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的營地中飄著奇特的香氣。

修羅隔得老遠就嗅到, 心下有些奇怪，這種雅致清甜的氣味，絕不應該出現在滿是雜兵武士的營地。

等她走近, 瞅見迎風舒展的兵旗上也繪著漂亮的藤紋，表情頓時更奇怪起來。

——莫不是這個家族酷愛紫藤花？

不僅家紋繪成藤紋, 就連行軍打仗都要燃著紫藤花香。

她說明來意後, 被允許進入村上家營地，只是, 她跟隨兵卒來到燃著濃烈紫藤花熏香的障子後，並沒有見到主事之人。

香氣過於濃郁，甚至可以說有些嗆鼻。

久等村上家主不來, 修羅難耐地揉揉鼻子, 受不了香氣的荼毒, 腦袋昏昏欲睡，嗓子也在發幹發癢。

她壓低聲音, 難受地咳嗽。

虛瞥她一眼，抄起矮桌燃著的香爐，淩空丟到障子外, 只聽得一陣銅器落地發出稀裏嘩啦的碰撞, 平原夜風掠過, 障子裏縈繞的香氣瞬間散去不少。

修羅舒了口氣。

只是，不等她一口氣喘完，十數位手持武器的武士自障子外湧出, 緊張地將他們團團圍住, 營地燃燒著篝火，素白的家紋障子上人影晃動，影影幢幢, 顯然圍住他們的不止眼前這些人。

“看來，村上家主是拒絕我們和談的提議了。”

虛拔出刀來，沒有絲毫被戲耍的不快，反而一臉的躍躍欲試，“既然如此，那我也要不客氣了。”

聞言，武士們將手中刀劍握得更緊。

雙方爭鬥一觸即發，這時候，村上家主也終於現身了。

他年約三旬，外表沈肅，似乎是心中長期壓著事兒，時時板著臉，唇線緊抿，垂下不愉的弧度，以至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名為“不爽，想殺人”的剽悍氣質。

他目光從修羅與虛身上掠過，確定他們沒有露出猙獰面目後，擡手止住要沖上去部下，示意他們退下，只留了自小一起長大的近衛。

虛一臉失望地收刀回鞘。

村上家主道：“我與繼國家沒什麽好談的，二位請回吧。”

“為什麽？”

村上家主目光如電射向發問的修羅，良好的教養沒有讓他露出失態的表情，只是聲音冷了下去：“繼國嚴勝，背叛了人類的身份，投身食人的惡鬼，助紂為虐，這個理由可以嗎？”

虛“噫”了一聲，驚訝起來：“你怎麽會知道？難道你也是獵鬼人？哎？私下裏的獵鬼人都這麽不講道理嗎？嚴勝成了鬼，你去殺他好了，為什麽要為難同為人類的繼國族人？你們不是同類嗎？背棄盟約，咄咄逼人，這可不是……”

村上家主身後的近衛怒聲道：“不準這樣跟大人說話！”

“是繼國嚴勝先背棄了大人的信任。”

“上一任家主與繼國家一起禦敵時，遭遇了吃人的惡鬼。作為同盟者，繼國嚴勝明知道上一任家主因惡鬼而死，我們村上一族與惡鬼勢不兩立，可他卻還是變成了鬼！”

“拋棄人類的身份，舍棄身為武士的尊嚴，淪落成惡鬼，這種可恨的家夥，不配做我們的盟友！繼國家……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

……

虛沒料到這其中竟然還有這種牽扯，扭頭望向上方頭痛扶額的修羅，嘴巴動了動，咽下嗓子裏的話，不再說話。

“我已經收到傳訊，那惡鬼重新以人類姿態回到繼國家，我之所以特意在營地裏燃起的紫藤花熏香，就是為了防備他的突然襲擊。如果你們是被他的偽裝的欺騙，那麽我建議你們趕緊帶上其他繼國族人逃跑，這樣的話，也許還能保下一條命來，在成為惡鬼的那一刻，他就一驚喪失了人性。”

“繼國嚴勝背棄了我們的盟約，但我並不想對同為人類的繼國族人趕盡殺絕，只要他們願意拋棄這個象征恥辱的姓氏，隱姓埋名活下去，我便不會再繼續出手。”

“這是我最後的忠告。”

村上家主的話雖然冷酷，但言辭間已經透露出極大善意。

畢竟，他身後的近衛們可都是一副“大人真是太心善了，這種誕生了惡鬼的家族都應該剖腹謝罪才是”的不甘。

修羅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她不能灰溜溜回去。

她換了個說辭：“嚴勝他雖然變成了鬼，但迄今為止，他沒有犯下人命，更沒有傷害任何人……”

“你在替鬼說話？”村上家主表情冷淡下來。

“倒不是替鬼，主要嚴勝他現在是我的鬼……”

修羅話音未落，近衛們瞬間拔刀，擺出防禦姿勢，將村上家主護在身後：

“大人，危險！”

“身為鬼的主人，你為什麽不畏懼紫藤花的氣味？”

“可惡，是因為更厲害嗎？之前在紫藤花裏待了那麽久，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虛掏了掏耳朵：“也不是一點事沒有，她鼻子異常靈敏，被濃郁的紫藤花氣味包圍，身體已經出現很大不適，所以我才會將燃著的香爐丟出去……至於為什麽不怕這種氣味，當然是因為她不是鬼啊。”

“不是鬼，為什麽要跟鬼混在一起？”

