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進了臘月， 雖然沒有下雪， 但是一直呼嘯不停的北風卻也吹的人瑟瑟發抖。胖章裹著身上的厚棉襖，十分慶幸自己在出來前抓了一個棉帽子戴上了。像劉經理這種啥時候都註意儀表的人，這時候可就抓瞎了，胖章見劉君越半長不短的頭發凍的都豎了起來， 伸手默默地往下拽了拽自己的帽子，將腦袋捂的嚴嚴實實的。

劉君越此時想保持風度也保持不了了，他縮著脖子牙齒不停地顫抖：“怎麽這麽冷呀？”

胖章回頭看了看後面越來越長的隊伍，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經理， 你說這大冬天的， 他們都跑這來挨凍， 到底咋想的？咱淄城飯店不挺好嘛， 檔次高、服務也好， 關鍵是又好吃又不用排隊。”他說完忽然想起一個可能性， 輕聲和劉君越嘀咕道：“劉經理， 是不是這的菜挺便宜呀，再加上味道不錯， 吃不起淄城飯店的都來這了。”

劉君越憂傷地嘆了口氣：“我打聽說， 這比咱淄城飯店還貴呢。”

“什麽？比我們還貴！太黑了吧！”胖章聲音一下子就高了起來， 前後的人聽見這高八度的聲音都回頭瞅他，胖章見狀立馬閉上了嘴，等大家都把頭轉過去了才悄聲說道：“比我們還貴？那他們跑這挨什麽凍呀？咋這麽想不開呢？”

“都說她家的菜味道好， 可到底有多好……”劉君越眼裏多了幾分期待：“等進去咱就知道了。”

好在他們沒等多久， 大門就開了， 從門裏面出來一個小胖子拿著一堆號牌從前往後發放，領了號牌的就進了院子，剩下的眼巴巴的瞅著，默默地估算著自己大概能排到幾號。

劉君越和胖章拿了二十三號，正不知道怎麽回事的時候，就聽前面的那群人嘟囔了一句：“這個號是進不去院子了，咱去棚子暖和暖和吧。”劉君越和胖章對視了一眼，跟在他們後面進了院子外面搭的大棚子裏。

這個大棚子是錢佳寧特意蓋著給大家取暖用的，棚子裏點了幾個爐子，旁邊還有些柴火和煤，有個大爺進來以後直接坐在爐子旁邊上，熟門熟路的拿爐鉤子捅了兩下火，讓爐子燒的更旺一些。

劉君越註意到每個爐子上面都有個小燜鍋，正在他想問裏面是不是在燒熱水的時候，就見很多人去角落的一個櫃子裏拿了碗出來，排隊從鍋裏舀銀耳雪梨羹。

胖章伸手戳了戳劉君越的胳膊，悄聲說道：“這地方雖然挺破，但是想的挺周到。”

兩人來這就是為了看看這裏廚師的手藝的，這雪梨湯也能算廚藝的一部分，兩人排隊去盛了一碗，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了。

胖章看著碗裏的羹湯，銀耳熬出了濃稠的膠質，軟糯絲滑；雪梨煮的像罐頭一樣，咬一口滿嘴的甜香。胖章向來不喜歡甜湯，覺的甜的喝多了感覺膩歪。不過這碗銀耳雪梨卻沒有甜膩之感，也不會讓人覺得味道寡淡，感覺這甜味剛剛好，多一分少一點都不如這樣完美。

不知不覺將湯喝完，連碗裏的雪梨銀耳都拿勺子刮的幹幹凈凈，兩人將用過的碗放到一邊的桶裏，劉君越舔了舔嘴唇，看了胖章一眼：“我覺得她這銀耳雪梨羹做的挺好吃。”

胖章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話。

劉君越原以為在這裏幹等著會很無聊，等坐了一會發現這裏也挺有趣的，一群人圍著火爐坐在一起，聊著身邊的新鮮事，討論著店裏好吃的菜，好像並沒有呆多久就看到那個發號牌的小胖子跑了進來：“請二十號到二十五號到大廳用餐。”

