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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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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夫的幫助下陳清和將東西都搬進了客棧。她打開衣櫃,裏面與桌上妝匣確實都已備滿,各式各樣,有樸素有精巧隨著她盡意挑選;只是淡色的衣裳不過是一兩件,更不見什麽粉藍,剩下的竟全是她喜歡的明艷顏色。

晏寂清栽培她就是為了今時今日能將她送進相府裏,可真到這一刻,又好像有了那麽一絲反悔之意,她不是感覺不出。

然,多年心血絕不能付諸東流,他不能,她也不能。

陳清和與車夫道過謝。

他是晏寂清的人,完成了差事自也就回了懷王府去。

關掩了門,點起火折子把碳爐燃起,將晏寂清給她的那些書卷全丟了進去。

已經記住的東西就要銷毀,以防為來日埋下隱患。

若招人生疑查到了這兒來,一旦翻出這些東西,不僅她難逃一死,還會將晏寂清連累。

她做事素來周全,這也是自三歲起便顛沛流離,逃亡了十三年所積累下的經驗。

那一路游走於生死邊緣,何其兇險,倘若後來沒有晏寂清只手遮天的庇護,只怕活不到現在。

窗外風雪摧枝,搖搖欲墜;屋內人對鏡而坐,傅粉施朱。

換過衣裙,陳清和撐起一把繪著紅梅的二十四骨傘邁出了客棧,朝街市上走去。

晏寂清準備的已是十分細致,但她一個外鄉人,在京中‘沒親沒故’,還是要裝裝樣子的采買些物件才行。

於是從文房四寶買到胭脂水粉,也算長了許多京中獨有的見識,粉盒都是琺瑯掐絲的工藝,其精美程度實在稱得上奢華二字。

這最後一趟是去布莊,特叫老板娘給量身裁了身粉藍色的裙子,定好了十五日後來取,以後總會用得到。

忙完這些天色已漸漸暗下,鞋子也走得濕了,與估算的時間剛剛好。陳清和拎著東西從戲樓前過,傘沿微擡,露出半張凝白的臉。

過路的車馬濺起雨雪相混的汙水,橫沖直撞,嚇得行人連連躲閃,她亦慌亂轉身,卻是一頭撞上了身側的少年。

他正要進戲樓去。

“哎呀!”

隨著驚呼,手裏的東西跌了一地,糖炒栗子從油紙包裏滾啊滾啊,散落到了與之同行的另一少年的腳邊。

“女郎小心。”

被撞的少年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朝遠去的馬車高聲怒罵:“險些撞到人了知道嗎!要讓我知道了是誰家的馬車,定叫他好看!”

陳清和在風雨中穩住步子,傘上的水在那慌亂間因傾灑淋了一身,但她卻顧不及,只速速退後兩步於眼前人欠身行禮:“多謝公子。”

說著,註意到少年被她蹭臟了的白袍,微抿起唇,從荷包裏取了一錠銀子,誠心問:“真是對不住,臟了公子的衣裳,不知這些夠不夠賠...”

賠?他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笑出了小虎牙。

他這一身衣裳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賠得起的。

“女郎也不是有意的,再說也就是一件衣裳罷了,我盛小侯爺不差這——”盛長明正要擺闊,話到嘴邊突然意識到以他盛小侯爺的名聲在京城怎麽可能有人不識!

“誒,女郎你莫不是外鄉來的?”他探過頭,仔細瞅著陳清和的容顏,將她每一絲表情都納入眼底。

“我自淮安而來,今日剛剛抵京,不知是盛小侯爺,多有冒犯。”陳清和低垂下眉眼,被雨水打濕的肩膀隱約透出肌膚的顏色,緊緊貼在身上,顯出纖細的腰身。

她一張臉長得美艷,不是小家碧玉那種含蓄的美,亦不是大家閨秀端莊的美,反倒帶著勾魂奪魄的沖擊感。

縱然盛長明見過美人無數,也難免發楞,舌頭竟丟人的打起結。

“呃…那,那,女,女郎,你…”

他想問她名姓。

“走不走啊,盛長明你沒完了是吧?”

