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裏，高樓大廈間夾雜的破舊街道永遠都是陰暗潮濕的，就像那些繁華的權利中心的陰影。

姜斐跟在林玖身邊，走在嘈亂喧鬧的街道中，兩旁紅色與藍色的廉價霓虹燈廣告牌雜亂無章，有孩子踩在汙濁的雨水裏跑過，也有成人沿街做著生意。

花花綠綠的表象，掩蓋不住陰冷的內裏。

不知多久，林玖的腳步在一個簡陋骯臟的巷子口停了下來，巷子裏只有一個早已生銹的大門。

姜斐只挑了挑眉。

林玖說，他知道有一個人願意治療季微眼睛，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把自己帶到這種地方來了。

這裏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倉庫。

“這兒？”姜斐回頭看著林玖。

林玖點點頭，走進巷子裏，敲響了唯一的門。

門上的鐵銹撲簌簌的落下。

過了好一會兒，裏面才終於傳來腳步聲，伴隨著一聲不耐煩的：“誰啊？”

大門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滿頭白發的老頭站在門口，白大褂上有血跡與油汙，白發也糙亂無比。

聽到二人的來意後，老頭看了眼姜斐，又看向林玖，了然地笑了笑，側身讓開位子讓二人進來。

姜斐走進去後才發現，裏面果然是個大倉庫，各種瓶罐與機械用具雜亂地放著，卻又沒有外面那種混亂的不堪，反而帶著一股科技感。

“這是一個地下實驗室。”身旁，林玖解釋道，“季微的身份，不會有人願意為他提供幫助。”

姜斐點頭。

老頭引著二人走進一間房間，比起外面，這裏空蕩蕩的，除了兩張沙發外，再沒其他東西。

“這位小姐，請坐。”老頭對姜斐笑道。

“姜斐。”姜斐簡單道。

“姜小姐，”老頭看著她，“如果我剛剛沒有聽錯，姜小姐希望我救的那個人，是佩戴了義眼後，義眼毀在了眼睛裏？”

“是。”姜斐應道。

“這種情況，這只眼睛算是廢了，”老頭說得很是輕松，下秒又想到什麽，“也不是，若是好看的眼睛，還可以留在眼眶裏，當個沒用的裝飾。”

姜斐眼神一焦：“老先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老頭別有所值地看了眼林玖。

林玖平靜地回望著他，卻莫名覺得老頭的眼神別有深意。

“老先生？”

“有倒是有，”老頭笑了笑，隨意道，“既然壞了，那就剜出來換個好的不就得了。”

林玖目光微擡，體內升起了危險訊號。

姜斐忙問道：“老先生能不能詳細說說？”

老頭仍看著林玖：“可以是可以，不過，這位先生要先出去一下。”

姜斐不解地看向林玖。

林玖迎上她的目光，頓了頓，並沒有多說什麽，轉身便朝外走去。

房間內只剩下姜斐與老頭二人。

“為什麽？”姜斐不解地看著老頭。

老頭走到一旁坐下：“屠宰場的人在殺死牲口時，都會先打暈牲口呢，更何況是個機械人。”

“您知道林玖……”姜斐沒想到，林玖的外在與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這老人竟然一眼便認了出來。

老頭指了指鼻子：“機械人身上沒有氣味。”即便有人的溫度、用人的東西、與人混跡在一起，但沒有那股屬於人類的味道。

姜斐輕輕點點頭：“那關於眼睛……”

老頭隨意地笑了下：“我雖然對人的器官感興趣，但也不得不說，如果用機械人的眼睛，只怕往後會產生嚴重的排異反應……”

姜斐不解地打斷他：“您說什麽機械人的眼睛？”

老頭掃了眼門口：“你不是想要讓門口那機械人為你喜歡的人移植左眼？”

畢竟，從人類研發機械人開始，機械人的存在，便是服務於人，其作用之一，便是作為人類的備用器官存在。

雖然會有排異反應，且後續傷害猶未可知。

再者說，哪個正常人類會願意將自己一整個眼睛都換給別人？

姜斐同樣掃了眼門口，越發困惑：“為什麽讓林玖來？”

門口，冷靜站在那裏的林玖微微擡起頭。

他也不解，不解姜斐為什麽這麽問。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存在的使命，剛才那個老人看向他、觸發危險訊號時，他的創造者那裏肯定也已經收到了警報，而他們沒有阻止，不外乎……他的一只眼睛而已，一個渾身都被拆卸過的機器人，比不上監視姜斐的任務重要。

房間內，姜斐的聲音傳來：“我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人生。”

