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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再做竹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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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的夜果真寒冷。

賀行雲帶上護膝,正準備溫書,一識得賀行雲的少年上前套近乎道:“賀小公子的護膝好生特別啊。”

賀行雲沒有像以前那般高傲,溫和了聲調,帶著一絲絕望中的繾綣應:“是心上人做的。”

十五日。陳清和數著晏寂清回來的日子,借采買做竹鵲的材料為由頭拐去了茶樓。

遙遙地,見那扇關了半個月的窗子再次打開了小半,陳清和不自禁的加快了步子。

他如約而回,要麽是一切順利,要麽裏面便沒有官銀。

“殿下!”

陳清和急切地關掩上房門,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下一刻男子身上的勝蘭香迎面撲來,蔓延到五臟六腑。

她跌入那溫熱的懷抱,重得讓人肋骨發疼。

“清和,一切順利。”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奮力汲取著她身上的氣息與溫度。

陳清和感受到他身子因激動而隱隱地顫抖,便環住他的後背想輕輕拍撫,結果自己的手也哆嗦的厲害,便成了相視而笑。

她懂他,他亦明白她。

“殿下,許姨娘那邊,也快成了。”

陳清和努力平覆下沸騰的心情,尚未忘記正事。

“賀小公子春考完,三日內,我會借試飛竹鵲先將媛兒藏在馬車之中,到時候還要靠殿下安排,在路上想辦法將媛兒帶走。再到晚時,許姨娘就會穿上我的衣裳,帶著冪籬出府,殿下接應便是。”

晏寂清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千千萬萬句話來回翻湧,但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好。”他應道;又鄭重的說:“清和,盡快撤出來。”

就差最後的兩步。

他們已經按捺了這麽多年,如今朝日已經很近很近,斷掉過去的鎖鏈就盡在眼前。

只待晦暗退去,她不必再隱姓埋名,不必再扮演別人的身份,他就可和她共赴一場光明。

“嗯。”

陳清和望著他,壓在心口的石頭總算有了松快的跡象。



賀行雲出考場的那天是個極好的艷陽天。

他走出貢院,望著遼闊的天空,看著擁堵在街上那千千百百學子;這京城如此壓抑,可還是有數不勝數的人,拼盡一生的想擠進來。

或為了心中的抱負,或為了接近權利的中心,又或為了掙得對於他們而言,人生唯一一條,可以改變命運的道路。

他心中不禁寥落。

曾經他也短暫的擁有了一下抱負,但才剛剛擁有,就被跌了個粉碎。

這樣好的陽光,這樣多的人,千千萬萬條命運的交織,不知未來又會如何千絲萬縷。

但,那都與他不會再有關系。

“小公子。”

陳清和於人群中尋找到了他。

快步迎上去,就往他手裏塞了個湯婆子。

“快上馬車歇著。這三天一定在貢院裏吃不下睡不著的,你眼底下都青了。”

相夫人隨之快步過來,拉過他的手,搓了又搓:“兒,你怎麽又瘦了一圈!這手都是冰涼的。好在陳夫子心細,特灌了個湯婆子。”

賀行雲看著被母親拉著的手,和拿著湯婆子的手,有種要分成兩半來才能同時應對起這關懷的感覺。

哭笑不得道:“母親和夫子也太誇張了些,我不過進去三天,倒好像去了三年一般,怎麽會瘦的那麽快呢。”賀行雲笑著,頓了頓,又問:“父親近來如何?”

這是近來他第一次再提起‘父親’二字。相夫人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她實在是不願意再見到那個男人;如今想來,在這府中白白蹉跎,當真是半點都不值得。

她的母家也是個糊塗的。一味綁著她,要她死也得死在相府裏,抓緊了相府的權勢,才好提攜一二家裏;可是,她既然不得賀韞的心,賀韞又怎能會去提攜她的家人?

賀韞這般精明的人,不會做無利於他的事。

只怕心裏早早計劃著要怎麽甩掉他們家,再換一門親了。

“老樣子罷了。”她簡短帶過,語氣中滿是對這個人的厭惡。

她一想到自己也曾爭風吃醋過,便感到無比的惡心,想搜腸刮肚的吐個幹凈。

賀行雲沒有說話。

他問起父親也並非是要玩父子和解的戲碼,不過是想知道,父親又有沒有什麽新的動作。

但以母親的反應來看,她對這人厭惡至了極致,從來沒思考過這些東西,所以也什麽都看不出來。

一行人回了府去。

相夫人命小廚房擺了一桌子的飯菜,如同做宴一般的架勢。賀行雲覺得有些鋪張,左右只有三個人一起吃,這麽多根本吃不完,最後多半也都倒進了泔水桶。

道:“母親,您不必擺這麽多的。我們一家子吃飯,簡單就好。”

他想起那些吃不上飯的難民,便痛心這些剩飯最後的去處。

相夫人一擺手,道:“哎!怎麽會多呢!我兒子這麽爭氣,就該大擺宴席的!把他們都請來,賀一賀!”

