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攜手回了宅邸, 然後，遇到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那人姿態隨意坐在廊檐的蒲團上，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白瓷酒杯, 時不時呷飲著一口, 清亮通透的瞳仁漫不經心地欣賞著飄著織絲雨幕的庭院, 自得其樂。

見他們回來, 他遙遙舉著酒杯, 笑瞇瞇打招呼：“喲。”

殺生丸金瞳微凜。

修羅不可思議：“師父？！為什麽您還在這裏？”

安倍晴明笑意融融：“怎麽？用過之後，就已經不再歡迎我的到來了嗎？”

“是您自己說的啊。”

修羅可不敢擔這個罪名，來到他身邊, 跪坐在蜜蟲給她準備的蒲團上, “上次您來的時候, 說以後可能都不會再出世了，害得我先前召請您的時候，還忐忑不安，唯恐打擾到您。如今, 您卻仿佛改變了心意，不再介意出現現世, 我當然很驚訝啊。”

安倍晴明唇邊浮著淡淡的笑, 從蜜蟲手中接過幹凈的棉帕，替她擦著濕漉漉的發尾。

修羅有些不好意思，從他手裏搶過棉帕：“哈哈，我自己來就好。”

安倍晴明微笑, 狐貍般狹長妖異的眼睛不著痕跡掃了眼修羅背後的白犬，旋即認真瞅著眼前濕噠噠的小半妖，語氣一如既往溫柔：“當然，是師父舍不得你啊。真正到了別離的時候, 卻覺得內心割舍不下，為此，我還特意將宅邸搬到了月鎮附近的高崖上，就是為了能一眼看到你。”

修羅擦水跡的動作一滯，下意識瞅向安倍晴明，表情古怪極了。

安倍晴明一臉縱容地回視她。

被風雅出眾的男人這般寵溺地凝視著，修羅沒有半分竊喜或是羞赧，只覺得師父根本不是舍不得她，而是終於想要體驗一下“黑發人送白發人”的快樂。

她局促不安轉過頭，果不其然，殺生丸正在用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目光審視著自己。

修羅：“……！”

“別聽大人的。”

蜜蟲以袖掩面，嗔笑出聲，替她解圍，“這次是我想來的，趁著空暇，我準備了很多點心，就想著送給你品嘗。”

“之前你在大人宅邸的時候，總是忙於學業，我也不好打擾你。如今，大家都清閑下來了，我的手藝也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說著，蜜蟲一邊給安倍晴明酒杯中重新斟滿酒水，一邊道，“雖說現在天已經不涼了，濕衣服穿著總歸不舒服，你跟殺生丸公子先去沐浴一番，點心已經放在你寢室，換過衣服後，再去嘗嘗吧。”

修羅這才想起正事，也不扭捏推辭，拉上殺生丸先離開。

廊檐下重新恢覆安靜，蜜蟲嗔了安倍晴明一眼：“您可真是個壞心眼的師父。”

安倍晴明擡手彈了一下自家多話式神的腦門，見她吃痛捂額，美眸中浮出濛濛霧氣，才戲謔道：“這麽喜歡拆我臺，下次不帶你出來了。唔……讓我想想，下次帶誰好呢？到底是該選綾女，還是該選小薰呢？”

安倍晴明手托下巴，擺出一副認真思量的架勢。

蜜蟲哼了聲，才不怕他：“如今宅邸就在月鎮附近，您不帶我出來又如何？我完全可以自己來。”

說罷，窸窸窣窣站起來，攏好身上層層疊疊的紫色麗裳，扭身離開，不伺候了。

安倍晴明啞然失笑。

等修羅換好幹凈溫暖的浴衣出來後，安倍晴明他們已經離開了。

對此，修羅不覺得奇怪，師父他總是那樣神出鬼沒的。

回到寢室，柔軟燈芯草制成的疊席上，擺著數個食案，上面整齊擺著各色點心。

修羅挨個嘗了一遍，從中挑出自認為口味最好的，捏在手裏，遞給殺生丸，請他品嘗。

殺生丸看著靠在自己懷裏，笑顏甜軟的少女，金瞳動了動，握住她遞過來的手腕，室外下著連綿的雨，天色晦暗，和室高高的燈臺上，點著一朵燈火，燈光仿佛呼吸一般在微微搖曳，橘黃色亮光顫抖著，自燈盞上柔柔傾瀉而下，給仰躺在他懷裏的修羅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

此時，她正專註地凝視著自己，金燦燦的眸中璀璨生輝，像是倒映著絢爛的日月星軌。

“他總是這樣嗎？”殺生丸頓了頓，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就著她手指，吃掉遞到嘴邊的點心。

修羅先是點點頭，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了一番過去，之後才肯定回答：“師父他大概就是喜歡捉弄別人吧，經常會做出出人意料的事，說出匪夷所思的話，但其實，他對我們沒有惡意，當然，更不可能對我有什麽想法。”

