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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二十章 流華裏話裏有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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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極有道理。

一番淺聊之後,六娘子就留了三娘子一人在四姨娘的屋子裏,自己則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掀簾而出的時候,她看到夏蟬靜靜的站在一旁,臉上的神情還是有些焦慮不安的。

“三姑娘在裏頭,你若是還有精神便去下碗面給她,只怕你和她都是要熬夜的。”六娘子一邊吩咐一邊又道,“對了,大夫走的時候可留了藥?說要什麽時候吃?”

夏蟬忙回道,“吳大夫留了三日的量,說等姨娘醒了就可以熬藥餵了。”

六娘子點點頭,便是囑咐她也別累著,然後就徑直出了綺翠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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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照理說是各家各戶族裏的親眷互相拜年的日子,可偏陸府除夕夜就彌散開的低沈氣氛到了早上還是未消反濃,惹得幾乎一宿未眠的六娘子聽著粉墻外乍起的炮竹聲都變得如驚弓之鳥般戰戰兢兢的。

“六姐姐,昨兒晚上姨娘……”四姨娘的事情一鬧,昨天晚上本該擠在初娘子屋子裏守歲的姑娘們也都紛紛散了。可昨天六娘子回來的時候九娘子她們三個都已經睡了,是以今天早上看著六娘子起了床,九娘子不免多嘴問了一句。

六娘子知她是出於關心,可姨娘在除夕夜小產多有不吉,且九娘子幾個又都是小輩,所以她只笑著搖頭道,“回頭若是五嬸嬸知道妹妹這麽愛打聽,保不齊又要生氣罰你描紅了。”

五夫人宋氏是出了名的嚴母,只在陸府住了這十來日,六娘子就瞧見她幾乎但凡能逮著機會,就會耳提命面九娘子和十娘子一番,弄的兩個小姑娘出門在外都是拘謹不敏的,鮮少有真正開懷大笑玩鬧嬉戲的時候。

所以當六娘子這樣一說,九娘子立刻知趣的吐了吐舌頭,然後安安靜靜的隨魚安去了靜房。

六娘子見狀松了一口氣,正想從妝臺鏡前起身去喊還在賴床的十娘子,就見白鷺碎步跑了進來道,“姑娘,前院的康媽媽來了,說老爺讓您這會兒馬上去書房。”

六娘子看了白鷺一眼,繚繞在心頭多日的疑惑讓她目光凝凝,變得有些嚴肅。

“姑娘……”白鷺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微微有些詫異的望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卻忽然松了嘴角笑道,“你先伺候九娘子她們用早膳,我只怕回來的不早,不用等我了。”說完便從妝鏡盒裏取出了一對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環戴上,然後起身整了一下腰際的衣帶便出了屋。

園子裏,竹韻正在掃雪。接連幾日的大雪積滿了整間淺草閣,陸府從不派轉司掃雪的仆役,是以各門各園的積雪都是各屋子裏頭的丫鬟或媽媽親自負責的。

“姑娘要出去?”竹韻也是今日當值的,所以見六娘子走了出來,她便迎了上去。

六娘子點點頭,伸手撫化了她發髻上的殘雪道,“我去父親的書房,今兒要是沒別的事,你讓九娘子她們在屋子裏玩,別出去串門了。”四姨娘的事兒一發,也不知道陸文恒究竟是個什麽態度,是陰是晴,六娘子覺得還是自己親身去探過才最保險。

竹韻點點頭道,“雪天路滑,不如我去把攬月姐姐喊起來讓她陪著你過去?”

“她今兒天露魚白才睡下,你且不準去鬧她,這點路,我又不是不認識。”六娘子瞪了竹韻一眼,“行了,你快些弄幹凈了進屋去,等我回來。”說罷她轉身就出了淺草閣。

日出冬暖,冰雪漸融。小徑上的積雪已被人掃清,只是光滑的鵝卵石沾了冰水反而更不好走。六娘子一身粉色錦繡雙蝶鈿花羅裙外頭罩了件圓領雪青褙子,手提裙擺,緩步輕邁,整個人看上去清秀綽約,明婉動人。

