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關於人物設定和稱呼的小改 (10)

關燈
人帶下去,這才吩咐竹韻請了霜降進屋。

霜降是清懿閣的大丫鬟,一般來說,若是普通的通傳小事兒,沈老夫人是動用不到她的,是以她這次來,卻讓六娘子緊繃了一下神經。

不過聽了霜降的來意,六娘子卻冷笑在了心裏。

“臘八節的時候母親想在廣源寺布粥?”看著恭恭敬敬的霜降,六娘子又重覆了一遍她的話。

霜降點頭笑道,“回夫人,其實老夫人這也不是臨時起的意,已經快有半個多月了吧,老夫人每天都睡的不踏實,迷迷糊糊的總是會在半夜夢到自己命苦早走的幾個老姐妹,攪得她老人家這兩日心神不寧的,胃口也不好,奴婢瞧著人都瘦了大半圈呢。”

“布粥是好事兒,等我回頭和侯爺商量一下,就給母親去個準信,你讓她老人家放寬心,這種善舉,侯爺不會不同意的。”六娘子輕輕的撥了撥小香鼎裏的香灰,然後蓋上了蓋子熄滅了只燃了一半的香條。

霜降連連點頭道,“奴婢就說老夫人多慮了,夫人心慈懷恩,臘八布粥這樣的事兒夫人一定會點頭的。”

六娘子淺笑著應了一聲,然後霜降便識相的福身退出了暖香塢。

等霜降一走,一幫奉茶的尋音便冷笑了一聲道,“奴婢昨兒去園子裏摘花的時候還瞧見出來散步的老夫人呢,奴婢瞧著她精神抖索、面色紅潤的,哪兒有清減消瘦的模樣。”

六娘子睨眼看了一下尋音,可卻惹的尋音更是替她打抱不平道,“夫人,奴婢才沒有說錯呢。什麽半夜夢到苦命早走的兩個老姐妹,那分明就是給謝家姑娘鋪的路……”

“那我是小輩她是長輩,臘八布粥又是善舉,難道我還能回絕了不成?”

“……”尋音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兒,堪堪的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道,“那夫人不就要背個不孝的名聲了。”

“可不是。”六娘子笑著聳聳肩道,“隔墻有耳,你這樣的話以後要說的時候,先過過腦子。你這急躁的脾氣,和從前的竹韻倒是如出一轍的。”

“竹韻姐姐就是見不得這些齷齪的事兒,看著就讓人心煩。”尋音氣得漲紅了臉,看著六娘子的眼神透著隱忍和微憤。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要布粥,就布的漂亮,這廣布善心的名聲,在家裏可以讓旁人占了,可於外,卻只能讓侯爺占!”六娘子緩緩的站起了身,然後笑著同尋音道,“你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我還沒開始想法子呢,你就認定我要吃虧了?”

尋音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絲絲的笑意道,“夫人妙人自有妙計,我這點雕蟲小技哪兒能和夫人比啊。魚安姐姐總說讓我好好的學學夫人的為人處世,這樣以後去到婆家才不會吃虧呢。”

六娘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這上頭魚安和竹韻的婚事還沒著落呢,你這兒就著急上了。”

尋音卻不害臊的徑直道,“我只盼著夫人給我找個好夫家呢,我爹娘早說了,跟著夫人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

晚上沈聿白回來的時候六娘子剛讓丫鬟擺好了飯,掛爐山雞、草菇青菜、麻香豆腐加了個火腿上湯,光聞味道就令沈聿白食指大動,連著吃了兩碗飯才擱了筷箸。

六娘子見狀,一邊親手撇了油給沈聿白盛了一碗湯,一邊笑著道,“今兒母親差了人來我這兒傳了話,說是臘八的時候想在廣源寺布粥?”

“廣源寺?”沈聿白喝了半碗湯以後漫不經心的問道,“為何要去廣源寺,臘八布粥,一直都是慈安寺的人比較多。”

“侯爺和慈安寺的主持大師比較相熟麽?”六娘子問道。

“也說不上相熟,不過上次涼都遷來的祖宗牌位,我不是去慈安寺請的主持方丈來新祠堂做了一整天的法事定魂安靈麽,那時我就覺得和方丈大師頗有塵緣罷了。”

“既侯爺和母親的意見相左,那明兒我去母親跟前請安的時候便同母親商量商量。其實布粥就是善舉,在哪兒都無妨,主要心誠請收藏、推薦。”六娘子見沈聿白的湯碗見了底,又見他已經擦幹凈了嘴,便使了個眼色讓丫鬟開始撤桌。

沈聿白見狀站起了身,劍眉眉梢略見淡愁道,“這兩天皇後娘娘的身子不太好,太醫連番著在鳳鸞殿候著,母親既也有想法要在臘八布粥,那咱們便把陣勢弄的大一些。不過這事兒你便辛苦些親自盯一盯,往年城裏的那些權貴之家布粥,總是會出現好事變成壞事的幺蛾子來。不是發黴的米就是長牙的豆子,吃了善粥拉肚子腹瀉是小事兒,可之前也有鬧出過人命的,若是這樣,還不如不布。”

六娘子聞言眼皮子一跳,先是重重的點了頭向沈聿白許諾一定會好好的打理布粥的事宜,然後才又問道,“娘娘風體欠安,可要緊?”

沈聿白搖頭道,“入冬的時候娘娘染了風寒,本以為沒什麽大礙,可那時候淑妃待產,娘娘忙裏忙外的就把自己的身子給耽擱了。結果直到暈倒了以後太醫診脈,才發現娘娘的病已經拖的有些嚴重了。”

“啊……”六娘子下意識的就用手捂住了心口。

沈聿白說這番話的時候,六娘子腦海中便浮現出皇後娘娘那張並不算絕色但卻清雅如山巔雲嵐一般的容顏來。六娘子一直認為,有些人的高貴姿態是與身居來的,如同皇後這樣,六娘子覺得她吸引皇上註意的絕非是容貌,而是旁人那無法覆刻和模仿的姿態和性情。

想到這裏,六娘子便輕輕的呢喃道,“我第一次進宮的時候,見著皇後娘娘雖有敬畏之心,可更多的還是仰慕與驚嘆。娘娘為人寬和善慈,我瞧著英娘和皇後娘娘也特別的投緣,也希望娘娘鳳體能早日康健。”

“你有這份心,娘娘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興。”沈聿白聞言柔了神色,然後彎腰在六娘子的耳畔留下了淺淺的一吻。

有妻如此,足矣!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三章 琥珀光臘八布粥(中)

“慈安寺?”第二天,六娘子把沈聿白的意見和沈老夫人一說,沈老夫人果然就有了一些微詞。

六娘子卻仿佛對沈老夫人的不滿視而不見道,“對啊,母親可能有所不知,這往年,貴胄公卿之家在臘八布粥,大多選的都是慈安寺。一來是因為廣源寺太偏,二來也是因為侯爺覺得和慈安寺的主持大師頗有善緣,想在慈安寺給母親點一盞長明燈。”

“給我點燈?”沈老夫人有些吃驚,又有些懷疑。

六娘子笑著點頭道,“是啊,給您點一盞長明燈啊,明年就是母親的本命年了,本命點燈最是吉寓,連著布粥一起,侯爺想著要給慈安寺多捐些香油錢呢。”

“難為老四還記得。”沈老夫人說著微微的偏頭看了一眼坐在靠椅上的謝韞歡,眼中露出了一絲猶豫。

布粥不過是個由頭,選廣源寺更是有不小的講究。沈老夫人本來就準備在布粥的時候讓人纏住六娘子,然後給謝韞歡和沈聿白找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想老太太本也在宣城住過好些年,又怎會不知道廣源寺地處偏僻,香客往來沒有慈安寺多呢?

