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對了。”

修羅左手握拳，重重敲在右手掌心，“那時候, 多謝你出手相助，我才得以撐到父親大人到來。”

點漆的星眸彎成月牙兒, 靜靜望向他：“貓貓，其實我一直想親自跟你道謝。可等我恢覆過來, 父親大人卻說你早已經離開。一時間, 就連他也無法直接找到你的蹤跡。之後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我根本無法去找你。天大地大, 我本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了。”

“不曾想，我們竟有緣在這裏再遇，我很高興，真的。”

“謝謝你, 貓貓。”

修羅神情認真, 語氣誠摯誠懇。

不管當初他有什麽小心思, 但救了她, 也是事實。

男人絲毫沒有因為她的示好而軟化，反而愈發不善地瞇起那雙貓兒般的梅紅色眼眸，冷戾的目光刀鋒般落在她臉上, 想要從她表情裏找出一絲虛假。

然而, 失敗了。

她是如此真誠、馴良、溫柔。

與那時候別無二致。

仿佛是自己心思過於陰暗, 才會用惡毒的想法去揣測她。

“呵——”

男人已經不會再受欺騙, 微微擡起下巴, 睥睨著冷嘲，“真是個狡猾的半妖！”

“當初，你就是用這幅溫馴的表情, 哄騙了我，不僅自己從我手中溜走，還救走了那些本該被吃掉的祭品。”

一想到這個，男人就很氣。

尤其，直到過去百餘年，他才隱隱想明白她為何會那樣做。

即使被人類那般排斥、憎惡，她依舊選擇站在人類那邊。

之所以當初會那麽堅定地帶著他逃走，不過是怕他會傷害到那些卑賤的人類而已。

什麽“我會保護你”，什麽“你快逃”，全都是騙人的鬼話！

即使過了那麽就才反應過來，但被愚弄，被欺騙的滋味依舊讓他無法釋懷。

她的頑固，令當時稍稍有些心軟，想著殺掉不聽話下屬後，就將她變成鬼的自己，完全成了一個笑話！

是以，在他想明白之後，他就發誓，一定要徹底殺掉這個敢戲弄自己的半妖，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修羅一臉受傷，仿佛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貓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怎麽會騙你呢？那時候，只有你站在我身邊，也是你幾次三番從鬼的手中救了我，才讓我得以回到父親大人身邊……”

她捂著心口，鄭重看他，近乎篤定道，“這世上，誰哄騙你，我也不會騙你。我們可是相互扶持，有著過命交情的好朋友！”

“無慘。”

男人抿緊的嘴巴翕動，出聲打斷她的話，“鬼舞辻無慘。”

修羅先是一楞，旋即眼前一亮：“無慘……這是你的名字嗎？現在將名字告訴我，是不是終於認可我這個朋友了？”

無慘冷冷一笑：“別自作多情了。看在你巧言令色的份上，我不會讓你茫然死去，以至於下了地獄都不知道是誰殺了你。”

修羅楞了楞：“無慘，我不明白為什麽你非要做這種事情。當初，我們不是相處的很好嗎？好不容易，我們才得以重逢，為什麽一定要喊打喊殺呢？敘敘舊，不好嗎？”

“住口！”

看著她難過的樣子，無慘就忍不住生氣。

可惡！

事到如今，她竟然還死不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耐性！

無慘兀自咬牙：“你越是擺出這幅委屈可憐的樣子，我就越是想殺了你。”

“從我們相見開始，你嘴裏就沒有一句真話。剛剛，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了，我問你那個妖怪在不在，你還記自己是怎麽回答我的嗎？”

“你說在，可是我已經跟在你身邊很多天，就沒見那個妖怪出現過。如果不是確定這個事實，我也不會輕易現身……”

修羅：“所以，你是害怕我父親大人嗎，無慘？”

無慘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修羅卻像是沒看到，掩唇清了清嗓子，“咳咳，其實也不怪你啦，畏懼著父親大人的，可不僅有你一個。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我的父親大人，註定將成為屹立於霸道頂端的王者，眾生皆服，你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耿耿於懷啦。”

無慘：“……！”

謝謝，自尊心又被狠狠被冒犯到。

無慘恨得牙癢癢。

本想著拆穿了她的謊言，會看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卻不想又反被她倒打一耙。

——這樣討厭的半妖，就不應該再活下去了。

無慘越發堅定了心底殺意。

然而，就在他耐性到了極限，身後卻出現傳來腳踏草地的踩折聲。

無慘梅紅色眼眸倏然瞪大！

是誰，竟然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

他猛然回頭，待他看清楚來人模樣，他那本就蒼白的臉上愈發難看起來，額頭上瞬間滲出豆大冷汗，貓兒般細長的瞳孔也驚恐地縮成一點！

“是你？！”無慘驚懼至極。

銀發白袍男人緩步走近，期間沒有分給他半分目光。

他面無表情睨向修羅：“發生什麽事情了，竟然讓我等你那麽久？”

語氣不辨喜怒，但臉色明顯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對、對不起。”

修羅囁嚅著，小聲道歉，不敢看他，“……我找不到蓬萊島的位置，跟人類打聽的時候，一不小心，花費的時間就長了些。”

“這是有些長嗎！”

