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沈昏暗的街道，堆積如山的電子垃圾，還有一個安靜坐在垃圾山旁的人。

林玖沈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女人，精密掃描的數據早在她出現時便顯示出了她的完整信息。

姜斐。

她也在看著他，眼神淡淡的。

不知多久，她收回了目光，繞過他朝前方的街道走去。

林玖垂眸，看向自己的斷臂。

這是那些人類在測試出姜斐具有強烈的同理心與憐憫心後，想出來的辦法。

讓他以這樣的身份接近姜斐。

而這個手臂，是被那些人硬生生地折斷的。

因為AI原則，他不會反抗。

只是，也許是和人類接觸的多了，他竟然有了小小的感觸。

即便這個世界如何變，人類對不同物種的防備總是不變的。

正如他哪怕被人類賦予了不同情境下應表現出的不同情緒，可是，於人類而言，他終究是異類，他必須要服從於人類，更像是……一個寵物。

如今，一個被廢棄的異類，被扔在這汙濁的垃圾山裏，被人害怕也是應當的。

林玖伸手，拽了下斷開手臂裏的線路，也許是短路了，冒出了滋滋啦啦的火花。

不知道這次沒有成功，下次，會不會扯斷他一條腿……

林玖剛要將手臂收好，眼前一陣腳步聲，沒等他擡頭，一截斷開的手臂連帶著一只手出現在他眼前，手臂上的金屬線路在一搖一晃著。

林玖沿著那只斷手擡頭，正對上姜斐帶著幾分淡笑的目光。

“我想，這是你的吧？”姜斐安靜道。

林玖看了她一會兒，方才接過手臂，點點頭道：“謝謝。”

他沒想到，她還會折返回來。

姜斐瞇了瞇眼，即便是道謝，他的語氣仍舊是冰冷且漠然的，甚至帶著一種超乎人類情緒的冷靜。

林玖已經在安裝自己的斷臂了，線路鏈接，金屬對接，而後用力的旋轉，有金屬碰撞和骨骼摩擦的聲音，後，斷臂已經接好了。

只是仍舊像癱瘓了一樣，垂落在身側，無法動作。

姜斐看了他一眼，直起身繼續前行。

走了幾步遠，便聽見身後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姜斐轉頭，林玖已經站起身，正安靜地跟在她身後，見她停下腳步，他也隨之停了下來。

姜斐明知故問：“你跟著我做什麽？”

林玖只乖巧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姜斐又問：“你沒有地方去？”

這一次林玖輕輕地點了點頭。

“要跟著我？”

林玖沈默片刻，再次點了點頭。

“可是，”姜斐眉梢微揚，“你這樣的身份，隨便去哪個科研室，一定會有人會很感興趣吧？”

林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剛接好的手臂，安靜下來，許久道：“你也受傷了。”

姜斐微頓，很快了然，只怕自己穿著衣服在這個最新一代的AI面前都形同沒穿。

她低應一聲，轉身便繼續離開。

身後的腳步聲卻再次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姜斐沒有理會，回到鐵皮屋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鐵門。

林玖看著緊貼著自己合上的大門，神色平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

高聳入雲的冷色科技大廈。

季微沈靜地站在不遠處，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高樓，唇緊抿著，垂落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眼眶微紅，眼中滿是恨意。

這原本是父母的，他也本該有一個圓滿的家庭、高高在上的生活。

如今他曾擁有過的一切，卻被季雲天毀了。

沈默良久，季微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左眼。

義眼只有一年的時間。

他不知道一年後，自己的雙眼能不能恢覆光明，但他一定要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將所有的仇恨都抹清。季微收回目光，便要轉身離開，下秒卻突然看見什麽，腳步一頓，繼而扭頭朝那邊看去。

