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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撥開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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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倆認識的時候,你老子還不是丞相,我家卻是代代蔭封的侯爺,那時我拿你當弟弟,也從沒輕視於賀家;後來你老子當上了丞相,待我盛家如舊,縱然我和我老子都是敗家子,於朝中也幫不上賀家什麽忙,你們也從沒與我家生分。咱倆的情誼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我自知雖年長你兩歲,卻是既比不得你機靈也比不得你聰明,但我們盛家人都安逸,能吃得好便知足,知足常樂嘛,也不丟人。你啊,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他們沒真心實意的兄弟,他們懂個屁啊!

——願吾兄弟,賀行雲,春考榜上有名,來年官運亨通,保我一世有酒有肉。

——我妹妹才三歲,她病死牢中,我父親生生吐血而亡,母親撞墻而死,都是因為你們賀家!

——我那麽信任你,我父親那麽信任你父親,拿你們父子倆做兄弟,做知己,可你們卻要我們盛家萬劫不覆!

——我就睜著這雙眼看著,在地底下等著,等你賀家與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嘗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償還,我要你賀家,要你,生不如死!

往日種種,仿佛如昨。

可盛長明,那個一腔赤誠的少年,在他即將加冠,即將步入仕途,娶妻成家的這一年,他人生中本該是最為璀璨的這一年,一切都戛然而止。

明明新年裏剛剛掛過祈願的紅繩,他應諾,無論神佛如何,他都一定會罩著他。

如今紅繩還在隨風飄蕩,那個為他祈願的少年卻不在了。

整整九族,流不盡的血在菜市口蔓延成河。

賀行雲跪倒在地,一身潔白沾滿了盛家人的血。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被人拖走,父親是如何暴怒,夫子又在耳畔呼喚了些什麽。在那雪化迎春的日子裏,他只記得自己手上的血,只記得那枚摔碎的玉佩。

劫停囚車又與官兵大打出手,陛下震怒至極下令杖責,並停了賀韞的官職,勒令其回家反省。

賀行雲掌心緊緊攥著那枚玉佩,任之嵌入自己的骨肉,一下又一下的板子反倒沒了痛感。

被擡回府後他大病了一場。

身下血肉模糊他半句痛也不喊,蒼白的面頰隱隱透著一股青灰之色,又數日滴水不進,即便是陳清和去勸、去餵,依然沒用。

他目光空洞的盯著床頂,手裏始終握著那枚殘缺的玉佩。

最後竟是陳清和強行箍著他下巴往裏灌,這才咽進去一些米汁。但大多時候又都是喝了吐,吐了喝,沒完沒了。

於是短短幾天他便形銷骨立。陳清和晚上煮了粥再去看望時,竟生生嘔出了一口血來,隨之手便無力的低垂,昏了過去。

縱然賀韞被停職在家而滿心火氣,恨不得扒下賀行雲一層皮下來,但瞧他這奄奄一息的模樣,於是許多火也都只能偃旗息鼓。

還能怎樣呢?他總不能真弄死自己唯一的兒子!

便只能怒罵幾句:“這不爭氣的混賬!”“讓他死!讓他隨盛家一同去了!好過將賀家也拖下水!”“我怎麽就生出這麽個沒本事、沒出息、渾渾噩噩的東西!”

相夫人看著兒子如此模樣,卻是再忍不住。

她默默隱忍了許多年,不敢違逆賀韞,不敢吱一聲,但眼下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的命,就要被生生給逼死了!

“賀韞!你好狠的心!”她一聲淒厲的怒吼,兩眼一翻,亦暈死過去。

好一個月的日子相府就沒安寧過,只待相爺總算是能上朝去了,府裏才勉強松下一口氣。

總算,壓力小一點。

病著的日子裏,賀行雲從一開始腦袋裏滿是空白,只有盛長明的死,到慢慢的他腦子開始轉動,開始回想盛長明說的每一句話。

縱火燒山、澄心堂仿紙、通敵叛國。

千絲萬縷的線糾纏成團,他開始一點一點的梳理,一點一點將那些結打開。

許是經歷了這麽一場沖擊,倒是腦子更好用起來。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為了理清楚想明白,終於主動的吃飯,而吃完飯便會坐到書案前寫寫畫畫。

那些記憶的碎片逐漸拼接,時而是父親所說,時而是盛長明所說。

——這大皇子殿下奉命前去豐城,實施以封城,本意是減少疫情外溢,卻遭蹊蹺山火,恐是有人蓄意詬害殿下於不仁不義,為父已奏請陛下徹查,想來不日便會有結果,你且可安心了。

——澄心堂仿紙,是你父親誘哄的我父親,縱火燒山,也是你父親說與的我父親。

——陛下雄才偉略,自即位以來,愛民惜才;如今正當盛年,便出現了黨爭,真是叫人心寒!這群人,難道忘了陛下的賞識,忘了陛下的恩德嗎?竟謀劃起儲君之位,急著投靠新主,好立從龍之功,以加官進爵。

——我父親被降罪流放之時,他都沒有想著要供出你父親,直到鋃鐺入獄,我將你父親的話說與他,他才知道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通敵叛國,那可是死罪,我兒怎會與你盛家再沾染半分關系?