林玖頓了頓，許久手緩緩伸向人類心臟的地方。

那裏，有軀體的所有的電路，如今像是漏電了一樣，有些酸麻。

人生？

他整個人都是被人類創造的，談不上有什麽人生。

而且，人類其實足以決定他的……所謂的人生。

“姜小姐的意思是？”老頭的語氣認真了幾分。

姜斐笑了起來：“可是我能夠決定自己的人生。”

林玖僵在門口，一動未動。

不知多久，房間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林玖猛地擡頭。

姜斐似乎也沒想到林玖就站在門口，被驚了一跳，繼而彎著眼睛一笑：“你怎麽站在這裏啊？”

林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抿著唇不言不語。

“嗯？”姜斐疑惑地擡頭，伸手就要探他的額頭，打趣道，“短路了？”

林玖一驚，慌忙朝後躲了下。

姜斐的手頓在半空，臉色微僵。

林玖頭頂的好感度極細微地波動了下，很快恢覆成零。

一個機器人，產生了人的感情。

姜斐微揚眉稍，有波動，就是好的開始。

好一會兒她將手落下，輕聲道了句：“抱歉。”

話落，轉身便朝倉庫大門走去。

跟出來的老頭看著她的背影，搖搖頭輕嘆一聲，轉頭看向林玖：“跟了這樣的主人，算你好命了。”

林玖看了眼老人，又看了眼姜斐的方向，跟上前去，可那股陌生的情緒卻仍籠罩著他——他不會排斥人類無惡意的碰觸。

可剛剛，在姜斐碰觸他時，他第一行為卻是慌亂地躲避。

最終，林玖抿了抿唇，再沒說話。

回到鐵皮屋時，已經晚上了。

也許是因為眼睛劇痛，季微仍在昏睡著，卻睡得並不安穩，眼睛仍在滲血。

姜斐走到床前，替他擦拭了下眼睛裏流出來的血，輕輕拉著他的手。

隔間的門開著，林玖站在外面，看著她的身影，許久聽見她低聲道：“很快就會沒事了……”聲音很溫柔。

林玖的目光落在她牽著季微的手上，眼神有些茫然。

他知道她的這句“很快就會沒事”是什麽意思。

在她對那個老人說“能夠決定自己的人生”時，便知道了。

——她要換的，是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她要這麽做。

季微對她很不好，不是嗎？

人類對他不好，卻也掌握著控制他的指令，所以，他服從。

可她又不是機器人，為什麽要對一個對她這樣不好的人好？

夜逐漸深了。

姜斐從隔間走出來時，林玖正端正的坐在沙發山，眼神空洞而冷靜，聽見聲音後，他才終於有了反應：“姜小姐要休息了嗎？”說著，他站起身，便要讓出位子。

“不用，”姜斐攔住了他，沈默一會兒，“林玖，你幫我一個忙吧？”

林玖疑惑地看著她。

“明天，你幫我將季微送到老先生那兒去好嗎？”姜斐認真道。

林玖看了她好一會兒，方才微微點了點頭。

姜斐驚喜地笑笑，坐在他身旁，一旁狹窄的窗子開著，高樓大廈擋住了風，卻擋不住潮濕的雨。

姜斐安靜地看著窗外，許久呢喃道：“剛好，整天都下雨，也看厭了呢。”

林玖望著她的側顏。

口中說著看厭了，可看向外面的目光裏，卻滿是眷戀。

“為什麽……”林玖不覺呢喃。

“嗯？”姜斐扭頭，困惑反問。

林玖看著她的眼睛，只覺電路集結的地方似乎又在細微地漏電了：“為什麽要這樣？”終於問了出來。

姜斐似乎也被他問得一楞，而後輕輕地笑了出來：“因為喜歡啊。”

林玖仍定定看著她。

“喜歡就是，看到一個人，心中會歡喜，看不見便會想他，見他受傷，心中比他還要痛，見他開心，哪怕那開心與我無關，卻也是高興的。”

林玖的眼神依舊是茫然的。

這就是喜歡嗎？

他曾經也很期待看到林染，也很想保護林染，可是……

“怎麽了？”姜斐疑惑地看著他。

林玖眼波微動：“工作人員說，這些只是數據出現了問題而已。”

“嗯？”姜斐沈吟幾秒鐘，她起身朝林玖靠近了些：“那這樣呢？”

說完，她伸手輕輕扣在林玖的心臟處：“當喜歡的人靠近時，這裏會跳動的很快。”

林玖低頭看了眼她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只覺那股電流湧動的感覺又來了。

下秒他突然反應過來，飛快地朝後避了避。

姜斐笑，調侃道：“機器人也會害羞嗎？”

林玖的動作有些慌亂，好一會兒匆忙垂頭，沈默許久低聲道：“不是。”

林玖好感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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