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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章 流華裏三月十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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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三月,林氏就開始忙的腳不著地,恨不得生出了三頭六臂來才好。

初娘子出嫁的日子定在三月十六,剩下的日子掰著一雙手已經算的過來了。

吳家迎親的隊伍二月中的時候就出發了,因為大多走的水路,天清寒冰未消,是以在路上多耽擱了些時日,不過緊趕慢趕的總算是在三月頭到了宣城。一並來的還有陸家大姑爺,所以林氏就算心裏有了微詞,當著大姑爺的面卻也是不好發作的。

但長輩們的這些小心思卻影響不到六娘子她們。

本六娘子覺得初娘子性子清冷行事謹慎,於人於事總是刻意的保持著三分距離,可卻不想臨近出嫁,她整個人反倒熱絡了起來,閑暇之餘也會主動的邀請六娘子她們去落梅軒小聚,連帶著尖酸刻薄的七娘子也次次都在受邀之列。

三娘子和七娘子可謂是和初娘子一起長大的,見她忽而如此的反常,都有些鬧不明白,反倒是六娘子,旁觀者清看的真切。她知道這多半是因為臨近婚期,初娘子很是茫然失措,繼而引起了小小的婚前恐懼癥罷了。

這日午後,四人照舊齊聚落梅軒,正當初娘子忙著張羅熱茶點心的時候,七娘子卻在桌子邊無趣的說道,“大姐姐這兒除了嫁妝還是嫁妝,莫不是特意找我們幾個妹妹來顯擺的?”

初娘子當時正笑著親自端茶進來,聽了七娘子的話,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在了嘴角。

六娘子知七娘子這句話定是說的初娘子心裏特別難受,不免又開始抱不平道,“七妹妹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也無妨,等過兩年七妹妹嫁人的時候,就是想著要和我們幾個平日裏不親的姐姐們團聚團聚,也只怕是湊不齊人了。”

“你……”七娘子拍案而起,“一個大姑娘家家的成日裏把嫁人嫁人掛在嘴邊,也不知道害臊。”

六娘子斜眼看了看她,並不多說贅言,只笑著接過了初娘子遞上的茶,仔細的端著品了起來。

其實,之前在祠堂的那次面紅耳赤的爭執之後,旁人或許並沒有發覺七娘子的異樣,可六娘子卻隱隱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雖在人前,她照舊會和自己擡杠爭鋒,可是六娘子卻能發現七娘子已經不再是沒頭沒腦的胡攪蠻纏了。也是在無意中,六娘子還得知了自從那天衛先生評了七娘子的簪花小楷只有形似而無神韻的時候,她每日便會提早半個時辰起床描紅練字,接連數日雷打不動,六娘子便對七娘子刮目相看了幾份。

可是無奈,她也知自己已經徹底成了七娘子的假想敵,似在七娘子看來,她們之間只能對立無法共識,是以六娘子也從沒有奢望過自己和七娘子的姐妹之情能如同和三娘子那般交心互親的。

而眼見著兩人大有又要吵起來的架勢,初娘子不免擱了茶托隱了內心的失落強顏笑道,“七妹妹也說的沒錯,我這落梅軒前前後後也就這麽點地兒,我素日裏也不愛搗鼓小玩意兒,是以是無趣了些。”

“姐姐為何不同她直說。”有的時候六娘子也頗為受不了初娘子這種事事隱忍的性子,“七妹是個榆木腦袋,大姐姐若不直說,只怕等你出嫁了她也不會明白你的心思。”

“六妹妹……”初娘子眼神微閃,有些欲言又止。

六娘子嘆了口氣,心想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便是轉頭對還在瞪著自己的七娘子和眼下略有些了然卻依然還有些不解的三娘子道,“雖我才回府沒多久,卻也知大姐姐平日裏性子清冷,你們何時見過大姐姐如此熱情的?七妹妹你也不想想,你掰著手指頭數數就能知道大姐姐在這個家還能呆上幾天?吳家遠在臨安,來回多山路水路,大姐姐這一嫁,只怕這輩子回宣城同我們小聚的機會就寥寥無幾了。她念及姐妹之情,想在走的時候趁著大家都閑多聚聚,你到好,全然浪費了她一片白白的苦心。”

六娘子話一說完,整間屋子剎那間陷入了一股沈沈的憂思中。

過了好一會兒,初娘子才輕笑著緩和氣氛道,“誒,哪兒有六妹妹說的這麽嚴重,不過是我擇日就要出府了,屋子裏有好些東西我就不準備拿走了,想著若是妹妹們不嫌棄,權當留給你們做個念想……”可說著說著,沈靜如初娘子,竟也忍不住的別過了臉抹起了淚來。

六娘子看著心裏難受,剛想安慰她幾句,卻忽聞三娘子啞著嗓子道,“姐姐這是做什麽,等姐姐嫁到了臨安,坐穩了吳家媳婦的位置,咱們就一起去求母親帶我們去臨安玩。且先不說有姐姐姐夫在那兒,還有大姑母和大姑父也是常年往臨安跑的,咱們去走走親自也不為過。”

“是啊,是啊。”六娘子一邊說一邊瞪了一旁眼露無措的七娘子道,“姐姐回頭嫁了人,才是好日子的開始,我且聽說這門婚事是大姑母親自張羅的,想必未來姐夫定是個溫柔體貼的,姐姐到時候只怕要樂不思蜀了呢。”

“呸,你個狹促鬼!”初娘子本正傷感著,卻被六娘子幾句話一逗,當下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屋子裏的氣氛便忽然因為六娘子的這句玩笑話而變得輕松了起來。

而那日之後,七娘子嘴上雖不說,可卻是日日會到落梅軒陪初娘子坐坐,因著聽多了初娘子那套即將初為人婦的論調,性子竟也變得日漸安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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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海棠睡,微涼的風中散著春天特有的青草香,悠然徐徐,令人舒心。

說起來初娘子出嫁是陸府小輩裏頭一樁的喜事,她是庶長女,三歲開始便養在林氏跟前,雖沒有記到林氏的名下,可初娘子處事謹慎舉止淑睿,所以這麽多年來她和林氏的母女情分還是很足的。

而這其中做媒牽線的又是陸家的大姑奶奶,是以林氏也特別重視初娘子的婚事,前後近一個多月她打著十二萬分的精神,整整三十六擡嫁妝皆是她親力親為一一對眼置辦的,不可謂不辛苦。

其實臨到出嫁前夕,初娘子才深覺做姑娘家的日子是最輕松愜意的,但不論她怎樣期望眼前的日子能過的慢些再慢些,可三月十六卻還是悄然而至了。

這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陸府內院就已經有了亮光動靜,不過最鬧騰的還是初娘子的落梅軒。而令初娘子也沒有想到的是,幾個小娘子中,最早來的竟然是七娘子,而當六娘子急匆匆趕到的時候,初娘子已化好了妝正站在鏡妝前由著喜娘替她穿嫁衣。

“口口聲聲說念叨著大姐姐,結果今兒早上卻是來的最晚的。”七娘子見了六娘子遲到,不免是要冷嘲熱諷一般的。

大好的日子,六娘子懶得和她計較,只笑瞇瞇的走向了看著她的初娘子,然後將手裏一直捏著的東西塞到了初娘子的手中。

初娘子只感覺手心一片溫熱,低頭一看,卻見六娘子給了自己兩個熱乎乎的茶葉蛋。

她一楞,只聽面前的六娘子說道,“等一會兒姐夫來迎親,姐姐便要上轎了,一路顛簸去坐喜船,只怕路上也沒的好好用膳了,這個是我早上讓秦媽媽現煮的,姐姐餓了就能墊饑。”

