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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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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再往前數, 奶奶也不是落陰山的人。

她跟著祖父祖母一塊兒逃難過去的,那時候還沒有解放,父母罹難, 她尚且年幼, 記事起就在落陰山了,祖父祖母教她識字,祖父在她七歲的時候離世了, 祖母在十歲的時候也過世了。

她在村民的幫助下葬了祖母,一個阿婆撫養她長大。

阿婆寡居沒有子女,她把阿婆當母親。

掃盲的時候, 她被聘去給鄉親們講課,後來看孩子們沒有學上,四處跑動幫忙籌建了學校, 然後留在那裏教書,給阿婆養老送了終。

新的老師來來去去,她一直留在那裏。

認識了來支教的男老師,他們登記結了婚, 生了個女兒, 女兒剛滿月的時候, 一個暴雨天,她發燒高燒不退,爺爺冒著雨去請村醫,路滑, 失足墜了崖。

那一年她本想跟爺爺一塊兒離開落陰山,但因為爺爺葬在那裏,新的老師遲遲不來,她的心被困在那兒, 走不動了。

她決定留下。

第二年學校支撐不住停辦了,她只能告訴孩子們,回家等消息,她還有個女兒要養,無暇他顧,只能一邊揪心,一邊去鎮上找工作,工作沒找到,卻在荒無人煙的路上遇到個小孩,小男孩比女兒要大一些,約莫有兩三歲了。

那時候窮,日子都不好過,孩子應該是遺棄的。

男孩蜷縮在一個土坑裏,安安靜靜,也不哭鬧,也或者是哭過了。

她觀察了一會兒,大約發育不良,頭大四肢纖弱,兩歲多了還不會走路,話也不會說幾句,眼神呆滯,思維看起來遲緩很多。

奶奶以為是得了什麽絕癥,又或者先天不足,她從那裏路過,駐足很久後,並不想多管閑事,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

家裏女兒還在等著她。

可她回了家,半夜裏都是噩夢,驚醒拿著手電筒去跑去一趟,想著,如果人沒了,她幫忙葬了,還活著,她帶回去給口吃的,然後報警,她能做的,也僅僅如此了。

那小孩看起來孱弱,生命卻很頑強,奶奶把他帶回家,跑了幾趟派出所,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那時候也沒有福利院,派出所說聯系一下看能不能領養,她只好先帶回家養著。

養著養著他身子慢慢好了,會走路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領養的消息也遲遲不來。

奶奶不忍心再丟,就咬咬牙一直養在身邊。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幹活很勤勉,每天做飯給妹妹吃,幫奶奶做很多很多事。

他五官頗俊秀,就像母親天生模樣好一樣,旁人見了,也都會說一句,像兄妹倆。

母親卻不高興,她雖然叫著哥哥,可心裏聽他們這樣說,不高興。

哥哥小時候孱弱,長大了卻很高大,皮膚被曬成小麥色,剪著短寸,看起來很精神。

他學習不好,沒有妹妹那麽聰明,只有力氣很大,什麽活兒都幹。

十六歲上完高中就不上了,跟著鎮上的木匠做學徒。

師父家裏管吃住,月錢他如數交給家裏。

有時候師娘給了零花錢,一毛兩毛,都攢著,回來的時候塞給妹妹。

他不愛說話,笨拙,但赤誠,毫無保留。

沈寒棲上了大學,他跟著同村報名去當了兵,因為聽說當兵有補貼,他每個月給母親還有妹妹寫信,信寄到學校,沈寒棲反反覆覆讀,仿佛隔著一張紙,能看到他的影子。

過年回家,她跟著他去拜訪師父,老爺子拍著他日益健壯寬厚的肩膀,笑瞇瞇說:“該找個媳婦兒了。”

他沈默笑著,搖頭:“不急。”

“怎麽不急?旁的像你這麽大,孩子都有了。”

小地方,談婚論嫁都早。

沈寒棲不高興,席間飯都吃得興致缺缺。

師娘湊在他旁邊,拿烤了的栗子剝給他吃,笑吟吟問他喜歡什麽樣的,要給他介紹介紹。

他擰著眉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師娘丟下一句:“還害羞了。”

自顧自拍板替他決定,改天去見見她娘家的外甥女,說小姑娘在衛生院當護士,模樣俊著呢!

他嘴笨,又重情義,推脫不掉,又不能駁了師娘的面子,要去見師娘外甥女的那天,是個陰天,寒風呼號,天陰沈得像是晚上,他點了一盞油燈,坐在窗戶前刮胡子。

沈寒棲推開門的時候,他赤著上半身,屋裏火盆已經滅了,冷意漫上來,她裹了裹衣服,問他:“不冷嗎?”