“六姑娘。”小徑的盡頭就是陸文恒的書房,六娘子正走到一半,忽聽不遠處有人喊她。

她回頭一看,只見七姨娘正站在一株臘梅旁,花映人,人似花,那略顯憔悴的模樣非但沒有讓她黯然失色,反而有一種態生兩靨之愁的嬌弱美感。

到底是花兒般的年紀,這般似弱柳扶風,到是讓人頓生憐意。六娘子一邊在心中微嘆,一邊沖七姨娘頷首道,“姨娘。”

“四姨娘一早就醒了,夏蟬熬了藥也給四姨娘服下了。”七娘子緩步走到六娘子的對面,低頭看著眼底也有些泛青的六娘子又道,“姑娘大可放心。”

“人是沒事兒,可心裏頭的傷什麽時候好,身上會不會落下病根,這只有四姨娘自己知道了。”六娘子淡淡的回道。

興許最開始的時候是被迫,可眼下六娘子是自願和四姨娘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是以對七姨娘,六娘子真的沒有太多的好感。

七姨娘聞言眼神一暗,苦笑道,“四姨娘好福氣,有六姑娘這樣的貴人照拂著。”

六娘子無聲的笑了笑,視線一擡,忽見七姨娘肩頭墜著的梅花花瓣,便眨了眨眼道,“姨娘是特意在這兒等我的?”

七姨娘一楞,“六娘子怎麽知道……”不過她話未說完,就看見六娘子的視線正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七姨娘轉頭一看,伸手取下了開敗的雪梅道,“瞞不過六娘子。”

“姨娘有話但說無妨。”

“老爺是昨兒醜時末的時候回來的,一回來便是倒頭睡在了耳房,綺翠園發生了什麽老爺根本不知道。今兒一早,聽說夫人就跪在了裏屋,哭著同老爺說自己昨晚吹了涼風犯了頭疼,吐的昏天暗地,是以四姨娘發生了什麽她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林氏有頭風癥,只要一遇冷吹風就會頭暈目眩嘔吐不止。不過六娘子覺得她這個就是頸椎病,現代很是常見,古代也有,不過卻不是這麽個叫法。

“父親……信了?”六娘子不屑,無病生吟,倒很像林氏的處事風格。

七姨娘點了點頭,“雖不見得全信,不過卻也是沒有再惱母親了。”

“為何不查?”說六娘子不錯愕是假的,“單查四姨娘喝的粥,或查柯大嬸,就肯定能查出什麽蛛絲馬跡的。”畢竟是一個孩子沒了,六娘子不信陸老爺就真的會這麽無動於衷。

“柯大嬸的兒子如今在七少爺跟前當班,她男人是夫人陪嫁莊子上的管事,六娘子,你覺得就算柯大嬸真的有什麽,會為了一個姨娘同夫人作對麽?”見六娘子蹙了眉,七姨娘又道,“更何況,自四姨娘懷了身孕以後,夫人就未踏足過綺翠園半步,甚至免了四姨娘早上的晨昏定省,既她明著能撇得這麽幹凈,又怎麽會輕易的讓人抓到把柄?”

“那姨娘你呢?”六娘子擡起了頭,目光清澈如水的看著七姨娘道,“姨娘在這兒恭候我多時,是不是有意要告訴我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兒?”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三十九章 流華裏黑白是非

六娘子是先七姨娘一步進的陸老爺的書房。

墨香襲人,古韻光染。六娘子放了裙擺還未來得及擡頭,只聽耳畔就傳來了細細的啜泣聲。

“老爺,妾身有失婦責,實在是沒有臉面再見三娘子了。眼下即便是老爺有容原諒了妾身,妾身也是心之有愧無言以對的……”

“父親。”六娘子皺眉打斷了林氏的泣泣續語,沖兩人微微的福了身。

而就在這個時候,七姨娘也提裙而入,愁眉憂思,神色恍然。

六娘子轉頭看著她,腦海中便騰出方才兩人在梅樹下的對話……

“六姑娘莫非真以為我被夫人高擡成妾,我就能成為夫人的心腹了?其實六姑娘,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日早晚要去給夫人請安,老爺也幾乎不在綺翠園過夜,我無非就是夫人讓四姨娘見著就心裏不舒服的擺設罷了。如今我告訴姑娘這些,無非是想讓姑娘一會兒見著老爺不要一味較真沖撞,其實四姨娘小產這事兒,和夫人有沒有關系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爺覺得這事兒和夫人有沒有關系。或許姑娘覺得忍氣吞聲不是為人之道,可我們做妾的,只有老爺夫人寬心了,我們才有好日子。若是六姑娘能聽進我的這幾句話,那也全了我同四姨娘這些年的主仆情分了。”

