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順著下行的樓梯, 來到圖書館的第五層。這一層的色彩以藍色為主，燈光依舊明亮，卻不見圖書管理員小調皮的身影, 安靜得有些過分。

桑玲月先扶身體呈現半透明狀的聖女坐下, 然後問道：“小調皮呢？”

“從始至終，小調皮都是不存在的。”

顧老師拉開凳子坐下，將本命靈劍放在一旁的桌上。他身上的傷勢在慢慢的好轉，原本輕松愉悅的神情略有凝滯，浮現出覆雜的情感。

“科恩死去，圖書管理員們也就消失了。”

“我沒聽明白，既然小調皮不存在，那他不會是科恩的副人格……”

桑玲月想到某種可能性, 話音一頓, 一陣惡寒襲上心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圖書管理員們不會都是科恩偽裝的吧？”

顧老師點頭，“沒錯！”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若要把一切說清楚, 得從顧老師的出生說起。他的確只是群星一對普通平民夫妻的孩子, 剛誕育不久就遇上群星毀滅。依舊帝國法律，新生兒在大災難到來時，享有特殊關懷。他幸運的搭乘逃生艙，避免了一出生就死亡的命運。

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時期一直都是在逃生艙中度過的，群星人的基因讓他擁有極為漫長的壽命。

這一天，逃生艙進入銀河系的範圍，他偶然間收到一條來自同族的示警。和平民出身的他不同, 這位已經死去的同族雖然不是王室, 但卻是帝國的貴族後裔。用地球的俗語來說, 顧老師獲得一份遺言。

由於群星的語言體系和地球有很大的差別——他們其實並不使用語言進行交流, 額角的一對觸須可以傳遞各種信號。

顧老師將其翻譯成地球語言，大概可以擴展為三個信息：一、我們的星球已經毀滅，損害壽命的基因病無法根治。同族融合是唯一延長壽命的方法，經嘗試有效。

二、融合分為兩種。一種為部分融合，保留下位者的意識，僅吞噬下位者的多樣性；一種為整體融合，實際是吞噬下位者全部的生命力。後者能夠延續更長的壽命。

三、群星之主正在四處尋找同族，以延續族群為名獲得下位者的信任。不要被他找到，不要相信他。

又過去很多年，逃生艙能源耗盡，緊急迫降地球上。

那時候顧老師的基因疾病已經顯現出來，為了續存能量，也為了減少活動的痕跡，他沒有模擬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體，而是偽裝成一塊石頭。

命運的巧合隨即出現，桑玲月的某一位祖先將漂亮的石頭帶回家中。並且當作傳家之寶，一代代傳承。

地球人的基因穩定性和群星人相比差距太大，日日和顧老師變成的石頭接觸，不免感染上多樣性。

直到桑玲月爺爺這一代……

“不可能……”

桑玲月聽到此處，忍不住打斷顧老師：“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傳家寶石。而且我家面積有限，真有寶石的話，我不可能沒發現。”

顧老師略帶歉意地說：“我的本體不在你的家裏，但你其實見過它……它在你的心靈空間之中。”

“你是說人格空間裏的水晶燈……”

“是的。本體進入到你們的身體裏，其實並非我的意願。來到地球之後，我為了避免被群星之主鎖定，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一直只保留著很少的自我意識在沈睡。因此，你的曾祖父將我吞下肚的時候，我並不能做出反應。”

“我的曾祖父把你吞下肚？？？”

桑玲月震驚。祖宗，東西不能亂吃啊！

“那時候有人搶奪寶石，你的曾祖父認為傳家寶價值連城麗嘉，便兵行險招……”

可能他一開始只是想把寶石含在嘴裏，沒想到緊張之下直接吞了。

幸好寶石不是真正的寶石，否則桑玲月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從那之後，你的曾祖父開始出現人格分裂的癥狀。等你曾祖父死後，我便寄生於你的祖父身上。你的祖父病故，我又轉移到你的父親身上。你的父親的死，我很抱歉。那個時候，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的防禦機制只會在群星之主降臨地球之後啟動。”

桑玲月挑眉。

“所以，這並非一個用漫長時光完成的詭計。”

“自然不是，”顧老師一開始的打算不過是消極抵抗，盡量不被找到。

“直到你出生、一天天長大，我才逐漸產生一個念頭——即使不幸被找到，也不用再擔憂。”

“什麽意思？”

“從出生開始，你的生活就特別艱難。可你從不抱怨，一直在努力過好每一天……”