不過她還真沒想到,她都開了口,可沈聿白和六娘子卻還能生出了合她相左的意見。但聽著六娘子那冠冕堂皇的理由,老太太又覺得一時半刻的她還真找不出可以反駁的話,是以沈默了片刻後,她才開口道,“你們有這份心就好了。”

“那母親可是同意了?”六娘子見沈老夫人避而不談布粥的地點,幹脆自己趁熱打鐵。

沈老夫人心裏窩火的點頭道,“你們都是掌家的人了,主意大了,我也不過是一說,既你們覺得慈安寺好,那就在慈安寺布粥吧。”

六娘子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沖一旁默不作聲低著頭的謝韞歡道,“韞歡妹妹回頭也來幫忙吧,你來宣城以後還沒出過宅子,趁著臘八剛好去慈安寺逛逛,除了護國寺,慈安寺的齋飯也是不錯的。”

謝韞歡一楞,猛的擡頭,見到了六娘子的笑卻仿佛是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一般,惹得她雙眸微瞇,半晌才附和道,“好,回頭我一定去幫四嫂的忙。”

“那這兒先謝過妹妹了。”六娘子沖她一頷首,然後又和沈老夫人聊了一會兒天,方才起身告辭回了暖香塢。

待六娘子出了門,沈老夫人的笑意才從臉頰上褪了下來。謝韞歡見狀,連連上前扯著笑意道,“姨母,您瞧,四哥心裏可裝著您呢,本命點燈,本就是在好不過了。”

沈老夫人聞言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別著急,本在哪兒布粥也都無所謂,廣源寺也好慈安寺也罷,只要老四去了,那麽多人,你總能尋著時間同他私下聊上幾句話的。”

“我……”謝韞歡重重的咬了一下嘴唇,然後微微的嘆了口氣道,“上一次我留了四哥在屋裏吃了飯,四嫂知道了以後便出來尋。其實……姨母,我同四哥清清白白的,我仰慕四哥的傲骨才情,便覺得只要能同他說兩句話也是開心的,可四嫂……四嫂卻防我防的和什麽一樣。姨母,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人家,四嫂不能這樣看我的!”謝韞歡說著說著,捏了帕子就嚶嚶的哭了起來。

老太太見了,猛的一拍桌子道,“她不過仗著身份想拿捏住你,不過歡兒你別怕,姨母敢和你保證,你四哥心裏頭是有你的,如今對你不冷不熱的不過是礙著她的面子罷了。你若尋著機會,便好好的和你四哥聊一聊,他是張冷面孔,若是姨母能問出什麽姨母早就幫你問了,不過有些事兒,只有你自己眼見為實了,心裏才踏實。”沈老夫人看著如花一般的謝韞歡,總感覺姑娘年歲大了,是不能再耽擱了。

-------※※--------------※※--------------※※-----------※※-------

因為臘八節要在慈安寺布粥,十一月底的時候六娘子就忙碌了起來。善粥采辦的事兒,她交給了項媽媽和秋媽媽,也就是攬月,棚子的搭建,則是沈聿白親自在安排。

這之前,六娘子還特意去了一趟慈安寺,拜會了主持方丈大師,添了香油錢不說,還親自給沈老夫人和蕭姨奶奶還有趙家二老點了長明燈。主持方丈留了她用了齋飯,又給六娘子說了兩個時辰的佛法,六娘子覺得很是受用。

十二月初的時候,六娘子分別給七娘子和邵懷璧寫了信,問她們是否有意要在臘八的時候來一趟慈安寺,兩人回信都表示很樂意來幫著六娘子一同布粥。

不過七娘子的信裏還說了另外的一件事兒,那就是陸青遠的婚事。本陸青遠和孫家庶女孫若雪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但幾個月前孫家小姐突然生了一場病,為怕不吉利,是以兩家就把下定的事兒給推遲了,這才有了陸青致在哥哥之前成親的說法。

而如今孫家小姐病也好了,陸青致也成了親,陸青遠的婚事自然也就被林氏提上了議程。但誰知,陸青致最近常在外頭跑生意,竟迷上了河坊街的一個小清官,還揚言說要替小清官贖身,娶回家裏做正經的夫人,陸老爺知道了以後氣的要命,直接就把陸青遠關進了柴房。

結果多年來一直中規中矩的陸青遠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竟然在三姨娘的暗中幫助下逃了出來,帶著細軟銀兩和小清官私奔了。

當天晚上,陸老爺氣的差點暈了過去,連著把三姨娘打了一頓,又命人去追陸青遠,只是卻不知道他們倆人私奔往什麽方向跑了。

六娘子看七娘子這封信的時候,驚訝的張著大嘴,足足的能塞下一顆小雞蛋。

沈聿白見狀,好奇的湊了過來瞟了一眼,然後才幽幽的道,“這事兒在公子圈裏早鬧開了。”

“侯爺也知道?”六娘子猛的回頭問道。

沈聿白尷尬的看了她一眼道,“知道啊,你哥都已經跑了三天了。”

六娘子“噌”得一下站起了身,不可置信的看著沈聿白道,“三天?人往哪兒跑了?”

沈聿白失笑道,“我哪兒知道,不過那小清官,很多人倒是見過的,卻也長得美若天仙的,就是不知……”

“我打小就覺得陸青遠是個看著中規中矩其實心思活絡的,只希望他這一次要麽是真的遇到個願意誠心待他的姑娘,要麽就能吃一塹長一智,學一學怎麽看人心。”六娘子冷笑一聲打斷了沈聿白的話,順勢將信仍在了炕桌上。

沈聿白挑眉問道,“學看人心這話從何說起?”

“既是清官,又會有幾個是省油的燈?侯爺不會天真的以為那河坊街裏會有那麽多的善男信女吧。紅佛女的故事也只有在話本上看看,若是搬到現實中,為五鬥米折腰的事兒卻是比比皆是的。”

沈聿白覺得六娘子的話很新鮮,便是繼續問道,“你為何不希望你哥哥能從此隱姓埋名的和那女子好好的生活下去,相夫教子舉案齊眉的?”

“可這舉案齊眉也是要有生活保障的,不管是青遠哥哥還是那小清官,從前哪一個的生活不是錦衣玉食的。這一私奔,沒了生活來源,再多的銀子也都是會用完的,沒了銀子,還怎麽風花雪月?”

沈聿白“哈哈”的笑了起來,半晌才順著氣道,“你若想幫娘家的忙,我倒是可以讓人去探一探陸青遠的行蹤。”

六娘子聞言有些猶豫的捏了捏手中剝下的橘子皮,然後毅然的搖頭道,“既這事兒父親和母親都沒有開口相求,我就當不知道。也興許我的想法悲觀了些,可能……那小清官就是願意和青遠哥哥野菜窩頭糟糠一輩子的。再說了,如果是被那小清官騙了,只要不是哥哥他自己看清楚了人家的真面目,總會覺得我們這些人是硬生生拆散他幸福的罪魁禍首,到頭來我們不但撈不到好處,還可能一輩子被人怨恨背個罵名,我才不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呢。”

“你這算盤打的這麽精,回頭你哥哥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沈聿白柔柔的捏了捏六娘子鼓起的腮幫子,滿眼的溺寵。

六娘子伸手往他嘴裏塞了兩瓣橘子,卻見沈聿白齜牙咧嘴的嚼了兩口以後就囫圇的咽了下去。

六娘子一楞,連連忘記了他調侃自己的話,關切的問道,“很酸麽?”