一旁的喜娘聞言,連連點頭道,“初娘子命真好啊,下面的妹妹各個心裏都想著你,姐妹融合,是新娘子的福氣。”

初娘子聞言輕輕的拉著六娘子的手,又攬著七娘子的肩,然後看著對面的三娘子道,“你們且都要在家好好的,等我在臨安安頓下來了,就寫信給母親,讓母親天氣清爽的時候帶你們來臨安小住。”說著說著,她便又暗暗的抹了抹濕潤的眼角。

三娘子見狀,忙遞了帕子給她道,“姐姐可千萬別哭,這好好的妝都哭花了。”

“是啊,是啊。”一旁給初娘子穿嫁衣的喜娘也連連安慰道,“新娘子今日可不能哭,大喜的日子,便是要笑呵呵的出嫁呢。”

正這樣說著,落梅軒的前頭已有了紛繁的腳步聲,緊接著林氏便帶著內宅女眷進了門。今日的林氏一身緋色琵琶衿上裳下面配了一條紫綃翠紋裙,顯得明艷楚楚,且臉上又洋溢著濃濃的喜氣,看上去倒是比平日要年輕了好幾歲。

“來,一早讓唐媽媽蒸的酒釀米粥,吃了家裏最後一口飯,以後怎麽都不忘父母生養恩。”林氏笑著端過了楊媽媽手中的白瓷紅紋碗,然後親自餵初娘子吃了一口。

初娘子看著林氏,先是恭敬的福了福身,然後一口吃掉了林氏餵給她的酒釀米粥。

就在這時,喜娘在門口喊,“吉時道,新娘子出閨上花轎。”

林氏便親自替初娘子蓋上了大紅蓋頭,然後附在她耳邊道,“老太太在垂花門候著,說要親自送你出垂花門。”

初娘子心中一激動,握著林氏的手不免緊了緊……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一章 流華裏春暖花開

那日,初娘子被新袍在身胸佩紅花的吳仲一迎娶出門後,就直接上了運河碼頭的新嫁船。

陪嫁的兩房下人並了六個丫鬟都伺候在她的身邊,同行的還有從臨安隨船而來的唱和的喜娘,巧手的梳頭仆婦,擅各色北邊菜式的廚子等等……人喧有聲,喜氣洋洋,把披了紅綢布的新嫁船塞了個滿滿當當。

不過初娘子出閣嫁人,一路回臨安的卻不是只有一艘嫁船而已。前頭開路的是一艘護衛滿倉的武船,後面緊跟著的是吳家姑爺帶著前來壯勢的迎娶隊伍,再後面的船載的是初娘子這房陪嫁的下人,最後壓尾的也是一艘高高的武船。

裝滿了初娘子整整三十六擡嫁妝的喜船是先發了道的,而後面慢行的這幾艘船因都是載人的,所以要輕很多,肯定就比裝物件的船要走的快,因此估摸七八天也就能趕上一並回臨安了。

其實古代市井人家生了女兒都粗喊“賠錢貨”這一俗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古代嫁女有講究,商販市井暫且不談,單說大戶人家,但凡有些顏面底氣的,講究高嫁女低娶媳,而高嫁女的前提條件便是娘家底子要足,氣要厚,簡單的說就是要拿得出錢置辦嫁妝。

就拿初娘子出嫁為例,初娘子嫁給臨安吳家,其實只能算是門當戶對,並不算高嫁,但前後林氏拿出了兩千六百兩銀子給她做嫁妝,這之後老太太又給了六百兩,陸老爺又單出了三百兩,然後林氏還給了她兩個莊子幾塊田,前前後後若是折現算算,初娘子一個人頭上就往吳家帶去了近五千兩的賬面銀子。

可為何要如此呢?只因為古代女子即便是嫁為人婦,可是吃穿住用卻都要靠著自己的,而這靠自己就是靠著娘家,娘家嫁妝辦的越體面,送出閣的時候銀子給的越多,姑娘家以後在夫家就越能站得穩腳跟,講得響話語。而反之則會被夫家的妯娌親戚給瞧不起,順帶還要日日看公婆的臉色度日,其地位高低可見一斑。

只這樣看來,所謂的“賠錢貨”一說其實也並沒有錯,只不過卻是不雅粗俗了些。

再說回初娘子的婚事,其實在初娘子上了喜船順波離岸的那一刻,對陸家來說這婚禮也算圓滿了一半了。剩下的另一半,就要等到喜船全部回到了臨安,則良辰選吉日,在吳府那裏辦了酒席請了賓客,那之後,這婚事也算徹底的結束了。

細看起來,古代的婚嫁禮數要說覆雜,那多半是因為古時通訊交通不甚發達,耗費在來回消息和路途中的時間比較多罷了。尤其像初娘子這樣南北兩地的遠嫁,那路上費的人力物力時間就更多了。但要說簡單也簡單,大周國的禮數中,遠嫁女兒,娘家的喜宴一般不會太隆重,而夫家則要大肆興擺,以示對進門的新媳婦的尊重和喜愛。

所以,在親力親為的忙了一個多月以後,林氏終於可以好好的閉個眼睛喘個氣休息休息了。是以她連著整整三日都免了姨娘和小輩們的請安,把內宅瑣事都交給了五姨娘代為打點,想著借此機會可以放松一下,卻不知為何越躺越累,連帶著胃口也一天一天的差了起來。

陸老爺本以為林氏是累著了,卻見她半個多月了還是不見恢覆精神,便請了同德堂的大夫來問診,結果不問不知道,大夫一來把脈,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把林氏給驚的半天沒了神。

“恭喜夫人有了身孕,已兩個多月了,不過想必夫人之前多有操勞,按著夫人的脈象來看,多半有些傷了元氣,接下來的日子夫人當以靜養為主,切莫傷神傷力,以免對腹中孩兒不好。”老大夫說話一氣呵成,一邊說一邊已經飛快的落筆寫好了藥方子,並囑咐林氏道,“這味方子是宮裏頭安胎的老方子了,貴在溫和不急,平穩求勁。可是夫人切記這只是藥,並非補材,若是覺得胃口好了或者並不那麽疲乏了,藥就可以斷了。”

林氏求這一胎求了多年,如今夙願翩然而至,她喜不勝收,卻也覺得整個人虛恍恍的有些不真實,便是連老大夫說的什麽都沒有細聽,只安靜的用手捂著肚子激動的發起了抖。

一旁的楊媽媽自然也是歡喜的不得了,只是當她見著林氏正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發呆的時候,她便胡亂的擦了擦濕潤的雙眼,然後笑著上前接過了大夫開的藥方子,又將方才命小丫鬟去取的一定銀子放入了老大夫的手中道,“今日真是有勞您了,我一會兒便喊個小丫鬟跟您回同德堂去抓藥。”

老大夫接過了銀子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須道,“夫人用藥的時候,忌一切生、冷、辛澀之物,不然與藥性相沖,對身子也無益。”

楊媽媽點點頭,又問了老大夫一些瑣碎的問題,方才恭敬的將他送出了月然居,又喊了個丫鬟一並跟著他去了同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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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林氏這胎懷得無聲無息,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自然就沒有時間去深藏。是以同德堂的老大夫剛走,林氏懷了身孕的消息便不脛而走,旁晚時分,已是人人皆知了。