“師父他……也就是看起來風流疏狂，實際上，他有無法忘記的對象——就像我無法忘記你一般，師父也銘記於心之人。”

修羅附在他耳畔輕聲道，“只不過，那人是人類，早在幾百年前，他就已經死去了。殺生丸，不要介意師父的話，他也許只是有些無法釋懷而已……”

殺生丸側過頭，金瞳俯視著她，握緊她手腕，陳述：“我沒有介意。”

“這就好。”

修羅莞爾輕笑，她自然不可能反駁殺生丸的話，端過食案，笑盈盈遞到他面前，“來嘗嘗蜜蟲制作的點心，我試過了，這個口感最好。”

殺生丸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從食案中撚起點心品嘗。

****

月鎮的生活平淡順遂，眨眼間，廊檐下的胡枝子花已然盛開。

很快，便到了栗明月。

為了慶祝在月鎮度過的第一個慶豐收的節日，大家在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觀月宴，是以，等節日來臨時，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夜晚來臨時，神社裏熱鬧非凡。

有歌舞，有燈會，有巫女祈福，另外，每個來參加祭月活動的人，都分得了由神社提供的月見團子。

修羅跟殺生丸也去蹭了一個。

那是用糯米制成的點心，沒有甜甜的餡料，只在表面灑了一層酥香的黃豆粉，吃起來軟糯彈牙，沒有過多的添加，反而顯出了十足的米香味，意外的並不難吃。

熱鬧的人群中，隨處可以長相奇怪的家夥。

月鎮居民已經見怪不怪。

然而，對於第一次親自踏入月鎮的人來說，到處都有妖怪異類，可是個不小的心理沖擊。

“主公大人，這太危險了！”

“可惡，這裏明明是神社啊，為什麽妖怪更多了？難道，他們也在祈求神明庇佑嗎？”

“我剛剛好像看見月柱大人了……”

“什麽，鬼竟然也可以進來？”

他們聲音壓得很低，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將一位少年嚴絲合縫護在包圍中央，唯恐他會有半點閃失。

“你們太緊張了。”

那人望著護在他四周的柱們，和煦笑著，聲音沈穩溫和，語調不疾不徐，有著獨特的、足以安定人心的韻味，“我的身體已經在恢覆，這說明當初我們的選擇沒有錯，那位大人已經獨自解決了鬼舞辻無慘，讓我們之間延續了數百年的恩怨得以泯消。這是她的地盤，在這裏，我們完全不必緊張。”

“即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

有的柱固執己見，掃向四周的目光滿是不善與防備，手掌沒有一刻從劍柄上挪開，甚至身體都保持著出擊的姿勢，“她庇護了已經成為鬼的月柱大人，這是事實。跟鬼同流合汙的家夥，都是不可信的！”

“主公大人，我也是這個意思。”

有人附和道，“雖然村上家安插在這裏的探子聲稱這裏與尋常鎮子無異，但說到底，這裏也是異類的地盤，您是我們大家敬重愛戴的主公大人，無論如何，我們都無法見您在異類的地盤久留。”

“如果日柱大人還在我們身邊就好了，有他在的話，我們也沒必要這麽緊張了。”也有柱懷念日柱大人還在鬼殺隊的日子。

“唔，那似乎是日柱大人？”

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結彩燈籠下方，站在一個身形高大，氣質淡薄卓然的男人，正是他們日思夜想的日柱大人。

只是，他對面的那人，大家也無比熟悉。

“月柱大人！”

“真的是已經變鬼的月柱大人！”

“我就知道，即使日柱大人留在繼國家，私下裏也依然在跟月柱大人偷偷來往！”

有人驚詫，也有人恨鐵不成鋼。

修羅被殺生丸護在身前，她站在人潮一隅，時不時瞅瞅表情多變的獵鬼人們，又瞧瞧不想奉陪卻逃不開弟弟跟隨的繼國嚴勝，滿臉興味。修羅只覺得，這個栗明月是她過得最有意思的節日！

欣賞夠他們窘迫的模樣，修羅心滿意足拉著殺生丸離開，視線不經意掃過人群，霎時，與一雙溫柔的眼睛的對視了。

她微微凝神望去，是被獵鬼人護在中央的男人。

他看起來非常年輕，只看外表，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然而，通身氣度卻異於旁人，有著明顯與年齡不符的沈穩持重。

修羅有些驚訝，被兇巴巴柱們擁戴和敬重的人，竟然有著這樣溫柔無害的眼神。

他顯然也註意到她了，卻未對她的奇怪外表表露出任何負面的情緒，微微頷首致意，深色的眼睛裏噙著柔軟的笑。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修羅暗暗道，旋即將他拋諸腦後，從路旁草叢裏折了開出灰色細絨花的芒草與葦草，興沖沖的捧給殺生丸。

“明年，也要繼續庇佑我啊！”

殺生丸平靜看了她一眼，擡手接過，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嗯”了聲。

修羅發出雀躍的歡呼，張開雙手，義無反顧地撲入這方澄凈溫暖的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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