沈聿白“噝”了一聲道,“祁王也不怕被罵,這麽酸的橘子往我這兒送。”

六娘子聽了後不太相信的往自己嘴裏放了一瓣,結果也酸的連連吐了出來道,“估計這橘子摘早了吧。”

沈聿白冷哼了一聲,徑直將炕桌上的一碟橘子挪到了圓桌上後挑眉道,“明兒我帶進宮讓祁王自己嘗個鮮。”

六娘子被沈聿白的孩子氣給逗樂了,單手托腮笑得香肩一聳一聳的道,“侯爺這樣也不怕祁王笑話。”說著她忽然拍手道,“哦對了,過兩日臘八侯爺要一起去慈安寺麽?”

“我去轉轉,不過待不久,皇上這兩日都在鳳鸞殿,有些事兒都丟給下頭的人去辦了,也不能沒人盯著,我總是要去瞧一眼的。”沈聿白說著沈了神色,一轉方才的愉悅。

“皇後娘娘還是不見好麽?”六娘子聞言黛眉深鎖,憂思沈沈。

沈聿白無奈的嘆了口氣點頭道,“恩,太醫說不太好,但因為娘娘自己不肯用太猛烈的藥石,怕以後不好懷子嗣,所以太醫也都還在想法子。”

六娘子沈默著上前牽住了沈聿白的手,無聲得收了收緊自己的指尖,然後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道,“我覺得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兒的。”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四章 琥珀光臘八布粥(下)

十二月初八那天天氣格外的好,六娘子一早起來就張羅大家動身前往慈安寺了。此番從陸府出門去幫六娘子布粥的有周氏、安氏、長房的二夫人姜氏還有鐘姨娘和梅姨娘。本康姨娘也是要一起去的,但是偏前兩天她染了風寒,六娘子便留她在家好好休息了。

不過臨前一天晚上,六娘子私下和沈聿白商量,難得臘八節,瞧著又是個好天氣,她便想著帶幾個孩子也出去轉轉。

本六娘子以為沈聿白不會同意的,誰知他卻徑直點頭道,“長房、三房的就算了,景哥兒和媛姐兒你帶上,左右也有這麽多人,看兩個孩子還是看得住的。”是以臘八早上出發的這一天,六娘子坐的馬車裏,還有兩個隨行的靈活身影。

“母親,為何要布粥?”車行至一半,媛姐兒忽然擡頭問道。

六娘子剛想說話,卻被一旁的景哥兒搶了先,“母親,我知道我知道。”在六娘子含笑的註視下,景哥兒兩只小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然後扯著洪亮的嗓子道,“先生和我說,這是行善施德,雖然大多的時候,布粥是為了要祈福消災,不過如今國泰民安,且臘八本就有喝臘八粥的習俗,故選在這一天在寺廟布粥,便更有積德勸善之意。”

景哥兒說的頭頭是道,六娘子在一旁聽的直拍手,還不忘誇他兩句道,“咱們哥兒真棒,先生教你的東西,你都記住了呢。”

景哥兒聞言有些驕傲的挺直了腰身道,“先生還說今日來的也未必都是乞兒流民,更多的人還是為了沾一沾咱們侯府的綿延福澤的。”

六娘子伸手揉了揉景哥兒光潔的額頭道,“佛之眾者,不分你我。今日得你父親之力,咱們可以做此善舉,便更要謝謝佛祖讓我們能衣食無憂,行善積德。”

“母親,一會兒我也能親自幫你布粥。”媛姐兒也有教書先生,可女先生大多不會和她一個姑娘家的說這些佛禮善德,是以她的認知便比景哥兒要淺了一層,所以再開口的時候,總隱約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味道。

六娘子笑著拉過她道,“好啊,看我們媛姐兒都這麽高了呢,一會兒肯定可以做母親的小幫手了。”六娘子一邊說,一邊還筆畫了一下媛姐兒的身高。

這一下一旁的景哥兒又不依了,連連竄到六娘子的跟前點著腳尖道,“母親,我也行的我也行的!”

六娘子笑得合不攏嘴,一手一個將他們左右摟在懷中道,“好,你們都幫著母親布粥,回頭中午的時候,母親帶你們去吃慈安寺的齋飯,上次母親吃的時候,覺得那一道素菇豆腐湯味道可好了。”

兩個小家夥一起重重的點了頭,車廂裏氣氛暖暖,讓六娘子覺得心情也格外的舒暢。

那之後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搖晃了許久的馬車終於停了。

因為昨天的時候沈聿白已經讓人來布置好了粥棚和場地,又和方丈大師交代好了,是以六娘子一下車,就看到年少的小僧跑了上來引路。

“施主,方丈師父說前山這會兒已有不少的香客上來了,讓小的引了您和大家往後道走。”小僧見了六娘子先是恭敬的作了個揖,然後止了步子還不忘和六娘子解釋了一句。

六娘子連連站定回禮,隨即道,“那日我來,大師同我說過此事,這便有勞小師傅了。”

“哪裏哪裏。”

兩人客道的寒暄了幾句,隨即小僧便帶著眾人拾階而上,往慈安寺的正門走去。

這一路上去估摸著有百來級的石階,本六娘子是一手牽著媛姐兒一手牽著景哥兒的。不過小孩子腳程慢,但六娘子卻要先上去和沈聿白匯合開始準備熬粥的事兒,是以走了沒多久,兩個孩子就轉到了梅姨娘和鐘姨娘的身邊。

等六娘子回神的時候,她身邊隨行的早已經變成了謝韞歡。

“怎的今日沒有瞧見四哥,布粥這樣大的事兒,四哥難道不親自來看看麽?”上了幾級臺階,謝韞歡就佯裝聊天的向六娘子問開了。

六娘子看了她一眼,淡笑道,“侯爺早上要來看棚子,這會兒已經在上面等我們了。”

謝韞歡一楞,隨即硬生生的轉了話題道,“今兒我瞧著天公也是作美的,嫂嫂看,這山林間冬景醉人,我原本以為宣城山景大多秀麗,卻不曾想原來和涼都的粗狂之姿也略有相似呢。”

六娘子順著謝韞歡的視線看去,只見針葉高林間雲霧繚繞,積雪壓頂,綠白相交,美得好似一幅雙彩的畫卷,隱約生出了仙境飄渺的感覺,便是徑直駁了她道,“我瞧著卻還是秀麗的,興許是我眼拙吧,看不出妹妹所謂的粗狂之姿呢。”

六娘子說罷,便是不理會謝韞歡滿臉通紅的尷尬神情,然後越過了她快步的向不遠處的朱漆寺門走去。

-------※※--------------※※--------------※※-----------※※-------

話說六娘子到的時候,沈聿白已經把裏裏外外打點的差不多了。

待六娘子從廟堂裏拜會了方丈大師出來之後,沈聿白便迎了上去道,“都準備的差不多了,粥也已經熬下了,你回頭找媽媽盯著就行。也就中午這一陣子,忙過了中午,下午的時候你就帶著孩子們在寺廟裏轉轉,難得今兒天氣好。”

沈聿白今天穿著件玄紋雲袖束腰長褂,外頭套了件灰鼠毛繡錦大氅,暗金的繡線在日光的折射下時隱時亮的,襯得沈聿白姿態閑雅玉樹臨風,那與身居來的傲氣,似從骨子裏透出一般,不怒而威。而他的視線,薄涼清冷,可當他的目光流駐在六娘子身上的時候,卻瞬間能生出濃濃的柔情蜜意來,毫無遮掩的讓人一目了然。

六娘子聞言,輕巧的點了點頭,擡起的視線剛好落在了站在沈聿白身後的謝韞歡的臉上。對於謝韞歡今日時不時的把話題轉到沈聿白身上這件事兒六娘子不是沒有感覺,可今兒布粥善舉是大事,六娘子甚至覺得她可以允了謝韞歡想見一見沈聿白的小私心。不過……

想到這裏,六娘子忽然擡頭道,“侯爺昨兒不是說今天晌午以前要進宮麽?”