但同一個消息,不同的人聽了,所生的反應也是千姿百態的。

陸老爺、老太太、七娘子這幾房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尤其是陸老爺,他對林氏有嫡妻之敬,又有男女之愛,別說林氏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生個兒子,便是陸老爺也是希望她能如願的,所以一年到頭,他歇在月然居的日子比歇在幾個姨娘處的時間都要多。

可這個消息對幾個姨娘們來說就多少有些不那麽令人歡喜了。仔細看看,陸府的幾個姨娘都還算是風華正茂年輕有韻的,即便是成日裏不言茍笑的三姨娘,今年也才三十歲都不到。

偏她們各個正是這般嬌艷如花情迷貪歡的年紀,卻生生被林氏死死的壓了一籌,老爺沒法經常見到,孩子不能如願懷上,怕那盤亙在心底的幽怨只會因為林氏屋裏好消息的傳出而越來越強烈。

而同樣的,三娘子和六娘子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面面相覷的楞了好久,半晌才異口同聲的嘆了氣。

消息是攬月帶進淺草閣的,當時三娘子、六娘子並了嫣娘正湊在一起玩六娘子想出來的填詞連句的游戲,本這局都快要全部連起來了,可游戲卻因攬月的幾句話而就此打了住。

一瞬間,三娘子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看了。六娘子忙收拾了炕桌上的東西,然後輕聲吩咐流螢道,“去把昨兒燉好的冰糖雪梨拿來,給三姐解解饞。”

嫣娘不明所以,聽了六娘子的話不禁失笑道,“我瞧著是你自己想喝拿了三姑娘做借口吧。”

三娘子聞言,嘴角隱出了一絲笑意,調侃六娘子道,“你瞧瞧你是有多愛吃甜的,如今連嫣娘都知道了。”

六娘子揚著眉,理直氣壯的說道,“你們若都不愛吃,那一會兒冰糖雪梨上來了就統統歸我。”

正說著,流螢已經端了托盤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聽到六娘子的話,流螢臉色變了變,正緊道,“那可不行,姑娘,你若再這樣吃下去,回頭仔細櫃子裏的衣裳都要穿不下了。”

“哈哈哈……”流螢話音剛落,嫣娘便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然後一邊笑一邊抹著眼淚道,“莫非你最近吃的太多都長肉了?”

六娘子本只是想活絡一下屋子裏的氣氛的,結果沒想到卻引火上身燒到了自己,不免紅著臉瞪了一眼流螢,然後無辜道,“民以食為天,我吃飽肚子我驕傲。”

這下連三娘子也忍不住了,勾起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你啊,若是回頭衣裳真的小了可別鬧情緒哭鼻子。”

三人便是這樣嘻嘻哈哈的喝了燉得糯糯甜甜的冰糖雪梨,然後嫣娘就先起身告了辭。

六娘子將她送到了門口,卻見嫣娘轉身道,“行了,我又不是不認識路,你且進去安慰安慰三娘子去。”

六娘子眼神一閃,沖她微微笑道,“什麽都瞞不過你。”衛嫣和六娘子同歲,所以六娘子和她說話聊天就多了一份隨性平然,這樣的交情也讓六娘子很是喜歡。

嫣娘點點頭,笑著推了她一把,然後輕快的出了淺草閣。六娘子見她走遠了,方才折身回了屋,卻見三娘子也準備要走了。

“姐姐這就走了?”六娘子上了前。

三娘子點頭道,“怎麽,鬧騰了你一個下午你還嫌不夠吵嗎?這會兒看著就要擺晚飯了,我準備去四姨娘那兒看看,只怕姨娘也應該知道了……”

“三姐。”六娘子聞言拉住了三娘子有些冰涼的手道,“其實退一步想,也是好事。”

“好事?”三娘子偏了頭,忽然冷笑了一聲,“與她自然是好事,可與四姨娘……”

“她就是想要個孩子,若是這次能如她所願,那才是四姨娘的出路,也是三姨娘、五姨娘和七姨娘的出路。”六娘子冷靜道,“姐姐夏初就要出嫁了,即便不如大姐姐那般嫁的這麽遠,可出嫁從夫,姐姐還能護著四姨娘多少日子?”

“我就是怕姨娘性子柔綿,會被她拿捏了左右。”三娘子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再柔綿也是姨娘,也有生了姐姐的體面。小產的事兒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姐姐也不能揪著不放,四姨娘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三娘子看了六娘子一眼,眉眼微順的點頭道,“你放心,我心裏知道,不會亂來的。”

“姐姐能想明白就好。”六娘子寬心而笑,然後送三娘子出了屋。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二章 流華裏春寒料峭

其實六娘子想的沒有錯,林氏這一懷孕,連帶著整個陸府的氛圍都歡愉了起來。老太太眉頭舒展了,陸老爺眼梢帶笑了,幾個姨娘雖心裏也有些不痛快,可到底也不敢太明目張膽的。

這事兒說白了也不難解釋,即便是多年沒有回府的六娘子都看出了“嫡子”二字是林氏的心結所在,那這府裏又有誰是不知道的呢?

眼下林氏終於懷上了身孕,雖然也未必就能一舉得男,可懷了和沒懷卻是相差甚遠的。是以林氏眼下把全部的註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連三娘子的婚事都騰不出半分心思來管了。

所以,當六娘子從三娘子那兒聽說四姨娘要接手打點三娘子的婚事時,她覺得有些驚訝,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四姨娘應該高興壞了吧?”六娘子問道。小產的事兒雖然她能做到旁觀者清,但對於四姨娘,六娘子終究還是存了一絲惋惜的心境的。

三娘子點點頭,“說要打點籌備,其實也沒什麽要操心的,因為我和大姐姐出嫁的日子接近,所以母親在給大姐姐準備的時候就照葫蘆畫瓢的給我也備了一全套,包括那什麽赤金點翠紅紋頭面啦,還有嫁衣啦,再加上陪嫁的銀子和莊子田地啦,都是和大姐姐一模一樣的。”

六娘子聞言不禁有些汗顏,卻只能爽快的笑道,“那四姨娘可真是得了輕松的活兒呢。”

三娘子抿嘴道,“誰說不是呢。”說著她不由的探頭看了看外頭湛藍如洗的天際輕輕的道,“其實,我現在多少可以感覺到一些大姐姐出嫁之前的心境了。”

“聽父親的意思是,王家人準備等姐姐過門以後就分家回宣城單住?”六娘子想到今天早上去太夫人那兒請安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陸老爺和太夫人的那幾句對話。

三娘子微微一點頭,寬慰到,“這樣是最好的,王家現在全部擠在北山縣的老宅子裏,其實早應該要分家的,也不知為何要拖這麽久。”

“不管如何,姐姐要管好的始終只有你自己這一門,旁的姐姐也操心不過來。”

“你說的是。”三娘子笑道,“反正只要能住回宣城,離你們都近,我這心裏也就舒坦些了。”

六娘子聞言輕輕的拉住了她的手,微一用力,全當是給她鼓氣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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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綠,一夜驟春,整個宣城在星點抽綠的芬芳中漸漸蘇醒了起來。

只是對於陸家來說,四月將近,除了林氏懷孕的事兒讓陸老爺高興了一陣子以外,剩下的大事兒小事兒竟全是讓人糟心的。

開了春,太子發兵西北,打著“統建大業,國無弱君”的旗號直逼皇上退位。誠憲帝吊著一口氣,下詔書廢太子,另立賢。朝堂上亂成了一團,有覆議支持的,有抵死反對的,皇後娘娘更是哭暈在了寶華殿。一夜之間,帝後隔心,朝臣惶惶,整個宣城都彌漫著一股山雨崩墜前的壓抑。