小小的桑玲月從不覺得桑爸爸是個怪人，還能和桑爸爸的絕大部分人格達成親密度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良好關系，其中不乏邊緣型人格和融入不了現代社會的法外狂徒。

“這樣的你，一定能讓群星之主吃一個大虧。”

群星之主找尋同族的辦法相當粗暴，遵循的原則有兩條：第一，群星人哪怕失去記憶、封閉特質，還是強過所有的地球人；第二、多樣性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憑空消失。

他卻沒有想到，群星人的多樣性可以傳遞給地球人。

這也是地球人的特殊之處。

群星之主來到地球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而且，他太急了。

顧老師在桑玲月成長期間，忽的生出這樣一個粗糙的念頭。又在十幾年間對桑玲月的觀察中，漸漸完善著計劃。不過，地球人的壽命是很短暫的。

也許直到桑玲月老去、被推進焚燒箱中化為灰燼，地球都不會出現可惡的入侵者。

當然，他也沒有料到群星之主真的降臨了。

群星之主一定會把桑玲月誤認為是同族……顧老師得到一個和桑玲月面對面的機會，而不是作為旁觀者默默註視著這個令人驚奇的小姑娘來到人間，又匆匆離開，甚至來不及對她說一句“抱歉”。

“我並不是有意欺騙你的，而是直到科恩融合失敗時，才獲得全部的記憶。在那之前，我真的以為自己是來自異世界的劍修……”

桑玲月點頭。

我懂！騙術的最高境界是先騙過自己。

“群星人不用語言交流，只要我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信息就會洩露。群星之主能捕捉到極為細微的信息……哪怕我藏得很好，他依舊在降臨地球時，鎖定高中生這一群體。這是因為我寄居在你的身上，而你是一名高中生。”

顧老師解鎖全部記憶後，發現漫長記憶中最鮮明的影像全是桑玲月。他在失去記憶的時候，一心只想保護桑玲月——這份感情遠超老師對同學的愛護。

此時，卻不是能訴說情感的時候。

桑玲月漸漸明白過來，科恩一人分飾多角色，扮演幾位圖書管理員，並不是無意義的舉動。他是想要獲得同族的信任，讓被找到的同族乖乖奉獻自己。不，應該是達成雙贏局面……最後的兩個任務中，“勞動合同”一直強調團結協作的重要性，“巨龍的寶藏”則意圖讓她站在“被信任者”的位置上進行思考。

堪稱反向洗腦絕技。

“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盡管問。”

“艾瑟兒、鄔聲和十三都站在我身邊，”桑玲月的視線掃過自己沈默的三位副人格，“離開融合圖書館之後，他們還是只能待在我的心靈空間裏面嗎？”

“融合圖書館裏存儲的能量很多，能夠輕易捏出三具身體。你希望他們獲得全部的自由嗎？”

“嗯，這是我的願望。”

“如你所願。”

“我還有一個問題。”

“我在聽……”

“科恩死了！地球還能恢覆原樣嗎？”

“恐怕不行。”

顧老師閉上眼睛，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他似乎在進行著大量的運算，嘴唇輕輕顫動。大約三分鐘後，他睜開眼睛說：“融合圖書館裏儲存的能量僅僅夠將世界的表層恢覆成原來的模樣，覆蓋普通面具的人類能夠‘活過來’。受到深度感染的人們，比如‘任務發布者’、‘班主任’將進入‘不可思議校園’改造過的裏層世界。任務中死去的學生們，也會在裏層世界以另一種方式存活。”

“這已經很好了。”

“沒那麽簡單，表層世界和裏層世界之間的界限十分薄弱，時常會出現重疊、交錯、相互侵蝕的狀況。也許很多很多年之後，二者將徹底融合也說不定。”

“聽起來世界會大變樣呢！”

桑玲月輕慫肩膀說：“那是大人物們該關心的事情……這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了吧？”

“是的，我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那你呢？”

“我？”

“科恩說你命不久矣的事情是真的吧？”

“是的，這一點上他倒沒有騙人。”

“你還能活多久？”

“原本還能活五百多年，現在大概只剩下兩百多年的壽命。”

“……對不起，打擾了。”

害她白白擔心，兩百多年哎！明明已經遠超地球人的平均壽命。

此時，陷入自身思緒中的聖女終於回過神來，一臉崩潰地呢喃道：“埃德大陸竟然真的不存在，我竟然真的只?婲是一個普通平民的衍生之物……”

桑玲月：“……”

我也沒那麽普通叭？

作者有話說：

聖女吃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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