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和姜斐二人，在這間狹窄的鐵皮屋內住了下來。

一日三餐自然全由季微負責。

他的廚藝很差，但勝在有顆天才的大腦，查漏補缺之下，第二天做出來的飯便已經正常了許多。

姜斐照舊會輕飄飄地點評上一句：“難吃。”

而後吃得幹凈。

季微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她的伶牙俐齒了，聞言沒有半點異樣。

偶爾，季微會想起曾經的日子。

從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科技與金錢帶來的極致便利與優渥的環境中，吃的是營養師靜心搭配的食物，穿的是昂貴材質做的定制服裝，即便運動也在頂樓的人工草坪上。

他的財富、天才的大腦、過目不忘的能力，讓他始終是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甚至到了年齡，便有一個眾人羨慕的美貌溫柔的未婚妻。

他的人生規劃，原本近乎完美。

他沒想到，或者說，他從未想過，在繁華的大都市的角落，還有這樣昏暗潮濕的貧民窟的存在。

而失去了一切、成了一個瞎子的自己，竟然還會住在這樣的環境中。

穿的是最低劣的衣服，用的是廉價的物品，吃的東西也只是為了飽腹而已。

甚至，他無比地了解這間鐵皮屋的一切。

他知道了從沙發到門口的距離，是十二步，到廚房的距離，是九步，到洗手間的距離是七步，到那個覆古的電視機前，是六步。

他從未進去過隔間。

那裏是姜斐的臥室。

她即便有著染染的記憶，也始終不是染染。

染染才是他的未婚妻，與他般配、他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這裏的一切，對於從前的他而言，都是陌生且難以承受的。

他沒接觸過這樣的環境，更沒接觸過……像姜斐這樣的人。

每天季微要做的，除了一日三餐外，便是等著姜斐從外面歸來，給他的眼睛上藥。

和她掌心的薄繭不同，她的指尖很柔軟，帶著一絲微涼。

他不知道姜斐哪裏來的錢買那些昂貴的藥，可她的的確確每天都能夠將藥拿回來。

而有些事，他不能問。

即便問了，如今的他也無力償還。

可是日覆一日，眼睛始終沒有好轉的跡象。

季微無數次告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卻終究難掩心中的焦躁。

這日，季微照舊在屋子裏等著姜斐帶著藥回來。

一旁的電視機滋滋啦啦地播報著新聞。

如今雙眼看不見，屋內又空無一人，他必須要打開那個落後的電視機，聽著聲音，心中才不會胡思亂想。

季微原本在腦海中想著關於覆仇的事，電視機內冒出的夾雜著電流的女播報員的聲音，惹得他指尖一顫。

“……顧氏財團發言人指出，財團總裁顧曦和林家千金林染已於近日秘密訂婚，而正式的結婚日期公開，定在了百日後，據悉，林染曾和季家獨子季微有過一段婚約……”

女播報員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卻輕易在季微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染染訂婚了。

他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訂婚了。

顧曦。

季微臉色蒼白地坐在沙發上，死死攥著拳，心中有恥辱有憤怒，他的未婚妻，如今卻和別的男人訂婚。

季微的手輕輕顫抖著，可不過幾秒鐘，他的神色陡然死寂，頹然松手。

他有什麽資格不高興？

如今的他，連眼睛能不能恢覆都還是未知數，就是個無能的瞎子而已，他拿什麽和顧曦爭？

一個廢人。

還以為自己是當初的天之驕子嗎？

電視仍在響著。

季微神情恍惚地坐在沙發上，雙目直直地看向正前方，漆黑的瞳孔沒有半點焦距。

外面的天色逐漸變得黑暗。

鐵皮屋內更是不見一絲光亮。

季微仍僵坐在原地。

不知多久，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著姜斐的聲音響起，比平常多了幾分驚喜：“我回來了，有一個好消息……”

姜斐的聲音在看見沙發上坐著的人影時戛然而止，繼而揚了揚眉梢，語氣卻和表面的隨性不同，滿是關切：“你怎麽了？”

季微陡然回神，頭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轉念又想到什麽，站起身：“抱歉，我去準備晚餐。”

說完，準確無誤地朝廚房走去。

“發生什麽事？”經過姜斐身側時，她上前半步攔住了他。

季微腳步微頓，繞過她繼續前行，聲音冷了幾分：“沒事。”

姜斐側身看著他的背影，一旁電視上正在重播著一條新聞。

顧曦和林染已經秘密訂婚。

姜斐輕笑一聲。

心愛的人將要嫁給旁人，難怪他臉色這麽難看。

屋子本就狹小，季微自然聽見了電視的聲音，臉色越發蒼白，唇緊抿著，惱怒失神之下，竟然忘記了拿廚具，手直直抓向竈臺上的磁火。

“你做什麽！”一旁陡然一聲低呼，滿是驚駭。

季微還沒反應過來，手突然被人抓住拉了過來，可灼熱的火苗仍舊燎到了他的手指，指尖一陣劇痛。

然而緊接著，指尖被一只微涼的手包裹住了。

“你不知道疼嗎？”姜斐半是責備的語氣傳來。

季微指尖微頓，思緒逐漸從恍惚中抽離，手背能清晰感覺到她掌心的薄繭在輕輕摩擦著他。

他的神情微緊。

染染的手沒有薄繭，曾經他接觸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像姜斐一樣“粗糙”。

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季微蜷了蜷手指，想要將手撤出。

可沒等他動，姜斐突然低頭，輕輕對著他的手指吹著涼氣。

氣息很軟。

帶著這個屋子裏特有的清香。

季微的手僵在姜斐的掌心，神情依舊怔怔的。

“剛好，先給眼睛上藥吧。”姜斐想了想，拉著他的手朝沙發走去。

可沒等走幾步，季微將手從她的手中抽了出去，站在原地，緊抿著唇，目光茫然地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季微，你究竟怎麽了？”姜斐疑惑地看著他。

季微攥了攥手指又松開，最終問了出來：“是不是根本沒得治？”

姜斐皺眉：“什麽？”

“我的眼睛，是不是根本無藥可治？”季微又道，眼神漆黑，“上藥不過是安慰我而已。”

“誰和你說的？”

“我將永遠都是個瞎子……”

“不是。”姜斐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

季微站在原地，死寂的雙眼裏瞳孔細微地動了動。

姜斐走到他面前：“季微，我說過，我信你，你也信我一次。”

“你一定會沒事。”

季微垂頭，他看不見她，卻能聽出她話中的認真。

信她……嗎？

最終，他緩緩走到沙發旁坐下。

姜斐笑了笑，安靜地站在他身前，一如既往地為他的雙眼上著藥。

季微能感受到微涼的指尖在輕輕揉著他的眼瞼，女人呼吸間的熱氣細細地噴灑出來，指尖偶爾不經意地拂過他的睫毛，帶著淡淡的癢。

以前從未有過的親密距離。

季微垂眸，睫毛不安地抖了下。

“對了。”姜斐突然道。

季微飛快回神。

姜斐笑著收回手：“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季微皺眉，幾乎下意識道：“我不去。”

他如今的模樣，出去了只會讓人看他的笑話。

他也害怕有人看見他如今這幅摔入“地獄”的廢物模樣。

“我說了，有個好消息。”姜斐的手指撫了撫他的眼睛，“我找到能讓你看見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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