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俊朗妖孽的銀發青年, 如今為了死去的愛人，淪落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生離死別。

這明明是很讓人心酸動容的場景，可修羅看了只覺得煩躁。

“惡羅王任性野蠻, 說他本質是一頭兇暴怪物也不為過。雖然當初我們只相處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我很清楚, 惡羅王他根本不懂珍愛自己, 更不懂珍愛別人。”

“巴衛，這是連我都知道的事情。你作為他摯友, 不是應該更清楚嗎？”

“你明明知道他是什麽的大妖怪，偏偏在沒做好萬全準備前，就擅自做變成人類, 跟她一起活下去的決定。巴衛, 你讓我怎麽說你什麽好？”

“以為自己變成人類就萬事大吉了？做什麽美夢呢！”

“巴衛, 殺了她的，或許是惡羅王, 可害死她的，卻是你自己！”

巴衛臉上血色盡失，無力辯白。

和雪路在一起的日子太幸福了, 幸福得令他忽視了來自親近之人的危險。

修羅沒說錯, 是他害死了雪路。

雪路教會了他做人的快樂和感情, 可他卻只帶給她死亡。

想及此，巴衛心臟一陣錐心蝕骨的痛，絲絲縷縷血氣順著喉嚨溢出唇角。

修羅望見他陷入後悔自傷, 心中怒意更深, 忿忿甩袖背過身去。

像他這種自我任性的大妖怪，只會勾起她不快的回憶。

她不耐煩送客：“你趕緊走，我不會救她。她現在還能死在你懷裏, 以後說不定連具全屍都留不下……”

正說著，室外突然傳來稚兒聲嘶力竭的啼哭。

修羅微怔，扭過頭，就見鐵碎牙正捧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手腳僵硬走進來，剎那間，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湧入心底。

鐵碎牙瞅了眼抱著人類屍體不放的臭狐貍，一口銀牙咬得咯吱咯吱，如果不是顧忌著手中不停掙紮的嬰兒，他絕對要拔刀暴打臭狐貍一頓！

鐵碎牙挪著小碎步來到修羅跟前，表情驚恐又緊張，不像是抱孩子，更像是抱著一碰就炸的□□：“快快快……快把這個孩子從我懷裏抱走，要掉了！啊……她掙紮得好厲害，我要抱不住了！”

修羅：“……”

鐵碎牙聲音都在發顫：“快啊！”

修羅依言將繈褓中的嬰兒抱過來，手掌安撫地拍著，只是，這孩子並沒有被哄好的跡象。

很顯然，嬰兒並不是被抱得不舒服，應該只是單純餓了。

修羅臉色瞬間鐵青。

鐵碎牙只覺撿回一條命，狠狠舒了一口氣，旋即沖著巴衛又吵又鬧：“討厭的臭狐貍，竟然隨意把那麽小的孩子丟給我！如果我不小心捏死她，你來償命嗎？”

鐵碎牙現在想起懷裏柔軟的一團，都覺得心有餘悸。

巴衛一絲反應也無，只是緊緊抱著雪路。

修羅運了好半天氣，才克制住自己不在嬰兒眼前發火。

她將嬰兒放到柔軟的榻榻米上，拔出天生牙，對著沈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的巴衛道：“走開，別礙事。”

巴衛表情怔怔地，直修羅又露出不耐的表情，才反應過來，沒多說什麽，輕柔地將雪路放在疊席上，自己往後挪了一步，給她騰出揮刀的空間。

****

覆生的雪路帶著餓哭的孩子去了別屋暫住。

巴衛則被要求將寢室以及廊下地板沾到的血跡通通擦掉。

鐵碎牙負責監工，修羅坐在廊檐地板上，默默生悶氣。

“如果我沒看錯，那孩子只是個人類吧？”冷靜下來，修羅察覺到先前的異常之處。

巴衛伏在地上，低著頭，認真擦去疊席上的血：“嗯。”

“妖怪和人類，如何能生出人類？”修羅奇怪。

巴衛動作一滯，旋即恢覆正常：“那不是我的孩子，是雪路與她丈夫的……”

修羅瞳孔不自覺一緊。

鐵碎牙沒忍住，失態地抽了一口涼氣。

“我們一開始就約定好的，她會成為我的新娘。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等了她好久，也不見她來找我，而等我找過去時，雪路就已經嫁給了人類……”

修羅：“說是約定，不會實際上是脅迫吧？也許雪路本就不喜歡你，只是為了活下去，才不得以說了謊話……”

“不是的！”

巴衛倏然擡頭，紫色妖異的狐貍眼閃著危險的光，他死死盯著面無表情的修羅，話語擲地有聲，“雪路是愛我的！而我也從沒有脅迫過她！”

“哦。”修羅被他吼得耳朵疼。

巴衛重新低下頭，耐心細致擦去滲入地板縫隙中的血，繼續道：“後來，雪路丈夫所在的村子被惡羅王屠殺，我趕過去的時候，只來得救下懷孕的雪路。”

“雖然我們在那種糟糕的情況下重逢，但我知道她沒有一刻忘記過我。”

“這樣就夠了。”

