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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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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善的身子原本就已經不大好了, 加上急血攻心昏迷不醒,更加虛弱不堪。

裴敬甫在她吐血昏迷過去之後,徹底慌了神。

驚鵲又趕忙去請了鄭郎中過來。鄭郎中為其巔頂、合谷穴施針,趙元善依然沒有醒來。

鄭郎中重新為趙元善把脈的時候,忽然神色一頓。

裴敬甫看到鄭郎中的神情,心中不敢揣測什麽,他繃著一根弦,沈沈問道:“怎麽了?”

“怪事。昨日我替裴夫人診脈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出了有點氣虛,怎麽今日……”鄭郎中行醫多年,頭一次遇到這麽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怎麽今日,她的脈象就已經如此虛弱了?”

裴敬甫眉頭一皺:“那要怎麽她才能醒的過來?”

鄭郎中收回手, 沈思了片刻,擰眉搖了搖頭。“難, 難哪。”

“什麽叫難?你是這京師內最好的郎中,你若說難,還有誰能讓她醒來?”裴敬甫的語氣已經開始有些不大沈穩。

“裴大人,老朽行醫多年,講究是辨證論治, 可如今裴夫人的情況老朽實在是診不出什麽來……”

裴敬甫忽然一把揪過鄭郎中的衣襟,再也無法克制住情緒,“你這是什麽混賬話?!”

驚鵲和鄭郎中都被裴敬甫嚇了一大跳, 但鄭郎中也是見過不少世面風浪,不是那輕易膽懼之人,很快便回過神,道:“老朽知道裴大人是擔憂裴夫人,雖然老朽一時不知道裴夫人究竟是何緣故變得如此虛弱,但依老朽看,裴夫人暫無性命之虞,裴大人還是鎮定一些……”

“暫無性命之虞?難道你還想等到她有事才能想出辦法來嗎?!”

鄭郎中不知如何應對,但他對趙元善這個情況的確是沒有一點辦法。“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

裴敬甫陰鷙著一張臉,那一沖怒氣發過,情緒稍稍緩下來一些,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偏激了。於是他慢慢松開鄭郎中,閉了下眼,情緒這才逐漸平穩下來。

他很少有失控的時候,但剛才看到趙元善醒不來,他沒有辦法讓自己繼續保持平靜。

鄭郎中也理解裴敬甫剛才的沖動。趙元善也是他打小就看著長大的,對裴敬甫雖然沒有多少正面接觸,但他打心底從不認為趙元善與這個男人真的能在一起過,如今看到裴敬甫如此緊張趙元善的神態,心裏倒是認為這個男人對趙元善或許是有幾分真心了。

鄭郎中埋頭想了想,忽然靈光一現。

“裴大人,老朽倒是想起來一件事。”鄭郎中道,“曾經老朽年輕之時在江湖闖蕩的時候,結識過一位佛門高人,那高人曾經收容過一名女子,那女子的身子也是無緣無故的虛弱,診不出任何病癥。”

裴敬甫聽罷,接著問道:“然後呢?”

“最後那名女子的精神像是無形之中被什麽一點點侵蝕一樣,最後不治而亡。過程老朽不大清楚,但至今仍然記得那位高人說起一句話,說是輪回之數。”

鄭郎中本身不大相信輪回這種事情,但如今想到了也就跟裴敬甫說了。

他覺得像裴敬甫這種人,應當也是不相信這種事的。

孰料,裴敬甫聽完之後,並沒有說這是無稽之談,只是陷入了沈思。

輪回命數,裴敬甫的確本身是不信的。

後來裴敬甫沒有跟鄭郎中多說什麽,囑咐好驚鵲照看好趙元善,也不說要去哪裏,便策馬離開了京師。

兩個時辰後,裴敬甫來到了京師五百裏地之外的楊柳渡。

楊柳渡口的木屋旁的水邊,盤腿坐著一個帶著鬥笠的黑衣男子。

那男人察覺有人靠近,回頭看了一眼,見是裴敬甫,有一些錯愕。

裴敬甫站在他身後兩步之外,道:“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一些事情,如今出了一件事,我想可能只有你知道。”

“出了什麽事?”

