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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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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多喜巷子前院的翡翠居一般並不待客, 這是因為顧家是顧周氏這個寡婦當家,禎娘也是一個女孩子。她們並不在前院讀書理事, 所以使用翡翠居極少。但是翡翠居也有使用的時候, 那就有家裏掌櫃賬房等來匯報生意相關的事情的時候。

這一日人來的格外多——雖然掌櫃只有苗延齡一個, 但是那些分掌櫃、老賬房以及他們的助手幫賬可是很多。差不多金陵這邊的都到了!這日子並不是年下, 人來的這樣多有另外的緣故,是為了太倉那邊的事情。

顧家之前本就是紮根太倉的,若不是為了原本靠山沒有了, 尋求盛國公府的幫助,是不會遷來金陵的。但是家裏來到太倉容易, 產業過來可就艱難了,這並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非得和緩著來不可。

各種生意都是這樣,急著脫手就不要想著好價錢了,那些喝血吃肉的只恨牙齒沒有鋒利一些, 可不要想他們有什麽憐憫之心!買賣產業可是有大學問在裏頭, 操作得當金山銀山也賺的來, 操作不得法, 所有利潤賠進去又有什麽稀罕。

總之, 顧家在太倉的產業是以不急不忙的法子賣出去的——能忍受一點虧損,但是絕不能是大虧。若是沒有人願意出差不多的價兒,那就先留著就是了, 左右如今生意還做的下去,只看誰忍不住先要出手。

這就是顧家的底氣了, 賬上並不急等著錢開銷,因此就有了主動權,並不上趕著脫手產業好盤活金陵這邊的生意。不過時候也是有限的,觀望的人看出顧家卻是不能賤賣產業了,於是一個個的也就試探著出手了。雖說占的便宜沒有預想的大了,但那些產業可是平常有錢也買不到的呢!

太倉那邊管事的已經傳來消息了,產業陸陸續續發賣,除了一些留著做釘子紮在太倉的一兩樣產業,其餘的都已經出手了。事情已完,但又不算完,還要顧周氏親自去查一趟,畢竟不是小事!

這裏要說所謂查一趟,其實是帶著家裏的賬房查一趟。話說每一家鋪子都有自己的賬房,但是查賬可不能讓這些人來。或者一下做小生意的可以這般,但是生意做到顧家的地步就絕不可能了,防著賬房和夥計中間有什麽是一定的。所以查賬的是家裏自有的賬房,平常就每月跟蹤各家產業的賬本,也做家裏的家賬,到了年下、產業結算之類的時候就更加有事做了。

禎娘家這樣的賬房有總賬一名,主賬三名,幫賬十名,全都是個中好手,日日算賬不停。譬如之前年前就要清算去年為止顧家總共的產業多少——那時候顧家算上各種包括房產、古董之類的財產,資產已經到了一百三十萬兩有餘。其中最值錢的就是武天明掌櫃經營的海貿一處,光是這一攤子就值銀五十多萬兩!

禎娘當時並不在意這些,這些銀子說到底也就是一個數字罷了。說起來按著這些賬房的估計孟本手底下的珍珠產業估值還不到十萬兩呢!連之前投入的一半都不到。這是因為他們算賬可是按著實打實來的,至於看不見的將來,他們是一概不管的。珍珠沒有產出,自然就什麽也不算了。

不過顧周氏當時還感慨了幾句:“如今銀子不值錢啦!不說一些老人說的當初在東南上百萬兩的家財就稱得上巨富了,千萬兩的更是聞所未聞。就說我小時候,最有錢的人家一個是山西王家、一個是內廷張太監、一個是出了首輔的紹興孫家,全都是千萬左右。看如今呢,最有錢的竟全是東南的大海商,身家起碼一千萬,與之相比就連晉商也要靠後,更不要其他人家。”

禎娘當時面色八方不動,道:“這是好事,越是這樣將來家裏才能出頭。以前經商再好,到頭了也是爾爾,就是富可敵國沈萬三也只是那樣結局。但是如今可有了好榜樣,大家盡可以各占所能。”

禎娘這番話是輕描淡寫,但是卻正好說到了在場掌櫃夥計等人的心頭上。一個個低頭不語,但是心裏都是有底的。

看見賬房處理賬務,苗修遠是伸長了脖子。不比宋熙春和劉文惠,他自學院畢業,這樣的場面還是第一回見到。稱讚道:“之前只在書上見到,說商家大戶有內賬房,專門管理產業查賬等事情,謹防底下弄虛作假。真正大的內賬房少也有十多人,做事算賬往往專在一房,運算如飛,彼此對照。如今看了只覺得他們和咱們夥計學的不是一樣東西,但是叫人好生佩服!”