不遠處，能隱隱望見顧氏的高樓，冰冷的立在那裏。

顧曦的地盤。

就是他，給姜斐和林染置換了記憶，搶走了他的未婚妻。

季微的腳步不自覺朝那邊走去，不知多久，終於走到那棟大樓樓下，他擡頭看著。

染染會在裏面嗎？

她如今，可還會記得自己？還會不會記得，他們曾有過婚約？

季微雙眸微暗，她定然早已忘記了吧。

不過沒關系的，他總會將她們的記憶置換回來。

季微轉身剛要離去，一輛加長的黑色轎車卻在此刻徐徐行駛過來。

前座穿著一身黑的司機飛快下車，恭敬地走到後門處，打開車門。

季微的腳步不覺停下。

西裝筆挺的顧曦從車上走了下來，而後，他對著車內伸出手。

季微只覺自己的呼吸都隨之停滯。

一直雪白柔軟的手牽著顧曦的手下了車，身上白色的長裙在昏暗的天氣下格外奪目，淺褐色的長發如水中拂動的海藻，眉眼溫柔而嬌媚。

很熟悉。

他的未婚妻，林染。

季微的腳步不受控地朝前走了半步。

卻在下秒，林染輕輕踮腳吻了下顧曦的臉頰，害羞地笑著縮在他的懷中走進了大樓。

季微僵住，看著那一幕，定定站在原地。

如今的他，有什麽資格上前？拿什麽和顧曦比？

已經走到大樓門口的林染像是察覺到什麽，腳步頓了頓，轉頭朝這邊看來。

季微幾乎立刻躲在一旁的轉角處，臉色煞白。

“怎麽？”大樓門口，顧曦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看著突然停下的林染。

“沒什麽。”林染搖搖頭，對上顧曦的目光時笑了笑。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剛剛有道目光很熟悉。

可很快她勸自己，應當是想多了。

顧曦對她很好，她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直到二人走進大樓，季微才緩緩從轉角處走了出來，手緊攥著，因為用力而細微地輕顫。

那原本，該是他的未婚妻的。

如今卻被別人搶走了！

如何能忍？

頭頂天空不知什麽時候越發昏暗了，緊接著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遠處的霓虹燈逐漸亮起，全息影像交錯縱橫，趁著大都市的繁華。

季微忍不住瞇了瞇眼，擡頭看去，他太久沒看到這樣的夜景了。

只是，今晚沒有星空。

另一邊。

平民窟的鐵皮屋內。

【系統：宿主，季微的好感度降到60了。】

姜斐正聽著外面的雨聲，乍聽見系統的聲音，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段時間，季微的好感度雖然並不穩定，卻也能到70，如今竟然還回落……

下秒，姜斐突然想到什麽：“他見到林染了？”

只能有這一種可能了。

【系統：……是。】

姜斐了然，諷笑一聲。

門外一聲極輕的動靜傳來。

姜斐掃了眼門口，而後緩緩起身打開門。

林玖依舊站在門外，渾身的衣裳已經被雨水淋濕，松軟的長發正滴著水珠，像是……一只被可憐遺棄的小狗狗。

聽見開門聲，林玖擡眸看向她。

姜斐緊盯他幾秒鐘，右手遞給他一塊毛巾。

林玖看了看毛巾又看了看她，伸手接了過來。

姜斐看了眼他頭頂一動不動的好感度，再次質疑一個AI真的懂人類的情感嗎？

最終側身，讓出門口的位子。

林玖的眼神細微地亮了亮，垂頭走進屋內。

姜斐看著他全身濕漉漉的可憐模樣，頓了頓道：“熱水？”

林玖似乎被她問住了，楞了一會兒才搖搖頭：“電能。”

他能夠喝水，並不會對機械軀體有損傷，只是人類的能量補給對他而言不過走個形式而已，他需要的只有電能。

姜斐點點頭，卻仍舊倒了一杯水：“我可不是平白收留你的。”

林玖看著她。

“你之前說得對，”姜斐笑了笑，“我受傷了。”

“幫我上藥。”

說著，姜斐坐到沙發上，轉過身去，緩緩褪去外衣，露出光裸的背。

雪白的背上，數道青色的傷痕。

茶幾上，藥早已放在那裏了。

林玖拿過藥，安靜地坐在她身側，平靜地為她上著藥。

姜斐感受著後背的力道，不得不說，林玖拿捏的剛剛好。

設定地近乎完美的體溫，不輕不重的力道，很舒服。

只是，即便這個時候，他的情緒依舊沒有任何波動，神色平靜而漠然，就像只是在做一件任務而已。

姜斐側眸，剛要看一眼身後的少年，鐵門在此時被人打開了。

緊接著陰沈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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