“是趙元善——”裴敬甫頓了頓,道:“我記起你曾經跟我說過有關羅剎眼和六合珠的一件事,所以想來問問你。”

“你說的,是那件有關你母親的事情?”

裴敬甫道:“沒錯。”

——

趙元善昏過去之後,仿佛掉落到了一個無盡的深淵。說不清楚過了多久,等意識終於完全凝聚的時候,她就到了皇宮。

而她停留的地方,正是雪後初晴的承華殿門口。

她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而這步伐聲讓她尤為熟悉。回頭一看,竟是裴敬甫。

裴敬甫大步朝她走來,趙元善下意識退後兩步,還未說些什麽,裴敬甫便已經穿過她的身子往承華殿內走去。

他似乎看不見她。

趙元善這才發覺,門口的守衛似乎也並不知道她的存在。

於是她緊隨裴敬甫其後跟了進去。

承華殿是皇帝接見大臣議論要事之處。趙元善跟進去之後,果然看見楊佑就站在書案前寫字。剛寫好一個字,便忽然捂住嘴狠狠咳嗽了兩聲。

裴敬甫正好行至跟前,見楊佑咳嗽,便道:“皇上身體抱恙,還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楊佑頭也沒有擡一下,放下筆,細細的觀摩自己剛寫好的那些字,語氣寡淡:“無礙。”

這是十五年後的楊佑,他的這個樣子趙元善再清楚不過。

裴敬甫也是十五年後的裴敬甫——她怎麽又回到十五年後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個時候的楊佑,應該是駕崩兩個月之前的楊佑。這個時候,父親依然是太師,哥哥也正是手握重兵的五軍大都尉。

楊佑終於擡頭看向裴敬甫,說道:“裴大人想明白了?”

“臣一直都想的很明白。”裴敬甫依然還是那副原先她認知的模樣。

楊佑聽他這話,有幾分滿意:“趙家不除,你與朕都寢食難安。”

“真要用那種方法除掉趙元赫?”

“趙元赫如今手握兵權,不用這個辦法,就沒有接下來了。這個江山就要成為趙家的。”楊佑審視的看著裴敬甫,“裴大人,你別告訴朕你不忍心對趙家下手了。”

“臣從無此心。”

“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朕都知道。可想要達到目的,就得心無旁騖,舍棄掉一些事情。”楊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對朕的趙妃有情,但權力鬥爭便是如此,這些話應該不用朕多說。你我都是趙震一手教出來的,是他教我們在什麽時候要懂得取舍,要做的無情。趙震已經發現了端倪,若是我們不早點下手,死的便會是我們。你在趙震的手下那麽多年,他是什麽人,不必朕多說。”

“皇上言重了。臣對趙妃娘娘從無非分之想。”裴敬甫神色漠然,看不出一點端倪,“冤有頭債有主,趙妃娘娘沒有過錯,如此對待一個女人,未免殘忍了。”

楊佑輕笑:“能從裴大人口中聽到殘忍二字倒是稀罕了。”

“如今趙元赫手握兵權,他不倒便無法徹底推到趙家。臣認為,要除掉他,並不一定要利用趙妃娘娘。”

“你不懂,趙元赫可不傻。如果沒有趙元善作為誘餌,他是不會乖乖落入我們的計劃之中的,若想要計劃保證萬無一失,就必須要這麽做。”說罷,楊佑又狠狠的咳了一聲。

片刻,裴敬甫再沒有說別的,拱手回道:“臣,遵旨——”

一場落幕,眼前天旋地轉,畫面回到立春細雨那夜的綺華殿,她剛飲下毒酒那一刻。

趙元善看著自己飲下毒酒,倒在地上,口鼻之中盡是黑血。

她看著自己慢慢斷氣。

與上一世並無任何分別,裴敬甫在她落氣之前來到了綺華殿,正是上一世她模糊不清的那一眼。

她的眼睛再沒有閉上,是斷氣了。

新帝楊卓怔怔的站在一邊,看著已經死去的趙元善,眼睛睜的渾圓,一瞬不瞬。

裴敬甫握著繡春刀,站在她面前,就一直看著她,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楊卓顫抖著:“裴,裴大人……”

晌久,裴敬甫轉過身,背對著地上的人。仿佛他這一生所有的悲喜都在這一瞬全部湮滅。

“結束了。”他冷冷的說了一句,“——現在,你滿意了?”