國不太平,家亦無寧。三月底,六娘子貪涼染了風寒,本以為喝兩劑藥就沒事兒了,結果越拖越糟糕,過了幾天竟高燒不止,連床都下不了了。

林氏懷著身孕,宅子裏大小事兒一概全丟給了五姨娘,且六娘子又是臥病在床的,林氏多有忌諱,就更加不會出面去安排請醫了。五姨娘雖也有幫著林氏理過家,可一下子接過這麽大一個攤子確實亂的很,是以忙的七暈八素的,轉了個身就把淺草閣裏要請大夫的事兒給忘記了。

攬月急的眼紅都紅了,連連要去五姨娘的湘元閣討說法時,卻撞見了剛進院子的三娘子。知道了前後事由,三娘子跑到湘元閣發了好大一頓的脾氣,拿著對牌出門的時候,三娘子還冷冷的對五姨娘道,“姨娘代為幫母親理家,事事都管好了是應該,有事兒辦岔了那是沒能力。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可六妹妹生病要請大夫卻是頂頂重要的,姨娘有什麽資格一句輕飄飄的忘記了就能揭過去的?”

五姨娘被三娘子罵的哭了起來,三娘子卻冷笑道,“姨娘若是聰明,這事兒便從我出了這湘元閣以後就誰都不要再提了。若是姨娘定要鬧去母親那兒,那我倒是也要瞧瞧母親是更看中姨娘呢還是更在意六妹妹。”

五姨娘驚的不敢出聲,只能咬著唇抹著淚憤憤的看三娘子甩袖而去。

其實三娘子在府中脾氣休養算是不錯的,已出嫁的初娘子是性子清冷鮮少管多餘的閑事,可三娘子卻算得上是個八面玲瓏的,這些年,府上的人少有看到她發脾氣的。

可這次三娘子著實的有些怒了,只因為六娘子病的真的不輕,連請來的老大夫看了都搖頭道,“寒氣侵體郁結不散,卻偏又耽擱了些時日,是以六姑娘到現在還是高燒不止神志不清的。”

“那可如何是好?”秦媽媽著急的問道。

這些日子來,她多負責監督四個小丫鬟,是以不太在六娘子跟前露臉,眼下知道六娘子病了,秦媽媽不免有幾分自責,又有些怨在六娘子跟前服侍的攬月她們。

“先吃兩幅藥看看吧。”老大夫一邊說一邊提筆寫了方子,然後交給一旁連連伸手來接的攬月道,“若是晚上再燒熱不退,就給她用冰水降降溫。”說著又從藥箱裏拿出了一個油紙包道,“這是安宮牛黃丸,若是冰水也沒辦法讓六姑娘的燒熱退下去,那就用溫水給她把這藥餵下去。”

竹韻在一旁帶著哭腔問道,“那大夫,咱們姑娘這病……什麽時候會好起來?”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皺眉道,“少則三、四天,多則……你們姑娘雖身子骨好,可這病拖了兩日,卻不是好事。”

竹韻紅著眼喃喃的點了點頭,然後走到床榻邊用盆裏的冷水給六娘子擦起了額頭面頰來……

話說六娘子這一病,燒的有些雲裏霧裏的,不是難受的那種,而是飄渺不真實的那種。恍惚間,她依稀仿佛聽到了外祖母小時候經常給她唱的那首童謠。

“柳門街,瞧啊瞧,門口的小枝節節高。柳門街,跳啊跳,吳家阿姐迎風俏。柳門街,跑啊跑,阿哥來把探花抱……”

那是她重生為古人以後特有的記憶,年邁的阿婆,糯糯的歌謠……六娘子覺得她似乎只要深深的一呼吸,就能聞到外祖母身上那慣有的沈檀香,清幽而令人安心。

“阿遙,好囡囡,可不能這樣一直睡下去,外祖母知道你醒了,就是懶得起來。”

六娘子的耳畔傳來了忽遠忽近的聲音,她掙紮得眨了眨眼,卻覺得頭疼欲裂,口幹舌燥,而且還餓的胃一直在抽筋。

“水……”

她無意識的喊了一聲,便感覺唇邊有了一陣溫潤的濕意,緊接著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道,“好囡囡,來,喝水。”

有些久遠的記憶在六娘子的腦海中澎湃而起,她努力的睜了睜眼,看到了一個有些模糊的身影。

“阿遙,好囡囡,睜睜眼,來,乖,睜睜眼看看外祖母。”

六娘子猛的提了一口氣,睜開了眼,將面前趙老夫人的樣子瞧了個仔細。

“外……祖母……”許久沒有開口,六娘子只覺得自己嗓子啞的如被人狠狠的灌了一把沙子一般,咽口水都幹的發疼。

“誒,誒……好孩子,這不,醒了就好!”趙老夫人眼眶紅紅,卻是笑瞇瞇的抱著六娘子親了親。

真切的聲音,溫熱的氣息,六娘子原本以為眼前這一切都是她迷迷糊糊做的一場夢,可當趙老夫人握著她的手將她扶坐起來的時候,六娘子卻有些蒙了。

分明還在淺草閣,未曾離開過宣城陸家,那眼前的外祖母是……

“外祖母,我……您怎麽……”六娘子腦中混沌一片,只記得自己是染了風寒高燒不止的,後面的事兒就全然沒了印象。

這時,一旁的攬月終於哭出了聲音,啜泣著道,“姑娘,你可總算醒了!你這一病,連著都趟了四天了,大夫是天天來,可你卻總也不見好……”攬月說著說著就捂著嘴哭了起來,一旁竹韻和流螢幾個也難過的轉過了頭。

六娘子仍有些蒙,下意識的反手握住了坐在床榻邊趙老夫人的手,雙眸透著慌亂道,“外祖母,外祖母,真的是你……”

“傻丫頭,外祖母這麽大個人了,還能有假。”趙老夫人笑呵呵的柔了柔六娘子的手,然後道,“旁的一會兒再說,躺了這麽多天,餓壞了吧?先讓攬月伺候你喝點粥,你瞧瞧,人都瘦了一圈了。”

趙老夫人這樣一說,六娘子才覺得肚子裏空空的,真的已經餓到饑腸轆轆了,便乖巧的點了點頭,隨即有急迫的問道,“外祖母是什麽時候來的宣城?就您一個人來的麽?外祖父呢?還有……”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且自己先喘口氣,也讓老祖宗喘口氣。”攬月在一旁接過了魚安遞上的熱粥道,“姑娘還是先來喝口粥吧,這粥是小竈上一直用微火燉著的,糯糯的又稀,姑娘先喝了再吃藥,這回可定不能疏忽了,大夫說就算醒了,藥也是要再吃三日的。”

攬月邊絮絮叨叨的說著六娘子聽的不太明白的話,邊仔細的服侍了六娘子喝了熱粥。

只是六娘子躺了好幾日,雖真感覺餓的胃幾乎要抽筋了,卻也根本吃不下什麽東西,勉勉強強吃了半碗,就推開了攬月的手。

“姑娘,再吃些吧。”攬月瞪著淚汪汪的眼睛,央求道。

六娘子知她是心疼自己,不免輕笑道,“回頭等我胃口開了,就是你求著我不吃,我也不依的。”

流螢見狀,上前對攬月輕聲道,“姑娘許現在也沒什麽胃口,這粥反正是一直熬著的,眼下還是先給姑娘去溫藥要緊。”

