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醫這邊剛剛穩定住平西王的病情，那邊王氏也暈了過去，是因為聽到了尚書府全府被滅的消息，因為兵部尚書王懷素正是王氏的親哥哥，而王家幾百年的世家大族，在京城中勢力盤根錯節，誰會想到一夜之間竟然只剩一片灰燼。

就在今日卯時一刻左右，當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菜市口已經有陸陸續續的商販忙碌在街道上，個別商鋪也有夥計打著哈欠推開了鋪門，準備打掃。

卻在這時，一襲白衣的寒天將血淋淋的頭顱掛在了菜市口街頭高高的桅桿上，街上一片驚慌，而寒天則與負責巡邏的守衛一個照面後便迅速消失不見了，而桅桿上的人頭便是兵部尚書王懷素的。

這個消息被迅速的傳遍大街小巷，當然也包括上街采買的平西王府小廝。

當時，看到病榻上的平西王臉色剛剛有所緩和，王氏稍稍松了一口氣，正拉著南雲修的手說著感謝的話，卻不料看丫鬟素梅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吞吞吐吐的將剛剛聽到的消息告訴了王氏。

一旁護送平西王回府的侍衛看到無法再隱瞞下去，也一五一十的訴說了王爺昨晚受傷的經過。

南雲修不禁心中一寒，朝廷大員、天子腳下，竟然有人如此膽大妄為，而且做得如此名目張膽，如果不是朝堂動蕩，便是有人有了不軌之心，這不光是簡單的殺人越貨，而是赤裸裸的挑釁——挑釁龍威。

王氏那邊已經被丫鬟婆子擡進了內室，周太醫在其腕上墊了絲帕在診脈，南雲修則靜默的退到一旁，吩咐文竹暫時留在這裏小心的伺候王氏，他來到正廳門口，負手站立不語。

現在平西王府王爺受傷不醒、王氏昏迷、小王爺離京不在，唯一能夠主事的便只有他這個庶出的二公子，而他卻是才剛剛病愈不久……

最關鍵的是，他的心中一直都記得，那時他只有三四歲的樣子，雖然先天不足身體一直不大好，但是那時也是可以出來玩耍的，與當時負責照顧他的丫鬟玩捉迷藏的時候，不小心在山石後面聽到了他的嫡母王氏與一個丫鬟的對話。

丫鬟應該是肖姨娘身邊的，王氏正給了她一包藥粉讓她放在肖姨娘的餐食中，卻沒說是什麽藥粉，丫鬟戰戰兢兢不敢接下，只是一味跪在地上哭泣。

王氏當時說的話，今日想來還清晰猶如就在耳邊，“她是個不省心的，竟然偷偷的懷了孕，以為有了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她太天真了，第一個不也是一個早產的短命鬼嗎？你不要害怕，此事不會牽連到你，違逆我的人，最終只能死……”

說完，王氏尖細的笑聲傳來，聽在小小的他耳朵中，讓早慧的他瞬間便成熟了起來，明白了他與肖姨娘二人生存的不易。

府中其他的三個姨娘個個花容月貌，深得父親的寵愛，但是卻這麽多年一無所出，連懷孕的都沒有一個，只有肖姨娘在陪父親外巡期間懷了自己，這次肖姨娘也是在王氏回王府為她的母親侍疾的一個月中再次懷孕。

他還記得，就在剛剛，肖姨娘還滿臉含笑，一臉幸福的摸著肚子，問自己，“修兒，你想要個弟弟，還是妹妹？”

但是當時的自己太弱小了，他能做的便是靜靜的看著王氏威嚇丫鬟，並讓她最終答應下來，然後看著她們離去，並看到跟他捉迷藏的丫鬟快到近前時，失足掉入了深秋的湖中。

晚上，肖姨娘一直在守護發燒不退的他，直到昏迷中的他驚呼“娘，救我，救我……”

肖姨娘馬上淚流滿面起來，她起身抱著努力掙紮的兒子，看著他頭上深處的細密的汗珠，“修兒，不要怕，娘在這裏，不要怕……”

然而，卻沒有辦法讓驚呼的南雲修停下來，他不停的在揮手和腳踢，肖姨娘幾乎要以為兒子已經失了力氣時，他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甚至停止了呼吸。

肖姨娘大駭，連忙叫丫鬟去請府醫，並讓人去通知南雲峰。

然而，很短的時間後，床上的南雲修卻睜開了眼睛，接下來他說的話震驚了肖姨娘，也震驚了門外還沒有進門的府醫，“娘，剛才有好多長相奇怪的人過來要抓修兒走，娘……”

“修兒，你嚇死娘了，修兒，你現在感覺還有哪裏不舒服？“肖姨娘臉帶淚珠，卻掛上了安慰的笑，“娘一直都在陪著修兒……”

“但是，娘，你救不了修兒，能救修兒的是佛祖，是他喝退了他們，救了修兒，“他稚嫩的小臉依然一片蒼白，“他說，如果有人能夠誠心每日在他面前誦經八個時辰，便能保修兒二十年安然……”

肖姨娘一臉愕然，三四歲的修兒怎麽會突然夢到這些，而且如此清晰的表述出來，一下子讓肖姨娘不知如何接話，楞怔片刻才接話道：“好，修兒，娘願意為你每日在佛前誦經八個時辰，娘願意……”

然後，她看到虛弱的南雲修再次陷入昏迷，府醫也適時的出現為他診治，卻最終也沒有等到他的父親過來，說是已經在王氏那裏睡了，不讓通報。

那日後，肖姨娘真的誠心的請了佛在她小院的廳室，日日誦經到八個時辰，只是那時只有四歲的自己最終沒能保住肖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卻因為府醫跟王氏覆述自己的夢魘後，打消了她想要除掉肖姨娘和自己的想法，才保住了他們二人的十幾年安然。

這十幾年來，他步步小心，將自己小小的、柔弱的心層層的包裹起來，甚至連自己的娘都不敢打開給她看。

現在他以為他已經足夠強壯，卻發現自己小小的心已經在層層的包裹下，長的扭曲不堪。

他剛才竟然想到趁著這次契機，除了王氏，因為他知道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雖然他一直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個念頭，但是時機成熟的時候，它便自己蹦了出來。

他想著遠在水月庵的肖姨娘，心中驚慌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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