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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二少夫人又說瘋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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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烈烈,餘暉如血。

洋洋灑灑的碎金盛到極致,落在姜莞被風吹起的振振長袖上,耀眼得讓人不能直視。

在嗚嗚風中,她拉弓搭箭,薄唇緊抿不茍言笑,長發被風送在腦後招搖,合該是古書上所敘的女武神顯靈。

撒手。

錚——

長箭攜風刺破長空,擦著靶子呼嘯而過,砸在院墻上重重落下。

院中是死一樣的寂靜。女武神虛有其表,箭術不咋地。

薛管事輕咳兩聲:“雖然沒中,但是郡主的架子已經擺得極好,旁人見了您的姿勢就會聞風喪膽。”

姜莞翻了個白眼,握著弓垂手而立:“我有好生之德,只嚇人不殺人是麽?”

薛管事讚揚:“您已經達到箭術的最高境界,兵不血刃。”

姜莞笑出聲,眼淚都笑出來了。薛管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比她還大。

薛管事含笑站在一旁,待她笑得稍微停了些才道:“您的吩咐我已經派人去做,不過來回需要些時日。”

姜莞用指尖拭去眼尾笑出來的淚:“按我說的做,時間足夠。”她自信張揚,一切盡在掌握。

“是。”薛管事先應下,又道,“郡主的吩咐我都會照做,但作為看著您從小長大的人,我並不希望您這麽做。法子總有很多,或許可以徐徐圖之,您不必選擇如此激烈的手段。”

姜莞狡黠一笑:“溫水煮青蛙是治不了爛透了的本的,只有新的規則在廢墟上重建,一切才能新生。”

“您並不是這麽想的,不用拿好聽話哄我。”薛管事實在太了解她。

姜莞撇嘴,將弓當成琴,撥弄弓弦道:“沒錯,我想看人嗷嗷大哭涕泗橫流。”

她這麽說著院外響起敲門聲,無意間擡眸一瞥,是長身玉立的相裏懷瑾。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任何人都很難將面前清雋的少年和惡犬聯系起來。

薛管事笑著同他打招呼:“小瑾來了。”

相裏懷瑾見到姜莞立時彎了眼睛,張口叫人:“莞莞,管事。”他好像又像人了許多,更加溫和。

下一刻姜莞驟然從腳邊的箭袋中取出只羽箭搭在弦上,霍然將弓拉開,箭尖直指相裏懷瑾。她想殺了他。

相裏懷瑾站在院門前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躲閃之意,一動不動。

“郡主……”

薛管事要告訴姜莞那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靶子,可惜話都還沒說完,箭已經飛出,呼嘯而去。

箭尖擦著相裏懷瑾耳側的發飛過,落在大門外發出清脆的劈啪聲。

從頭到尾他都不曾挪動一步,由著她將箭射來。哪怕箭分明是奔他而來,他像是無怨無悔地任她射中。雖然她的箭準頭實在不夠。

姜莞將弓向地上一丟,被自己氣暈:“不玩了。”

薛管事含笑搖頭。

相裏懷瑾折回,將落在地上的箭矢撿起方向內走,又將她丟在地上的弓一並撿起,送到她面前:“莞莞。”

姜莞看也不看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

薛管事沖他招手:“放我這吧。”

相裏懷瑾過去就將弓箭給了管事,他如今走起路看上去已經和常人無異,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嘆的恢覆能力。

薛管事將弓箭收好,一面問相裏懷瑾:“小瑾,看你身子可大好了。”

相裏懷瑾點頭:“已經好了,可以保護莞莞。”

姜莞手指在茶碗上輕敲,他分明在說謊,昨夜他走路還走不大好。她並沒有深究他逞強要保護她的目的,對他這個行為卻很滿意。

他受著傷要保護她,那她指使他做什麽讓他傷病覆發系統可怪不得她。是他自己要逞強的。

姜莞便甜甜笑了:“正好我這幾日有事要做,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薛管事面色古怪,顯然對她這神情言論很吃不消。郡主是從來不會好聲好氣與人說什麽的,她這樣甜美,一般又要幹壞事。

相裏懷瑾卻像是什麽也不知道,開心地彎著眼睛對她笑。

姜莞說的事情不是別的,是去陳家家廟中聽墻角。

二人趁夜出了陳府,向陳家家廟去。由於白日姜莞出門時並未帶著相裏懷瑾一起,這時候認路全靠護衛手繪出來的地圖,因而略費一番周折。

相裏懷瑾的身體應當還是不宜長時間運動的,如今的動作也比不得過去那樣利落,可見身上是有暗傷桎梏著他,不過他依然將她的交代完成得很好,在夜色中帶著她穩穩穿行。

偏偏姜莞是個很討人厭的人,在他耳邊嘀咕:“你比過去差勁許多,怎麽回事呢?”