攬月聞言身子一緊,匆匆的點了點頭,便是端著粥和流螢、竹韻一起退出了屋子。

屋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可六娘子的心卻如澎湃波濤一般不能平覆。她定睛看了趙老夫人片刻,方才露著一抹撒嬌的笑意寬心道,“到底把外祖母盼來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三章 流華裏一臂之力

而正當淺草閣裏,六娘子撒嬌的摟著趙老夫人怎麽都不肯放的時候,陸老爺的書房裏,趙老太爺正和陸老爺沈默對立,兩個人的臉色都頗為難看。

屋子裏靜謐一片,裊裊的茶香由濃轉淡,屋子裏的光線淺如碎金,照在趙老太爺緊繃的臉上,猶如一個鍍金的面具一般,將他那陰郁的深情凸顯的更為濃烈。

“泰山……大人……”陸老爺猶豫了許久,終於開了口。

可立刻被趙老太爺的冷笑給打斷了,“陸大人這般稱呼我可不敢當。”

“泰……”

“陸大人如今官至高位,人站的高了眼界也高了,如何會把我一個老頭子放在眼中。”

“泰山大人言重了。”陸老爺被趙老太爺堵得進退不得,只能頻頻低頭作揖緩解尷尬,畢竟於情於理,他在趙老太爺跟前那都是要俯身做小的。

“照陸大人的意思,您今兒是還要認一認我這個泰山大人的?”趙老太爺語氣依然冷冽如冰,可神色已緩和了幾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陸老爺連忙回道,“您老先坐,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談慢慢議,您老心裏有氣我明白,可小婿我又何嘗不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陸老爺一邊說,一邊恭敬的請趙老太爺入了座,然後又吩咐小廝換上了熱茶,方才在心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因為陸老爺這幾句拉低了身段的話還是因為別無他法,趙老太爺再開口,語調確比之前寬緩了許多,“你且還能喊我一聲泰山大人,我只當你還念著和華兒那幾年的夫妻情分。華兒福薄走的早,你要再娶確是理所當然。新媳婦也是大閨女進門,容不下阿遙我們做長輩的盡量理解,可……可長恩,你現在做的這叫什麽事兒啊!”陸老爺字長恩,這些年來趙老太爺私下都是這麽喊他的。

“泰山……”

“去年秋末你且寫信來說思女有感,想讓阿遙回宣城過年,長恩,不是我老頭子有心怨憤,阿遙是我和她外祖母辛辛苦苦帶大的,你當年……只有生恩,卻未盡養恩,你這樣突然要她回宣城,她心裏有戒備,卻還是乖巧的來了,我和她外祖母不放心,卻也是放手了。這麽多年,我們始終記著,她終歸是姓陸的!”

陸老爺被趙老太爺說的臉色一陣晴一陣陰的,不免微微的垂了頭。

趙老太爺見狀,裝作沒看見的繼續道,“可我們當你讓阿遙回來,是要彌補她這些年未享的父愛之情的,你倒好,偷偷摸摸的同沈家定了口頭之約,便是把我和她外祖母也撇的一幹二凈了!”趙老太爺說著說著氣的一手拍在了案桌上,震得茶碗蓋“吱吱”作響。

陸老爺苦笑著擡了頭,嘆氣道,“沈家是什麽人您老還不知道嗎?原我也奇怪沈家這些年鮮有動靜,我們和沈家一門也未曾有過交集,怎的翩翩就看中咱們陸家的女兒了……”

“你……”趙老太爺這下卻似吃了一個啞巴虧,反被陸老爺嗆得沒了聲。

陸老爺順桿而上,忙不疊的又道,“沈家看中您老這些年攢著的人脈關系,看中您這些年養著小六的祖孫之情,沈家處心積慮,哪裏是我能夠推諉不受的。”

“呵!”趙老太爺冷笑一聲,“長恩,你別以為你和你家媳婦做的事兒就真沒人知道了。你們原以為沈家求的是阿遙的妹妹吧。沈家歪打正著,單說求娶嫡女就探出了你當爹的真心。你媳婦不願意嫁小的,就想把阿遙頂出去。”

“這還不是給沈家算計了!”陸老爺聽了心裏也冒了火,當下不免有些埋怨起林氏當初魯莽的決定來,“若不是沈家這般含糊不清,我現在也能在泰山大人跟前再理直氣壯些。”

“你倒是會撇的一幹二凈。”趙老太爺冷眼看著陸老爺,只覺心裏涼意陣陣,便不願再同他交心的多說什麽,只改口問道,“你是何時同九爺……”

“兩年前。”說及正事,陸老爺自然不含糊。

“是你家舅老爺牽的線吧。”趙老太爺猶豫了一下問道。

陸老爺點點頭,“舅老爺早年承九爺之恩,才能有今天這般的風光。”兩人口中的舅老爺指的就是林氏的兄長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林宏生。

“林家浮沈多年,也終究出了一個像樣子的小輩。”趙老太爺微微搖了搖頭,“罷了,沈家的事兒同你說再多也沒有用,你且記住一點,沈家,阿遙點頭了才有用,阿遙不點頭,我就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也會讓你們所有人斷了這個念頭的。”

趙老太爺說罷,便是氣的瞪了陸老爺一眼,然後甩袖提擺出了書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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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趙家二老要來宣城長住一陣子,六娘子開心的樂成了花,便是病也似好的快了一些,沒幾天就恢覆了之前的活蹦亂跳。

其實六娘子醒來的那天下午,趙老太爺就到過淺草閣了,卻什麽都沒多說,只給了六娘子那本琪姐兒指定要的《麻姑仙壇記》拓帖,再就是問了些貼己關懷的話,然後便沒了下文。

可六娘子心裏卻覺得趙老太爺似在刻意回避一些什麽,只是她心急的追問,趙老太爺只是一味的搖頭笑道,“小丫頭只管好好養病,過兩日外祖父帶你去看看趙家在宣城的老宅子。”

趙家在宣城有座多年未用的祖宅這件事兒六娘子還真是不知道,是以當多日後趙家二老帶她過來的時候,六娘子只覺得還有些不真實。

“外祖母和外祖父最近就住在這兒?”風和日麗的四月,日暖生光,綠樹成蔭,六娘子隨著趙家二老出了陸府,只覺得心情大好,放松又愜意。

“老宅子咯,若不是還有下人打點,恐怕也住不下腳了。”趙老夫人笑瞇瞇的牽著六娘子的手進了門。

這是座普普通通的二進小院,許是多年不住人了,舉目望去有些偏涼蕭瑟,但卻勝在整齊幹凈。灰瓦白墻,泛黃卻不見破損的窗戶油紙,還有那長滿了雜草的墻根,每一處都顯著它特有的歲月感,凝重而質樸。

“老太爺、老夫人,六小姐。”趙家二老一到,便有幾個仆人上了前,恭敬的垂首作揖,請安問好。

六娘子沖他們微微一頷首,然後狐疑的看向了趙老夫人。

趙老夫人一邊帶著她緩步往園子裏頭走,一邊道,“這宅子是你外祖太婆的陪嫁,當年趙府分家,你外祖父是最小的嫡子,這宅子就過到了他的名下。這麽多年了,本只是留著幾個本家的家生子守著養老用的,卻沒想到今兒還真就用上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您要在宣城長住了?”六娘子微微的蹙了眉,總覺得趙老夫人的話裏有話。

“丫頭,怎麽不問問那本《麻姑仙壇記》為何是我帶來的?”一路都默默無聲走在後面的趙老太爺忽然莫名的發了話。

六娘子一楞,轉頭笑著道,“這有什麽好問的,定是宸玉哥哥給您的唄。”