六娘子說話的聲音不輕,正好能讓不遠處的謝韞歡聽個正著,果不然謝韞歡聞言,臉色瞬間就變了。六娘子見狀,沖謝韞歡投去了一抹歉意的目光,然後又對著沈聿白道,“既皇上傳召,那侯爺一會兒也別耽擱,我讓人早一些擺齋飯,侯爺一會兒先吃?”

沈聿白搖頭道,“一堆的人你就別忙了,我一會兒隨便應付一點,省的還要人分神伺候……”

兩人正說著,後頭便傳來了一聲輕喊,六娘子回頭一看,卻見是七娘子正拉著邵懷璧的手快步而來。

六娘子沖七娘子笑了笑,然後回身看了看沈聿白,又看了看扯著一抹幹笑的謝韞歡,便轉身迎上了七娘子她們。

這是陸青致婚後六娘子第一次看到邵懷璧,兩人相識而笑,都顯得有些小小的緊張。

七娘子左右看了看,“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們這姑嫂做的,見了面怎麽都沒話說,虧得我在來的時候還和嫂嫂說,咱們陸家六娘子是個面冷心善的呢。”七娘子不知道六娘子第一次進宮是見過邵懷璧的,所以只以為她們兩個都是怕生的。

而六娘子本就是個大方灑脫的性子,聽了七娘子的調侃,便徑直沖邵懷璧行了福身禮道,“嫂嫂今日能來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了。”

邵懷璧聞言,背上隱隱的就滲出了一層薄汗,伸了手就去虛扶她。

想那會兒在宮裏初見,自己是小,六娘子是大,她向六娘子行禮的時候,不免折服於這女子淡然雅致的氣質和秀而不媚的姿態。只那麽一瞬間,她心裏忽然也對陸青致生出了一絲的好奇,能得六娘子如此上心的兄長,想必也應該是溫雅翩翩才情不淺的吧。

而這次再見,自己是大,六娘子是小,六娘子向自己行禮的時候,她除了驚訝,更多的還是出神的恍惚。姑嫂如七娘子,便知生活愉悅開心無度,而姑嫂如六娘子,則能讓她體會涵養有節情操有度,這不禁讓她深覺母親給自己擇的陸家的這門婚事真是用心良苦。

不過邵懷璧在扶六娘子的時候傾身用力過猛了些,六娘子只覺她眼前碎金一閃,就看到從邵懷璧花紋暗浮的寬袖中滑到手腕末處的那只赤金石榴鐲子。

六娘子一楞,擡頭去看邵懷璧,卻見邵懷璧極為自然的笑道,“這鐲子,我很喜歡。”

六娘子心一暖,連連的上前拉住了邵懷璧,兩人之間見面的尷尬便是瞬間消失於無形了。

而一旁的七娘子卻看不懂六娘子和邵懷璧之間的啞謎,便是上前一步抓著六娘子的手道,“粥是不是在熬了?咱們一會兒什麽時候開始?”

七娘子搬了新宅以後就很少出門,新府瑣事一大堆,她成天不是折騰這個就是打理那個,理家、管賬都要從頭開始學不說,連挑個丫鬟小廝的也都是學問,鬧的她一個頭兩個大。今兒沾了六娘子的光好不容易出來放個風,她自然是神清氣爽的,連精神都活絡開了。

六娘子見她如此,自然不願掃了她的興,便笑著張羅了兩人往早已布置好的粥棚走去。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五章 琥珀光算計落空

貴胄高門之家施善布粥,主人家其實也就是過個場子裝裝樣子,剩下真的在幹活兒還是那些仆婦丫鬟們。是以當幾大盆的粥端上臺子以後,六娘子、七娘子、周氏、安氏她們只象征性的給前來擇福的香客們布了幾碗,便換了人而退了場。

後殿槐樹下,沈聿白早已經布好了場子,清了人,備了茶點,就是專門給六娘子她們這些女眷落腳休息閑聊用的。

回到此處的六娘子本能的就去找沈聿白,想問一下他早上打點長明燈的事兒,但她轉了一圈卻沒有看到沈聿白的人,便伸手拉住了明路問道,“侯爺呢?”

明路眼珠子一轉,笑著將六娘子拉到了一旁輕聲道,“侯爺去……散步了。”

六娘子一挑眉,失笑的問道,“和謝姑娘吧?”

明路一拍大腿討好的迎合道,“就說什麽事兒都瞞不過夫人,小的原本還想賣個關子的呢,不過爺讓小的不要在夫人面前賣弄聰明,說小的肯定一眼就被夫人看穿了。”

“就你嘴貧!”六娘子瞪了他一眼,心裏有一絲隱隱的不悅,卻又有說不上來的一些釋然。

有些事兒,其實該來的肯定會來。就如同這次布粥,她斷然不會相信沈老夫人那什麽總是夢見往生老姐妹的鬼話,她不知道這是謝韞歡的主意還是沈老夫人的主意,但是六娘子卻深知疏堵有度的道理。這樣的念頭,如果是在謝韞歡腦海中生了根的,那與其讓她一直不能和沈聿白好好暢談一番解一下心中的郁結,還不如放手讓他們去談一談。

六娘子覺得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兒,她只能選擇相信一次沈聿白,但事實上,她也願意相信他……

正想著,六娘子忽聞邊上有腳步聲傳來,她看了一眼明路示意他先退下,隨即轉了身,便看到了盈盈而笑的邵懷璧。

“妹妹有時間麽?我知道前面有兩座古碑,若是妹妹也有興趣,不如陪我去看一看。”小半天相處下來,邵懷璧對著六娘子已經沒有了那種客道,反而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子親切。

六娘子自然是高興的,點了頭便挽上了邵懷璧纖細的手臂,兩人結伴往南邊走去。

冬臨氣爽,暖陽斜照,慈安寺又是在半山腰的,周遭綠林環繞,空氣自然是極好的。邵懷璧走了兩步離開了人群以後,就不免嘆道,“我以前也來過慈安寺,不過卻從未在這個季節上過山,如今倒覺得以前進香似乎都選錯了時節呢。”

“那今兒倒是歪打正著了。”六娘子聞言抿嘴笑了笑,然後一起和邵懷璧順小路而下,往林子深處走去。

漸漸的,周遭的熱鬧就被林葉的沙沙聲還有山鳥的低鳴聲所代替了,邵懷璧見走的差不多遠了,這才緩了步子輕問道,“七妹妹是不是把大哥的事兒告訴你了?”

六娘子一楞,沒想到邵懷璧單獨找自己竟然是要說陸青遠的事兒,便是毫無隱瞞道,“就前兩日,小七寫信給我的時候說的。”

邵懷璧笑道,“今兒我不過幫青致帶一句話給妹妹,他……讓妹妹不要插手大哥的事。”

六娘子怔了怔,似有些豁然又似有些疑惑道,“青致哥哥不想讓青遠哥哥回來麽?”