劉君越看了眼手表，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二個小時了，他有些訝然，之前完全沒有察覺已經過去這麽長時間了。

劉君越和胖章站起來，隨著人流走進這個讓他們十分好奇的小店。如今店裏依然用常綠的植物做了簡單的圍擋，給蕭瑟的冬天增添了幾分活力。室內溫度適宜，暖和卻又不燥熱，就和那碗銀耳雪梨湯一樣，一切都恰到好處。

第一波吃完的客人已經離開了店裏，劉君越原以為等他們用餐的時候店面會有些臟亂，可進來以後驚訝地發現桌面已經換上了潔白的桌布和幹凈的餐具，地面一塵不染就像從來沒有人進來一樣。劉君越很好奇地用力踩了踩地面，小聲和胖章嘀咕著：“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牌子的瓷磚，一點都不沾灰，真好。”

胖章此時的心思壓根就不在地面上，他正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正在廚房裏忙碌的錢佳寧，他實在沒想到，這麽火的小店的廚師，居然這麽小，看起來還像一個女學生的樣子。

兩人是為了打探錢佳寧廚藝來的，所以直接到離廚房最近的桌子坐下。

兩人等著服務員過來點菜，可是看了半天除了廚房裏有個女孩子以外，整個大廳裏看不到一個服務的人員。正在兩人摸不清楚怎麽回事呢，就見隔壁桌拿了一張白紙從出菜口遞到了廚房裏：“小錢老板，這是我們一號桌的菜單。”

錢佳寧接過來看了一眼，擡頭問道：“有什麽特別的喜好或者忌口嗎？”

那人笑嘻嘻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們什麽都吃，只要好吃就沒問題。”

錢佳寧拿出口袋的筆在每道菜後面寫上價格又遞給了顧客：“請看一下有沒有想更換的菜品。”

意料之中的昂貴價格，但是這個顧客似乎早就有心理準備，臉色連變都沒變一下，看了一眼在下面簽了名字又遞了回去：“沒有要改的。”

錢佳寧將白紙夾在了料理臺前的繩子上，很快其他桌的顧客也把菜單送了過去。胖章看了看桌上的紙和筆，一口氣寫了七道菜，劉君越看了一眼，都是淄城飯店的招牌菜。

錢佳寧接過胖章的菜單隔著窗戶看了他一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就兩個人點七個菜太浪費了，三道菜足夠你們吃了。”

胖章聽到這話倒是對這個小姑娘多了幾分好感，這麽貴的價格建議還他們去掉四道菜，她幾乎少賺一百多塊，倒是挺會為顧客著想的。

胖章搖了搖頭將菜單推了回去：“吃不完我們裝袋子裏帶走。”

錢佳寧接過菜單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你們兩位都很眼生，是第一次來吧？怎麽稱呼。”

胖章心裏一緊，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我姓章，立早章。”

錢佳寧點了點頭，和他介紹道：“請問您點的這幾道菜是需要普通食材還是我們獨有的高端養生食材？”

“這食材也有區別？”胖章有些懵逼了，他幹了大半輩子廚師，就從來不知道菜還能分三六五等。

錢佳寧彎腰從下面拿出兩個西紅柿遞給他：“一個是普通食材一個是高端食材。”

不用摸，光看就能看出分別，左邊的西紅柿和淄城飯店用的差不多，挺大挺紅的，若不和旁邊的對比，這就算很好的西紅柿了。但是……

胖章打量著右邊的西紅柿，只有半個成年男人拳頭大小，但看起來表皮薄軟到有些透明，在燈光的照射下甚至能隱隱看到裏面豐富的汁水。他忍不住伸手將西紅柿拿了起來，還沒有送到鼻尖前，就已經聞到了西紅柿獨有的清香。