男人聲音陡然拔高，金瞳不滿的情緒幾乎快要溢出來，“就是因為你總是結交那些不三不四的垃圾，才會讓你這麽多年一點長進也無！”

說著，男人淩厲的目光如電射向無慘。

而無慘在男人遷怒的瞬間，身影快如閃電，眨眼睛消失在黑漆漆的密林。

男人：“……”

修羅：“……”

如此果斷逃跑的姿態，直接看呆了修羅。

好一會兒，修羅才回過神，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跑得好快啊！”

修羅抻開雙臂，努力伸懶腰，試圖放松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嘿嘿，父親大人的名頭果然好用，不過是一面之緣，就讓貓貓，不對，是讓無慘嚇破了膽。這不，只是看到了父親大人的臉，就讓他失去冷靜，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從氣味來看，他並不是當初黑獄山的那中垃圾鬼物，面對父親大人也不至於一擊落敗，所以，他到底為什麽會做出這麽丟臉的舉動？”

修羅皺眉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幹脆就不再繼續想下去。

她現在要做的是努力完成師父的要求，而不是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分神。

慵懶地伸完懶腰，修羅長長舒了一口氣，站好，擡手對著不遠處的白袍男人張開手，蔥白的指尖一動。

男人立刻化作一道流光，飛回她掌心。

修羅握著掌心小巧的絨毛軟偶，將它系在腰間。

這是用父親大人絨毛制作的白犬腰墜。

上面有些濃郁的父親大人氣味。

“不過是最基本的幻影而已，輕易就唬住了無慘。看來他比我想象的還要懼怕父親大人。”

“也就是說，當初父親大人殺死那只鬼的場景，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嗎？”

“哈哈哈，膽小的好可愛！看在他那麽可愛的份上，我都不介意他想殺了我。”

修羅坐回樹下，背靠著樹幹，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一臉興味盎然。

當她面對無慘時，突然就有幾分了解師父的心情。

對方這麽可愛，不使勁逗逗，太吃虧了！

而被修羅覺得可愛的無慘，已經慌不擇路不知道逃到哪裏去。

等回過神，他已經來到剛剛轉化成鬼的繼國嚴勝身邊。

不。

成為鬼後，他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

身體中的鬼血，賦予了他新生。

而曾經作為繼國家繼承人的他，也擁有了全新的名字——黑死牟。

無慘註視著自己新生的下屬。

本來，他是準備跟黑死牟一起，將那些使用者奇怪呼吸法的劍士悉數殺光，但現在，他有了另外一個想法。

於是，他開口：

“黑死牟，我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

“是。”

黑死牟穿著深色和服，站在闃黑的夜幕中，垂首靜立，高大的身影看不分明。

只是透過沈沈霧霭，依稀可以看到他額上、脖頸處生著深紅色紋路，夜色裏，仿佛燃燒的火焰一般耀眼。

他與無慘全無半點相似之處，即使作為鬼存在，依舊給人一種沈穩厚重，乃至於近乎壓迫的威懾。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會有儀態。

雖然尚未看見他全貌，但僅憑氣質，便絕不會讓人小瞧了去。

“有個叫修羅的半妖少女，準備去往鬼之島——蓬萊，我要你在那裏，將她悄無聲息斬殺掉。”

“你是我付出極大心血得到的寶貝，而這，將是你變成鬼後的第一任務，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是。”黑死牟沈聲回答。

回答的幹脆利落。

如此聽話的下屬，讓無慘飽受驚嚇的心臟得到些許安慰，稍稍緩和了情緒，臉上也難得露出一絲笑。

****

夏日，風和日麗。

晴朗天穹上傳來海鷗聲聲鳴叫，悠長悅耳。

習習海風拂面而來，濃郁的水汽，裹挾著鹹腥氣味，吹到身上，輕易帶走肌膚上的燥熱。

大海，還是記憶中的那般壯闊美麗。

腦海中，清晰浮現當初她同父親大人一起去看海時的場景……

修羅使勁搖搖腦袋，將那些令人過分沈醉的回憶打散。

——現在還不到停下來的時候。

這樣想著，修羅擡腳走向海邊村子。

聽聞她要借船，村中的老人忍不住上下打量她，遲疑問道：“您也是聽聞鬼之島馬上要現世，特意過來退治鬼怪的巫女嗎？”

“鬼之島？”修羅疑惑，“不是蓬萊島嗎？”

“啊，確實是蓬萊島沒錯。”

老人急忙解釋，“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傳說中的仙島蓬萊，就被一群鬼怪占據，每每等到仙島現世，他們就會大肆來到這裏燒殺搶掠。我們飽受他們的折磨，便將它稱為‘鬼之島’。如果您要找的是蓬萊島的話，那確實是它沒錯了”

修羅微微頷首。

確定自己沒找錯地方，她不由松了口氣。

“如果您也是想去島上退治妖怪的話，可以跟我們請來的巫女大人一起。她是名滿天下的強大巫女，你們兩位大人一起的話，多少也可以有點照應。”

修羅正要推辭，她可沒興趣跟著白發蒼顏的巫女同行。

就見眼前的老人突然看向她身後，驚喜起身：“啊，巫女大人，您回來了！孩子們沒有給您添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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