助大梁大破徐奕宸所率領的軍隊,要說大梁跟西涼王交情最好的,除了蕭天蘊,還有誰?”

荀香握緊拳頭,“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詞!”

“你可以不相信。但你被蕭天蘊所救的事情,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嗎?為什麽四年前你在鳳都出事,我舅舅派兵四處抓你,蕭天蘊卻那麽及時地出現,把你帶回大梁。你從來就沒有覺得這裏面過分巧合了嗎?”

荀香閉著眼睛,腦海裏面忽然湧過許多的畫面。黎雅夕進京告訴她敦煌被圍,她星夜出京,到了敦煌,卻得到皇帝的密旨,說老爹要陰謀造訪。而後敦煌忽然遭到西涼和大梁聯軍的攻打。雖然當時蕭天蘊只是個太子身不由己,但是他手中還握有強大的飛鷹騎!那是連皇帝都無法動用的太子之師!

電光火石之間,一種可怕的想法在荀香的腦海中形成。蕭天蘊一邊慫恿西涼出兵,一邊又假借與大佑聯姻交好,讓皇帝放心傾舉國之兵力與西涼相鬥。若不是當時

月山旭及時抽身,又把月家軍的大部分秘密調回了鷹城,只怕蕭天蘊在不久之後,就會指揮飛鷹騎南下!這時,他可以撤回與西涼的聯軍,專心攻打大佑,而西涼和大佑已經兩敗俱傷,大佑更是腹背受敵,那麽大梁就可以一舉拿下兩個國家!

好可怕的計謀,好險惡的用心!多麽會算計的皇帝!

荀香的心陣陣生寒,她不敢再往下想,怕接著想下去,自己會承受不起。淳於瑾走到荀香旁邊,輕聲說,“應該不用我再解釋了吧?把所有的事情聯系起來,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你,荀家,大佑,西涼,全都是蕭天蘊手中的棋子。他不是真的愛你,只不過因為他從來沒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所以才對你特別。這是他的驕傲在作祟。”

“別再說了。”荀香站起來,“其實你不用特意來勸我離開。我本來就不會嫁給他。”

“我還沒有說完。我知道你當時被徐又菱下了一個局,這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荀香回過頭看著淳於瑾,不解地問,“這件事也與徐又菱有關?”

“跟她有沒有關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時你被關在思過殿,是不是曾經偷偷地被人運出去過?我恰好看見把你運出去的人是誰,你就不想知道?”

“是誰?”

“是巧蓮啊。我看見她把你運去徐又菱的住處,還找了一個高超的口技人演了整場戲。包括說淳於翌和徐又菱在一起,邊關將士進京而淳於翌不管。不過因為那個時候我們的立場完全不同,所以我沒有插手。”

“我憑什麽相信你?”

淳於瑾從腰中拿出一張紙條,放在桌子上,“事情辦完之後,巧蓮叫那個口技人離開鳳都。我叫人悄悄把那個口幾人帶到這個地方藏起來,真相如何,你可以回鳳都親自去問。當時太子被囚禁在承乾宮,與外界斷了所有的聯系,什麽事情都做不了。運氣差點,可能那時就被秘密處死,是我父皇念在皇後的份上,最後放過了他。你的事情,他是很久之後才從月山旭那裏知道的。”

荀香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紙條,心中百感交集。她雖然一生只要愛上一個人便不會改變,但得知自己的孩子沒有的時候,當看到親如父兄的將領被斬首的時候,恨過他的無能為力,恨他不能陪伴在自己身邊,恨他拋棄了荀家和徐又菱在一起。這些年在大梁,蕭天蘊給她無上的權利,給她所有他能給的一切,她也曾經迷惘過,迷惘為何同

是太子,兩個人卻差這麽多?也許到了今天她才明白,蕭天蘊是比淳於翌好,好在他早早地掌握了兵權,當了皇帝,沒有任何人可以牽制住他。但是,他所能給的,也僅僅是由權力而衍生的權利,若有一天自己和天下站在對立的面上,他也不會手下留情吧?

這就是蕭天蘊,這就是一個真正的王者。中原大陸在幾百年來,便等著這樣一個人出現吧?

淳於瑾拉住荀香的手臂,真誠地說,“我助你回大佑,只要你願意。”

“我接受你的幫助,但是我不會感激你。因為我走了,你在成為蕭天蘊後宮的道路上就少了一塊絆腳石。淳於瑾,很多年前我一直很羨慕你。你有才有貌又聰明,還有我表哥那麽傾心於你。可今日看見你,我忽然覺得你很可憐。”荀香仿佛嘆息一樣地說,“如果你早就知道自己要什麽,現在一定會是個幸福的女人。”

淳於瑾的表情僵住,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心頭一個地方滲出了點血跡。她沒有想到當初自己最看不起的一個人,如今一語道破了天機。是啊,如果她早就肯放棄權利,放棄身份,那麽現在她已經是蕭沐昀的妻。不用管她到底是誰的女兒,不用處心積慮地去想盡各種手段,只為得到那個名義上的丈夫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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