六娘子對七姨娘當時的那抹苦笑記憶猶新,縱使對這個女子並無好感,但那一刻,六娘子忽然對她生了一絲欽佩。

思忖間,七姨娘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側,六娘子忙斂了神色,從容的擡了頭。

屋內碎光細閃,猶如點點沙金噴灑而飾,隔著半透明的窗欞,隱約的生出一種特別的美感來。

陸老爺站在案桌邊,林氏則在他的身側,低著頭默默的擦著眼角,難得的隱去了慣有的厲色,似一抹被風吹散了的海棠花一般搖搖欲墜柔態盡現。

“今日喊你們來就是想問問昨兒晚上的事情,小六你先說。”陸老爺胡渣青青,面露倦容,難得的開門見山一句贅言也沒有就直接進了正題。

六娘子心中思緒翻飛,終究還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將四姨娘小產的事兒給講了個大概。待她說完之後,只見林氏正靜靜的看著她,那神情,似一只蟄伏的鳩,尖銳而隱忍。

六娘子撇開了視線,懶得和林氏做計較。

“六姑娘說的可有哪些遺漏或不實的?”而一旁聽六娘子說完的陸老爺則徑直看向了七姨娘。

七姨娘聞言搖頭道,“六姑娘所言屬實,便是我日日與姐姐在一起,也未見姐姐有什麽不妥。昨兒晚上的事確實來的突然,且又糟糕的遇著夫人身子不爽,是以……是以……姐姐到底福薄了些。”七娘子說著說著竟也扯了帕子抹起了淚。

陸老爺見狀,一道濃黑的劍眉就皺的更深了,“好端端的,中午也不見有什麽不對勁的,怎的就小產了呢。”

“老爺,妾身沒讀過什麽書,可也知道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個道理。其實四姨娘這次小產,也並非突然,自有了身孕以後,四姨娘便鮮少有休息好的,一會想著要給孩子提前做衣裳小鞋,一會兒又怕休息不好鬧著孩子,可著左右一來卻是更折騰了。昨晚大夫也說四姨娘憂思甚深,所以孩子才會保不住的。”七姨娘見林氏默默的看了自己一眼,忙不疊的回了陸老爺一句。

六娘子見狀,雖心裏想著七姨娘進屋前同自己說的那番話,可到底也做不到全然的忍氣吞聲,便接口道,“昨晚來的是同德堂的吳老大夫,他說四姨娘最近誤食了薏苡,有可能也會引起滑胎的。”

“這事兒你母親說了。”誰知六娘子這樣一說,陸文恒卻並不覺得蹊蹺奇怪,只嘆息道,“薏苡之物也只能怪她自己,今早我已經問過福泉家的,福泉家的說熬粥的小米食材都是四姨娘自己準備好了差人送過去的,這薏苡興許就是她自己不小心加進去的。”陸文恒口中的福泉家的指的正是廚房當差的柯大嬸。

六娘子瞪著眼睛看了林氏一眼,這可真是個黑白顛倒的好法子。既然最近四姨娘的吃食大多都是自己準備的材料,那陸文恒會覺得食材沒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樣一來,本是小產可憐的四姨娘反倒變得不那麽可憐可嘆的了。

“可四姨娘也總是傷了心傷了身的,除夕夜出了這樣的事兒,誰也不願意,回頭這些話父親還是不要在姨娘面前說了,免得姨娘心灰意冷,倒是生出了怨氣來。”雖然知道眼下是怎麽也轉變不了陸老爺先入為主的觀念了,六娘子還是不免幫四姨娘說了兩句貼心話。

“小六真是大姑娘了,知道要心疼人了。”自六娘子和七姨娘進屋後,林氏就未曾說過一句話,眼下突然開口,聲音細碎沙啞,倒是很吸引人。

“母親言重了,只是覺得新年伊始,家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兒,難免不好。”六娘子說著轉過了頭,並不去看林氏的神情。