他搖搖頭,但過去打算把火盆又燃上,點火盆要去院子裏,等燒起來,再往屋裏放,不然會有煙。

他赤著上身就要出去,沈寒棲叫住他,讓他穿件衣服。

他過來拿衣服,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她第一次捅破窗戶紙,說我不想你去,說我喜歡你。

他僵立在那裏,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但他最後還是沒有去。

他不再給妹妹寫信,沈寒棲也不理他了。

她成績優異,保送研究生。

回來跟母親說,以後可以留校,甚至可以落戶,到時候接母親一起過去。

她故意說給沈濯聽,他沈默一聲不吭。

那天夜裏沈寒棲去散步,她坐在後山的大石頭上看星星,拿著一個單筒望遠鏡,遲遲不願意回家。

他怕她出事,找過來,他們坐在寒風裏,她說冷,他把外套脫了給她,她說還冷,他便把毛衣也脫了,她看著他:“凍死你算了。”

他依舊沈默著。

她抱住了他,他僵直著身子不動,時隔一年她才問他為什麽,他只是說了句:“不好。”

後來她去他部隊看過他,駐地也在鄉鎮,平原地區,她住在破舊的招待所,他帶她進去,就聽到隔壁喝醉了在破口大罵。

她瑟縮了一下,他站在那裏久久沒動。

她說:“今晚能不能不走?”

他不吭聲,似乎在掙紮。

他最後還是留了下來,目光流轉,對視的時候,愛意無處隱藏。

他不想跨過那一步,她卻偏要引誘他。

他們在沒開燈的房間裏接吻,他拼命克制著,壓抑著,說:“小七,你值得更好的。”

她說:“你放屁。”

他規規矩矩坐著,眉眼深沈,不看她。

她說:“更好的我不要,你要是再拒絕我,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他依舊沒松口,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他一直留在部隊,每年能回來的時間寥寥無幾。

她畢業留在了學校做學術,每年能回來的時間也寥寥無幾。

有一年她學術受挫,打算放逐自己一段時間,回了鎮上跟著母親教書,他問她怎麽了的時候,她也不理他。

他請假回來見她,他們在院子裏互相望著彼此,誰也沒說話。

他們賭了幾年氣,她從小就固執,一點沒變心,反而看他的目光越來越熾烈,所以他潰敗了。

他們在一個春天相戀,熱擁,纏綿,在很短的時間裏領證結婚。

他們生了個女兒。

他們愛得很用力,用力到失去的時候像是魚被剝奪了水,飛鳥折斷了翅膀。

驚蟄四歲那一年,沈寒棲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導師,沈濯提交了轉業申請,說他回來帶驚蟄。

但那一年,他殉職了。

沈寒棲抱著他的骨灰徒步幾十公裏,把他葬在了最高的山峰,他喜歡太陽,喜歡星星,喜歡一切自然的東西,他喜歡妹妹,遠勝過喜歡自己。

沈寒棲再也沒離開過落陰山。

總覺得自己走了,他會孤單。

每次起風的時候,她都會站在門口,驚蟄問她幹什麽,她會笑著說:“聽聽你爸有沒有說想我。”

只是沒兩年,她就得了癌癥,她覺得可能冥冥之中這是天意。

可是為什麽奶奶不願意留在鎮上呢?

可能是她太傷心了,她一生都在送別,這片土地承載了她所有的悲傷和眼淚。

父親的死對她打擊已經夠大了,母親的死幾乎要摧毀她。

她已經心力憔悴,無法教書育人了。

但還有一個小驚蟄,所以她要堅強。

驚蟄說話慢吞吞的,說完了,林驍的飯都冷了,他吃不下去了,有點兒難過,他看起來比她都難過。

驚蟄突然沖他笑了笑:“哥,世事無常。”

她反倒安慰起他來了。

這夜裏林驍陪她坐了好久,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

第二天是禮拜日,林驍當然起晚了,他起床的時候太陽透過了窗子,金色的光束映照著浮塵,他覺得是個好日子。

於是他打算帶某個小可憐去開心一下。

但他下樓的時候,正好聽見她在跟邢女士說話:“阿姨,我不要獎勵,不如你給哥都買成練習冊吧!他不會我可以幫他。”

“阿姨不知道買什麽。”

“要不……一樣來一套?”

“好主意。”

林驍轉身上樓:拜拜。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這章實在太難寫了,我今天枯坐一天都在修改,不是故意拖更的……

這章依舊紅包掉落~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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