禎娘嘴角微微翹了翹,只是道:“家裏只是中等罷了,那些大的內帳房比不上,只不過比一些只有幾個賬房先生的草臺班子強些。”

其實有幾個賬房先生做內賬房的商賈已經算很有樣子了,多的是只有一個老賬房跟著東家在產業查賬,就算內賬房的。至於一些根本沒有內賬房的人家就不要提了,這樣的人家產業少,只怕產業內也沒雇傭什麽賬房,多的是只有一兩個人管賬。所謂查賬,也就是東家自己打算盤罷了。只是如今做賬的越來越厲害,真有心弄巧,一般東家可沒法子看出來。多得是白手起家的,只會簡單加加減減,其餘的可不是就要抓瞎!

禎娘想到這個忽然有些沈思,三個在她手下做事的夥計見她忽然沈默,便問了一句。禎娘回過神來,自然而然地說出:“並沒有什麽,只是忽然想到一個生意,可能做的。如今多少生意做的並不大的沒有內賬房,或者內賬房不夠用。只是按著他們生意的大小,養一個內賬房實在劃不來。這時候要是專門聘請許多賬房,做成一個最大的內賬房,到時候專門做這些人的生意倒是好了——每給他們查賬一回,就要收錢。”

三個夥計仔細想了想,竟覺得這真是一個好生意!他們做著夥計,接觸的商家多,對於這些事情的了解可比禎娘要深入,更加曉得這個主意多好,多實在!

劉文惠立刻就道:“大小姐的好主意!咱們做生意這麽久了,眼看著那些小商戶為著內賬房的事情傷透腦筋苦不堪言,但是就沒想到這裏頭藏了一個這樣的好生意!到小姐到底慧眼如炬一下竟看出了裏頭的好處。不然就與幾位掌櫃說一說,預備起來?”

沒想到禎娘這時候只是搖了搖頭,自己否了自己的主意:“不,還是算了,這個生意還不能做。一則專門做這個要多少好賬房?好賬房可是各家寶貝,家裏沒那個底子,急急地做這個生意,立刻就被有底子的人學了去,反倒會超出家裏。二則其中難處也多,最重要的就是人脈二字和信譽二字,家裏在金陵還差著老大一截。做這個生意再等幾年罷!”

禎娘這樣說,幾個更知道市面上實情的一想,可不是這般,一時也是偃旗息鼓。不過也不算多失落,如今他們又不是閑的沒事做,正有火柴生意打理,就算這‘內賬房’的事情真能做,也和他們沒關系啊!當然,東家更加強盛他們也有好處,這就是他們還有些可惜的原因了。

劉文惠砸吧了幾下嘴,不說話了,苗修遠和宋熙春兩個更加無話,這就算了。

話歸正傳,原是說起顧家翡翠居今日格外人多,是為了去太倉查賬。顧周氏帶著內賬房就要去,當然,禎娘也要去——本來禎娘不必去的,應該在家讀書。但是一個是顧家只有顧周氏和禎娘兩個,若是顧周氏去太倉,家裏不就只有禎娘。

一個閨閣少女獨自在家,不說安不安全,畢竟這挨著盛國公府,再沒有宵小之輩的,但是話說出去不好聽,所以要帶著禎娘一起去。而且顧周氏還想著能借此讓禎娘沾手更多事情,這樣的大查賬也是一個經歷了。

禎娘自己愛著讀書,但是所謂上學堂的興趣就平平了——來盛國公府附讀其實是為了家裏與公府更加緊密一些罷了。讀書在哪裏不能讀,何況生意上的事情她也有興趣,自人毫不猶豫地答應顧周氏一起回太倉。

不過這樣一大群人去太倉可就不能馬虎了,不能像那些小門小戶只要買幾張船票到時候搭了金陵去太倉的客船就是,什麽樣的人家就行什麽樣的事情。明明有錢的很,還非要那般,你是‘節儉’了,讓下頭和旁人怎麽想呢!

所以最先的應該是租船!自家租了一條艙船才好——其實顧家租了兩艘。好在這不是做生意,不然還要去包貨船,那個就更加麻煩了。

其實說來還是自家有船更加便宜一些,但是實在用不著了。這樣的船能用上幾回,偏偏價兒還不便宜。這可不是家裏用的畫舫,無論是在太倉,還是在金陵,顧家都是有畫舫的。平常走水路當車馬一樣用,方便的很。且再精致也是價格有限,畢竟大小在那裏。但做客船的艙船就不是了,就是有錢也不該花上這一筆,再看它放在碼頭無用,白白腐朽。