——可是,那時聖旨尚且還只是流放,你父親卻一早知道了我們家會是死罪,你敢說,你父親不是早有預謀!

——大殿下為嫡為長,儲君之位是名正言順;可,為君者,更重要的是賢德,所謂,‘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是以,為臣者,文死諫,武死戰,是為忠;而非盲從於君。若無德無能,嫡長便是其次。

——君臣之間,看起來,臣是君手中的劍,實則卻是敲打君的鞭;唯有奸佞之輩,舌燦蓮花,以悅君心,而罔顧家國百姓。

——君眼不見門前事。貪吏害民無所忌,奸臣蔽君無所畏!

賀行雲忽地一口腥鹹,“哇!”一聲大口大口噴出了鮮血,迅速浸透了案上所有紙張。

他串聯起來了,他全都串聯起來了。

父親說,縱火之事,是有人蓄意陷害大皇子於不仁不義。

之後,‘不仁不義’這個罪名就扣在了盛家頭上。

父親說,他已經奏請陛下徹查,想來不日便會有結果。

不日後盛家便鋃鐺入獄。

彼時父親與他講什麽忠奸,其實根本不是在教導他,而是洗腦於他,讓他在盛家出事後順著去想,去認為,盛家是出於黨爭,為立從龍之功,以加官進爵,所以站隊陷害大皇子。

父親所謂的叫他清明坦蕩,不過是綁架於他,好讓他憎惡盛家不忠、不臣、不仁、不義,視之為奸佞。

可是父親就真的‘忠’嗎?

他既說大皇子為嫡為長,儲君之位名正言順,又以智宣子的故事為例,說若無德無能嫡長便是其次。後,又與他叮囑,忠臣是敲打君的鞭。

前前後後不過鋪墊一個意思:大皇子無德無能,不宜為儲君。

所以,說什麽盛家黨爭,其實真正在黨爭、真正想拉大皇子下馬的人是父親!

他先是引導盛侯爺去對大皇子說燒山之策,大皇子上鉤後民情激憤,也正意味著大皇子無德;之後奏請皇帝徹查,既能讓大皇子為此以絕繼位之可能,又能在查下來時有人能為燒山之策頂罪。

何其縝密!

所以澄心堂紙一事也可以順著推測出來前後因果。

陛下以覆原的澄心堂紙專用於與細作聯系,父親知道盛侯爺癡愛字畫,對紙張追求極高,所以故意誘哄其去仿造。

那麽,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密紙只知不可流通的情況下,父親又是如何得知?

只有一個可能,父親插手了細作。

最後陛下為盛家定的罪是當年觀山一戰的通敵叛國。

當年結案時一切罪過都歸於細作叛變,傳遞了假消息,但如果消息最開始不是假的,而是被替換了呢?

被人用真假難辨的澄心堂仿紙,傳給了林將軍,林將軍不識,故而中計。

“噗!”

賀行雲又是一口血噴灑而出,艱難的大口喘息,四肢百骸俱生出涼意,毛骨悚然。

順著這個答案繼續去解;許姨娘來自南山,是父親為雲渡城運送物資時,在南山被劫,路上就救了許姨娘。

若父親當真通敵叛國,插手細作,更換消息,設計害死林將軍,那麽南山時物資被劫就也不過是一出戲,目的是…拖死雲渡城的援軍。

許姨娘,許姨娘。她在這當中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

被父親毆打十多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一拼過命的是為了那把鑰匙。

夫子也為了那把鑰匙。

雖然他不知道鑰匙後面是什麽,可有一件事已經漸漸明朗,夫子同當年觀山這一整件事裏有關。

她是誰?她到底…

“賀行雲!”

陳清和拎著食盒來送飯,便見那桌案上一灘鮮血,急慌慌的闖進來,對外大喊:“郎中!快請郎中!”

賀行雲身子搖搖欲墜,被她摟靠在懷中,錦帕不停擦拭著他的嘴角,卻攔不住血一口又一口的吐。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不是已經見好了嗎!”

她的手在顫,滿臉無措。

賀行雲眼前有些恍惚,他想擡起手來握住她,可是又沒有力氣,只能氣若游絲到愈發迷離。

是不是,我死了,才能叫你真正如願。

他如此想著,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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