“是被鬼迷惑了心智嗎？”

近衛們完全不信，絲毫不敢放松，某種程度上來說，站在鬼那邊的人類比鬼更可怕。

“雖然她不是鬼，但我也沒說她是人啊。”

虛瞅著露出驚駭表情的人類，惡劣笑出聲，“嚴勝只是人類變成鬼，而她，卻是天生的妖怪。讓你們如臨大敵的嚴勝，也只是她的手下敗將而已，啊，包括我也是。”

“看在你們這麽有趣的份上，我也給你們一個忠告，不要試圖硬碰硬。她不是人，很兇的……”

虛的嘴那叫一個損，修羅根本來不及阻止。

虛拱火的話果然招致對方的怒火和敵意，紛紛拔出刀來，發誓要將大言不慚的他們砍成肉泥！

武士不從貪生懼死！

虛眼睛閃閃發亮，手摁住刀柄，心跳如擂鼓，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上揚的唇角。

緊張的氣氛發酵，激烈碰撞的目光激發出洶湧的火、藥味。

眼見雙方就要動起手來，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傳來尖銳的鎹鴉鳴叫。

村上家主止住怒發沖冠的近衛，擡起手臂，在上空盤旋的鎹鴉俯沖而下，穩穩落在他手肘，結實的喙從握緊的爪子裏銜出一封信交給他。

見他接過，鎹鴉並沒有在多停留，再次發出尖利刺耳的呱啼，振翅飛起，一很快消失在幽邃的夜幕中。

村上家主撕開火漆，剛一展開信件，就露出嚴肅的表情，越往下看表情越凝重，最終能看完後，他將信件放到一旁的火盆中，親眼見著火舌將其吞噬，才重新望向那個過分年輕漂亮的少女，眼神動了動，臉上閃過一絲晦澀：“你，就是修羅？”

修羅點點頭。

“聽說你出身丹後名門，在一百多年前，因惡鬼襲擊而被迫與親人分離，似乎是在這期間，還遇到了鬼王，被他所記恨……是這樣嗎？”

修羅想了想，誠實點頭。

村上家主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好！就按照你們之前在繼國家商量的那樣，靠近關東的那片領地，我不僅會還給你，還不會阻礙你往外發展，甚至，哪怕你要我盡數歸還繼國家領地都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

“你講。”修羅道。

“殺了鬼王！”

村上家主表情肅重，“鬼殺隊主公告知我，鬼王身受重傷，可能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出現，然而，你是妖怪，擁有長久的生命，日後如果鬼王再出現，請務必配合鬼殺隊，一定要殺了他！”

“都是因為他的存在，這世上才會存在吃人的惡人，鬼殺隊主人曾說過，只要能殺掉鬼王，就可以徹底將鬼從這個世上抹除掉，再也不會有無辜之人枉死。現在，你正是關鍵的一環，只要你能殺掉鬼王，或者幫助鬼殺隊殺掉他，別說只是不再與繼國家為敵，容忍變鬼的繼國嚴勝在眼前晃蕩，哪怕你要我侍奉你為主都沒關系！”

顯然是對鬼王恨到了極點，才能做出如此決絕的決定。

修羅一方面覺得他果然是個敢作敢為的大丈夫，另一方面又為繼國家篩子似的處境擔憂。

她道：“我也已經厭倦了被人記恨，一不註意就被偷襲的處境，不用你懇求，等我遇到他，自不會輕易放過。你既然拿出了自己的誠意，我也不是貪得無厭之輩，其餘的話，我權當沒聽見。”

停了停，她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能重新與繼國家締結盟約，以繼國家現在的實力，很容易被其他領主覬覦，而在佐久郡，你的實力最強。我身邊安穩了，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村上家主沒有拒絕。

****

殺生丸並沒有離開楓之村太遠。

那是一處高峻山崖，晴空當日，山巒翠嫩，下方雲霧如海浪翻滾，罡風淩冽，隱隱可以聽到下方瀑布轟鳴。

站在崖邊，越過斑斕的虹光遠眺而去，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群山茂林，空無一物遮擋的地方風聲喧囂，裹挾著殺生丸的袍角獵獵作響，銀發翩躚。

邪見順著殺生丸的目光看去，那裏大致是楓之村的方向，他小心翼翼覷著殺生丸沈靜如水的面容，沒敢搭話，心知他大概是在等著修羅大人回來。

只是，他回憶起修羅大人佇立原地，哭得狼狽，腳下卻一動不動的樣子，思忖道，那可不像只是一時置氣要離開的樣子。

邪見本能覺得不太妙，不敢隨意開口勸殺生丸少爺消消氣，也不敢魯莽提議回頭去找修羅大人。

這天，邪見又跟往常一樣，默默收斂存在感，充當背景板，突然就註意到殺生丸的臉色更冷漠起來。

雖然殺生丸一直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但現在他周身兀得籠著一層冷凝的冰霜，寒意直逼靈魂，直叫人兩股戰戰，幾欲凍僵在原地。

“殺生丸少爺，我們回楓之村吧！”

在被肅殺的寒意凍斃之前，邪見掙紮著發出極具求生意的提議，“您之前不說那個叫奈落的半妖很不對勁嗎？讓他繼續留在修羅大人身邊，總是很危險。雖然修羅大人惹您生氣了，但她說到底也是……”

飛快轉動的腦袋突然卡殼。

這個，究竟該說“妹妹”好，還是該說“女兒”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