“呵,你這孩子,那小子回來就給了我這帖子,半走半不走的說了一句‘也不知妹妹在宣城是否一切安好,她也不常給我回信’。”趙老太爺瞇著眼,怔怔的看著六娘子。

六娘子聞言,幹幹的笑了笑,故作輕松道,“您之前常扯著嗓子喊我要有姑娘家的樣子,要矜持溫婉。陸家哪裏比得上懷陽,我若真的私下同宸玉哥哥私信往來過多,總不免會讓人捏到把柄。我縱使有心解釋我同他只是兄妹之情,旁人也未免能信……”

“真只是兄妹之情?”趙老太爺打斷了六娘子的喋喋絮叨。

“老爺!”一旁的趙老夫人聞言,溫怒的瞪了趙老太爺一眼。

趙老太爺一頓,隨即呼了口氣,擺手對趙老夫人道,“你以為這丫頭什麽都不知道?她心裏門兒清的,沈家人不是說了,那禮部侍郎劉保樹的夫人早就和她通過氣了。”

趙老夫人聞言,卻依然不是很讚同趙老太爺的做法,“就算如此,她只是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老爺這麽說,讓她要如何回答。”

“問她自己。”趙老太爺盯著六娘子道,“丫頭,外祖父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真只是把顧家小子當成哥哥看?”

六娘子微微的紅了紅臉,忽而垂了眼簾失笑道,“外祖父覺得被人重視的感覺好,還是重視人的感覺好?”

趙家二老聞言皆微微一驚。

六娘子擡了頭,目光堅定道,“誰人都道我和他是兩小無猜,可信中我有提及沈家的事兒,宸玉哥哥一筆帶過,只說媒妁之言未必是命中良人。沈家卻是有心的,即便不是對我。”她說著微微的偏過了頭,“沈家此舉意在外祖父,您多年的經營只是不曾遇到良機,我知道您心有不平。如今……既有機會大展宏圖,阿遙……不願阻了外祖父。”

“丫頭……”趙老太爺薄唇微顫,眼角竟有了些濕潤。

“我不能賭沈家小四爺是不是我的良人,可既然外祖父千裏迢迢親自來了宣城,那就說明沈家的條件讓您動心了。既然沈家是外祖父的良人,那阿遙願意助外祖父一臂之力。”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四章 豆蔻香初夏肅沈(上)

洪武二十二年的春闈開的有些慌促,前後共考了三日,陸青遠和陸青致一同下的考場,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如同脫了一層皮一般瘦了不少,皆面頰浮腫眼底泛青,走路的時候連腳下的步子都是虛的。旁人若不知,只會以為他們是受了什麽苦行一般剛從獄牢裏放出來。

因林氏不方便出迎,是以當天是老太太帶著三娘子和六娘子在垂花門迎的兩人。

下場的時候是偏午,但陸青遠和陸青致兩人回來已近傍晚。膳廳一早就備了膳,老太太還特意吩咐了廚房準備了兩個人平日裏愛吃的菜。結果陸青遠一回府,見了老太太只虛虛的作了一個揖,然後扭頭直接回了迎松居,據說是衣衫也未換鞋襪也未脫的,倒在床榻上悶頭就睡了過去。

而陸青致雖還留了一絲耐心同老太太和三娘子、六娘子聊了兩句,卻也是拒了晚膳直接回了淡泊齋,在凈房裏泡了澡以後便如出一轍的倒頭就睡。

三娘子和六娘子得知後不禁面面相覷,三娘子道,“這才只是縣試啊。”

一旁的嫣娘聞言,笑道,“都是這麽過來的,爹爹說越到後面越難考,早些讓哥兒們試試手也是好事。”

六娘子不禁咋舌,“我知考場難為,卻不曾想兩個哥哥回來會是這般面孔,但願他們都能順利過關吧。”

“爹爹說兩個哥兒資質不差,按著這樣學下去,院試大多是沒問題的,可是要再往上造就,那就要看哥兒們自己的努力了。”嫣娘笑瞇瞇的吐了吐舌頭,一臉的俏皮。

過了十來日,試榜高懸,嫣娘一語中的,陸青遠和陸青致兩人皆榜上有名,且陸青致排名還挺靠前。

陸老爺很是高興,贈了他兩人幾句鼓勵的話,卻也告訴他們這只是萬裏之行的開始,切莫因為在小小的縣試中取得了一點成績而驕傲自滿。

兩人皆點頭稱是,不敢有所怠慢。

然而,春闈的順利舉行卻沒有遮擋住朝廷日益嚴峻的態勢。

五月伊始,誠憲帝廢詔即出,罷黜太子申,改立只有七歲的十五皇子為太子。五月中,申王發兵直指距離宣城只有五日之遙的漳州。漳州護軍抵死搏拼,卻抵不過申王手下的禁衛大軍,短短三日,漳州失手,這意味著通往宣城的北路要道被申王囊入懷中。

五月底,誠憲帝再次病危,咳血不止,皇後聯手黨羽致死反撲,卻被太子的生母榮貴妃占得先機,以正統輔佐之名垂簾養心殿。皇後被禁坤和殿,黨羽之首的戶部尚書郭大人被壓入皇獄,就地陣法八人,其中三人是皇後娘家的宗族親眷……

當天夜裏,多年未出的“宵禁令”從皇宮傳出,朝中有亂,初夏肅沈,雖十五皇子正承詔書登太子之位,可這太子畢竟只有七歲,且榮貴妃雖母家有勢,卻重在對付皇後和申王,是以誠憲帝這一倒下,朝中各方勢力皆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申王雖被廢太子之位,可多年盤亙高位手下勢力已成,皇後娘娘雖暫居下風,可皇後母家乃大周百年爵位之家——姬家,其實力本就不容小覷。這之後,五皇子祁王,六皇子肅王、八皇子靖王、十一皇子賢王皆羽翼豐滿,雖單支而出不免薄勢,可若是幾個已封了王的皇子聯手相博,那無論是對躊躇滿滿志在皇位的申王而言還是對雖為正統卻位高不穩的太子而言,都是一股非常大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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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自從趙家二老來了宣城以後,六娘子就時不時的會去趙府的老宅小住。林氏樂的清閑,陸老爺睜一眼閉一眼,六娘子住的舒坦了,索性小住成了長住,如此一來,反倒是三娘子和嫣娘兩個隔三差五的要往趙府的老宅子跑了。

“這麽說三丫頭的婚事是定在六月初了?”趙老夫人喜歡三娘子和嫣娘那活絡大方的性子,一來二去卻是把她們當成了自己的外孫女一般寵著,平日裏沒事兒也會拉著她們幾個小輩閑聊解悶。

“是呢,外祖母。”對趙老夫人的稱呼,三娘子和嫣娘都隨六娘子喊。

“喲,這麽看來阿遙真是不懂事兒,一會兒外祖母就把她趕回去。”趙老夫人說著睨了一眼一旁在給她剝荔枝的六娘子,“哪兒有天天讓快要做新娘子的姐姐往外頭跑的,合該她自己回去,偏生要賴在我這兒。”

“外祖母這兒可舒坦呢,沒得那些左右讓人局促的規矩,又沒有娘的念叨,又聽不見爹爹的罵聲,便是連我都願意賴在外祖母這兒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就難怪六妹妹了。”一旁的嫣娘聽了,不等六娘子開口,卻先替她擋下了話鋒。