劉君越也走了過來，他拿過胖章手裏的西紅柿聞了聞，忽然想起過壽的那個老大爺說的話：“我寧願去吃錢小米的店裏的西紅柿炒雞蛋，也不願吃淄城飯店的海參。”

劉君越將西紅柿放回了窗口，朝錢佳寧笑了笑：“麻煩你再加一道西紅柿炒雞蛋，用這個西紅柿做。”

錢佳寧點了點頭：“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用普通食材吧。”劉君越心裏想著，用普通食材才能看出這姑娘的手藝到底如何。

錢佳寧把價格寫好遞給了劉君越，胖章忍不住探過頭來看上面的價格。雖然兩人早知道這家店很貴，但真的看到價格還是嚇了一跳。胖章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小姑娘真敢要價，不過想到這麽些排隊來吃飯，胖章又服氣了，誰讓這些人真的吃這套呢。

錢佳寧做的第一道菜是一號桌點的蜂巢蝦，錢佳寧店裏的蝦都是活蝦買來養在缸裏。她拿出網兜朝水缸舀了一兜倒在盆裏，拿起一柄手掌那麽長的小刀輕輕一挑整條蝦線被剝了出來，再順勢一轉蝦殼完整的脫落，只剩下又嫩又鮮的蝦仁。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一盆活蝦大約二十多只，錢佳寧只用了一分鐘就全都收拾出來，蝦仁個個飽滿完整，絲毫沒有破損的地方。滾油旺火，十多斤重的炒勺在錢佳寧的手裏宛如玩具一般，顛起來瀟灑自若，胖章不由地點了點頭，臉上帶了幾分欣賞的神色：“這小丫頭火候掌控的不錯。”

蓬松酥香的蜂巢蝦放進盤裏放到了窗口，剎那間，空氣中彌漫著炸蝦的香氣，胖章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盤蜂巢蝦，直到一號桌端回自己的桌子上，胖章才失落地收回了眼睛。

錢佳寧幹活利索、做飯的速度也快，在給二號桌片了一只烤鴨後，很快胖章點的紅燒大蝦也做好了。

紅燒大蝦是魯省的特色菜，也是胖章引以為傲的拿手菜色，自打胖章聽說市長說他做的紅燒大蝦不如錢佳寧做的好，心裏一直有些不服氣，是以今天他點菜時直接將紅燒大蝦寫在了第一位。

胖章將端回來的紅燒大蝦放在了桌上，十幾只油亮紅潤的對蝦躺下潔白的盤子裏，色澤鮮亮。胖章盯著盤子裏的大蝦沒有說話，他記得劉經理告訴他，市長當時說的第一句評價就是他做的紅燒大蝦不如錢小米的店裏做的油亮。

胖章每天做的紅燒大蝦起碼有十幾盤，他閉著眼睛都能想起自己做的蝦是什麽樣的，在這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做的紅燒大蝦十分完美，無論是色澤還是味道都無可挑剔。可現在他看著桌上這盤紅燒大蝦，臉色不禁有些發白，他現在才知道什麽才叫油亮紅潤，而自己做的蝦和這一比，顏色明顯有些發悶。

紅燒大蝦一是看顏色二是品蝦肉三是嘗湯汁，這三樣有一個做的不好，就影響了整道菜的口感。而這道菜調味也至關重要，既要入味將蝦肉的味道提到極致又不能和鳩占鵲巢搶占蝦肉原本身鮮味，這一個度是最難把握的。

胖章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一個蝦放進了嘴裏，肉嫩、味鮮且顏色又正，胖章不得不承認，這道菜自己做的不如這小姑娘好。

劉君越吃了一個大蝦後也有些沈默，他經營了多年的飯店，對於菜品的味道可以說十分敏感了，這蝦一入口，劉君越就知道淄城飯店的紅燒大蝦確實比不過人家。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中都帶了幾分苦澀，他們低下頭都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吃起蝦來，等第二道菜端上桌時，一盤紅燒大蝦已經吃的幹幹凈凈了。