與盛長明同行的少年見狀,不耐地出聲催促;徑直跨過地上的栗子,將身上的大氅一把解下往陳清和懷中丟去。

“他的衣裳不用你賠,我這件也不用,趕緊回住處吧。”

說著,狠拽著盛長明就往戲樓裏走。

盛長明嘴裏嚷嚷著:“那戲臺子又不會長腿,你這麽急幹嘛!”

少年便壓低了聲音,訓斥他:“你沒瞧見她衣裳濕了?你我都是男子,若叫人傳出去…”

“沒想到啊,賀小公子居然也是惜花之人?”

“我是怕對你我清譽有損,你不謝我也就罷了,胡說八道什麽!”

“…”

兩人越走越遠。

聽著盛長明嘴上沒個正經,賀行雲也不知怎得,便朝門口處回頭望了一眼。

陳清和並沒有走,她正蹲著將地上的栗子一枚一枚撿起。

敏銳地察覺到有兩道目光投射而來,懷裏的大氅還沾著賀行雲身上的餘溫,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沒有去瞧賀行雲的方向,而是用餘光瞥了一眼斜對面的茶樓。

二樓雅間半敞著的窗子,火盆裏發出劈裏啪啦的爆碳聲,晏寂清抿下一口熱茶湯,卻覺得胃裏有些絞痛。

她倒是聰明,怕太明顯招人懷疑故意挑了盛長明去撞,雖從頭至尾沒有與賀行雲多言,賀行雲卻也不負期望的留意到了她。

他眼睫顫了顫,留意到她穿的是他特意讓繡娘為她做的那一件;艷麗的水紅色著實襯她,只是還差那麽一對兒紅玉耳墜做點綴,想來這一身會更加好看。

晏寂清斂下心中思緒,剛欲緊起的手掌被麻布繃住,胃裏又似舒緩了些。

陳清和這會兒已然是冷得手指發僵,也不欲多矯情,裹緊了大氅就加快步子回了客棧,招呼小二去打了熱水來沐浴祛寒。

這在大冷天裏搞色/誘實在是不易,她偏又最是怕冷。

好在這大氅夠厚實,再揣上湯婆子,總算緩夠了。

待擦得發絲不再往下滴水,陳清和坐在桌前剝起了栗子。

淮安的栗子更適合煮湯燉菜,這糖炒的她只吃過一次,是晏寂清當年往她懷裏塞過這麽一包。那是自爹娘死後她吃過的最甜的東西。

晏寂清這人,端得是副冷心冷情的樣子,說話也不算好聽,可沒有一件事他不放在心上,總會悄悄的做。

譬如,他總會記得,她喜歡水紅色。

陳清和剝栗子的手指頓了一下,深知從今日起她將永遠與過去告別。自己不再只是淮安城中一位女夫子,在書院中得以安享一方寧靜。踏入京城就再沒回頭路,她必須想盡辦法,以任何身份,進入相府。唯有翻案,才能為父正名,還父清白。

於是放下栗子,轉頭卻又看見了被她隨意扔在床上的大氅,不自覺就皺起了眉頭。

這賀小公子比她小上四歲,當年觀山一戰甚至還沒出生,如今也不過才十七歲。他眼下是風風光光的丞相之子,但丞相通敵叛國的罪名一旦落實,頃刻之間便會淪為階下死囚。

十三年的逃亡,十八年的隱忍與籌謀,正因有著同樣的經歷,故而她總會想,賜晏姓雖是皇恩浩蕩,晏寂清又是否只想做林家的小公子、林小將軍,而不是什麽懷王。

倘若這世間能再無戰亂,能夠天地澄明,海晏河清,又該有多好。

可她沒那個本事,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爹娘拼上這一條命,推動丞相府滅亡,亦包括那個剛剛才初次相見的少年。

隨著燭火化作一陣青煙,屋內陷入沈長的寂靜,淅瀝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雪也積了起來。陳清和疲倦不堪,入睡倒快。

懷王府中,男子守著碳爐將碳火翻了又翻,直至那微弱的火光也消失不見。

沒有月光的夜晚渡了他一身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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