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街市，過往的行路人看著一場“馬失前蹄”轉危為安，松了一口氣，目光紛紛落在街邊的一對男女身上。

男子青衫墨發，女子白裳白膚，站在一起竟很是相配。

“姑娘怎會一人孤身在外？”容舒後退半步，笑睨著姜斐，“今日之事太過危險，姑娘怕是受驚了，不知姑娘家住何處，我說不定順路，能送姑娘一程。”

姜斐耳根的紅逐漸淡去，搖搖頭笑道：“不用了，我家在山腳那邊，本打算出來買些點心和話本，未曾想會碰見這種事。”

容舒眉梢半揚：“巧了。”

“嗯？”

“我剛搬來此處，也在山腳那兒置了處宅院，”說著，他微微側身，做出個“請”的姿勢，“姑娘若不介意……”

“那真是巧了，”姜斐看向容舒，“公子救了我，我豈會介意呢。”

容舒笑了笑，與姜斐二人並排往回走：“還不知姑娘芳名？”

“我？”姜斐笑了笑，“我叫姜斐。”

“姜斐，”容舒在唇齒間玩味地重覆了一遍，他自然知道，畢竟她的這條小命都是他救回來的。

下瞬，容舒徐徐笑開，“我叫容予。”舍去了“舍”字。

“容公子。”姜斐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說話間，宅院已經近在眼前，姜斐停了腳步：“多謝容公子相送，容公子若不嫌棄，進去喝杯茶？”

完全是客套的語氣。

容舒卻毫不客氣地頷首：“好啊。”

話落，正看見她有些錯愕的眼神，垂眸淺笑一聲，走進宅院。

卻在看見宅院裏過於簡單的物件時微微皺眉，上好的“藥材”理應待在最豪華的房間中，她還真將自己活成“人”了？

她便沒有不甘過？

曾在修仙界，她的體質也算是天之驕子般的人物，假以時日，能修到渡劫期也不是不可能。

而今卻靈根俱損，只留一具天生不能修煉的廢柴靈體。

“此處有些簡陋……”姜斐邊道，便朝屋內走去。

卻只聽見屋內傳來女子哽咽低柔的嗓音：“無念哥哥，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姜斐推開門，正看見林凝煙靠在雲無念懷中的畫面。

少女眼圈通紅，眉目秀美，少年一襲白衣，清雅俊逸，伴著一旁徐徐冒著熱煙的茶壺，有幾分氤氳的暧昧。

青梅竹馬，好生美好。

姜斐沈吟片刻，聽著身後容舒越來越近，腳步後退半步。

身側果真多了一道人影，下瞬，姜斐只覺肩頭被人攬住了，還有容舒故作擔憂的聲音：“姜姑娘？”

雲無念聽見動靜，飛快反應過來，猛地將懷中的林凝煙推開，轉頭看向門口，下瞬身軀一僵，方才記憶中的混亂，陌生女子那一聲聲的“師尊”驟然消失，只剩下眼前人。

——姜斐正神色平靜地望著他，只是臉色微白。而她的身邊，一個陌生的男子正攬著她的肩頭，滿眼關切，狀似親密。

雲無念的目光定在姜斐肩頭的那只手上，眉心微蹙。

只覺那只手……分外刺眼。

容舒也在打量著雲無念，他能察覺到少年眼中隱隱浮現的戾氣，還有……

鎖情咒！

容舒了然，難怪上次見到辛豈，他身上早已沒了鎖情咒，原來是轉移到這位凡人身上了。

若辛豈知道他為旁人做了嫁衣，不知是何感受？

容舒心底嗤笑一聲，剛要收回目光，下刻卻又察覺到什麽，半瞇雙眸。

眼前這個少年神魂不寧，竟洩了幾分仙光，不像人界凡人，可他的這具軀體又的的確確是凡人之軀。

“抱歉，小無念，林姑娘，打擾二位了。”終是姜斐作聲，笑了笑打破了沈默。

雲無念動了動唇，臉色微白。

容舒卻眉眼微閃。

無念？

雲無念？

無念山上那位正在歷劫的仙尊？

容舒不覺笑開，他的這味“藥材”可真讓他刮目相看。

先是魔族魔魅，再是修仙界的仙尊。

一個正在滿天下地尋她，一個看起來……似乎對她有幾分情意的樣子。

只是……容舒掃了眼一旁林凝煙的那張臉，等待歷劫結束，他的“藥材”怕是又要被傷一次心。

畢竟，仙尊雲訣，少情寡欲，若說仍殘留人的幾絲情，也都給了他那位徒弟唐飛燕。

如今，雲訣仙光外洩，怕是仙魔兩界很快便察覺到雲無念在此。

魔界想要除掉他，仙界想要助他渡劫，到時必是一場大亂。

姜斐，註定被拋棄。

不過，他必不會戳破這些事，畢竟那時，姜斐心死身存，正如他所期待的那般。

雖遺憾許是不能見到姜斐為他付出一切的樣子，不過比起這具軀體，那點聊有勝無的情便不算什麽了。

況且，他仍有時間好好“了解”她，不是嗎？

來一趟人界，看一場好戲，倒是賺了。

容舒轉頭看向姜斐，頷首道：“今日姜姑娘有客，我便不多叨擾了，不如改日再來拜訪吧。”

姜斐點點頭：“今日容公子救了我，改日定登門致謝。”

容舒笑了笑，轉身離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姜斐目送著容舒的背影，身後雲無念的聲音傳來：“他救了你？”

“嗯？”姜斐回神，看向雲無念，隨意道，“唔，我險些被馬撞了。”