趙老夫人聽了哈哈大笑,連連抱著嫣娘拍了兩下道,“瞧著衛先生一本正經的,倒是生出你這麽個古靈精怪的閨女來。”

“外祖母可不許同我爹爹去告狀。”嫣娘說著從六娘子手中搶過了荔枝,然後遞到趙老夫人面前道,“我就借花獻佛一下,外祖母吃荔枝。”

六娘子見狀,無奈的翻了翻白眼,然後將一籃子的新鮮荔枝捧起塞到了嫣娘的手中道,“既要借,我便大大方方整籃子給你。”

“六妹妹且別吃醋,今兒我給你帶了好東西過來。”嫣娘抿嘴笑了笑,然後從隨身帶著的小布包中取出了一個信箋道,“琪姐兒的信寫的可真勤,我記得上一封信也才是一個多月前才寫過吧。”

這幾個月,嫣娘和六娘子、三娘子的感情升溫的特別快,三人幾乎是同進同出的。閑聊間,六娘子便將之前琪姐兒的事兒也告訴了她一些,是以嫣娘雖未曾見過楊鳳琪這個人,可卻是對她那些小小的壯舉耳聞能熟的。

話說楊鳳琪四月底的時候剛剛做了新媳婦,嫁的是寅州城柳家嫡出的二少爺。這柳二少爺年紀輕輕已是舉人,且性子柔默溫文爾雅,和琪姐兒的火爆脾氣剛好成了對比。是以成親沒多久,琪姐兒就寫信給六娘子抱怨著相公太文弱,自己總是被他氣的半死偏又發作不出來的窘事。六娘子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初衷,將第一封信讀給了三娘子和嫣娘聽。

這之後,嫣娘和三娘子便成了琪姐兒來信的忠實讀者。六娘子始料不及,覺得似有些透露了琪姐兒的隱私,總覺不妥,便回信將這事兒告訴了她。誰知琪姐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大肆鼓勵鬼點子頗多的嫣娘給自己出些主意好在同柳二少爺的較量中勝了這個文弱書生。

六娘子看了,不禁為琪姐兒捏了一把冷汗。因為從信中琪姐兒的描述看,柳二少勝不在力而在理,琪姐兒這般橫沖直撞的性子要想占上風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看信的事兒趙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聽嫣娘這麽一說,就知接下來是她們幾個姑娘家要聚首獨處的時候,便知趣的站起身道,“年紀大了就是經不得累,你們且先鬧著,晚上在這兒吃了晚飯我派人把你們三個一同送回去。”說罷她看了六娘子一眼,然後轉身出了屋子。

見趙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門扉處,六娘子方才轉身問三娘子道,“日子定在六月初幾?”

“六月初八。”三娘子眼神閃爍,臉頰飛過一抹嫣紅,可卻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這樣著急?”六娘子口氣中難掩失落。三娘子這一嫁,雖還在宣城,可到底是為人婦了,便不同現在做姐妹一般日日住在一個屋檐下想見就能見了。

三娘子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是啊,王家前兩日就已經搬來宣城了,而且現在外頭不太平,父親的意思是既都準備好了,便就早些家,宮中……指不定什麽時候會出事兒,父親怕我和大姐姐一樣給耽擱了。”

六娘子點點頭,“父親考慮的周全,反正橫豎王家都來了,以後若是姐姐不方便,我便上門去尋姐姐玩。”

三娘子瞪著眼用手指點了一下六娘子的額頭道,“沒個正經姑娘家的樣子,哪兒有做姑娘的天天往旁的府邸跑的。”

“姐姐還不是經常來外祖母這兒找我玩。”六娘子撇了撇嘴。

“那怎麽一樣!”三娘子正色道,“按著先夫人,我便也是應該喊趙老夫人一聲外祖母的,可王家……誒罷了罷了,等我安頓好了就接你過來玩,你一個人切莫胡亂行事。”

“三姐姐放心。”嫣娘在一旁聽了笑道,“她就是個嘴上厲害的,可性子卻懶的很,再者她若想跑,趙老夫人也是不會允許的,老祖宗精明著呢,哪兒容她這般亂折騰。”

“有道理。”三娘子抿著嘴沖嫣娘點點頭,“你是旁觀者清。”

見嫣娘“咯咯”的笑了起來,六娘子一跺腳,伸了手就去撓她的癢。嫣娘最怕癢,連連站起來往三娘子的背後去躲,一來二去,三人鬧做了一團,歡聲笑語頻頻傳出屋子,震飛了枝椏上避陽棲息的鳥兒,卻是給這略顯悶熱的午後平添了一抹豆蔻嬌韻。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五章 豆蔻香初夏肅沈(下)

三娘子出嫁的那天天氣已經開始熱了。三娘子被院子裏樹上的蟬鬧得前半宿一直沒睡好,直到轉涼入了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是以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迷糊的沒了精神。

林氏的肚子已經顯懷,害喜的癥狀倒是比之前兩個月減輕了不少。且大夫隔三差五的都會來替她把平安脈,總和她說腹中胎兒穩健妥帖,白日沒事兒還是要多緩行緩動,這樣臨盆之時才好生產。

林氏深以為戒,所以三娘子成親的這天她早早的就起了,忙前忙後的活絡有神,眾人瞧她氣色紅潤神韻飽滿,也就放心的讓她去張羅了。

這天,四姨娘哭花了兩次妝,要不是六娘子在一旁強忍著替她抹眼淚,只怕到三娘子披上紅蓋頭的那一刻,四姨娘的眼睛都是紅腫的。

不過六娘子也沒好到哪裏去,一大早哭了一場,三娘子換嫁衣的時候又抹了淚,惹的三娘子繃著神經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末了才從首飾盒子裏取了一塊羊脂玉遞給六娘子道,“早年父親給了我一塊質地不錯的璞玉,我讓玉器店的師傅打了兩塊,今兒一塊給你,我這兒留一塊……”

“三姐姐幹什麽,又不是從此再也見不著了。”六娘子嚶嚶的抽了帕子。

“呸呸呸!”三娘子哭笑道,“我只當自己是要長命百歲的,不過是留個念想,姐妹一場,咱們各自嫁了人以後也定不能生分了。”

六娘子聞言緊緊的握著手中的玉佩,鄭重其事的點頭道,“那是自然,我還指望過兩年三姐姐好好教教我為人婦的要領呢。”

三娘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緊的抱了抱六娘子。而就在這時,外頭紅袖報傳,“姑娘,趙老夫人派人送禮來了。”

三娘子聞言忙起身出門去迎,回來的時候她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小紅匣子,繁覆雕花,喜上眉梢。

“外祖母怎麽沒來?”三娘子回屋坐下,有些狐疑的問著六娘子,“卻是派了方媽媽過來的。”方媽媽是伺候趙老夫人多年的媽媽,這次來宣城,她也一並從懷陽跟了過來。府上一般的小事兒是勞不到方媽媽大駕的,今兒方媽媽能來給三娘子送這份賀禮,瞧得出趙老夫人對三娘子出嫁這件事兒的重視。

“到底還有祖母、母親在,外祖母說免得見面尷尬,也就作罷了。”六娘子嘆了口氣,忙轉了話鋒道,“姐姐且打開看看,我纏著外祖母多日了,外祖母都捂著這禮物瞧都不讓我瞧一眼。”

三娘子聞言,笑著打開了紅匣子,兩人探頭看去,只見裏面靜靜的躺著一只小巧的玉鐲,一支雕工別致精細的玉嵌珠翠玉簪,還有一對水滴形的耳墜子。三樣東西材質一樣,看得出是出自一塊玉身的,玉色明潤,盈盈粉清,煞是可愛。