邵懷璧見六娘子生出了誤會,便是連忙擺手正色道,“不是這樣的,青致並非落井下石之人,心思也不是小氣的。只是……大哥的事兒畢竟是家醜,父親母親都是要面子的,當時大哥出了事兒,父親就把三姨娘關了起來,逼著她說出大哥的下落,可三姨娘仿佛是鐵了心一樣,任憑怎麽打怎麽罵都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個字。”

“那三姨娘人現在……”六娘子聽著揪起了心,生怕陸家再生生的鬧出人命來。

“人倒是沒事兒,不過父親已經準備過兩日把三姨娘送回老家莊子上去了。”邵懷璧說著看了六娘子一眼,見她正認真的望著自己,便繼續道,“青致覺得,以三姨娘這樣的性子和態度來看,想必大哥這事兒便是早有計劃的,那若是動了強勢的法子把大哥給追回來,只怕這輩子他就要和家裏人杠上了……”

邵懷璧說到這裏,六娘子終於忍不住舒了一口氣,然後輕松的笑道,“真巧,我和青致哥哥的想法一樣。”

“啊?”邵懷璧的話被六娘子打斷了,思緒也被六娘子的聲音給吸引了過去。

“那時候侯爺也問過我要不要幫忙打聽青遠哥哥的下落,我卻覺得,如果我們這樣把他帶回來,他看不清事情的真假,總覺得我們是拆散他幸福的劊子手,只怕這輩子都要恨我們了。”

邵懷璧眨了眨眼,忽然笑道,“難怪青致總說雖和妹妹的接觸不多,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兄妹情呢,想來也只有妹妹能理解他的一番用心良苦了。”

六娘子聞言輕拉住了邵懷璧的手道,“青致哥哥能娶到嫂嫂,真是他的福氣。哥哥雖是庶子,但侯爺也說,權位不分嫡庶,學問不在貴賤,只要哥哥能本著自己的初衷為官為政,相信出人頭地也是遲早的事兒。”

邵懷璧微微的頷首笑了笑,眼露柔和道,“其實出人頭地是小,但求他一腔抱負能得意如願,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欣慰。”

六娘子只覺邵懷璧卻是個妙人,心思通透不說,看人看事又不拘泥於當下,反而眼界寬闊,令人不免心生佩服。

不過,正當兩人交心閑聊的時候,前面忽然傳來了細細的“悉索”聲,六娘子頓時有些警覺,拉著邵懷璧就噤了聲,結果沒想到穿林踏葉而來的竟然會是一臉不高興的謝韞歡。

三人相見,邵懷璧便是心照不宣的轉身就想回避,忽聽六娘子當著她的面就笑問道,“謝妹妹和侯爺聊完了,那侯爺人呢?”

謝韞歡明顯整個人一震,慌亂的擡了眼簾瞪大了眼睛道,“你……怎麽知道我和四哥……”

六娘子佯裝不解道,“妹妹不知道侯爺讓明路給我留了口信兒麽,侯爺說你是第一次來慈安寺,趁著入宮以前便帶你去轉一轉,妹妹看了一圈是不是也覺得慈安寺的風景不亞於……”

可六娘子話還沒有說完,謝韞歡的眼眶就生生的被清淚逼的發了紅,“四嫂好計謀,我只當今日能和四哥聊兩句心裏話,誰知竟還是被四嫂看的死死的!”

六娘子失笑的嘆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謝韞歡或許已經有些魔怔了,失望道,“我想妹妹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既嫂嫂一定要把我想的如此輕賤,那我也不必活的如此傲骨有節,免得讓嫂嫂見了還覺得我成天拿腔作調的讓你心煩。”說罷,她便冷哼了一聲,然後甩手就快步越過了六娘子和邵懷璧往前走去。

剩下的兩人皆有些二丈摸不到頭腦,好半天邵懷璧才回神道,“我瞧謝妹妹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六娘子淡淡的笑道,“若是這誤會能斷了她的念頭,那也是好事。”不過六娘子話雖這麽說,心裏卻也是好奇她和沈聿白到底聊了什麽以至於她看到自己能生出這麽大的怨憤來。

那之後,邵懷璧和六娘子也攜伴繞道走了回去。中午的時候,一桌的女眷圍坐在一起開心熱鬧的吃了一頓豐盛的齋飯,下午,六娘子又特意讓誦經的師父抽了一個時辰給大家講了佛法,直至申時三刻,眾人才出了慈安寺下了山。

待馬車回到侯府,已經沈了大半天臉的謝韞歡便是第一個掀簾而下,然後頭也不回的就進了門。六娘子坐在車上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裏驀然感覺到了一陣無力。

突然,觀言急匆匆的從門口跑了出來,見著六娘子正踩著腳凳準備下車,他忙上前扶了一把,隨即順著六娘子緩落的步伐道,“夫人,侯爺方才差人從宮裏帶了口信,讓夫人看著宅子裏的人,等過了戌時就鎖大門。”

六娘子步子一滯,凝眉問道,“怎麽回事兒?”

“小的不知啊,來的是爺手下的兵,不過給夫人留了一封信。”觀言一邊說,一邊從懷中仔細的抽出了一封信箋。

封留火漆的信,隱約還能聞到未消散殆盡的墨香,可不知為何,六娘子卻突然覺得手中薄如幾片蟬翼的信箋竟有千金重。她看了觀言一眼,將信箋微微揉皺,緊緊的攥在了手心中,然後便雲淡風輕的笑著轉了身,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張羅著正在依次下車的周氏、安氏她們進了府。

隨後,六娘子又留了人在外院收拾馬車上的細軟和物件,自己則帶著隨行的魚安和尋音回了暖香塢。

暖香塢裏是竹韻在打點,見了六娘子回來,她一邊命人撥大了銀絲炭火一邊徑直的遞上了熱帕子給六娘子擦手驅寒。

可六娘子的心思卻全部放在了捏著的信箋上,便是沖竹韻微微的搖了搖頭,然後進了東稍間落了座就開始拆信。

白紙黑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看的六娘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一顆心瞬間懸在了嗓子眼兒……

沈聿白說,皇後娘娘病危,東宮有變!

忽然間,“砰”的一聲,只見炕床邊沒有被支架撐穩的窗欞被外頭的風吹開,順勢“吱嘎吱嘎”的拍打起了窗框。

屋裏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可忽然的,六娘子卻猛的站了起來,神色不安的壓著顫抖的聲音對竹韻道,“吩咐下去,今晚過了戌時就落鎖,誰也不準出去!”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六章 琥珀光東宮之變

那天晚上,六娘子就聽到了似遠似近的哀鳴聲。

當時六娘子正坐在炕桌邊對著賬冊發呆,聽到聲音的時候,她的手臂一顫,一不小心就打翻了桌角的燭臺。在丫鬟的驚呼聲中,燭火倒是滅了,可六娘子的手背卻滴上了滾燙的燭油,頃刻紅腫了一大片。

當時伺候在一旁的是尋音和魚安,兩人見狀,一個急得鞋都來不及穿就下了炕沖出去打涼水了,一個還算冷靜,趕緊的去翻櫃子找燙傷的藥膏。

“叮叮當當”一陣忙碌後,六娘子的手被上了藥,也簡單的包紮了妥帖。不過一旁的魚安一邊收拾,一邊卻不忘嘀咕道,“夫人這樣可不行,明兒說什麽也要請個大夫回來瞧瞧。”

但六娘子的一顆心卻完全的拴在了那漸漸迷離飄渺的哀鳴號角上了,便忽略了魚安的話徑直道,“若是沒什麽事兒你們都早些睡,回頭不管多晚,只要侯爺回來了,就叫醒我。”

魚安和尋音還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卻在看到六娘子神色緊張,眼底透著淡淡的焦慮後,便都鄭重的點了頭。然後魚安伺候六娘子入寢,尋音則簡單的整理了一下炕桌上的筆墨賬冊,然後並了伺候六娘子躺下的魚安一起退出了屋子。