說著便要回房。

雲無念心中一緊，不覺朝她走了兩步：“方才並非你看到……”

“對了，”姜斐想到什麽，轉過身來，也打斷了雲無念的話，“林姑娘可有去處？”

突然被點名的林凝煙一頓，飛快看了眼雲無念，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只盯著姜斐後眼神一暗，輕輕搖搖頭：“我不想被爹找到，我、我想在這裏待著。”

“既如此，今日也不早了，林姑娘便先住下吧，”姜斐笑道，“你便住在小無念房中，小無念在我外屋的軟榻歇著。”

雲無念滯了滯，與她同房？

心口不覺快速跳動了下。

姜斐卻又慢悠悠地補充道：“畢竟我和小無念姐弟二人，無須避嫌。”

雲無念身軀僵滯，聽著她如此輕易便說出的“姐弟”二字，方才那陌生男子攬著她肩頭的畫面一次次在眼前浮現，胸口陣陣難言的酸澀和隱怒。

這一日，直到夜色降臨，姜斐再未走出房門半步。

雲無念未曾出門，只將林凝煙引到房中後，便在主屋坐著，思緒混雜。

天色漸晚，雲無念方才起身朝姜斐的外屋走去，只是在看見斜躺在軟榻上小憩的女子時一頓。

姜斐正側身躺在那兒，身上的白衣垂落在榻下，眉眼恬淡，窗子透出的些微光映在她白皙的臉頰，透著幾分聖潔。

雲無念怔怔望著她，好久，喉結微動，眼神有些茫然。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可是他不喜歡她身邊站著旁人，不喜歡……她如此坦然說他們是姐弟的樣子。

不知多久，床榻上的女子低低嚶嚀一聲，翻了下身子，幽幽轉醒。

雲無念忙斂起多餘的情緒。

“誰？”姜斐帶著喑啞的嗓音傳來，微微睜眸，頓了好一會兒慢慢伸手，輕撫向眼前人臉頰上的赤色雲紋胎記。

雲無念後背緊繃著，她的手很柔軟，如一只貓兒一般。

可在看清她雙眼的朦朧與動情時，雲無念陡然反應過來，她以前也曾這樣摸過他，可口中喚的，卻是旁人的名字。

她又將他當做旁人了吧。

雲無念抿了抿唇，感受著臉頰的柔軟觸感逐漸蔓延，最終在她觸到自己眉眼時，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嗯？”姜斐不解。

雲無念垂眸：“姜斐，我不是辛豈。”

更不是旁的其他男子。

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喚她的名字。

“我知道啊，”姜斐的嗓音迷離，“你是小無念嘛。”

雲無念睫毛一顫，手上的力道不覺一重。

姜斐吃痛地皺了皺眉。

雲無念忙放松了力道：“你……”話至嘴邊，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姜斐淺笑一聲，徐徐坐起身，手自他的臉頰撫向眉眼，而後朝他靠近了些許。

雲無念呼吸一緊，想到前夜她曾吻他的場景，心中慌亂卻又……帶著淺淺的期待。

然而下瞬，在湊近到他眼前時，姜斐停了下來：“小無念身上有旁人的味道了。”

說完便若無其事地撤回了身子。

雲無念楞住，眸中的緊張徹底凝結，怔忡地看著她。

姜斐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便要站起身。

雲無念卻比她速度更快，攔在她跟前。

“怎麽？”姜斐挑眉。

雲無念眼神慌亂，好一會兒才像是隨意找了個由頭似的低聲道：“我不是孩子了。”

“嗯？”姜斐反問，而後反應過來，輕笑一聲，“對，小無念到底是長大了，都成了遠近聞名的‘雲公子’了。”

雲無念緊盯著她。

姜斐接著道：“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雲無念微頓，繼而耳根微熱，卻在看清姜斐的雙眸時心口一寒。

她的語氣很溫柔，眼神卻很冷靜。

就像在說，他的成家立業，與她無關。

姜斐笑了笑，轉身回了裏間。

雲無念仍僵立在原地，一動未動。

良久，他方才有些不適地欠了欠腰背，胸口悶痛。

他想，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仍未超過她，便仍是她的童養夫，他的成家立業，豈會與她無關？

明日，明日林凝煙離開，他和她好好解釋便好了。

這一夜，雲無念又未能安眠。

第二日，天還未亮，雲無念便早早起來生上了火，在院子裏練起武來。

不知多久，門口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

雲無念動作一頓，飛快扭頭看去。

“無念哥哥！”林凝煙嬌俏的聲音在庭院中響起。

雲無念滯了滯，眼中的光暗了些，頷首收了招式便要走進柴房。

林凝煙眉眼滿是詫異：“無念哥哥，你來生火做飯？”

雲無念眉頭微皺，卻仍點了點頭。

林凝煙咬了咬下唇，無念哥哥“公子”的名號都傳遍了，如今卻還要去那種簡陋的柴房……

“我幫你吧。”林凝煙說著，便要朝柴房走去。

雲無念剛要回絕，門口又是一聲細響，伴隨著一聲淺笑。

他猛地轉頭。

姜斐正站在門口，眉眼半彎，好整以暇地看著二人。

雲無念看清她眼中的情緒，手指微涼：“你慣吃的點心沒了，用完早食……”

“姜姑娘？”門口傳來男子微揚的聲音，一襲青衣的容舒緩步走了進來，眉眼舒展，墨發高束，手中托著一個小巧的竹篾，上方蓋著雪白的絹布。

“昨日姜姑娘上街買點心卻空手而歸，今日我特地給姜姑娘送來了。”

雲無念盯著那竹篾，臉色微白。

以往，這些本是他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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