其中顧周氏和禎娘帶著丫鬟婆子等住的那一艘要求更加嚴格,倒不是規制上要比另一條好,只是更加瑣碎罷了,一絲輕忽都不得。這是管家金孝早早就聯系來的——不求多麽金碧輝煌,這些租來的船也不能夠,但至少也該清潔雅致樸素淡雅。

禎娘這時候上船,果然和顧周氏很滿意。也不見船的主家格外刷漆塗金,與其做成半吊子,幹脆不做這些,只是塗了清漆,露出木頭本身的紋路來,顯得格外幹凈。丫鬟們上船——不要說顧周氏了,禎娘就帶了四個一等貼身丫鬟,和四個二等的。至於家裏,就只留下兩個二等丫鬟帶著三等的小丫鬟看家罷了。那些小丫鬟可不帶出門,七八歲的樣子,只怕還要反過來照顧她們。

將離和子夜兩個領著其他人,先是給禎娘的艙房窗戶上掛上湘竹簾,又隔了兩層羅紗。然後布置起來——水晶缸裏頭安置顏色鮮艷氣味芬芳的水果,墻角燃起香爐,祛除潮氣又安神,還有瑤琴、棋盤、書案等各有位置。

禎娘進去的時候,微雨正給她歸置床鋪,所用的鋪蓋全是她本就習慣的。微雨抖了抖芍藥花瓣做的枕頭,指點鳶尾把帳子拉地高一些。再看這艙房,雖沒得禎娘寶瓶軒的奢華精致,但是一間旅途路上臨時將就的居所,實在不能說不好了。只怕一些好人家閨秀本身的閨房還比不上這個呢!

萬事俱備,等到一切準備好了,只要知會一聲,自然就有船工張羅著開船了。這時候船蕩漾起來,禎娘倒是不大暈船,雖比不得在平地上自如,但是其餘的不適是沒有。丫鬟們除了子夜有些許,其餘的也都好好的——留下的兩個二等丫鬟是佩蘭和蟬衣,正是暈船才特意留下她們的呢!

為了早些啟程,今日起的格外早,禎娘這時候真有些乏了,幹脆拆了頭飾換了衣裳,躺著睡眠去,等到再醒來,就是午飯時候了。

這樣的客船本就是有廚房竈火的,但是並不會太大。更何況就是有足夠大的廚房,也沒得家裏那般齊全的食材和一整個夥頭班子。帶出來的廚娘都是好手,但不比家裏,各樣專精的都有人。

兩個婆子提著食盒過來,笑道:“太太讓廚房給大小姐送來午飯,因說小姐格外乏了,上午在艙房裏睡覺,因此醒來時該不大有胃口,所以送來的是一些清清爽爽格外開胃的。大小姐先看看,若是不好,再讓廚房拿別的來。”

一樣樣菜肴擺到桌子上便是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的燒賣,鵝油酥,軟香糕,糖漬櫻桃,一碗菌菇大餛飩幾樣。簡薄是簡薄了一些,但是樣樣都是市井小食,各位開胃,讓人食指大動。何況家裏廚房做這些可不像是外頭,幹幹凈凈不說,還不惜工本!外頭小販要賺錢,拿能像家裏廚房,不在意功夫、不在意耗費。

果然見禎娘滿意了,接過紅豆遞過來的一雙黃楊木筷子,每樣親親嘗了一回。對兩個婆子道:“這一回做的很好,讓廚房晚間送雞絲湯面來,看到這些小食一時想吃那個了!”

不過是一碗雞絲湯面而已,這是大小姐的話,兩個婆子當然是忙不疊地應下了,這才告退。禎娘一面吃著餛飩,一面對著將離幾個道:“你們早上只吃了幾個點心墊一墊,這時候別在這裏和我磨,分成兩班去吃飯罷。我吃飯哪用得著這麽多人陪著。”

禎娘雖然看著冷淡,但也不是那等不體恤人的,早知她脾氣,幾個丫鬟商量了一番就分兩班去吃飯。禎娘不再多管,等到吃完飯,就半躺在榻上。一般這時候是她看看書,只等半個時辰就午睡。大概是今日睡了一個上午,這時候看的書籍再是無聊,也沒有絲毫睡意。

這也沒什麽可強求的,禎娘幹脆起身,到了書案前找些有意思的書籍來看。挑來挑去,得了一本西夷人翻譯的他們自己的史書。禎娘早在地圖上知道他們的大小了,見他們在那般大小的土地上竟然也分出了那許多國家,還彼此征伐不斷,類似於戰國。對於其中掌故一點興趣沒有是不可能的,實際上她得到了這本書刻意看的慢,怕是太快了,不解其意。