可等到通明的燭火被魚安吹滅,屋裏只能看到擺在長架上散著柔光的夜明珠時,六娘子卻是睡意全無,輾轉反側的無法平覆翻江倒海的思緒。

說實話,六娘子是真的沒有想過皇後會病逝的,在那次她入宮看來,皇後面色紅潤中氣十足,看著就不是體虛不濟的身子,可為何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輕松的要了她的命。再者即便皇後娘娘福薄仙逝,那也只能說是東宮有哀,可哪裏會生出一個“變”字來。

如此一想,六娘子腦子就更亂了,嗡嗡的只感覺有一只蜜蜂在她的腦海中轉來轉去,攪得她夜不能寐,苦不堪言。

偏生這個時候她的手又有些不爭氣,仿佛哪怕是動一下手指都會牽扯到她手背上的傷一般,那十指連心疼的感覺幾乎讓六娘子吃足了苦頭。

也不知到底是折騰了多久,六娘子依稀只記得她在屋角自鳴鐘鐘擺的聲音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結果第二天,六娘子睜開眼一個機靈坐起身的時候,牽扯了手背上的燙傷不說,還發現自己身邊的被褥是和昨晚一樣疊得整整齊齊的,絲毫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她心裏一涼,懨懨的起了身,看到聞聲進屋的竹韻,不免打著哈欠道,“你昨兒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還值夜?”

竹韻見六娘子眼底一片淺淺的淤青,心疼不已,一邊用熱水浸了帕子絞幹遞給了六娘子一邊故作輕松的笑道,“我昨兒一天都待在屋子裏,繡繡花喝喝茶的,哪兒有魚安她們陪著夫人去布粥辛苦。”

六娘子淡淡的點了點頭,擦了一把臉以後問道,“昨兒那哀號,是什麽時候……”

“老夫人,您慢些,咱們夫人還沒起呢!”

六娘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頭就響起了妙琴急切的阻攔聲,緊接著,幾個人便亂步走了進來,六娘子擡頭一看,打頭的是沈著一張臉的沈老夫人。

“母親!”六娘子心中微微苦笑了一下,然後順手扯過了一旁的蜀錦披肩披在了身上,隨即優雅的站了起來。

沈老夫人面無表情的冷哼了一聲,徑直在桌邊坐下,然後擡頭沖一旁的謝韞歡點了點頭示意她也坐,隨即才硬著口氣問道,“昨天到底怎麽了,老四是不是一宿沒回來?”

六娘子一邊滴水不漏的吩咐竹韻泡茶,一邊笑著沖沈老太太福身道,“母親您別太擔心,侯爺現在還沒回來,我這兒也不太清楚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昨天夜裏宮裏頭的唱鳴哀號是什麽?”沈老夫人當然沒這麽好糊弄,見六娘子四兩撥千斤的避了她的話題,她便繼續追問,她才不信六娘子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這種鬼話。

六娘子搖頭道,“媳婦昨兒一天都在慈安寺布粥,謝妹妹也是看到的,說起來昨天謝妹妹和侯爺閑聊的時間都比媳婦多呢。”六娘子說著用餘光輕掃了一下謝韞歡,見謝韞歡臉頰微紅,似不自然的低下了頭。

可下一刻,沈老夫人卻冷笑了一聲道,“我聽著你這話的意思是不同意韞歡和老四話話家常咯?”

六娘子黛眉一挑,眨了眨眼道,“母親這話說的,侯爺也不是我牽著線的布偶娃娃,我即便心裏有不願意,可侯爺卻也不會按著我的意思走。”

“嫂嫂言重了,侯爺敬重嫂嫂,整個府上的人誰不知道。”謝韞歡溫柔的笑了笑,眼底卻透著滿目的薄涼。

六娘子佯裝驚訝道,“那所以母親今日來,是想問我侯爺和韞歡妹妹話家常這件事兒還是想問宮裏頭出了什麽事兒?”

沈老夫人一楞,半晌才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道,“若是老四回來了,你讓他馬上來一趟清懿閣。”

六娘子笑著點了點頭,又說了些讓老太太寬心的話,方才和竹韻幾個一起恭恭敬敬的送沈老夫人和謝韞歡出了暖香塢。

折身回去的時候,竹韻就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老夫人也就算了,她一個外姓的姑娘家,還能這樣趾高氣昂的闖了進來,看著夫人也不行禮,真是讓人生恨。”

六娘子看了竹韻一眼,然後事不關己的笑道,“她樂意一大早跑一趟,反正我就在屋子裏,累的是她又不是我,你氣個什麽勁?”

竹韻偏頭道,“老夫人也奇怪,分明夫人也不知道宮裏頭發生了什麽,老夫人為何要這般興師動眾的跑來朝著夫人就是一番興師問罪的。”

六娘子但笑不語,心裏卻和明鏡兒似的一般敞亮。

要說沈老夫人的心態其實她能懂,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沈家好不容易從涼都榮耀回宣,六娘子敢打包票,不管今兒發生了什麽,不管在別的事兒上沈老夫人有多別扭和沈聿白不是親生母子這一茬,但是一旦整個侯府的利益受威脅的時候,沈老夫人還是會義無反顧的站在沈聿白的邊上的。

這也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而對於一個內宅婦人來說,沒有什麽比最先掌握一手情報更重要的事兒了。所以……她會這麽一大早的來問自己,六娘子並不覺得奇怪。但對於六娘子來說,她眼睛容不下的從來都只有謝韞歡而已。

這樣一鬧騰,六娘子也徹底不乏了,洗漱過後用了早膳,她便開始著手打理庶務,只是不知為何,她覺得今兒白天的時間過的仿佛特別的漫長。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六娘子便喚了尋音去找觀言。

不過片刻功夫,觀言和尋音就一起回了暖香塢。六娘子當時正站在窗口,看著他們兩人低頭竊竊私語的模樣,她心裏忽然閃過一個恍惚的念頭,正琢磨著,就聽到了碎碎的腳步聲從外堂傳來。

“侯爺有再來什麽消息麽?”見了觀言,六娘子徑直問道。

觀言搖了搖頭道,“陳伯已經派了小廝去宮門前候著了,不過還是沒有消息。”

六娘子皺了皺眉,一邊想著不知道現在宮裏頭情況如何了,一邊她自己也是寢食難安的。沈聿白留的“東宮有變”四個字太寬泛了,絕對能讓人浮想聯翩、深至無底的。

這樣一想,六娘子的心頓時又變得七上八下的,見了一旁正準備吩咐人擺飯的尋音,她連忙道,“別倒騰了,隨便給我下碗面對付幾口就行了。”

“那怎麽行,早上的時候您就……”

“夫人!侯爺回來了!”正當尋音反駁六娘子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陳伯的高呼聲。六娘子一驚,感覺心中的那根玄緊緊的往兩端一扯,在思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腳下的步子已經邁了出去。

堂屋裏,一襲灰色鼠毛絨袍在身的沈聿白肩落寒氣,滿臉倦容,冒著星點胡渣的下巴微收,薄唇緊閉,從骨子便是透出了一絲少見的肅煞之氣。

六娘子快步迎上他的時候,先是小小的一楞,隨即才看清楚沈聿白那雖疲倦不堪卻依舊精銳的幽深雙眸,這才在心中默默的呼了一口氣問道,“侯爺吃了麽?”