正說著,想起盛家,她察覺自己失言,忙止住了話茬,急忙調轉了話頭:“好了,吃飯,咱們吃飯。你若不喜歡,以後我們就簡單些吃。”

“多謝母親。”賀行雲笑了一下,好像並沒有被勾起傷懷。

可陳清和卻看到,他低垂下的頭,喉間哽動,手指克制而壓抑的顫栗。

她有意幫相夫人轉回氛圍,開口道:“夫人高興,允準了我以後可以教小公子工巧了呢,還從外面挑了好些本工巧的書,我瞧著都是很不錯的,你一定喜歡。”

相夫人會意,連忙點頭:“是啊,母親想過了,工巧沒什麽不好的,於生活亦能創造許多便利。你既已春考完了,母親不再攔你這些,想學什麽,便學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賀行雲不是不知母親與夫子如今對他為何處處小心,不過是怕他的身子又因郁結嘔出一口血來;於是低低應著,又為叫她二人寬心些,一直撐著笑意。

曾幾何時,他也是隔三差五揭片瓦,三天兩頭挨頓打的,倒真的恍若隔世了。

飯後,兩人靜坐在桌案前,就好像回到那個靜謐的午後,她與他講著策論,講著世道,講著女子的命運與不易。

陽光傾照下來,她在光裏。

兩人就這般削弄著竹子與木材,先做了個雛形。

因著那時晏寂清已教過她一次,這次的進度遠比開始時要快。

直至天昏暗下來,丫鬟點了燭,她將頭擡起,少年竟已如一粒燈瘦。

他沈默的厲害,而陳清和心思一晃,手上便是一痛。

——她居然,連這最後滿足少年做竹鵲的願望,都在利用。

“夫子,小心。”

賀行雲看到低落的血珠,他蹙了眉頭,熟稔至極的去翻找麻布與傷藥。

冰涼的藥膏覆蓋住傷口,被壓緊,繃住了手指。

“剩下的,夫子說,我來做吧。”他聲音低啞。

陳清和心中百感,張了張口,也不過一個“好。”字。

三日後,竹鵲已然做好。

陳清和招呼了幾個下人,吩咐說:“這竹鵲是要飛的,怕有磕了碰了的損毀,需處處小心,不宜挪動來挪動去的顛簸;你們去將拉貨的馬車停到院子裏,再將竹鵲綁上去。如此,明兒便可以直接拉著車出去了,也對竹鵲少些折騰。”

“是。”

下人們未曾多想,也當做合乎情理,那竹鵲他們想都不敢想,更害怕出了事自己要倒黴,便小心翼翼照做,將竹鵲結結實實捆住停在了院子裏。

夜裏,許姨娘趁下人們換班,抱著媛兒按照陳清和所說的路線躲躲藏藏繞過了侍衛。

陳清和長期縱容下人,已然將他們養成了懶散性子,只待收拾過碗筷便各個窩去房裏,睡覺的睡覺,閑話的閑話。

兩人合力松了竹鵲將媛兒藏在下面,好在她如今不會哭鬧,倒是讓事情好辦許多。

“夫子…”許姨娘淚水漣漣,握著陳清和的手:“後面的事,便都拜托夫子了。夫子恩德,我真不知如何謝夫子才好。”

“姨娘不必想那麽多,只需記著,出了這個府門,往日不可追,來日猶可期。一切都會是新的開始。”

陳清和用帕子為她擦拭著面頰,算著時間,道:“不可耽誤了,姨娘還記得我說過的第二次換班嗎?”

“記得。”許姨娘忍下淚意,點了點頭。

陳清和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緊緊握了握,道:“去吧。待明天的晚上,這些年的折磨,就都結束了。”

“嗯!”

許姨娘擡起衣袖來狠狠抹了一把淚痕,最後看了一眼媛兒藏身的馬車,轉身速速離去。

陳清和心中亦不平靜。

明天,不僅僅是對許姨娘母女而言折磨的結束,更是對她,對晏寂清而言,折磨的結束。

待過了明天,她便可從相府抽身,只待將人證物證帶去禦前。

她再也不必東躲西藏,不必隱姓埋名,不必讓忠心耿耿的父親母親繼續擔著那通敵叛國的罪名,她可以找回自己的名姓,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陽光之下,再也不是該死之人。

結束,馬上就要結束了。

陳清和深吸一口氣,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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