第二道菜胖章點的是糖醋黃河鯉魚，這道菜重在塑形，炸的火候不到鯉魚立不住，火候若是過了有的地方又會發黑不夠完美，只有這火候、溫度、時間都控制的剛剛好，才能做出金鱗赤尾的糖醋鯉魚。

胖章知道很多飯店也做這道菜，畢竟像結婚、壽宴這種場合，擺上一條躍龍門的鯉魚既好看又吉祥。但因為很多廚師調不好糖醋汁，倒是很多人都以為糖醋鯉魚這道菜只好看不好吃。

其實不然，糖醋汁既能豐富了魚肉單純的口感，又能激發了魚肉的鮮味，關鍵是看著湯汁的調配。胖章夾了一筷子魚肉下來，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色，他也嘗過旁人做的糖醋魚，那魚肉緊的和石頭一樣，常常費了半天的勁兒才能扯下來半點魚皮肉渣。而這小姑娘做的魚，炸的酥脆卻又不會太硬，很容易就能將肉塊分離下來，再占一下盤子裏的糖醋汁，魚肉外焦裏嫩，酸甜可口。

油爆雙脆、九轉大腸、蔥燒海參、蔥爆羊肉、鍋塌豆腐，這些都是胖章點的魯菜代表，也都是淄城飯店的招牌菜。胖章的視線從每一道菜上滑過，它們色、香、味、形、美樣樣俱全，精致的像畫作一般，光看著就讓人覺得心情舒暢。而在胖章逐一品嘗過它們的味道後，再一次被錢佳寧的手藝所折服，想起自己來之前狂妄自大的情緒，胖章覺得有些害臊，他怎麽好意思自稱是淄城第一廚師，就憑他做的那些菜，都對不起……他看著眼前的菜，羞愧地吃了一塊九轉大腸，他誰都對不起，尤其對不起他做的那些菜，對不起大蝦！對不起九轉大腸！

“三號桌，西紅柿炒雞蛋！”錢佳寧清脆的聲音響起。

劉君越起身將這道最普通的家常菜端了過來，若是之前的菜都是想知道錢佳寧的手藝怎麽樣，那這道菜就是事關食材的了，劉君越迫不及待地走過去端菜，他想知道看起來那樣水靈香甜的西紅柿做出來到底是什麽味道。

兩雙勺子同時舀走了一勺菜放進了嘴裏，細細品味這道菜的滋味。這西紅柿和以往常吃的味道有所不同，酸味不會太重，甜味又不會太濃，紅色的湯汁將金黃松軟的雞蛋裹住，形成最為美妙的味道。

大道至簡，美食亦是如此，最普通的西紅柿炒雞蛋卻給了胖章最意外的驚喜，原來最簡單的烹飪方法才能嘗到食材最本身的味道。

胖章一瞬間心情十分開闊，他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值了。

旁邊的桌子陸陸續續開始結賬，胖章扭頭瞅著劉君越：“我們到底來這幹嘛來了？”

劉君越打了個嗝，又鍥而不舍的往嘴裏塞了塊羊肉：“這不來探探敵情嘛！”

胖章沈吟了下，用勺子刮了刮盤子剩下的最後一點西紅柿湯放進了嘴裏，一臉嚴肅地向劉君越提議：“我覺得一次打探的不夠啊，俗話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要不然咱明天來嘗嘗她做的淮揚菜？還有我看旁邊那桌點了幾樣川菜，做的好像也挺不錯。”

劉君越讚許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則，今天是我出錢，明天該輪到你了。”

“不是吧。老板咱不能這樣。”胖章的胖臉立馬就垂下來了：“你是老板，得以你為先。”

劉君越想起之前菜單上的價格，心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呀。”

胖章一聽這話，忽然眼睛一亮：“我倒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劉君越擡起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不用我花錢的主意嗎？那你快說！”

“是時候請出老板娘了！老板娘有錢，比老板爽快多了！我願意陪老板娘經常過來刺探敵情。”

劉老板：“……”你這廚子是想造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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