“我想要跟雪路一起，作為人類一起活下去，而雪路也是這樣想的。”

說道最後，巴衛擦擦拭的動作一停，重新看向修羅，妖魅的狐貍眼中閃過一絲笑：“我已經跟神明做了約定，下一個月圓之夜，她就會過來將我變成人類，我將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白頭偕老。”

“惡羅王，再也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說到這，我還要多謝你，修羅，多謝你救了雪路，我現在真是非常高興。”

“當然了，沒有心愛之人的你，恐怕永遠不會明白我現在的感受。”

嘚瑟、顯擺、嘲諷，盡在不言中。

不愧是跟惡羅王玩到一起的狐貍，性子也夠惡劣的。

修羅心下一哂：“既然你這麽高興，那麽，也到了該報答我的時候。”

修羅不客氣給他吩咐任務：“人類中，有個叫壽海的神醫，他有著一手精妙的制作義肢的本領，我早就想將他請來月鎮，可礙於種種瑣事，一直無法離開，現在，找到他、並把他帶回來的任務就交給你。”

“哦，對了，他經常在加賀國境內出沒。希望你能在變成無用的人類，徹底派不上用途之前，把他帶回來。記住，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信重哦！”

一邊給他加油打氣，一邊冷酷無情將他掃地出門。

趕走巴衛後，修羅才有空去探望了借居在別屋的人類女子。

那是個容貌出色的美麗女子，因為生產過，比普通女子更多出一絲獨屬於母性的柔和暖意，看上去就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她們寒暄了一陣。

修羅狀似不經意開口：“你與巴衛的感情真好，之前他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你了，哭得狼狽不堪，我還從沒見過他那種模樣呢。”

雪路輕拍著滿足睡過去的嬰兒，並沒有說什麽，只是溫和的笑笑，笑意不達眼底。

修羅面露赧色，尷尬地摸摸鼻子：“按道理來說，我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讓巴衛去幫我做事，只是，先前交談中，他告訴我，他已經跟神明定下契約，下個月圓之夜，他就會變成人類，跟你白頭偕老。而我現在分身乏術，月鎮新建不久，百廢待興，輕易不能離了我坐鎮，所以，不得已才拜托他，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要變成人類？”雪路拍撫的動作一滯。

“嗯。他說之前已經跟你說好了，你會在未來成為他的新娘，如今，解決了惡羅王這個隱患，也到了他該兌現承諾的時候。”

雪路雙眸怔然。

修羅大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辭，離開前，她道：“我與巴衛也不算舊相識，只是在小時候見過一面。你失去了家人，又孤身一人帶著孩子，去哪裏都不太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留在這裏。月鎮裏很多人都有跟你相似的經歷，日後見了他們，你會喜歡的。”

巴衛畢竟是大妖怪，有自己的關系網，找個人類——還是個比較有名的人類，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幾天後，便成功將壽海帶了回來。

修羅對他高速的辦事效率表示驚嘆，憐愛地目送他離開，才將視線重新轉回壽海身上。

“雖然很失禮，但還請您原諒。”

修羅尊敬有才能，且心底慈悲的善人，“不知道巴衛有沒有跟您說過，這次請您過來，是想讓您替鎮上的孩子打造義肢。他們都是些可憐的孩子，不僅在戰爭中失去了家人，就連健康都失去了。”

“我在石川郡偶然遇到了百鬼丸，聽他說，您有著一手出神入化的打造義肢的能力，便一直想請您過來，現在終於見到您了，真是令人高興。”

無論是出於什麽考量，壽海都不無法拒絕。

修羅自知自己這種行為算是強買強賣，故而也投桃報李：“百鬼丸如今就在鎮子了，稍後，我會讓逆發結羅領您過去。他已經從鬼神那裏取回了所有身體，您是撫養他長大的義父，他一定非常想用眼睛，清楚看見您的臉。”

“百鬼丸也在這裏？”壽海沈著的面容終於露出一絲動容。

修羅點點頭，示意下首處的逆發結羅送他過去。

逆發結羅自然不會拒絕頭發的誘發，乖乖在前面領路。

處理好先前留下的尾子，修羅又回歸先前的狀態。

整日躺在寢室裏，無所事事。

秋意彌漫，夜涼如水，上弦月高懸中天，澄凈的月色流水般傾瀉一地。

修羅半伏在窗臺上，漫無目的地發呆走神。

不知過了多久，鐵碎牙鉆入她臂彎，依偎進她懷裏：“修羅，你想不想知道殺生丸之後都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

“他四處斬殺跟那些鬼神一樣的妖怪，現在，可以說但凡耳聰目明的西國妖族都知道了，我們未來的殿下不喜歡妖怪與人類做交易。”

修羅點點頭：“與人類做出那種惡心交易的妖怪，弱小又卑劣，父親大人的西國不需要這種妖怪。”

鐵碎牙仰頭，定定看她：“修羅，你知道我不是想說這個……”

修羅霍然擡手，止住他下面的話。

鐵碎牙躊躇著，還想說些什麽。

修羅卻已經坐直身子，仰頭看向幽寂的夜空，散漫的表情消失不見，斂容正色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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