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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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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玉珠做了個夢,一個無比真實的春夢。

夢裏,她像條擱淺了的魚,鱗片被人生生拔掉,孤零零地躺在岸邊,身體裏的水早都幹涸,絕望地無聲嘶吼,而這時,有個人溫柔地摩挲她受傷的身軀,什麽話都不說,用力地吻她。

袁玉珠醒的時候,只覺得頭要疼得裂掉了,呼出的氣全都是酒味,身子虛軟得很,特別想吐。

陽光從紗窗裏照進來,在被子上投下塊明亮的光斑,屋裏也是亂得很,碎瓷片滿地都是,梳妝臺上香粉胭脂盒子東倒歪,水盆裏浮著條手巾,矮幾上的那碗解酒湯還剩了一半。

玉珠想起來喝口水,驀地發現手被人緊緊攥住,扭頭看去,發現丈夫此時坐在床邊的小圓凳上,趴在床邊睡著了。

蔭棠他穿著燕居常服,仿佛是昨日出門時那套,靴子也未換,鞋邊的泥已經幹透了,頭發稍有些淩亂,臉上被袖子繡著團花紋壓出深深的紅痕,多大的人了,嘴角居然還流口水。

看來,蔭棠守了她一晚上。

習慣性的,玉珠笑著輕輕撫他的頭發,拇指揩掉他唇邊的涎水。

忽然,頭一陣刺痛,她想起了昨夜酗酒的原因,蔭棠去“探望”了那個百花樓的花魁娘子——雲恕雨。

玉珠面無表情地用力在被子上擦自己的手,鼻頭陣陣發酸,胃裏也翻滾得厲害,更想吐了。

而這時,陳硯松似被妻子的動作驚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哼唧了兩聲,坐了起來。

玉珠見狀,翻過身子去睡,她不想面對他,更不想與他吵架。

“醒了麽?”

陳硯松打了個哈切,斜躺到床邊,隔著被子,熟稔地摩挲妻子的胳膊,輕笑了聲,柔聲細語:“還記得昨晚喝醉幹什麽了?”男人松摟住妻子,吻了又吻她的頭發、脖子,“你呀,昨兒回來後又吐又哭又笑的,大半夜的非要騎馬,逼著我帶你去,見我不動彈,你還大耳帖子扇我哩,砸杯子、摔椅子,哈哈,素日裏的端莊全都沒啦,倒像個小潑婦。”

對於丈夫的描述,玉珠沒有半點印象。

他的語氣越是溫柔寵溺,她越是覺得惡心,眼淚不自覺地流下,自嘲一笑:“是啊,日子過得可真快,將無憂無慮的秀才家小閨女,熬成了哭鬧惹人煩的潑婦。”

玉珠將被子往頭上拉了下,盡量控制住情緒,淡淡道:“昨夜怕是勞煩你了,快去歇會兒吧,我這會子暈勁兒又上來了,想睡一會。”

有些事,裝在肚子裏比較好,說出來就是爭吵和仇視。

“嗐,還睡哪,太陽都曬屁股啦。”陳硯松心裏有愧,歪纏上來,他其實很清楚玉珠的逃避和疏遠是為什麽,“快起罷,我這就讓丫頭去熬點熱乎乎的粥,吃了暖胃,等用罷飯後,再讓阿平套車,我帶你去莊子住幾天散散心,你剛嫁進來那會兒,正巧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咱倆就去莊子小住,打雪仗、賞梅花,好不快活,可自打女兒……”

陳硯松忙咳嗽了兩聲,回避掉這個讓人悲痛的話頭,轉而拍了拍妻子的屁股,笑道:“快起來,別偷懶了。”

玉珠心裏咯噔了一下。

自打女兒沒了後,咱們冬天再沒去過莊子打雪仗,也沒了歡聲笑語。

玉珠泣不成聲,未回頭,也沒說話,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搖了搖手,將悲痛生生咽下:“我不太舒服,你讓我一個人睡會兒。”

“那我陪你。”陳硯松脫了靴子和外衣,上了床,往開拉被子,想要與妻子一起躺,誰料妻子強扯住被子,拒絕與他同寢。

忽地,兩人什麽話都不說了。

袁玉珠默默落淚。

陳硯松垂頭喪氣。

“哎!”玉珠長嘆了口氣,半開玩笑似的說了句:“蔭棠,若是有朝一日我自請下堂離去,你會不會放我走?你娶個賢惠大度的妻子,我、我就嫁個沒什麽本事的窩囊漢子,”

“說什麽胡話!”陳硯松陰沈下臉,“你沒犯錯,又給我陳家生了孩子,為什麽要走?不可能,絕不可能,只要我陳硯松活一日,就不可能放手,你不想跟我了,那你要跟誰?誰敢對你動心思,我就弄死他!”