“裴大人,朕,朕也不想,只是……”楊卓悄悄紅了眼,“只是那幫大臣,他們實在是……”

裴敬甫近乎平靜,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只喃喃了一句:“這樣……也好。”

十二歲那年的初見,他是從黑暗地獄中絕境逢生的陌路孤狼,後來,她是他心底那一道唯一的月光。

他跟她之間沒有什麽天長地久,他在她心裏甚至不算是什麽熟悉的人。他跟她之間是截然不同,註定不會有交集的人。

她死了,從此他再也沒有了任何眷戀。

外面的雨忽然大了起來。裴敬甫再沒有留戀的離去。

她死後,被葬進了妃陵。

上一世,她自認為用盡一生愛了的那個男人,即便到死,也沒有能跟他同穴。

她只是他皇權路上的一顆棋子。

在她死後的第三年,裴敬甫兼任提督總兵官,同時手掌錦衣衛與兵官總權。

“真欒法師,羅剎眼和六合珠真的可以召喚魂靈?”楊卓的聲音在地陵中響起。

那個穿著白色袈裟的老僧人說道:“這也只是個傳說,事實究竟如何,老衲並不知道。”

楊卓沈默了許久:“朕這三年無時不刻都在後悔,趙太妃入宮之時,朕只有十三歲,朕一直不受皇兄喜愛,也不被所有人看得起,只有她是真心實意的對朕好,只是,最後卻是朕……”

真欒嘆了一口氣:“或許是命數吧。”

楊卓伸手貼上了一句被封在這裏三年的冰涼的棺木,怔忡了片刻,失神道:“朕以為她死了,朕就不用去想……可到頭來卻發現,有的人一旦銘心刻骨了,就再難以忘掉。”

“所以,皇上找老衲來的意思,是想……”

“沒錯。”楊佑欣然承認,“如今羅剎眼和六合珠都在朕的手裏,朕不知道那個傳言是不是真的,但朕都想要試上一試。”

“即便這兩樣東西可以召喚魂靈,逆轉輪回。這也是違背天理的。”

楊卓楞了楞,道:“還請真欒法師解惑。”

“世間萬物自有定數,法於陰陽,倘若違背了,是要付出代價的。”真欒正色道,“即便趙太妃真的因為羅剎眼和六合珠覆生,對她不一定就是好事,她是已死之人,若真的僥幸偷得歲月,那不屬於她,偷來的東西不會長久。最後都是要分離的,那時又是另外一番痛苦,皇上果真要如此?”

楊卓沈默了很久:“偷來的……難道就沒有破解之法?”

“有,只是皇上未必舍得。”

“還請法師闡述一二。”

“皇上乃一國之君,身負大周萬民安危重任——”真欒頓了頓,“若要皇上自折壽命相與,自是行不通的,更何況,誰也沒有試過這個方法,更不知道能否成功了。”

楊卓猶豫了。

真欒道:“趙太妃早已被人遺忘,這世間會想著趙太妃的,恐怕也只有皇上了。只不過,坐在這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的人,怎能輕易為了一個女子感情用事?”

真欒是個明白的。坐在皇位上的人,終究是皇權為重。

他又問了一句:“皇上,現在你還想要試一試那個傳言嗎?”

片刻,楊卓似乎下定了決心,地陵裏回蕩他堅定不移的聲音:“試!為什麽不試?朕就不信,偷了歲月又能如何?朕只想再跟元善姐姐說說話,再讓她抱抱朕,不求什麽天長地久……”

真欒了然:“老衲明白了。”

……

看到這裏,趙元善終於明白了。

原來她的重生,不是什麽巧合,也不是什麽蒼天顧憐——只是因為一個人的私心。

原來,事實是這樣。

她瞬間了悟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忽然變成這樣——這世上從未有過什麽真正的僥幸。

不屬於自己的,終歸是要還回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大家繼續收看作者扯皮。

這就是“白血病”的真相。

忽然發現楊佑一家人都是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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