“小六說的沒錯,也正是因為大過年的,府上還住著這麽多親眷,這事兒先緩緩吧,回頭老太太那裏也先瞞著,找個時候再說,免得老祖宗傷心難過。”陸老爺這番話是說給林氏聽的,不過視線卻也一一掃過了六娘子和七姨娘。

三人皆異口同聲的說了“是”,然後陸老爺單留下了六娘子,七姨娘和林氏便是福身而退了。

待林氏那墨紅色的裙擺消失在門扉時,陸老爺一邊落了座一邊用手指了指案桌對面的黃花梨方桿四出頭椅道,“坐吧。”

六娘子依言坐下,又聽陸老爺道,“你三姐姐性子烈,從小又得我寵,四姨娘這件事兒上難免就會有些偏激,你回家以後和她走的近,尋著機會便是多勸勸多開導,等辦完你大姐姐的婚事,馬上就要給你三姐姐籌備了,都已經是要做人家媳婦的了,性子倒是還沒有你沈得住。”

陸老爺說完看了六娘子一眼,見六娘子微微的垂著頭,目不斜視側耳凝聽,便又繼續道,“四姨娘這事兒你做的莽撞了,卻也是因著你母親身子不適有所不便,當務之急事出有因,為父的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六娘子猛的擡了頭,瞇著眼盯著眉頭深鎖的陸老爺,忽然有些想笑,可更多的卻是滲入骨子裏的那一絲絲抑制不住的薄涼感。

“父親……覺著小六魯莽?”六娘子忍不住問道。

“一個小輩,怎能插手姨娘的事兒,這樣沒上沒下的規矩以後也不能帶去夫家。”

“父親就真沒覺得姨娘小產的事來的太突然有蹊蹺嗎?”六娘子有些激動,一雙手緊緊的捏住了椅子把手。

陸老爺靜靜的看著她,出奇的淡漠平靜道,“小六覺得何以為家,家以為何?”

六娘子楞了楞,譏諷的勾了勾嘴角道,“還望父親賜教。”

“夫妻子女即為家,家宅和睦方能萬事興。”

六娘子聞言,臉色漸白,肩膀微顫,卻是佯裝鎮定的問道,“所謂家,就是將妾置之度外的麽?那麽那些庶子庶女……”

她說著,堪堪的張了嘴,卻覺得自己無力再說下去了。其實即便是陸老爺不和她明言,六娘子也知道古代的妾室地位大多低下。拋開那些正緊下聘納彩擡進門的姨娘不說,豪門貴胄府邸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妾室的身份並沒有那麽高貴。

所謂賤妾,有的時候甚至是可以隨意打發當成物件轉手送人的,妾室在內宅的作用,大多是傳宗接代的工具,這樣說或許毫無人道可言,但六娘子知道,這是事實。

而陸老爺見六娘子話問了一半便自發的沒了下文,眼中便隨即閃過一絲滿意,繼續道,“這句話你若記在腦子裏,想必以後到了……也能把家給好好的管下來。”後半句,陸老爺說的含糊,快的幾乎一語帶過。

“父親說的是沈家吧。”六娘子緩緩的站起了身,窗外冬日高懸,先頭的碎光已全部連成了片,披在六娘子的身上,宛若一件五彩霞衣一般,將她整個人照得如仙下凡,氣幽似蘭。

陸老爺一怔,不自在的佯裝咳嗽了一聲轉臉避開了六娘子的視線道,“哦,你同劉夫人已有過一面之緣了是吧。既然這樣父親也用再瞞著你,沈家……眼下雖不及宣城旁的公侯伯府那般體面,但到底也是百年世家,便是你外祖父,同沈家也是有交情的。你若能嫁過去,雖你是嫡沈小四爺是庶,明著你是低嫁,可小四爺這些年功勳在身,沈家根基又在……”

陸老爺自顧自說著說著隱隱覺得周遭靜的出奇,他不免轉回了頭,卻見六娘子雖人還在屋子裏,可卻是側身看著窗外的冬景,似完全置若罔聞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半句一般。

陸老爺當下臉色就有些難看了,不禁拔高了聲音問道,“小六想什麽呢,瞧著都出神了。”

六娘子緩緩的轉過了身,莞爾淡笑道,“我在想,父親這般煞費苦心的把我許給沈小四爺,等哪日我真的嫁了,若到頭來父親卻沒有撈到半分的好處,那時候父親會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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