沈聿白搖了搖頭,卻又連忙道,“別張羅了,隨便弄點什麽吃的都行,你跟我來一趟稍間。”

六娘子聞言,扭頭便朝身後掃了一眼,幾個丫鬟便是心領神會的魚貫而出,尋音也帶著觀言悄悄的一並出了屋子。

待外頭的人都走完了,六娘子也已經轉身合上了東稍間的桃木雕花門。

屋子裏燃著銀絲炭,火勢微旺,將不大的稍間烘得溫暖如春,連帶著窗臺上的那只青玉纏枝蓮紋瓶裏頭插著的紅梅都怒放似妖,迎冬而綻。

六娘子看了一眼已經落座的沈聿白,蹙眉道,“侯爺,皇後娘娘她……”

在六娘子拉長的微顫尾音中,沈聿白淡然的點了點頭,隨即道,“雖風寒侵骨,藥石無醫,可娘娘……卻是死於中毒。”

六娘子只覺得瞬間天旋地轉的難受。

中毒……中毒!那金碧輝煌的森嚴皇宮,多的是些齷齪腌臜的事兒,那些如花似玉玲瓏嬌艷的女子,都被那權貴之氣熏染成了蛇蠍心腸,如今,竟連萬人之上的皇後也未能幸免。

六娘子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張端莊柔貴的臉龐來,那一顰一笑,音容猶在,可她卻不知那唯一的一面,轉身竟已輕隔兩世。

頓時,六娘子只覺得胃中一陣翻攪的難受,一瞬間,一股酸氣頂在了她的嗓子眼兒,她只幹嘔了幾下,便扶著沈聿白吐了起來。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七章 琥珀光喜從悲來

六娘子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全黑了。屋子裏有暖暖的夜明光輝,配著淡雅清新的幽幽果香,讓她覺得難得的舒適怡然。

恍惚間,她總覺得好像這兩天似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論是慈安寺布粥、和謝韞歡暗中較勁亦或是皇後娘娘的薨逝,都只是冗長的一個夢,似真似假,猶存眼際……

忽然,有人輕輕的走了進來,六娘子轉頭去看,卻見是秋媽媽。

“攬月。”這些日子,府上的人都已經習慣了喊攬月一聲秋媽媽,唯獨六娘子,還是念舊的喊她的閨名。

“夫人,您醒了!”攬月聞聲有些激動,三步並做兩步的走到了床榻邊,然後虛跪下了身,一邊拿了軟軟的迎枕墊在了六娘子的腰後一邊小心的扶著她坐起了身。

“怎麽這麽安靜。”六娘子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探自己的額頭,她覺得人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傷風受了涼。

“侯爺吩咐誰也不能進稍間,務必讓夫人休息夠了再說。”秋媽媽笑盈盈的臉上透著一絲愉悅,仿佛是遇到了什麽好事兒一般。

六娘子有些納悶了,忽然想起之前和沈聿白沒有聊完的關於皇後娘娘中毒的事兒,便掀了被子就想下床,卻被剛站起了身的秋媽媽急急的攔住了。

“夫人,您且當心肚子裏的孩子!”

六娘子一怔,在床沿邊停下了動作。

“你說什麽?”她瞇著眼,一字一句的問秋媽媽道,“你說我肚子裏……的孩子?”

但不等秋媽媽回答,六娘子卻已經惶恐了起來?她先是猛的拉開了被子去看,然後又小心的護住了自己平坦的小腹,神色緊張的問道,“不會的不會的,他還好好的在我肚子裏是不是!”

上次小產的痛苦如流光一般瞬間灌入了六娘子的腦海中,她只感覺到眼眶氤氳一片,蓄滿的清淚就這樣開始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秋媽媽驚了驚,頓時慌了神,上了前一邊安撫的拍著六娘子顫抖的柔肩一邊輕輕的說道,“夫人,這胎好著呢,之前您暈倒了,侯爺著急了立刻去請了同德堂擅婦孕之癥的吳老大夫,大夫給您診了脈,說您就是有些疲勞,這兩日最好臥床靜養,也給您開了安胎的方子,現在竹韻她們正在廚房熬藥呢。”

六娘子只覺得耳畔嗡嗡的,她想努力的聽清楚秋媽媽說的話,可卻怎麽都集中不了精神。小產的事兒看著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那份苦楚卻又深埋在六娘子的腦海中,隨著這次懷孕,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被連根拔了出來。

這是第一次,六娘子切身的感覺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這是怎麽了?”忽然,一聲詢問打破了滿室的哀調。

秋媽媽扭頭去看,還沒來得急和沈聿白說上話,六娘子就喊了一聲“子延”。

在沈聿白快步迎向六娘子的時候,秋媽媽就識相的起身笑著退出了稍間。外頭,她和正端著藥仔細邁著步子的尋音撞了個正著。尋音見她出來了,不免好奇道,“夫人還沒醒?”

秋媽媽笑著道,“侯爺在裏頭,夫人像是有些嚇到了,這藥湯不如你先拿回去在爐子上用小火煨著,等過一會兒再給夫人送去。”

尋音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道,“那也好,夫人中午也沒吃什麽,一會兒也該先給夫人吃點東西,空腹喝藥傷身子。”說罷便和秋媽媽兩人一起出了暖香塢。

稍間裏,六娘子緊緊的摟著沈聿白的脖頸,仿佛溺水的人抓著唯一的浮木一般,力氣之大,竟讓六娘子的指尖都隱隱的泛了白。

“阿遙……”沈聿白被六娘子的舉動嚇了一跳,堪堪的伸開了手臂推開她也不是抱著她也不是,真正的舉步維艱了起來。

可六娘子卻將臉埋進了沈聿白的肩頭,一邊貪婪的吸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一邊閉著眼睛聽著他沈沈的心跳聲。仿佛,不管外面是怎樣的風雨,只要有沈聿白在她的身邊,她就能感覺到不慌不忙的安心。

這是一種情緒的宣洩,六娘子覺得她背負著內宅宗婦的教條太久了,不管是面對處處與她為難的沈老夫人和謝韞歡,還是應酬那些她不願意應酬的人和事,她活得越來越像煜寧侯夫人,卻也越來越不像她自己了。只在這一刻,她又有了為人母的喜悅,也有了能依靠沈聿白的安心,這讓六娘子覺得幸福,所以她喜極而泣。

可惜,沈聿白再細膩,也不能理解六娘子這種情緒化的波動。在感覺到自己肩膀溫濕了以後,他慌亂的將六娘子拉離了自己,卻發現六娘子竟含著淚在輕笑。

“你……”沈聿白被鬧的有些哭笑不得,一個勁的搖頭道,“你個瘋丫頭,這到底是傷心呢還是開心呢?”

六娘子聞言,抽了枕邊的絹帕擦了擦眼淚,然後吸了吸鼻子終於恢覆了鎮定道,“大夫是怎麽說的?”

“你還好意思說。”沈聿白聞言就瞪了一眼六娘子道,“你自己小日子來沒有來你自己都不知道麽?”