三娘子見了,心中喜歡,不禁彎了眉眼道,“改明兒我定要好好去謝謝外祖母。”

“那是。”六娘子打趣她道,“不僅要謝謝外祖母,等我成親了姐姐還要再備一份禮物給我,不然我可不依的。”

“你個狹促鬼,等你做新娘子了,還怕少東西麽,只怕到時候我送的你都未必看得上了喲。”

“姐姐屋裏都是好東西。”六娘子見狀佯裝著張望道,“我瞧著那酸木枝多寶閣架子就挺好的,做工精致不說,且上頭還有個罩紗的架子,不會落灰,看著就是高檔貨。”

“得得得,你且看中什麽都拿走,只要你屋子裏放得下,我就送。”三娘子被六娘子逗的笑出了聲,連連拍著她的肩膀惹得發髻上的鳳冠喜珠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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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這一嫁,陸府內宅中頓時就顯得冷清了許多。

而因為一舉得力,陸老爺望子成龍的心態就強烈了些,是以便轉了方向,讓楚先生單教松哥兒啟蒙初學,而衛先生則重點教陸青遠和陸青致的課業。剩下的六娘子和七娘子兩人,陸老爺也一並免了她們的家學,只讓衛先生每半個月布置她們一次描紅課業,以便指導。

用陸老爺的話說,姑娘家家的,寫得好一手小字,繡得好一團扇面,納得好一雙鞋子,即便嫁了人也不會被夫家瞧不起了。

六娘子對陸老爺的決定並無異議,只是不想成日裏的待在陸府讓也覺得日日無趣的七娘子尋開心各種找自己的茬,是以她依然隔三差五的會往趙家老宅跑,閑得的時候還會帶上嫣娘一起。

而衛先生久聞趙老太爺的大名,敬仰日深,所以對未出閣的女兒總是時不時的往外頭跑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不多言其他了。

其實嫣娘因為衛先生的關系和六娘子一樣,啟蒙都很早,且這些年也讀過些七雜八亂的書,所以夏午悶熱閑來無事,趙老太爺總是會帶她們兩個去書房避暑,一來指導指導她們描紅練氣,二來則會說些生趣野史給她們聽,豐富豐富她們的眼界。兩個小丫頭常常聽的忘乎所以,直等趙老太爺說的口幹舌燥了還不肯罷休,惹的趙老太爺哭笑不得。

不過入了六月,趙老太爺明顯就忙了起來,不僅上門拜訪的門生同僚日漸增多,有的時候老人家都是清早出門子夜回府,接連幾天和他打不著正面那都是正常的。

因為出入趙家老宅的人多了起來,嫣娘便也知趣的不常往趙府跑了,連著六娘子進出也覺得不太方便,於是就多半只能乖乖的待在陸府了。

不過這兩日趙老夫人身子欠恙,似有些著涼,雖讓大夫瞧了說是並無大礙,只囑咐要按時吃藥切莫操勞,但六娘子不放心,還是帶了包裹住回了趙府,日日在老夫人的床榻邊伺候不怠,倒是做足了乖巧聽話的模樣。

這日晌午,趙老夫人剛吃了藥湯睡下,六娘子覺得無趣,便想著偷偷跑去趙老太爺的書房順一本書過來打發時間,卻在走到窗欞邊的時候,聽到屋子裏傳出了一個沈穩溫潤的笑聲,“聿白這次親自去懷陽找您可不是我出的主意。”

“沒九爺的口諭,他一個毛頭小子又怎敢在我面前橫沖直撞的。”

“老師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是篤定的。且不說沈家之前同老師的交情,單說這些年聿白單憑一己之力就闖出了一番作為,老師就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的。”

“阿遙養在我跟前嬌嗔乖張,若是到時候和沈家小四爺合不來,我心疼外孫女,定會幫親不幫理的,到時候九爺可切莫給老朽甩臉色看。”

“哈哈,老師還是一如當年那般風趣,本王還記得五歲那年第一次遇見老師,老師就給本王來了好大一個下馬威呢。”

“九爺……”

六娘子心如鼓震,聽到這裏只覺得耳鳴不止,呼吸難耐,便是連連轉了步子跑出了趙老太爺書房的小院。

當六娘子回到趙老夫人的屋子時,老太太已經起了身。六娘子不禁有些詫異道,“外祖母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趙老夫人笑著道,“年紀大了沒這麽貪睡了,瞇一會兒就醒了。”

六娘子點了點頭,沖方媽媽道,“媽媽且去休息休息,這兒有我伺候外祖母就好。”

方媽媽眼神一閃,笑著退了出去。趙老夫人見狀,沖六娘子招了招手,然後拉著她上了床榻,輕聲問道,“外祖母瞧著小丫頭心情不好,這是怎麽了,誰給你氣受了?”

“外祖母。”六娘子輕輕的問道,“沈家小四爺是叫沈聿白麽?”

趙老夫人捏著六娘子的手一緊,忙問道,“你外祖父同你說的?”

六娘子輕輕的搖了搖頭,坦言道,“我方才想去外祖父的書房拿兩本書看,沒想到有客人在裏頭,便是不小心聽到了幾句。”

趙老夫人聞言不禁微怒道,“你越大越不懂規矩了,當心你外祖父知道了以後你手掌心又要挨板子了。”

“一頓板子換他的名字,倒也值得。”六娘子不以為然。

“怎麽,之前不是你自己點頭說與其惦記別人不如被人惦記,現在又覺得不妥了?”趙老夫人睨著眼,細細的看著六娘子。

在趙老夫人的記憶中,六娘子一直是那個紮著兩個小包鬏兒,仰著紅撲撲的小臉蛋沖她鬧著吵著要糖吃的小丫頭。可曾幾何時,小丫頭長大了,出落的水靈大方,明眸善睞,再過兩年,小丫頭也要為人妻為人母了,她會知道世事艱難,有時候需放任不羈,有的時候則要分分較真。如果可以,趙老夫人多期望六娘子永遠是她的小丫頭,永遠躲在她的羽翼之下不用經歷外面那些紛擾的風雨。

可人,總是要長大的,總是要面對的,總是要走她自己的路的。想到這裏,趙老夫人不禁悲從心起,看著六娘子的眼神就多了一絲不舍和擔憂。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十六章 豆蔻香縱有私心(上)

屋子裏擺著小座的冰山,散出的涼氣讓六娘子覺得舒服到有些昏昏欲睡。趙老夫人一直沈默的看著窗外,六娘子只怔怔的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忽然,趙老夫人用手指了指外頭道,“你知那是什麽花吧。”

六娘子順著她的手勢看去,未合的窗欞外有一株枝幹茂盛花葉高揚的綠樹,樹皮微灰,小葉生對,黃綠色的花瓣和花萼上長著細長的粉色花絲。微風拂過,生出搖曳飄渺的姿態,仿佛一只只展翅欲飛的蝶,靈動而好看。

“合歡花。”六娘子道。

這花在懷陽甚是常見,之前趙府的內院門口就長著幾株特別好的合歡花,一到入夏的季節,成片成片的花絲在半空中飄搖的景象曾是六娘子最愛看的風景。

“是了,合歡。”趙老夫人轉過了頭,沖六娘子微微一笑,閉著眼睛回憶道,“當年,毓妃娘娘才八歲,和你外祖父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誰人都道‘懷陽曾家女,唯系趙家郎’。”

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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