船上悠閑,日子倒是過的快。客船自京杭大運河行駛,很快轉入長江——而太倉就在長江入海口的地方。越是臨近,船上倒是忙碌了一些。到了一些港口停靠,住著賬房和夥計的那一艘船就會與禎娘顧周氏這一艘搭橋板相連,有人上來與顧周氏商議事情,匯報一些查賬的準備。

禎娘也在一旁聽著,這樣的事情和她常有的奇思妙想沒有任何關系了,非得是勤勤懇懇嚴謹做事不可。她頭一次全程知道是怎麽回事,盡心盡力地聽著,直到完完全全了解。

就在這每日讀書和學著新東西的時候,不知不覺竟然就到了蘇州州城——太倉自然也是蘇州下轄的縣城,到了蘇州,卻不能說到了太倉。

蘇州是自古江南名城,風光自然十分看的。不過顧家這兩艘船並沒有停駐的意思,只是放了半日假,讓家在蘇州的幾個夥計賬房回去看一看罷了。顧家本就是在太倉做的生意,招來的夥計賬房有許多蘇州人一點兒也不奇怪。

半日也就是極限了,畢竟他們還趕著去太倉做事,要是想多多停留,只能等到回程的時候了,那時候不忙。因此禎娘都沒下船去,她以前不曉得來過多少回蘇州了,並不需急急忙忙地看一回。

不過禎娘叮囑了將離道:“把這件事記下來,回程的時候要在蘇州停駐,我要記得給玉浣姐姐她們各買一些禮品。昂貴的不好出手,最好就是一些蘇州特產了。譬如那些香扇、香袋兒、花箋等。”

這樣叮囑並不是禎娘不把玉浣她們放在心上,以至於帶禮品都會忘記。只是這一回回去事情可多,若是一個不小心忘記了,那真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實際上大家門戶裏的太太小姐,身邊多少事情,樣樣都記得可做不到。但是事情最後滴水不漏,這就是因著貼身丫鬟給幫忙提示。這是將離常常做的,不要多說點點頭就記在心裏。

不要說蘇州風光多好,禎娘只是在船上呆著罷了。等到傍晚就見幾個夥計賬房回來——家在蘇州的明日早間才會趕來,其餘出去閑逛的這時候就回來了。

譬如禎娘手底下的三個夥計,苗修遠、宋熙春、劉文惠三個。沒有一個是蘇州的,可是都下去玩兒去了。苗修遠本不願意出去,但到底是夥伴相邀,不該總是拒絕,於是也跟著出去走動。

禎娘讓丫鬟請三人過來,她本意是想與三人說些關於火柴生意的事情,只是三人到了,手上拿著的東西反倒引起了她的興致。那是一些花花綠綠的紙張,印刷也頗為精美,這東西禎娘也見過,因此一眼就知道是什麽,當時就道:“怎麽買了這貨票子?又不常在蘇州,中間不知道行情,必然會虧銀子的。”

這些東西說來是很有趣的,民眾就管之叫貨票子,顧名思義是用來拿貨的。凡是買下貨物卻不急等著使用的就可以拿票不拿貨,只等著日後再來拿。

這東西起源於一家糕餅鋪子,說是那家做的酥皮餅味兒極好,供不應求。店主無可奈何之下收取了糕餅錢,然後用自己的私章蓋在一些‘欠條’上,表明欠多少盒糕餅,約定到期之後顧客來取貨就一定有貨。

這本來是拖延之法,誰都知道按著打的白條數目,到了時候若是都來取貨,糕餅鋪子哪裏拿得出來。這時候店主人都絕望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日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多人來取這些糕餅。

原來貨票子售出後,許多人並不馬上兌現,而被當作禮品券送了人。還出現有錢人一下買許多餅券存在那裏,需要送禮時就用幾張,想吃酥餅了就拿券去換。這樣還有個好處,糕餅這樣的東西可不耐放,這種法子減少了存放時間,對於買主也方便了許多。

然而事情可不止如此,弄清楚原因後這家糕餅鋪子的店主人膽子也大了起來,每日賣出許多貨票子,並不管超出自己出貨能力多少。不用多久,這賣貨票子的收入竟遠遠高於了正經賣糕餅的收入,店主人大發其財。

這個法子何其簡單,凡是看見的都能學會,眼見得有人因此發財,蘇州城內的店主們都紛紛效仿。那些綢緞鋪、布莊、飯店、肉鋪、米店的掌櫃們,都一窩蜂賣起了綢緞貨票、布貨票、餐貨票、肉貨票、米貨票等。

到了這裏事情還不是終極,有些精明的蘇州市民在其中看到了發財的機會——任何貨物的價格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不要說每年,就是每月每日都有不少波折。譬如這糕餅,就受著原料糧食價格等原因的影響。若是逢低買進,逢高賣出,豈不是就是一筆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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