六娘子自知理虧,幹幹的笑了笑以後撒嬌道,“我之前都有記著的,不過這兩日事兒忙給忘記了。”說到這裏,六娘子忽然轉了話鋒急切的問道,“皇後娘娘的事兒,侯爺還沒和我說完呢。”

沈聿白看了她一眼,不禁想到下午吳老大夫臨走的時候說過,“夫人這胎的脈象極好,穩健有力,此番暈倒不過是因為太累了精神緊張引起的。我開的安胎藥溫和滋補,若是夫人反應不大每五日服用一次請收藏、推薦,侯爺也不必特別在意夫人的飲食起居,夫人平常是怎樣的這以後還怎樣,太大的生活變化只怕也會引來夫人的不適。”

是以,他猶豫了一會兒,便扶著六娘子坐了坐正,然後道,“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多操心,你知道便好,切莫再糾結那些外頭的事兒勞心勞力了。”

六娘子調皮的喊了一聲“是將軍”,惹的沈聿白連連翻了幾下白眼。

一兩句笑鬧過後,沈聿白才清了清嗓子道,“太醫查出來娘娘中的是一斷紅。”

“一斷紅,那不是滅蛇鼠的藥麽?”六娘子一楞,心裏又湧上了莫名的傷懷。

沈聿白點頭道,“正因為是最常見的鼠藥,雖內務府裏頭也都是按著一定的份額分發的,但這範圍太大了,誰都有可能給皇後娘娘下毒。不過……那之後,倒是生出了一件有趣的事兒來。”沈聿白說著便是一陣冷笑。

六娘子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兒發生了,便聽沈聿白繼續道,“皇後娘娘薨逝第二天一早,內閣馬槐上書,稱國不可一日無後,要求冊封……蕙嬪為後。”

一室的沈寂凝香,只能聽到自鳴鐘的輕擺聲和兩人的呼吸聲。半晌,六娘子才雲淡風輕的笑道,“真是……好計謀。”但即便面兒上無波,但她放在錦被上的手卻緊握成了拳,眼中的憤怒似濃得要奪眶而出了。

“計謀是好,昭然若示了些。”沈聿白站起了身,替六娘子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了她以後又道,“我早上出宮的時候被皇上叫進了東暖閣,皇上精神不太好,倒還是笑著問我準備怎麽辦。”

“侯爺,英娘下個月就要生了!”六娘子一個激動,緊緊的抓住了沈聿白的手,結果卻不小心灑了大半杯的溫水。

沈聿白見狀溫怒道,“你若以後遇著半點大的事兒就這麽激動,我斷然不會再和你說那些宮裏頭的破事兒了。”

六娘子一怔,垂了眼簾道,“我……不過是感同身受罷了。”

沈聿白失笑道,“別在我跟前裝可憐,現在你和孩子最大。”

“好好!”六娘子舉起了手敷衍的發誓道,“我發誓我發誓,那侯爺到底是怎麽回的皇上?”

沈聿白睨了她一眼道,“我讓皇上靜觀其變,也幫英娘和皇上發了個誓,英娘只重和皇上的這份情誼,對後位並無半點貪念之心。”

“那萬一……英娘這一胎真的生了個兒子呢,豈不是會被人死死的拿捏住?”六娘子心裏的擔心並沒有因為沈聿白的幾句話而消除殆盡。

“你覺得為人臣子,是應該學會把握機會呢還是學會俯首臣稱。”沈聿白忽然沈了聲色,略帶疑惑的看了一眼六娘子。

六娘子一怔,抿了抿嘴道,“那要看英娘生的是公主還是皇子了。”

沈聿白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以後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六娘子透潤的臉頰道,“我的話,你聽懂了。”

六娘子伸手拉住了沈聿白的衣襟道,“其實我不怕侯爺會有什麽想法和念頭,但是侯爺……您身後有一家子的人呢,侯爺不能不管不顧的,我……還想長命百歲呢。”

沈聿白被六娘子那認真嚴肅的表情給逗笑了,半晌才吸氣搖頭道,“你當我還是十幾歲的楞頭青啊,說話做事兒都不做考慮的,我自然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不過說到這裏我倒是忘記告訴你一件事兒,前兩天,大伯來找我,說他們想分家了。”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八章 琥珀光人閑心忙

到了第二天,闔家都知道六娘子懷孕的事兒了。知她精神不錯後,便陸陸續續有些人來暖香塢看她。

第一個來的就是蕭姨奶奶。

話說蕭姨奶奶來的時候六娘子正在吃橘子,一屋子的果酸香幾乎都頂到了房梁上,蕭姨奶奶便笑道,“都說酸兒辣女,也不知道靈驗不靈驗。”

六娘子抿嘴笑道,“娘,我覺得生男生女都是好的。”

“那是那是。”蕭姨奶奶點了點頭,接著熱絡的和六娘子隨意聊了起來,話題便自然而然的就引到了長房要分家的事兒上。

六娘子對蕭姨奶奶是從無隱瞞的,說著說著便把之前周氏和自己說的那些長房的話講給了蕭姨奶奶聽。

蕭姨奶奶聞言,思忖了片刻後道,“她講的也沒有錯,這原本都不是什麽秘密。你沒瞧見麽,大老爺是個主意極強的,當年老爺還在的時候,兩家雖住在一個屋檐下,但所有的東西都是分開的。沒分開單過,不過是因為大老爺和老爺這些年的兄弟情分一直系著,兩家人覺得住在一起有個照顧也多有方便。後來……咱們二房出了這樣的事兒,大老爺就更不提分家的事了,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只會雪中送炭,斷然不會落井下石的。”

“那……為何現在又要分了?”六娘子覺得這分家不分家其實是有講究的。有些人家是因為幾房鬧的不合、利益不均,為了家宅安寧,所以早分早了。很顯然,她不希望長房提出分家是因為這些身外之物的原因。

蕭姨奶奶笑道,“我前兩日逛園子遇到梁姨娘,她說長房現在做了漕運生意,雖開頭一些關系也是托的侯爺,可後來能做起來,卻也是二爺和三爺的本事。如今兒子出了山,大老爺也總想著能安享晚年,獨成一府的,以後還能給子孫後代留一份完整的家產。更何況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梁姨娘說大老爺找的宅子其實就隔了咱們府兩條街。生意上的事兒咱們內宅婦人也不清楚,不過我和梁姨娘都覺得,官商同道也有別,既長房要做了個官家生意,還是分開的好。”

這一點六娘子倒是很讚同,其實很多的生意都是從官商共謀開始的,這路子說白了就是在朝為官的那些人集權墊官路的一個捷徑。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只要長房那裏的鹽運生意不是不合法的,那分家以後只會好不會差。

如此一想,六娘子也多少松了一口氣,然後嬌羞的拉著蕭姨奶奶道,“這不還好有娘和我梳理梳理,我早些時候也看到過一些大宅府邸鬧分家的,多半都是幾個兄弟吵的面紅耳赤恨不得把家都給拆了。侯爺最近仗著我懷了身孕,左也不和我說右也不和我說的,即便有些什麽消息,也都是報喜不報憂,我總怕到時候大伯一家和我們生出罅隙來。更何況還有母親那裏,這些年母親操持這個家也辛苦,可那麽苦的日子大家都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偏到了我這兒大伯他們就要分家了,我總怕母親也會有微詞。”

蕭姨奶奶點頭道,“我知道,掌家不容易,侯爺一個大男人,內宅的事兒幾乎不沾,有的時候他做一個決定看著萬事無差池,卻不知外院和內宅其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以顧此失彼也是有的。”

聽著蕭姨奶奶這番暖心的話,六娘子就如同喝下了一大口熱茶一般,舒心順氣的服帖,隨即笑道,“有娘這幾句話,小六就知足了。”

那之後的幾天,七娘子和邵懷璧也來探望過她,趙老夫人也來過一次,四姨娘並了七姨娘也來過一封信,還有忠毅侯夫人蔣氏、廣陵侯夫人小周氏也特意帶著紅禮來過一次……鬧到最後,沈聿白幹脆下了通牒,禁止六娘子在二月以前再開門見客了。

六娘子聽了以後有些哭笑不得,和沈聿白置氣道,“侯爺只管著自己清凈,也不問問我這個大肚婆高興不高興。”

沈聿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