陳硯松心裏明鏡兒似的,曉得妻子這番話的緣故,那般陰狠狡詐的人,居然也情動落淚,不住地嘆氣,後悔地用拳頭砸自己的腿,最後,他緊緊地從後頭抱住妻子,哽咽道:“玉珠,你別聽良玉那蹄子胡唚哪,我昨兒去探望雲娘子,實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當年隔壁院兒老大在百花樓約見極樂樓的殺手,就是談論要對咱兩個下手,恰巧被雲娘子聽到了,偷偷給我報信兒,論理她還算咱倆的救命恩人呢。”

陳硯松臉不紅氣不喘地接著道:“再說了,雲娘子因彈了一手好琵琶,最近很受王爺的青眼,王府的管事太監崔鎖兒頭先給我透了個信兒,說王爺想將雲娘子接到外頭的別院裏,專給他彈唱解悶,這些供人取樂的小玩意兒雖卑賤,可到了王爺跟前,就成了金籠子裏的雀兒,那吹上幾句枕頭風,也夠人遭罪的,咱們陳家日後的興旺存亡全是王爺一句話的事,這回雲娘子被嫖客的老婆打了,王爺知道後生了好大的氣,可這不是什麽體面的事,不好追查下去,他又舍不得雲娘子受委屈,便示意我去探望安慰一下,沒什麽的。”

“你總有這麽多理由。”袁玉珠擦掉眼淚,冷笑了數聲:“阿平傍晚回來報,說你外頭忙生意,亥時都過了,你還沒回來,我真是不知道了,什麽樣的探望,要兩個時辰,蔭棠,男人敢做就要敢當。”

“可我真什麽都沒做啊!”陳硯松盤腿坐在床上,眼裏雖有慌亂,但仍振振有詞道:“玉珠,其實早在你嫁過來前我就同你說過了啊,我是做生意的,有時候是要與那些個豪商、掌櫃們去這些聲色之地的,我倒是沒這個想法,可旁人就是要去啊,哦,依著你的意思,我就應該鎮日介待在家裏,守著你,什麽都不要做,是不是?”

“不要胡攪蠻纏。”袁玉珠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直面丈夫,“蔭棠,我曉得你要做生意,有時候不得不出入那些不幹凈的地方,我從不懷疑,因為我認為你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哪怕外面談笑風流,那也只是當時場面上的虛情假意,應付應付罷了。你說僅僅是探望雲娘子,好,我給你留面子,姑且相信你,不跟你吵,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蔭棠,咱們父親大人也是多年在商海摸爬滾打過來的,他為人正派,談生意幾乎都是在茶樓這些正經地方,我倒不明白了,你說的那些豪商大賈,怎麽離了秦樓楚館和名妓美婢,就議不了事?談不了生意了?你若是不想去,人家能拿刀子架你脖子上,逼你去?蔭棠,你是有孩子的人,哪怕南淮不是你親生的,你也要想一想你的一些行為,會給孩子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這一番話,將陳硯松說得面紅耳赤,饒是他平日家巧言善辯,這會兒也是臊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了,男人低下頭,一眼都不敢看妻子,良久才悶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和那位雲娘子是清白的,哎,你說得對,以後我會註意行止德行的,不會再出入那種地方了。”

袁玉珠望著丈夫,心裏著實堵得慌。

當年兄長就不同意她嫁入陳家,哥哥認為那樣巨賈之家太過覆雜,門不當戶不對,哪怕丈夫對你再好,嫁過去肯定會受苦,哥哥想讓她和他的同窗何秀才成婚,雖不會多富貴,但求個平安順遂,是她非要跟蔭棠,所以苦和痛,也都得她自己承受。

“我就再相信你一次。”玉珠手捂住心口,她揉了下發痛的太陽穴,猛地記起昨晚是良玉冒死告的密,依著蔭棠的陰狠性子,定饒不了她。

玉珠皺起眉,望向丈夫,試探著道:“我不太舒服,你去將良玉喚來給我揉揉肩。”

陳硯松眼裏閃過抹慌亂,忙笑道:“良玉的娘病了,她今早回家伺候去了。”

“你把她怎麽了?”袁玉珠冷著臉質問。

“沒怎麽啊……”陳硯松如同做錯事的孩子,頭越發低垂:“哎,就、就昨晚你喝醉了鬧騰,大家都手忙腳亂的,我不當心推了她一把,她頭磕破了,我擔心你見著害怕,就賞了她幾兩銀子,讓她最近在家裏休養。”

玉珠氣得手直抖。

不用問了,定是蔭棠將氣撒在良玉身上,將人家姑娘重傷了。

袁玉珠將腕子上戴的褪下,塞到丈夫手裏,顧及到他的顏面,沒明白說透,拐彎抹角地勸道:“蔭棠,我哥哥常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良玉一家子是積年的忠仆,要厚待,咱們可不能寒了老人兒的心,她才是你該探望的人,你覺得我說的對麽?”

“哎、哎。”陳硯松連聲應承著,見妻子態度緩和多了,他也松了口氣,笑吟吟地歪纏上來,“好啦,別生氣了,快起來用飯,待會兒帶你去莊子玩。”

“嗯。”玉珠強咧出個笑,點點頭。

誰知剛掀開被子,就聽見外頭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

沒多久,窗子那邊便多了個仆婦身影,那仆婦敲了敲窗,恭敬道:“二爺,王府的崔公公來了,正在花廳等著呢,隔壁院的大爺、大奶奶巴巴兒地趕上去奉承,卻被崔公公三兩句打發走了,崔公公說是王爺有話要單獨傳給您。”

陳硯松聽見後,忙不疊地下床,急得要往出跑,連鞋都來不及穿。

而這時,那仆婦又補了句:“二爺,那位崔公公還說了,王爺有個小物件賞給奶奶,讓您夫妻一塊過去。”

袁玉珠皺眉。

王爺……那位天子的胞弟魏王?

奇怪了,魏王要賞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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