零零九忍不住道:“他傷勢分明不曾痊愈。”

姜莞輕蔑:“那是他的問題,是他自己身體不好就要立刻來讓我用的,又不是我逼他從床上起來幹活,他不中用,就該被批評。”她實在太過理直氣壯,總是對的。

零零九爭不過她。

相裏懷瑾全神貫註地帶著她行走,陡然被她這麽來了一句,也沒動怒,反而失笑,輕輕答她:“我會努力更加厲害。”

姜莞才不要他更加奮發向上,不理會他了,專心去看腳下風光。

兩個人是在一個又一個房頂上飛來飛去,她實在給他找了很困難的差事。陳留百姓如果知道有人在他們家廟房頂上跳來跳去,應該也要氣得七竅生煙,舉著火把出來追著姜莞打。

借著在房頂暫歇的機會,她觀察時發現各家家廟中並沒有什麽寡婦。雖然寡婦本身就並不常見,但隨著年月漸長,女人總要比男人活得長久,這樣留下來的那些年老的女人自然也是寡婦,然而在家廟裏並不能看到這些年紀大了的寡婦。

姜莞是不信陳留人能有什麽尊老愛幼的美德,不至於見人年紀大了便有惻隱之心,收留她們在府上頤養天年。

“到了。”相裏懷瑾的聲音在她耳邊想起,將她沈思打斷。

隔著夜色,她烏亮的眼睛惡狠狠瞪向他,用氣音表示憤怒:“我正在想事,你將我思路都打斷了。”她氣得惡狠狠給他一拳。

零零九看見她又在專門往人傷勢上打:“你專門往他受傷的地方打,將他打得舊傷覆發,一會兒走不了可怎麽辦?”

姜莞振振有詞:“打人不撿著人痛處打就和罵人不罵人爹娘一樣沒有殺傷力,不讓人疼的打是什麽惺惺作態,我既然要打他,自然是要讓他嘗著疼痛的,不然是在同他撒嬌?不過我是個有修養的人,從不罵人,只會說些不大中聽的話來叫人傷一傷心。至於若是走不了,那就叫他出去將人吸引了我趁亂跑走就是,再不濟將他推出去我在家廟中藏一藏,一到白日管事也會過來尋我的,怎麽會走不了呢?”

她連打人都打得這樣有道理,將一切後路已經想好。這後路裏自然不包括相裏懷瑾那一份,在任何時候他都是被她舍棄的。

相裏懷瑾被她打了一拳正在傷處,尚未長好的骨頭生疼,胸口氣血一陣陣翻湧。他像是沒事人般同她認錯:“我錯了。”

姜莞冷笑:“認錯誰都會。”她說完不再理會他,因為腳下就是陳家宗祠。

她小心翼翼地揭下房上磚瓦,宗祠中的微弱光束便透出來,其中情形一覽無餘。

因著要供奉牌位,家家戶戶的宗祠都建得很高,以保留出足夠餘地,這便決定了其中空曠。

順勢向下看去,一道道黑漆漆的牌位密密麻麻的按輩分擺著,最下方的香案上擺著供品,兩顆如豆的香燭燒著,叫人很是壓抑。

便是沒病的人在這裏待久了也要生出些病來。

二少夫人跪在蒲團上,依舊是那身臟衣服,頭發也不曾梳過,看上去邋裏邋遢,蓬頭垢面。

她身後站著的兩個婆子倒對她這個模樣十分滿意,在她身後評頭論足。

“二少夫人雖然癡傻,一顆心卻都隨二郎君一起去了,連自己也顧不得打理,終日只將自己鎖在宗祠中祈福,實在是太忠貞了!”

兩個婆子自顧自地演,露出十分感動的神情。

“就是胖了些。”她們又道。

姜莞看著二少夫人的身影卻並不覺得她哪裏胖,她只是比尋常女子要高,骨架要大,卻是不和“胖”這個字沾邊的。

兩個婆子唉聲嘆氣起來:“別人家的寡婦都薄得像一張紙片,風一吹就能倒,二少夫人這樣高大,看上去能打十個別人家的寡婦。旁人看見,肯定要在背後議論陳家的寡婦是不是有閑心,還能心寬體胖,怎麽我們陳家就這樣倒黴。”

“二少夫人還是該多思念二郎君,內心困苦食不下咽得好,這樣瘦得只剩骨頭,旁人見了就會稱讚你了。”

二少夫人上午飛快用完一碗飯後到現在再沒進過一粒米,這時已經明顯感到饑餓。她驟然開口:“我要吃飯。”

兩個婆子嚇了一跳,當即震驚地看向她:“二少夫人,你思念二郎君所以茶飯不思,怎麽會想用飯呢?你一定是想岔了,再好好想想。”

二少夫人便不說話了,約是看出跟她們說話是沒什麽用的,不如閉嘴省些力氣。

她消停下來,兩個婆子又繼續說起她來,越看她越不滿意:“二少夫人,難道你只要在這裏跪著嗎?你該思念二郎君到肝腸寸斷,時時流淚。若是能將眼睛哭瞎,宣揚出去旁人一定會為你的忠貞感動不已。

二少夫人只跪著,沒掉一滴眼淚。

兩個婆子氣急敗壞:“二少夫人,隔壁林家宗廟的六女郎也是寡婦,人家和夫君情深意重,竟然在夫君頭七那日當眾自盡了,縣衙為她家發了貞潔牌坊。有了這牌坊她家商稅直接減去一成,你難道不想向她學習麽?”

二少夫人嗓音喑啞:“林六才十四歲,什麽也不知道,怎麽當眾自盡的你們難道心裏不清楚麽?”

兩個婆子齊齊倒抽一口涼氣:“二少夫人又說瘋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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